《疯狗长公主又杀回来了》 第1章 第 1 章 真疼。 李明玉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醒来,意识尚未归位,耳边响起一道尖锐声音:“这就是你家那个离家出走的大姑娘啊?” 模糊视线中,一张白得出奇的大脸怼在跟前,在昏暗光线下格外诡异,活脱脱像地府里的孟婆。 李明玉脑子昏昏沉沉,心里蹦出个念头: 我这是……死了? 她暗暗自嘲道:没想到她费尽千辛冲出刺客重围,逃进山林藏匿,却因体力不支一脚踩空,最终落得坠崖而亡的下场,想想真觉万分冤屈。 没等李明玉感慨完,那“孟婆”惊呼出声:“哎哟,这脸怎么伤成这样?” 旁边另一个女人接话:“我男人是在林子里找到她的,捡回来时就这副模样,八成是滚下山坡,被树枝刮的。” 直到第二个人的声音出现,李明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她动了动眼珠,入目的是一间陌生破屋,阴冷潮湿,夹杂着泥土的腥气。身下是张破旧不堪的草席,她跟几件锈蚀农具堆在一起,被人随意丢在墙角。 身边站着两人,一人浓妆艳抹,粉扑得有两斤厚,正是那“孟婆”;另一人布衣草鞋,头裹粗布巾,是个典型的农家妇人。 孟婆惋惜道:“要是没有这道疤,都可以卖给富家老爷当妾室了。” 李明玉脸上这伤疤自颧骨延至耳后,看着骇人,其实不算严重,但对她而言这比直接把刀扎进心口还疼。 因为它不是被树枝划伤,也不是刺客的手笔,而是出自她最亲近的侍女之手。 记忆一下回笼,李明玉脑海中浮现出璇儿那张熟悉却狰狞的脸。他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这个追随自己十余年的心腹,恨她恨到这般地步? 农妇道:“这丫头哪有这个命,能卖到好人家当个粗使丫鬟就不错了。” 孟婆斜睨了她一眼,“好歹是才找回来的亲生女儿,你家男人真的忍心卖?” 农妇苦笑道:“不忍心又如何。不卖了她,我们全家都活不下去。” 李明玉听完两人交谈,大致捋清了现在状况。 原来,那日她坠落山崖昏厥后,被路过的一个村民所救。不知怎的,那村民竟将她误认成出走多日的女儿带了回来。 这农妇是“女儿”的后娘,眼下正被债务逼得焦头烂额。如今见“女儿”突然归来,竟动了歪心思,趁着丈夫不在家,想悄悄将她卖给牙婆。 李明玉试着动了动手脚,却觉四肢酸软得不像话,似乎是被人喂了蒙汗药。她心头一凛,暗暗提气想逼出药性,然而丹田内空空如也,就连一丝内力也凝聚不起。 没想到竟然伤得这般重。 那边两人全然没察觉床上的李明玉早已醒来,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 最后,以二两银子拍板成交。 李明玉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若非此刻肢体还不听使唤,她一定要跳起来同这两个不识货的市井妇人好好说道说道。 她堂堂永乐长公主,皇帝的胞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身价就只值二两? 怎么着也得给个二十两吧! 孟婆万般肉痛地从钱袋里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农妇,道:“要不是山下最近出了事,年轻丫鬟接连失踪,我才不会来你们山上买人。” 农妇小心翼翼将银子藏进怀里:“竟有这事?” 孟婆点了点头:“就这两天的事,现在镇上搞得人心惶惶,你们这阵子还是别下山的好。” 闻言,李明玉心中一沉。 恐怕丫鬟的失踪与追杀她的刺客有关,若此刻被带下山,无异于羊入虎口。 “带人走。”孟婆朝身后摆了摆手。 她身后的仆妇应了声,走到炕前,正欲扶起“昏迷”的李明玉,没想到却直直撞进一双颜色极淡、透亮如琉璃的眸子。 那眸子冷静而锋利,宛如覆着一层薄冰的潭水。明明卧于床榻,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威严感。 仆妇一惊,猛地松手:“娘子,这丫头好像醒了。” 孟婆一瞥,只见李明玉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不以为然道:“怎么可能,我那可是上好的蒙汗药,连牛都能药倒,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撑得住?” 在孟婆的催促下,仆妇再次扶起草席上的李明玉,她整个人虚弱地靠在仆妇怀中,似乎刚刚的睁眼真的只是错觉。 然而刚迈出一步,李明玉突然动了。 她如弱柳般的身体微微一歪,似乎快要支撑不住倒地,仆妇下意识弯腰去捞。 就在这一瞬—— 摇摇欲坠的李明玉猛地抬肘,狠狠撞向仆妇喉间。对方吃痛,抱着脖子后退一步,还未站稳,便被她顺势绊住小腿,“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李明玉片刻不迟疑,抄起墙角的铁橛,扑上前,用木柄死死抵住她的咽喉。那仆妇脸色涨得通红,很快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过短短数息便逆转乾坤。 李明玉一屁股坐到晕倒的仆妇背上,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哑声道:“想卖我,怎么不先问问我的意思?” 孟婆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撇清关系:“这……这是你娘要卖的,可跟我没关系。这生意我不做了。”她说着就要从农妇那边将银子抢回来。 “娘子,哪有说不做就不做的道理?”农妇护着怀里的银子不肯,两人瞬间打成一团。 李明玉趁势缓了口气,准备找准时机逃跑。 在撕扯间,农妇偶然抬眼,与李明玉四目相对。 李明玉当惯了上位者,看人总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傲慢,然而农妇被自家从小呼来喝去、一手打压的继女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盯着,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是羞愤还是怨恨的扭曲情绪。 农妇咬牙道:“娘子,她唬我们的,那药我下得重,绝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孟婆一听,停下动作。 李明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农妇说得没错,她本就是重伤之人,方才是狠掐合谷穴才硬生生逼出几分气力。别看她现在气定神闲,实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见两人步步逼近,李明玉眼神一凛,猛地咬破舌尖,强提最后一丝力气,猛然朝门口冲去。 “砰”地一声,破旧的门板应声而开,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却不料门外竟站着一人,李明玉猝不及防,一头撞进那人怀中。 这一撞,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门外那人亦未曾防备,被撞得连退两步,踉跄站稳。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急切而温和,在她耳边响起。 李明玉想抬头看清来人,却觉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嗅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之后,她仿佛沉入一场半梦半醒的幻境,意识浮浮沉沉。 言彬与璇儿这两张她最熟悉的脸在眼前晃动,他们原本清丽的五官一寸寸崩坏,露出阴森狰狞的本来面目。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厉鬼,猝然出手,掐住了李明玉的脖子。 李明玉无力反抗,只觉呼吸愈发困难,额头上冷汗密布。 明知身处梦中,却始终无法挣脱。 就在此时,有人用湿布轻轻拭去她额角的冷汗,衣袖间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沁人心脾,令她原本绷紧的身心逐渐放松下来。 纤长的睫毛颤动,李明玉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深沉如夜眸子。 面前此人眉如远山,眼若含星,俊逸温润,宛如山间清泉,清冷却不疏离。一袭靛青衣袍束以宽带,长身玉立,风姿翩然。 李明玉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禁想起父皇为自己赐婚那天,兴阳郡主说的话。 “原以为永乐你清心寡欲,不喜男色,没想到竟暗中把京城最俊俏的言彬言世子给收了。” 当时李明玉还只当兴阳酒后胡言,可如今眼前之人,令她忽然觉得,兴阳说得可能没错。 她,兴许真是个好男色之人。 似察觉她的注视,对方神情一顿,随即又如常。 “二丫姑娘,你可还好?”他温声问道,见李明玉不言语,便蹙眉上前替她把脉。 靠近的一瞬,梦中出现过的淡淡兰花香再次萦绕在鼻尖。李明玉深吸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何人?我为何在这?” “我姓盛,是村中大夫,此处是我的医舍。”盛青芜答,待探得李明玉脉象虽虚却稳,他眉间的忧色才略略散开。 李明玉撑着身子坐起,目光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干净简洁的屋子,只有一张桌案和几把椅子,中间一面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间,几盆青竹错落摆置,素雅有致,带有几分书卷气。 倒是与这位盛大夫的气质颇为相称。 从盛青芜口中得知,那日他本是受王强所托,前往王家为受伤的女儿王二丫诊治,未料还没踏入门槛,便撞见农妇卖女的场景,方才出手相救。 “二丫姑娘,你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需静养调理,便可慢慢恢复。” 二丫? 李明玉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该不会是在叫她吧? 见她面色古怪,盛青芜只当她是仍因被卖之事而心有余悸,便柔声宽慰:“卖你之事,王强叔并不知情,如今他已回家,姑娘大可不必再忧心。” 李明玉淡淡应了一声,没接话。 她倒不怕农妇会再做什么,眼下真正头疼的是如何躲避刺客追杀。若猜测无误,刺客仍在下山搜寻,上山也是迟早的事。 若她此刻武功还在,就不会这般受制于人了。 想到这,李明玉不抱希望地试着运行了一下内力,果然丹田依旧空空如也,唯心脉恢复了几分。 李明玉眉头微动,抬起头。 恰在此时,盛青芜从外间端药进来。他走到榻边道:“二丫姑娘该服药了。” 李明玉接过药碗,目光凝在褐色的药汁上,像是在确认些什么。片刻后,她端起药碗,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那药倒是不哭,只不过药味过于浓郁,熏得李明玉轻咳了好几声。盛青芜见状,立刻转身去将窗户支开。微风夹着草木清香拂面而来,冲走了药味的苦涩。 李明玉眺望窗外远山,心头竟生出一丝久违的宁静。 “盛大夫应该早已看出,我并非真正的王二丫了吧?”她淡淡道,却宛如一道惊雷炸在盛青芜耳边。 第2章 第 2 章 站在窗边的盛青芜身子顿时一僵,但转过身来时,依旧还是原来那副温和带笑的模样。 “姑娘说笑了,我虽未曾与见过你,但既是王强叔家里的人,不是他女儿二丫,还能是谁?”他三两句话将自己摘干净,实属聪明。 李明玉听罢,忽而一笑。 她笑起来明艳动人,配上脸上结痂的淡红疤痕,有种近乎妖冶的美感。 “三七、川芎、鸡血藤……” 她每报出一味药材,盛青芜的心就提起一寸,最后背上竟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都是通经活脉的药材,看来盛大夫为了护住我的心脉费了不少工夫。” 见他难掩慌乱,李明玉便心知自己猜对了。其实她并不懂药理,刚刚只是随口说了几种常见调理经脉的药材罢了。 “盛大夫应该很好奇吧,我究竟是被何人所伤才会内力尽失,心脉受损。” 盛青芜张了张嘴,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只能听李明玉继续道:“伤我之人,是镇远将军萧令川。” 镇远将军萧令川是大启赫赫有名的战神,他镇守边疆,战无不胜,威名无人不知。 果然听到萧令川的名字,盛青芜眼皮便是一跳。 “其实我乃群山女匪。”李明玉自然不会将真实身份托盘而出,刚刚眺望远山时便想到之前递上来的关于群山女匪的折子,便念头一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被萧令川重伤追杀,好不容易逃到此地,没想到跌下山崖,昏迷不醒。” “……” 盛青芜听后沉默了一瞬,接着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慌。 “盛大夫应该不会将我移交官府吧。”李明玉挑眉望向盛青芜,见他慌忙摆手,这才展颜一笑,“此番幸得盛大夫出手相救,待我来日东山再起,必有重谢。” 她挺直腰背,冲着盛青芜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扮起了女匪。 盛青芜赶紧回礼:“举手之劳而已。” “我们山匪最讲义气,有恩必报。可若有人想害我……”李明玉嘴角虽挂着笑,眼底却寒光闪烁,“我如今虽虎落平阳,但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她双目紧盯着盛青芜,如同盯着猎物一般,配上脸上那道伤痕,倒真有几分亡命之徒的狠厉。 见面前男子面色发白,眼睫轻颤,李明玉只觉心头久违地畅快起来。 “怎么,盛大夫是不是后悔救了我?”她笑吟吟地问。 没想到盛青芜直挺挺立在原地,声音仍有些发虚,眼神却很坚定,“医者仁心,不管姑娘是何身份,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李明玉忍不住拍手称赞:“盛大夫真是个正人君子!” 而后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干净整齐的衣裳,又抬头看了看盛青芜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中一动,一个坏主意油然而生。 既然要装女匪,那便装得像一点,群山女匪不光爱拦路抢劫,也爱劫色。 她眼波流转,学着兴阳那种轻佻带笑的语气:“盛大夫说照顾了我两天,莫非这衣裳是否也是盛大夫所换啊?” 闻言,盛青芜呆了半晌,一张俊脸烧得通红,连连摆手:“并非我所换,是,是请了邻居娘子来帮忙的!” 李明玉重新歪靠在枕上,怪不得兴阳那么喜欢调戏美男子,果真别有一番风味。 见她眉眼含笑,盛青芜这才意识到她是在故意作弄自己,于是苦笑道:“二丫姑娘,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岂料李明玉却收了笑意,一字一句地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倘若盛大夫真的看过我身子,那必定是要娶我的。” - 午后,李明玉倚在院中藤椅小憩,斑驳叶影落满一身。她合着眸,看似惬意,实则脑中纷乱思绪交织,如一团乱麻。 眼下距她来到北桥村,已五日有余。 这五日看似风平浪静,村中安宁如常,并未见刺客踪迹,山下接连发生的失踪案也似已平息,再无动静传出。 李明玉却始终心神不宁,难道那些刺客已经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不对,若换作她是刺客,死不见尸,绝不会就此收手。 正头疼着,从院外蹦蹦跳跳进来个垂髫孩童,正是那谢氏的儿子,王二丫的弟弟,王小宝。 王小宝怀里兜着几个野果,一路小跑过来,见姐姐闭目躺着,犹豫半晌,才小声唤道:“阿姐,吃果子……” 李明玉睁眼,见他脸上挂着鼻涕,脏兮兮的模样,不觉蹙眉。但王小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怯望着她,像只笨拙、不会讨好人的幼犬。 她心头一软,接过果子,“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山间野果虽不比宫中贡品,但胜在新鲜。李明玉咬下一口,只觉入口甘甜、果香沁人,口感竟还不错! 她正想问这果子是从哪摘来的,却听院外篱笆“吱呀”一响,谢氏提着竹篮自外面回来。 自那日卖女未遂后,谢氏虽始终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有几分忌惮,两人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哎哟,小宝,怎能让你姐吃那野果。”谢氏一反常态笑容满面地走近,嫌弃地扫了野果一眼,从篮中拿出几个梨子摆在桌上。 “二丫你吃这个,刚刚在镇上买的,新鲜得很。” 那梨形状饱满,一看便是上好的品种,可不像是穷人家能买得起的。 李明玉并未多看一眼,冷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谢氏被她的冷脸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瞧你这话说的,娘这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说着,她抬头看了眼藤椅上的李明玉。 李明玉斜倚在藤椅上,左脸轮廓柔和,肤若凝脂,宛若画中仕女;可当她偏过头,露出右脸那道狰狞的伤疤,又令人不寒而栗。 谢氏心中有些犯怵,顿了顿继续笑起来:“镇上的钱老爷看上你了,过几日就让媒婆上门,纳你为妾,今后可有好日子过咯。” 李明玉神色平静,懒得搭话。 谢氏只当她是被惊到了,添油加醋说了一大堆钱老爷的好话,什么家财万贯,待人和善…… 李明玉越听眉头皱得越深:“钱老爷这般人物,怎会看上我这个破了相的乡野丫头?” 这一句话把谢氏噎得说不出话。 她原是去镇上找亲戚借钱,没想到路上又遇见了牙婆。对方满脸喜色地恭喜她要发大财了,说钱老爷点了名要她家二丫当妾,谢氏只觉祖坟冒青烟,并未多想。 或者是不愿意多想。 “你管那么多作甚?”谢氏一叉腰,破罐子破摔,“总之那彩礼定金我收了,你就等着嫁过去吧。” 李明玉突然问:“那日牙婆说镇上有丫鬟失踪,都是哪户人家的丫鬟?” “这我哪知道,镇上能有几户人家用得起丫鬟,不是钱老爷家就是那开赌坊的曹家……” 果然如此。 看来钱老爷特意点名要纳她,只怕是想确认她这个突然出现的王二丫是否就是死不见尸的永乐长公主。 原来不是不找,而是换了个方式找,倒是有几分聪明。 李明玉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不嫁。” 谢氏气得要死,咬牙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她抬出父母身份,一副绑都要把李明玉绑进花轿的姿态。 可向来只有李明玉威胁别人,没有别人威胁她的份。 李明玉顺手拿起一只梨,扔给旁边的王小宝:“去屋里吃吧。” 王小宝虽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听了姐姐的话,捧着梨一步三回头地躲回屋中。 见木门合上,李明玉才缓缓从藤椅上站起来。 她个头高挑,比谢氏高出半个头,光站在那里便带着股无形的压迫感。 谢氏想起她那日一招便将人打晕的狠劲,后退一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想干什么?” 李明玉没有答话。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抬步走向院角的堆柴处,一用力,便将嵌在木墩上的柴刀拔了出来。 用手颠了颠柴刀,李明玉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它的重量。 而后她转过身,提着那把柴刀,一步步向谢氏逼近。 她脚步不急不缓,草鞋鞋底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听得谢氏头皮发麻。谢氏脸色惨白,想逃,却发现双脚如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李明玉刚准备好好吓唬谢氏一番,余光瞥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奔了过来。 盛青芜原本是来王强家为李明玉复诊的,谁知刚走到门口,便见她手持柴刀,面无表情地逼近谢氏,杀气腾腾。 他心头猛地一跳,如离弦之箭般冲进院中。 “二丫姑娘……别冲动……”盛青芜喘着粗气,伸手紧紧握住她持刀的手腕。 李明玉偏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盛青芜满脸惊慌,额角渗汗,向来整齐的发髻也被跑得有些凌乱,木簪歪斜,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 看向自己的眼神宛如看到洪水猛兽一般。 李明玉顿时失笑,她一向最讨厌温吞手段,像谢氏这种人,若不先来一记狠的,下回定会变本加厉。她虽不至于真动刀子砍人,但吓唬一番总是要的。 她轻咳一声,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指向院中某处:“我只是想砍掉那根枝条,太碍事了。”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真有根树枝斜垂在藤椅上方。若有人起身不慎,极易勾住发髻。 盛青芜骤然松了口气。 “盛大夫,还不放手?”李明玉开口提醒。 盛青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握着人家姑娘的手。他像握了个烫手山芋一般,连忙松手,耳根发热。 “失礼了。” 那边谢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抖得如同筛糠。嘴巴张张合合,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你你你……” 看她脸色惨白,唇色发青,盛青芜当即蹲下身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几下给她扎了穴位,又点了点人中。 片刻后,谢氏才勉强缓过气来。 “真是造孽啊!”谢氏捶着胸口痛哭,“我也是为了你好才让你嫁给钱老爷的,你竟然这般吓唬我。” 李明玉抱胸立在旁边,一脸无辜,仿佛谢氏指控的人不是她。 盛青芜这才听明白,谢氏居然打算把这个假女儿真土匪送去给钱老爷当妾。 他手一抖,险些把手里药箱摔了。 第3章 第 3 章 盛青芜急忙截断谢氏的话:“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究是女子终身大事,还是要从心所愿才好。况且二丫姑娘在外多年,早习惯了自己拿主意。” 谢氏撇嘴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只不过怕她错过好姻缘,将来后悔莫及!” 眼见李明玉眼一眯,又朝谢氏逼近两步,盛青芜赶紧插口道:“二丫姑娘,你的气血尚未畅通,我今日前来是为你针灸通穴的。” 李明玉这才停了脚步,转身坐回藤椅。 “盛大夫好像很喜欢多管闲事。”针灸过后,李明玉的声音不咸不淡。 盛青芜收针的手微顿,无奈苦笑道:“大夫当久了,自然而然地沾染上这些坏毛病。” 李明玉却摇头:“我这话并非责怪而是称赞。”忽而话锋一转:“嫁人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担心被官府追杀,担惊受怕的,只是……” 她露出了一个苦恼又纠结的表情,道:“只是盛大夫你也知道我原先是干什么的,一见着那有钱人家就心痒痒,真怕半夜犯了旧瘾,把钱老爷一家灭口了。” 盛青芜浑身一僵。 李明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故意叹气道:“要不……我还是应下算了。” 话音刚落,她便扭头作势要转头喊谢氏,却被盛青芜一把拦住。 “二丫姑娘,万万不可啊!”他陡然拔高声音,连进屋顺气的谢氏都听见了。 “怎么了?”谢氏从屋内出来。 “既然盛大夫不愿看到血流成河,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盛青芜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见她忽地一转身,毫无预兆地扑进了自己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换作旁人早已心猿意马,盛青芜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手往哪放好。 “盛郎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嫁给钱老爷。”李明玉将脸贴在他胸口,娇声道,“你放心,我刚刚说得都是气话,我此生非盛郎不嫁。” 谢氏没想到出来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 李明玉轻轻仰起头,水眸潋滟,眼角眉梢尽是柔情,唯有那眸底一抹明晃晃的威胁,叫人无法忽视。 盛青芜觉得自己此刻本该是恐惧的。 毕竟此人实际身份乃群山女匪,打家劫舍杀人无数,干出什么都不奇怪。可偏偏他看着怀里女人那双透亮如琉璃的眸子,胸臆中竟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涌动。 那一刻,他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李明玉眼里的不是威胁,而是蛊惑。 于是他受了蛊惑。 得知李明玉和盛青芜私定了终身,那钱老爷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还祝贺了一番,甚至连谢氏的彩礼定金都没拿回,还包了个红封给两人当贺礼。 谢氏高兴得不得了,既得了银子还了债,又能将家中这尊佛送出去,立刻忙着筹备两人成亲的事由。 这一下却彻底把李明玉搞迷糊了,她着实想不通这钱老爷究竟是敌是友,唱的哪出戏。 她脑中闪过多个猜测,心中不妙又增了几分。 - 这日清晨,李明玉立在门口,等着盛青芜过来接她。 昨夜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清晨时分,浓重的雾气从山岭间悄然弥散开来,将整个北桥村笼罩了大半。 她等了一阵,忽见浓雾中有一辆车慢慢悠悠地朝着这边驶来。 随着那车缓缓驶近,李明玉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这是永乐公主有生以来见过最寒酸的车。不,或许连车都称不上,不过是一头年迈到快走不动的驴拉着一块粗糙的木板而已。 “二丫姑娘,快上车吧。”盛青芜坐在那驴车上热情招呼她。 李明玉眼角微抽,实在迈不出脚步。若不是要下山办事,真想转身回去。 盛青芜却误以为是她是因车太高不便上来,正欲伸手去扶,却见李明玉提起裙摆,脚尖一点,十分轻巧地跃上了车。 “姑娘好身手。”盛青芜忍不住赞了一句。 李明玉笑道:“这还不是盛大夫的功劳。多亏盛大夫日日为我施针调养,我的身体才会恢复得这般快。” “姑娘谬赞了。”盛青芜提了缰绳,那老驴缓缓动身。 很快李明玉便知盛青芜为何要驾驴车下山。这条山路着实难行,又曲又窄仿佛有十八弯似的。但凡用快一些的驼子或马拉车,很可能就一不小心冲出道路掉落山崖了。 “只可惜在下医术有限,无法帮姑娘恢复武功。”盛青芜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遗憾。 李明玉不觉有些好笑,明明自己威胁了盛青芜这么多次,他却对不能帮自己恢复武功而耿耿于怀。 真不知道是说他良善还是烂好人。 李明玉清了清嗓子,正欲宽慰几句,却听盛青芜喃喃道:“若是我师父还在就好了,一定能有办法。” 早在几日前,李明玉便从谢氏口中旁敲侧击,知道盛青芜是三年前村中疫病时,跟随一位老郎中过来的,并非北桥村本地人。 “师父?我倒从未听你提起过。”李明玉状似不经意地问,实则留心观察盛青芜神色,“你师父医术很高?” 闻言盛青芜挺直了腰板,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骄傲:“姑娘或许不知,我师父江离昔日行医于陵南,乃当地赫赫有名的神医。” 李明玉心头微动,她自小就在陵南在长大,听皇叔陵南王提起过江离的名号,便对盛青芜的戒心又放下几分。 “那为何如今只有你一人,你师傅呢?” 提起这个,盛青芜眼神一暗,低声道:“去年师父独自上山采药,不慎跌落山崖而亡。” 这坠崖的滋味没人比李明玉更清楚,她只觉后脑一紧,那已痊愈的伤口又似隐隐作痛。 她沉默片刻,吐出一声“节哀。” “都是命罢了。”盛青芜叹了口气,“若非执念那虚无缥缈的神药,也不至于葬身深山。” “你是说……这山中有神药?” “传言而已,连我师父也只是略有耳闻。”盛青芜淡淡道,话音一落,便不再多言,只顾低头赶车。 而李明玉心头微动,若有所思。 - 半个时辰后,驴车晃晃悠悠地进了镇子。 镇上人声鼎沸,车来马往,甚是热闹。虽不及京城繁华,却自有一番烟火气息。 盛青芜陪李明玉在镇上逛了会儿,买了些零碎物件,见她面露倦色,便寻了家酒楼进去歇脚。点完菜,盛青芜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几味药材未买,便让李明玉先吃。 李明玉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从酒楼出来,盛青芜沿着北街走了一会,拐进一条偏僻小巷。 因昨夜落雨,巷中泥泞未干,行走间湿土不时沾上他素净的鞋面。他神色平静,不疾不徐地走着,最后停在一处略显清冷的商铺面前。 铺子门前挂着一块暗红木匾,“仁春堂”三个大字刻在上面,苍劲有力。 仁春堂的掌柜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道:“客官是想抓药还是问诊?” 盛青芜从怀里取出药单,递了过去:“劳烦掌柜看看,可有这几味药材?” 掌柜接过药单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山榆这段时日进得少,我记不清库里还有没有。若你急着用,便叫伙计带你去库房找找。” 见盛青芜点头,掌柜招了招手,唤来一个年轻伙计。盛青芜跟着他上到二楼,进了北角尽头的那间库房。 门一关,那伙计扑通一声跪下,抱拳道:“参见大人!” 盛青芜垂眸看了他一眼,方才那副润如玉的模样瞬间褪去,整个人的气质骤然冷冽。 库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混杂着灰尘的气味。盛青芜走到桌边坐下,司木似早已等候多时,恭敬地为他倒上茶。 这茶是离国国君御赐的碧螺春,曾是盛青芜的最爱。然而这几年他潜伏在北桥村,饮惯了那里的粗茶淡水,如今再尝,竟觉这茶香味太盛,入口太浓。 盛青芜只抿了一口,便搁下茶盏,淡声问道:“可有结果?” 司木答道:“属下已依照国师所说,抓来镇中所有魁罡格的女子,取了她们的血做引子,但宝墓仍旧没有任何开墓的迹象。” 盛青芜并不意外,仿佛早已预料。 司木忍不住开口:“大人,这两年我们该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秘宝依旧无踪,是否该禀报国君,暂且撤回?” 想到自家大人本该身身居高位,如今却困守在这荒僻小镇中。司木小声埋怨了起来:“那国师三天两头换法子,这月又忽然说开墓需要魁罡格女子作引子,真当咱们是在陪他胡闹吗?国君也未免太……。” 话未说完,便被盛青芜厉声打断:“不得妄议国君与国师。” 司木顿觉失言,连忙跪下请罪。 盛青芜看了他一眼:“事后自行去惩戒处领罚。” “属下遵命。”司木低头应下,旋即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前几日出现在镇上的杀手已落网,但他们是拿钱办事,并不知主使者身份,是否要再审。” 盛青芜略一沉吟,心中已有猜测,便道:“不用,全部处理了。” “如今寻宝无所进展,是否该传信回去,告知国君?”司木低声问。 “不急。”盛青芜眸光微动,“据我所知,还有一个魁罡格女子尚未尝试。”他说着站起身,缓步走至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思绪骤然飘回了五年前。 五年前永乐公主归京那日,鼓乐喧天,万人空巷。 永乐公主是孝宗皇帝的嫡长女,出生时便被大师批命为大启之福星,却命薄易夭,不宜留于京中。于是孝宗帝忍痛将她送至胞弟陵南王王府抚养,直至及笄方才回宫。 彼时离国国君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派到大启当质子,而盛青芜也只是他身边的一名暗卫。知道公主回京,国君兴致勃勃地想去一睹其风采。盛青芜拗不过国君,只好跟着他一起去街上凑热闹。 等到日头西斜,盛青芜耐心尽失,一辆雕金华辇才自远处徐徐驶来。 永乐公主端坐其中,纱幕轻垂,只能隐约看到她纤细的身形。忽一阵风起,那帷幔随风浮动,露出了公主面容。 只见她身着华丽红色宫装,头戴点翠步摇,眉间一点花钿,青丝如瀑,容貌昳丽,自带一股天然的矜贵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记忆中华辇上的永乐公主与刚刚驴车上自称群山女匪的女人面容重合,盛青芜不禁勾了勾嘴角。 若不是他亲眼见过永乐公主真容,恐怕也要被她的伪装迷惑过去了。 盛青芜收回目光,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那副冷淡模样:“让你们盯着的人呢?” 司木立刻答道:“那女子在酒楼用过膳后去了胭脂铺,随后又往钱府方向去了。” “钱府?”盛青芜眼皮一跳,“她去钱府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