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第1章 问剑 500年,她被她的好徒弟封入丹炉整整500年。 她是命短的工具人,而她的好徒弟,恐怕早已借此功德上位。 事情的真相则随着她这个死人沉入炉底,再也无从考究…… 彼时二人与邪祟缠斗已久,再拖下去恐都无法脱身。晏青横扫一眼局势,颓势初现,身后的徒弟也明显体力不支。 替他击退身后的突袭后,晏青破釜沉舟地将全身内力灌入忘归剑,荡出一式归去来兮,恐怖的内力瞬间爆发,以平川之势将邪祟卷入真火丹炉之中。 丹脉枯竭,犹自喘息之际,晏青正欲唤徒弟快走,却被一记凌厉而熟悉的剑气重击脊背。 喉间腥甜上涌,忘归剑被挑飞,晏青毫无防备地被击落。丹炉里无数邪祟黏稠的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拉入更深深处,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师父——”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好徒儿接住自己的忘归剑,还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黑色脓液灌注口鼻,她不甘心地挣出一只手,奋力向前伸去。她的徒弟也向她伸出手,表面看是要施救,却暗中使力将她彻底打入炉中。 法阵成,丹炉缓缓关闭。 最后一眼,晏青看到那人嘴边勾起诡异的笑容,陌生得让她仿佛第一次认识。 那一刻她想起许多被自己忽略已久的细节,尤其是那秃驴的次次提醒。 只是为时已晚。 目眦欲裂,她的眼角缓缓淌出一滴血泪。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她晏青十四成名,二十云游天下,剑挑云山派,锋芒震惊三门六派,凭一把出神入化的忘归剑跻身十二风流名家。没有如伤仲永般归于平凡,没有埋骨于雪原荒野,没有陨落于茫茫疆场,反而是被身后最信任的人背刺一剑。 时至今日回想,晏青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 笑声在空荡荡的丹炉中回荡。 丹炉内壁上歪歪扭扭地刻有一道道痕迹,那是晏青强迫自己在痛苦的烧灼与漫长岁月中保持清醒的刻画。她轻轻地抚过。 是啊,已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丹炉里整整500年。当年死死缠住她不放的邪祟被炼化成一股若有似无的邪气,搅碎她的丹田,又侵占她的灵脉,晏青昏迷了200年才堪堪在两股力量的纠缠中夺回控制权。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人是怪,只是在丹炉内徘徊、徘徊。 忽地,她感受到一线光亮,微小却足够刺眼。晏青凝聚起一丸黑气,猛地向那裂缝攻去。 乍现的白光瞬间将她吞没。 丹炉真火烧了十八万个日夜后熄灭,消息传遍三门六派。 连玉霄仙君也下凡了! 五百年前的断鳌滩战役,玉霄仙君一步成仙,扭转颓局一战成名。但却因师尊过世而悲痛欲绝,一袭朴素白衣守孝百年,期间不出席任何活动,以求报师尊抚养之恩与救命之情。 五百年过去,丹炉真火熄灭预示邪祟终灭,恰逢仙人驾临百年庆典,此番盛景好不热闹! 就连素来静谧的佛门也人头攒动,香火不绝,更有慕名前来听佛门莲宗开坛讲经的各路人马寄宿在宗内,从未见过这番热闹景象的小沙弥们难免害羞,一面躲在墙后一面往外张望。 “哎呀呀听说玉霄仙君要来我们莲宗呢,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见上一面。” “人家仙君的座驾肯定和方丈的秃驴不同,怎么可能让你瞧见?” “嘘——仔细些别让方丈听了去,待会又要罚你抄经!” “可是仙君怎么会先来我们莲宗呢?我记得讲史的时候说,仙君师从云山剑门,本命剑缓昭明。” “这你可不知道吧?仙君他师尊当年离开云山剑门,二人就成了散修。玉霄仙君与我们行远法师交情颇深,他师尊的本命剑可在我们莲宗供着呢,还是行远法师亲自诵经祈福!” “这我倒知道,剑一直供奉在东风殿,挨着行远大师住所,一般人都进不去……” 东风殿,香火佛堂,不休的诵经声总让人误以为其中必定红烛金钱不绝,实则装扮简陋,堂中不过一人一剑而已。 “真没想到,莲宗堂堂行远大师竟亲自为师尊的本命剑驱邪,若是师尊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一定感动异常。” 门外忽地出现一位白衣男子,朗声朝里面的人说道。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腰间通行玉佩闪过暗蓝色光彩,想非凡俗之物,一袭白衣暗绣银纹带宝葫芦玉佩,飘飘然不染尘俗。 跪坐蒲团前的和尚闭目诵经,不动如山。 “行远大师之大恩,安某实难相报,此番前来是希望亲自取回师尊的本命宝剑……” 白衣男子表明自己的来意,正欲跨过门槛更前一步,却听得佛堂中传来一击木鱼,声中蕴含无穷内力与精妙佛法,竟逼得男人连退三步。 诵经声止,和尚起身打礼,面若冠玉,声音温和带笑:“玉霄仙君亲临,贫僧有失远迎。” 这秃驴。 白衣男子眼里的狠毒一闪而过,复又挂上笑容,“行远大师的意思,怕是不肯?” “非是贫僧不愿,实乃此剑凶煞之气郁结,恐出则血光滔天,累及苍生万灵。” 被唤作行远的和尚缓步向前,目光中带着悲悯众生的柔和。 玉霄仙君终忍不住冷笑一声,“呵,大师真是心有慈悲,挂怀天下。只是不知到底是放不下这天下,还是……到底放不下那一人?” 面对指责,行远面容不改,垂目低眉宣一声“阿弥陀佛”。 庭中石榴树葱郁繁茂,在风中沙沙作响,从那年两人亲手栽下起,想也有600年春秋了。 - “都过去六百年了,这群秃驴怎么还住在这破山旮旯里。” 莲宗殿后佛陀山崖,全身裹着灰布的人眺望远处。 此人浑身邋遢,袍角早已破烂不堪。 晏青自打从炉中脱困后,发现内力与往时大不相同,指着东边打西边,过往功法大多弃而不能用。作为一名倚剑靠剑的剑修,当务之急,还得先寻回自己的本命剑。 结果在酒馆门市打听下来,震惊之事有三: 一是坏消息:孽徒登仙,成了万人敬仰的真仙,还要在自己的祭日大办典礼; 二可以是好消息:自己这苦命工具人也有一层光辉形象,还是为了主角的强大而献祭铺垫的那种,江湖人称“玉霄仙君那伟大的师尊”; 三则不知好坏:自己的本命剑忘归,至今供奉在佛门莲宗。 听闻此三则消息,晏青没控制好力道,徒手捏碎了一个酒杯,主座说书的都惊得忘词。 同桌的江湖豪杰个个望过来,晏青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抱歉,小弟初出江湖,对这忘归剑好奇得紧,只是不知缘何却在佛门莲宗?” 说书的一拍桌子:“嗨,你可不知,这佛门莲宗的行远大师,原本跟玉霄仙君的师尊也是有一段恩怨。但行远大师心善,不计前嫌……” “等会,等会。”晏青伸手打住,“这恩怨又是何恩怨?我怎从未听闻过。” 那人好心地解释,“当年忘归剑主目中无人,妄自尊大,挑了云山剑派几个喽罗就下山到处找人比武,结果在佛门莲宗行远大师处吃了苦头,就此结怨。后来忘归剑主被赶出云山剑派,行远大师好心相助倒被反打一耙。至邪魔大战时,那忘归剑主更是与行远大师割席分坐,众目睽睽之下,就此恩断义绝!” “……” “总之,玉霄仙君师尊死得凄惨,说有怨念留在忘归剑上,行远大师也是看在仙君的情面上替他超度。” 说着说着,那人的声音压了下来,“但其实有人听说,那咒让人摆脱六道轮回之外,压根啊不算什么好事……” 呵呵,让自己好死不得超生么?你俩做得真绝。 眺望着莲宗东面那一座院子,山崖上的晏青心里暗骂几声。 原本想御物而行,只是那内力古怪,她刚踏上木枝,那木枝飞窜而去,自己却翻滚着跌下来。无法,这一路晏青如同初习术法的弟子,跌跌撞撞赶来。所幸习剑者体魄强壮,大多数时候靠着一双腿长途跋涉而来,好不狼狈。 来到山脚下,正值讲经,佛门大开,外殿香火不绝。只是要进到内门听讲经的,必是佛宗邀请的三门流派人物,需得查过竹木请柬,方能入般若门。 自己这一头长发,想也是不能装作什么秃驴的。 晏青在一旁正苦恼着,又见道上来了个蓝布儒生,方巾阔服,捧着书卷边走边读,如痴如醉。那背上的布袋豁了个口,露出里面满满的竹简书卷,一步却掉一物件。 燧石、老笔杆、松柏刻章、竹木请柬……只那儒生读得如痴如醉,没半点发觉。 晏青轻功一展,悄无声息地捡走竹木请柬。 从竹林后出来的晏青摇身一变,用易容术捏了副书生面庞,身上的灰布一整理,虽然破旧点,也符合穷酸儒生的简朴气质。 不必自报家门,门口的守卫见了礼便说,“儒家明月门请往东南礼院。” 她谢过礼,大摇大摆地持着竹木请柬走过般若门。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我真的不慎弄丢了竹木请柬,刚刚还在的……我是儒家明月门的……” 晏青半点没回头,却忍不住勾起嘴角。 好了,接下来,抓紧拿回自己的本命剑,再作计议。 晏青熟门熟路地拐到东风殿,却见殿门紧闭,一改往日络绎不绝的盛景。只寺院红墙外斜出一支石榴树,结满茂盛的石榴花。 怎么,这秃驴不在家? 那就只能自便咯…… 晏青脚踏墙下一老石,一跃而上,手借着石榴树枝转了一圈,将自己荡上房檐,一跃而入。 “啪嗒——” 方抬头,却和庭内洒扫的小僧四目相对。 那小僧瞪圆了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扫帚应声落地。 “等会,我不是盗贼,我只是——” 却见小僧叹了一口气,作揖回道:“您请回吧,行远大师近日闭关修禅,实在不见客。” “我……” 还未等晏青说什么,小僧捡起扫把:“您是第9个。” 晏青奇怪:“第9个?” 她的剑这么受欢迎?还是这秃驴住处这么不安全? “是啊,三门六派来听讲经的,大半都是为行远大师而来,知他临时闭关修禅,难免有些性急的,想强闯见大师一面的,您是第9个了。” “……” 晏青无语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坡下驴:“实在遗憾,既如此,在下还是先行告退了。” 小僧施了一礼,替她打开正门。 一脚踏过去,门框漫天金光射出,晏青脚底炸出法阵将其束缚其中。 糟了,是佛门的是非阵。 是非阵立于佛门前,褪去入门者易容伪装,囚住邪门外道之人。而今金光阵阵,晏青感到自己脸上的易容术正在褪去,身手如有累累枷锁囚住自己。 “所来何人?竟触发了三重是非阵?”小僧面色一凛,知来者不善,手拿扫把当头击来。 晏青侧身一躲,飞快戴上灰色兜帽遮住本来面目,横脚踏住扫帚尾巴,一勾一挑,强劲的内力逼得扫帚那头的小僧震荡退开。 只三息,晏青挑起扫帚作剑比舞,与身后匆匆赶来的寺庙武僧护卫对上,以一敌二勉强吃力,若是之后再来几个结阵…… 不敢细想,晏青只想赶紧脱身,这阵法并不高妙,顶多算个威胁震慑。凭借阵法课上依稀的记忆,晏青灌全力与阵眼,暴力破阵脱身。 只是这动静太大,夹杂着黑色碎片的内力喷涌而出,更教人震撼。 “别跑!”一群武僧闻讯而来。 呵呵,让我别跑就不跑,真当我是傻子。 可晏青没跑几步,前方却被堵住去路,来人皆是来听经的三门六派精英。 以一当十算是英雄,以一敌百……那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况且自己内力古怪,尚未能全部驾驭,又无本命剑傍身,战力大打折扣。 晏青在交手中顺势一滑,假作被击中,扫帚一扔,跌坐在十米之外,吐出一口老血。原以为就此停歇,谁想还有人横刀而来,那架势,是夺命来的。晏青全身绷紧,蓄势待发。 “铮——” 只听刀与锡杖发出金属铮鸣声。 穿着朴素佛袍的僧人飘飘然挡在晏青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当下有人唤出他的名号:“行、行远大师?” 余波也吹开了晏青的斗篷,众人只见那阴影下的左半张脸布满了焦痂疤痕,似那火中炼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连带着素而削的右半张脸,也凌厉而生畏。 第2章 盗剑 袈裟被内力荡开一角,衣袍纷飞却面不改色。 依旧是低眉垂目,单手竖礼,玉琢般的慈悲面相。 往日虚闻行远大师佛法精妙,今日见者方知长相气质皆不俗。 这天下,凡人与修者有别,而修者中又分三门六派。六派剑刀棍、兽药器自不必多提,以三门为首。 儒家明月门居中原,涉人皇礼义诗书之事,门生遍及天下;道家九真教次之,盘踞东南最为富庶,腰带绣各式珠宝;佛门莲宗则居西渠偏远之地,只一心低调修行,但行远大师却是举世闻名人物。 说是甚么佛子转世,天生莲心,自幼被愿贤大师牵回莲宗,悉心教养。行远传承了愿贤大师之衣钵,方十二见虫饮朝露而入定悟道,十六能与天下诸君论道,言辩珠玑,佛法精妙,色若秋月,万丈红尘抖落,遗世而独立之超然者也。 战斗止息,众人遥遥站在十米外,不敢靠近。 见此女长相,不免窃窃私语道:“长成这样,莫不是妖物?难怪要用易容术……” 晏青装作楚楚可怜瘫坐在地上,半遮住脸,泫然欲泣:“分明是小时候受了外伤,长得实在有碍观瞻。这世上,哪个女子不爱美?就许那些妖魔用易容术掩了尾巴耳朵,不许我换个面貌吗?” “……” 那易容术可是妖魔邪术啊! 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中,行远默默向前一步,将晏青露出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那扛刀的大汉站在众人之前,性急大喊:“行远大师,你护那一个邪门歪道作甚!” 这哪能忍?身后的晏青偏要歪出个头争辩道:“呸!你才是邪门歪道,上来就要夺人性命。佛祖变成王八都要以身渡蚂蚁,佛与众生无二你懂不懂?” 那大汉拿着刀指过去,不停颤抖:“你,你……妖言惑众!” “况且,我做了什么恶事不成?不过是修炼功法出错,与你们不同罢了!那是非阵是多少年的老东西,早该改进了。” “……” 那是非阵可是当年行远大师学阵时巧妙化用上古名阵所得,这番话算是无差别踩在护着她的行远大师脸上,可谓大不敬也。 众人神色各异,都等着看行远大师如何处置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 “阿弥陀佛,诚如此女所言,其功法未犯天和,长相确有隐言,且内力微薄难成灾厄。贫僧愿担此因果,必令其远遁山野。诸位且散,自有佛法度化。” 行远身形瘦削,以一敌百却有如山定力,分明面容平和,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令人信服的平和。 僵持片刻。 门下武僧最早打礼退去,随后众人三言两语也将将散去。 “既是行远大师如此保证,我等便先行退了。” “就是就是,便听行远大师的了。” 连那扛到大汉也冷哼一声,不作什么声响便转身离去。 唯有身后坐着的晏青正无语:什么叫“长得有隐言”? 这秃驴,爱在众人面前做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实际上阴得很! 眼下只剩二人,行远却迟迟不肯转身,身后的晏青拍拍身上的灰尘坐起来,思及自己此刻的身份和处境,还是开口道:“那个,多谢你。” 行远大师?说不出口。 面前的背影依旧不动如山,晏青正奇怪。却见他身形一晃,惊得晏青忙去扶住,却见行远此刻眉头紧皱,不复那时从容。 “你……没事吧?!”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无妨。”行远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安慰对方,“此间事了,施主且自去罢。” 表面上是请,说罢却佛手翻印,强要晏青离开。 “哎哟。”晏青一时情急,撒泼般双手强扭住行远的手,止住他的动作,“我此番前来,自然是有要事未了。” 行远结印的手一滞,巧妙地从中脱出:“阿弥陀佛,唐突了。敢问施主,是何要事?” 对啊,是何要事? 一则五百年前她和这和尚还有案子未了结,断然暴露身份,自己功力又弱,处境堪忧;再则,那孽徒也不知回去散布了甚么谣言,如今天下局势更是不清不楚,若“晏青”之死为定局,他也未必会信一妖女的胡言乱语。 不行,断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只是,这一身妖邪气也不便解释…… 晏青叹了口气,“我自小在这西南山野长大,偶遇一怪人,疯疯癫癫的,非要传甚么功法于我,我不依却不行。只这功法诡异,世间竟无前人之路可走,那怪人也没有踪迹。” 一边说着,晏青望天背手,自顾自地往东风殿内走去。 “半夜做梦,又见那疯癫怪人,只让我到佛门莲宗东风殿来,替她上香三日,便让我解脱。无法,我也只好下山前来。” 行远跟在身后,保持着三米远的距离,双手合十:“东风殿不过一陋室,不知何来香火?贫僧愚钝,愿闻其详。” 这东风殿从来都是这尊佛那尊菩萨的,她哪里记得? “梦里我也不知,只依稀记得是……”晏青左逛右看,却一点都察觉不到忘归剑的气息。 奇怪。 行远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一阵若有似无的微弱剑鸣传入耳中,晏青大喜,指着面前的门说道:“对,是这间房!” 在她正要推门而入时,行远却身形一闪,移步至门前,“抱歉,此房内系上古灵剑,外人不便入内。” “对,对,对。”晏青眼珠一转,“那位怪……前辈,便是要我替她前来祭拜此物。” 行远突然抬头,目光深远。在他如古潭水般沉静的目光中,晏青丝毫不惧:“可不是那什么归什么剑的?” “确是,只是此剑失主五百年,邪气伤人,故缚于房中,恕不便见客。” “那怎么办?”晏青后退一步,索性盘腿赖坐地上,“我一日不来,那怪声音便盘踞我识海喋喋不休,见不到这东西,我便也不走了。” 不让我看,果然是有邪术。 行远垂目低眉,宣了一声佛号。 两人对峙庭院中,风吹过石榴树,带下片片石榴花瓣。 “……” 算了,跟着倔驴比什么耐性?不能来硬的。 “既如此,大师不妨让我在这停留三日,便当作糊弄了事。不然这声音在我识海里吵得很,我一天天的睡不好觉。”说着,晏青配合地打了个哈欠,灰布斗篷下的半张脸晃过红色疤痕。 行远点头,翻手结印,一道金光打入晏青额中,“此乃我佛门暂行令,效力一如竹木请柬,委屈施主暂居别院。正值佛门开坛讲经,施主今日惹出颇多是非,日后还是小心为妙。” 晏青满不在乎,松松行了一礼,转身便往别院走去。 却不见在她转身后,行远步入忘归剑堂,掩门时嘴角缓缓淌下一行血。 那日虽略占上风,但终究人仙有别,损耗颇多。也幸亏玉霄未尽全力,想是多有顾及,听了什么消息便匆匆离去。原本欲闭关修养,却不想…… 行远眸光一暗。 在别院里一觉睡到天黑,晏青迷糊醒来,擦了擦口水,只觉浑身清爽。 这一路奔波,难得有个安眠觉,虽然木板床硬挺了些,到底还算个床。这么晚了,想必那和尚也睡了,月黑风高正适合行事…… 她翻身下床,踮着脚悄无声息地往外探去。 忘归剑法讲究飘逸出尘,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晏青足尖点地,一招踏燕轻巧落在屋檐,便往那忘归剑所在处寻去。 轻巧落在屋顶,晏青往下探去,却见里面灯火通明,烛火在纸窗上映下那和尚的倒影,双手合十的虔诚,依稀能听到低沉如催眠咒般的佛语。 不是吧,这和尚不是巳时一到,便雷打不动地要上床歇息吗? 难道熬夜念经就为了让自己不得入轮回?就这么恨? 晏青干脆盘腿坐在房檐之上,衣袍一展:那就耗着呗! 想起曾经在学堂被罚抄书的日子里,多少个通宵日夜,都熬过来了。至于那和尚嘛,受自己牵连,还未抄满一页纸便不住“小鸡啄米”,醒来才发现脑门被贴满了白条,而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 六百年往事如陈旧的书卷,上面的灰尘教人鼻孔痒痒,屋里低沉的佛语竟与那日讲学儒生的滔滔不绝重合,晏青打坐片刻便觉得昏昏然欲睡也。 最先是胳膊支着脑袋,之后稍不留神,整个脑袋都掉了下去。 第二日阳光烘烤得屋檐的瓦片都发烫,苏醒的晏青被白日灼得睁不开眼,方才发觉自己不经意在房顶睡了一觉。 那秃驴? 她心下一惊,忙探望过去,却听佛声不绝,甚至不见一点沙哑。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晏青便见识到什么是出众的天赋。那和尚把自己关在门中,竟半步不离,也未有多少歇息时候。 出师了,出师了,这和尚真是把那儒生的绝招学会了。 难怪说行远与人辩论都未曾见败,怕是别人都没有这样的天赋。 这样下去可不行。 晏青思忖着,足尖一点,往院外跃去。 正值佛门开坛讲经期间,各派人马络绎不绝,把素来偏僻肃静的佛门都折腾得如街市般热闹。人越多,自然也越好作乱,晏青化作那日洒扫小僧,跌跌撞撞地往人群中跑去: “完蛋了完蛋了,行远大师被那妖女缠住了,留她宿了两天两夜,也不见出门啊!” 声音尖锐,声调不高却很快钻入众人耳中。 当下有人质疑:“小和尚!你说的,可保真?”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实在也是担心行远大师啊!” 晏青出众的演技很快博得一圈人的信任。 这还了得?路边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便要往东风殿赶去,行人见者听说了,不少也加入队伍,队伍日益壮大起来,吵吵嚷嚷地要到东风殿找行远大师去! 功成身退的晏青躲回院内,看着嘈杂的人群涌到殿门,那些招架不住的小僧们一下没了主意,忙去请行远大师。 等了许久,看着行远大师终于现身,随小僧往门前走去,晏青忙闪身转入忘归剑堂。 初入屋内,昏暗得让人眼睛不适应,晏青四处打量,惊诧地发现此屋摆件全无,不能说简陋,只能说是徒余四壁。唯一值钱的恐怕只有传说中叱咤天下,教自己魂牵梦萦的忘归剑。 怪道说此处香火全无,这和尚平日里供奉佛祖菩萨倒是勤快,供奉忘归剑倒偏要凸显自己两袖清风还是怎么?竟这般区别对待? 行远,你果真恨我。 晏青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挫败与苍茫。打眼望去,往日供奉金佛木佛搪瓷佛像的供桌空无一物,只余一柄死气沉沉的铁剑。 而剑前,唯一破旧蒲团而已。 第3章 夺剑 可了不得!今日玉霄仙君亲临云山剑派,参加其师祭典。 “玉霄仙君,您看祭典这布置,可满意否?” 青衣长老恭敬候在一旁请示道,而他身旁的白衣银纹男子面带温和的微笑,道过一句谢,望向山间门派忙碌的上下人等。 一夜之间,竹林葱郁的云山剑派已布置得雍容肃穆。 他点点头:“甚好,师尊生前便喜欢热闹……” 云山剑派耸立于万幻山群之中,已多年不再入世。 五百年前,尚有“儒释道分天下,云山一剑破云开”之说,在儒家、佛家和道家三分天下的局面下,云山剑派算得上六派第一。其中又以承影剑、忘归剑两把上古名剑最为出名,有道是“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这第三代承影、忘归剑主原是同门所出的师兄师弟,二人一同习剑长大,关系极亲密。师兄得了承影剑,按道理要做下一任掌门,师弟正好无心世俗,背着一柄忘归剑便飘飘然去尘世历练,一剑成名。 困于云山的师兄极妒忌师弟的才华,也羡慕他能游历天下。山中岁月虚长,下山游历的师弟最后竟是抱着一女婴归山。虽未明说身份,却以亲生子女待之,世人都道是其与凡尘女子所生的亲骨肉。 原是师弟在山下惹了祸事,躲回云山剑派寻求庇护,师兄将他藏于偏峰,屡屡有妖魔来犯,二人嫌隙更深。所幸其女天赋异禀,在师弟的悉心教养下很快继承忘归剑大统,闻名三门六派。 那女子,便是玉霄仙君之师,第四代忘归剑主,晏青。 只可惜荣光短暂,第四代忘归剑主为替自己师父强出头与掌门决裂,带着玉霄仙君自出走云山剑派。大战牺牲一事不必多说,只可惜当时玉霄仙君并未完全传承忘归剑法,上古名剑忘归就此蒙尘,于世隐藏。 此人在江湖上的评价好坏参半,好只因沾了玉霄仙君师尊的名气,坏全在与行远大师与云山剑派的嫌隙。 云山剑派主殿耸立于山顶,古朴大气。 玉霄仙君与第三代承影剑主闻照野,也即当今云山剑派掌门居于上座,两杯白玉瓷茶杯散发着氤氲热气。 “弟子此番前来,真是为了上古名剑忘归一事。”玉霄端坐堂上,虽以成仙却仍然以云山剑派规矩,尊掌门为上。 闻照野大马金刀坐于掌门之位,虽两鬓花白,两眼却炯炯有神,“仙尊请讲。” 玉霄吹了吹手中的茶,娓娓道来:“五百年前师尊不幸陨落,忘归剑堕魔,落入佛门莲宗行远大师手中。承影忘归此上古名剑同出于云山,自古从不分离,断没有被莲宗强抢去的道理。” 闻照野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仙君真是多虑了。 玉霄脸上的笑意更深:“正值五百年盛典,邪祟既成,行远大师虽与师尊有些个人恩怨,但斯人已逝……此刻,或许是古剑归宗的最佳时刻。” 听及此,闻照野斜眼望去,似乎终于来了兴趣。 两人相视一笑,杯中茶水却一口未动。 传说中的上古名剑忘归此刻被随意平放在东风殿楠木供桌上,四下无果、无香、无牌匾。 晏青迅速地转身掩上房门,却谨慎地不敢再动。 她记得这人从小就偏爱研究甚么咒符阵法,上次吃了是非阵的亏,这次她是万分小心。晏青将手边的发簪打了出去,毫无反应。想了想,她谨慎地伸出灵力往前触探,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机关都在剑身上? 晏青缓步走近供桌,凝视着面前五百年未见的本命剑。上古名剑忘归取北地玄铁铸成,剑身窄而薄,空留百年蒙尘,原本散发的淡淡寒光都暗淡。打眼一看,还以为只是普通铁剑。 但她断不会认错晏雪回亲手雕刻的玄纹剑柄。 对,这柄剑是晏雪回唯一留下的东西,她必须得夺回去。 晏青深呼吸一口气,熟练地念起古老的剑诀。 忘归剑微弱地轻鸣一声,却再次沉寂。 眉头一皱,晏青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剑果真被束缚不成? 但一般阵法困不住上古神剑,更何况,自己还与忘归剑有旧契,灵力不行,便再滴血让它苏醒过来,重新认认自己的主人又如何? 晏青以发簪划破小臂,鲜血很快凝成一线,滴答地落在忘归剑身上。几乎是在血滴落的瞬间,忘归剑绽放出的华彩瞬间吞没血滴,抚去数百年的尘埃,寒气逼人。 是的,忘归剑认主。自己那孽徒一没得到自己的传承,二连忘归剑法都背不熟,想必当初试了又试,没有办法才把忘归剑送来莲宗。 之后的机窍,想想也知,不过是贪图行远精通符咒阵法,想以此解了旧契结新契,要是归还了云山剑派,怕是再没有得到这把剑的机会了。 晏青一手握剑,一手抚过剑身,久违地感到一阵战栗。 该给他们留点什么礼物好呢? 正思忖着,忽听得门外两三小僧踩着木屐在廊下飞奔,正路过此处。 “快走快走,玉霄仙君原是要今日来拜访师父,我们竟一点准备没有!” “快去备茶,听闻云山剑派的青衣长老也一同来了。” “啊?都要来东风殿吗?” “都说了很紧急,快快快!” …… 临时做客,恐怕来者不善。 孽徒要和云山剑派的老家伙杀过来么? 不好,想到以前被罚练剑的苦难,晏青第一反应是脚底抹油——想跑。但转念一想,必二人就是为了忘归剑而来,此时就跑恐怕坐实了偷剑的名声,少不得被通缉追赶。 不行,断不能让他们如此容易。 行远早早得知二人要来,已在堂前等候。原本凑热闹来的众人见了行远大师,准备去捉那小僧发现不在时,早就一哄而散,晏青拙劣的玩笑根本不成气候。 遥遥看见远处飞来两道光,独属于玉霄仙君的宝葫芦载着二人从云中闪现,佛门内外的人全都仰头望去,人群隐隐向东风殿那边聚集。 “看,真是玉霄仙君!” “哎呀旁边那人是谁?” “看那衣服,应该是云山剑派的人吧!” “走走走,看看去!” “……” 二人行至,行远遥遥打礼:“阿弥陀佛。” 玉霄仙君颔首回礼:“行远大师,此番前来,颇有打扰……” 二人寒暄未尽,却见一旁的青衣长老忽地拔出一剑,越过行远,直往那藏着忘归剑的东风殿袭去。围观的众人猝不及防,弹指一瞬间,只见忘归身形一闪,侧身撞向其手腕,转身间化其剑气,二指捏剑逼其停手。 “行远大师的功底,真是丝毫不减。”长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慢悠悠地收剑入鞘,仿佛方才的凌厉剑气只是玩笑。 “凌风长老谬赞。” 行远笑着点头,八风不动。 虽言谈和气,但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二位不如同我前去……” “我等今日就是为了忘归剑而来,其余的,行远大师不必多谈。” 这是要剑来了! 围观的众人呼吸一摒。 谁不知道这天下承影忘归同出云山剑派?上一任忘归剑主传言与行远早有嫌隙,都说是仇人见面,恨不得自此不见,留下此剑已是承了玉霄仙君的情面。而此剑迟迟不归还,也因是上代忘归剑主出走云山剑派,故归属不明。 如今看来,云山剑派已得了玉霄仙君的支持,他师父留下的剑,自然是要回归云山剑派了,行远大师有何不愿的? 有人说是莲宗以此上古灵剑牵制云山剑派,也有人说全是上代忘归剑主的个人恩怨,如今长老亲自来要剑,那可有好戏看了! 话题中的三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玉霄仙君上前一步,声音朗朗,一派温润有礼的样子:“此事因我而起,当年因邪祟入世我护忘归剑至莲宗,如今师尊仙逝,忘归剑无主,按照道理……” 凌风长老重重冷哼一声,以他的资历看来,一个佛门莲宗的弟子又有何惧?拿了忘归剑说一声就是!本来就是云山剑派的东西。 行远不卑不亢:“此剑凶邪气未去,不宜入世。” “哼,我云山剑派,自有御剑之术,何必你们穿袈裟的来干涉?”凌风长老不屑。 行远颔首,“这原因之二,只因忘归剑主与贫僧乃故交,行远不过奉约守剑而已。”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什么,不是传言二人关系恶劣吗?” “别乱说,听说二人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只是后来交恶,还是行远大师德行高尚,不计前嫌,还以友相待。” “确实,守一个恨自己的人的剑百年,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的心怀。” “不愧是行远大师。” 凌空长老抚了抚虬结的胡子,“晏青小子早已死了五百多年,尸骨都没留下一个,你为她守这剑,不过一场空罢!又有谁会来取剑?” 行远不语,但依旧守在殿前,不让一步。 “行远大师居然要为了死人与玉霄仙君和云山剑派作对么?” “君子之约,果真一诺千金。” “也不知是否有幸看到行远大师与云山剑派长老一战?” “五钱,我压行远大师!” “得了吧,你这点钱丢功德箱许愿去吧,我一两银,压云山剑派!” “嘿,你们是没见过行远大师斗法。” “你们这帮小毛孩才是没见过,当年云山剑派的厉害!” “……” 众人争论不休,一片嘈杂声中,凌风长老再次拔剑出鞘:“既如此,就不怪老夫不客气了!” 还未出招,却听到行远身后的东风殿一阵声响,耀眼的光柱将房顶瓦片悉数掀起,忘归剑先于执剑人映入众人眼帘,霜寒剑气逼人。 “谁说没人来取剑了?” 说话的女声沉稳有力,只见执剑人一袭破烂灰衣,斗篷遮住上半张脸,隐约瞥见半脸斑驳红痕。 一剑出鞘,挽了一个剑花,直冲凌风长老面门袭来。 第4章 三十六计上上策 那剑角度偏奇古怪,凌风长老偏头顺势挑开,却见剑锋奇转,削掉自己半截山羊胡子。 一剑哗然。 “老头,你胡子太长,是时候该修修了。”那灰衣女子出口狷狂,丝毫不把对面的人放在眼里。 “这是谁?竟连云山剑派的长老都不放在眼里,好生嚣张!” “这不是之前擅闯行远大师居所的那女子吗?” “至今赖着不走,果然不怀好意!” 有人眼尖认了出来,一句话引起更多喧哗。 “竖子尔敢?”凌风长老横眉怒目,却被身旁的玉霄仙君伸手按下。 玉霄仙君朗声如玉:“敢问姑娘尊姓大名,缘何拿着家师的忘归宝剑?” 哧,还假惺惺地装君子呢。 晏青心下不屑,若不是当下实力悬殊,对方全身法宝庇佑,她真恨不得当下挫骨扬灰,以清师门之大不幸。 “我乃忘归剑托梦属意之人,现忘归剑已认我为主,自然该我拿着。倒是你们,叽叽喳喳在门前叫唤要剑,不是强盗罢!” 忘归剑重新认主? 消息一出,全场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只见沉寂百年的忘归剑闪着寒光,隐约有重新入世之气。 玉霄仙君微笑的面孔一裂,也皱起眉来,“忘归剑在云山剑派一脉单传,一直到家师去世未曾见世,姑娘可有何凭证?” 看起来虽是他礼貌询问,字里行间却将晏青置于不利地位,在众人听来,分明就是晏青强词夺理:按说这忘归剑应该传给玉霄仙君,再不济也该到云山剑派手里,压根没有她插手的道理。 “对,就是拿甚么晏青托梦与我,说她徒弟没什么本事用不了忘归剑。她不忍古剑蒙尘,因与我有缘,便让我拿了玩去。” 晏青把玩着手里的剑,语气云淡风轻,却叫对面的凌风长老气结。 “这女子怕是胡说,晏姑娘冰清玉洁,性子冷傲,平素都不爱搭理人,断说不出如此轻佻的话。” “可不是,忘归剑主虽为人颇有些争议,但他们臭剑修的德性都是一样的。” “我道是如何呢,估计啊,从头到尾都是胡诌,还是玉霄仙君有耐性,唉,风流倜傥人物,可惜了……” “可惜什么,玉霄仙君也不曾有道侣,你还有机会。” 众人七嘴八舌又议论上了,玉霄仙君脸上却难看至极。外人看不出,但他与晏青相处上百年,自然能听出这混不吝的语气,必出自晏青无疑了。 到底是哪里横插的一手? 他亲眼看着晏青封入丹炉,自然不信她在五百年后还有命逃出生天,这女子又所言凿凿……不,不行,哪怕是晏青的魂魄托梦又如何?活着的时候她尚不能做什么,死了威胁更小。 “呸,何必与这小女子废话,”凌风长老与玉霄仙君合计,“我一前,你一后,她根本不成气候……” 玉霄仙君却摇摇头,“这毕竟是在佛门莲宗的地盘。” “就这群秃驴爱多管闲事!”凌风长老摇摇头。 那边的晏青见二人僵持不下,转头问中间的行远,“行远大师,这里是你的地盘,不如,你来评评理?” 行远垂目低眉:“还请施主细说。” “上古名剑忘归,最早属于谁?” “上古名剑自黄帝蚩尤之前便已存在,可回溯至女娲补天时,初任剑主已不可察。”行远轻微地摇摇头。 “少胡搅蛮缠,谁不知这忘归剑最初显赫于云山剑派初代长老手中。”凌风长老指着晏青怒道。 “对,这忘归剑,不过是偶然传到你们云山剑派手中,又何来宗门宝物一说?天下名剑有灵,自然要择主而栖,方不至于让名剑蒙尘。”晏青并二指擦拭忘归剑身,拂去方才沾染的白色毛发。 凌风长老喝道:“简直,简直是强盗逻辑!” “你们云山剑派占领上古名剑如此之久,何不是强盗逻辑?”晏青拿剑指着凌风长老的面门,“要我说,天下宝物,能者得之!” 一句话让在座的众人沸腾了,原本站在云山剑派一遍的群众却突然临阵倒戈了。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凭什么都是三门六派抢占最好的资源?” “可不嘛,我看云山剑派一下霸占了承影、忘归两把古剑,胃口不小呢。” “现在没了忘归剑,云山剑派也没落了,这百年来,我看连山门小派都不如。” “……” 倒戈的,大多出身于山门小派,早已不满三门六派瓜分天下资源的格局,又见云山剑派日益衰落,难免说两句。 凌风长老倒是没想到这么多人居然站在对面那边,登时着急。 “既然大家都认同,不如我们来试试。”晏青哈哈大笑,手腕转着剑从行远大师身后走出来。 “姑娘希望如何?”玉霄仙君询问道。 “既然你说这忘归剑是你的,你我各叫一声这忘归剑,看看它应你还是应我?”晏青这话说得轻易,却叫对面二人疑心重重。 什么叫看看忘归剑听谁的,这名剑虽灵,到底不是狗,怎么听人叫唤? 众人犹自奇怪,熟悉忘归剑法的凌风长老,一张脸彻底憋得通红:“三番五次戏弄老夫,我看你是,你是……” 一句话哆嗦着说不完,凌风长老当下便催动剑上的灵焰,铺天盖地的怒火往晏清所处之处砸去。 “你这人好不讲理!说不过便动手。”晏清翻身一跃,把行远往旁边一推,显出身后的鼎式香炉。 香炉被击飞,漫天的香灰撒了一地,灰蒙蒙进了众人的眼底,迷得人看不清路,呛得人咳嗽连连。 趁此机会,晏青踏步转身便要跑,谁想浓雾中冲出一道仙气,朝她当头劈来。 呵,趁众人看不见的时候使阴招,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教出这狗徒弟的。 暗自吐槽的晏青显然忘了,这徒弟身上一招一式,一阴一阳,全承自自己,这下也是全“孝敬”在自己身上了。 关键一刻,她正要使剑一挡,却见一袭闪着金光的红布袈裟在自己面前展开,将自己整个一裹,便浑然陷入黑暗之中。 一阵钝痛,她略显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湿润的草地芬芳钻入鼻尖。 等等,西北有这么湿润吗? 晏青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处在遮天密林之中,四下俱是草木。 “这是……” 她想起来了,方才那袈裟应该是行远承了他师父愿贤大师的七宝袈裟,关键时刻能遁地一刻行千里。 那和尚呢? 晏青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左右看不着人,遂大喊道:“喂,和尚!” 声音在空荡荡的树林回荡,惊起一声乌鸦叫。 谁知一声“阿弥陀佛”从天上传来。 晏青抬头望去,看见行远稳稳当当地在树干上打坐,半披着袈裟已然衣衫整洁,和自己这一身脏污的灰袍子对比,瞬间显得清逸出尘。 她有些无语:“你在上面显摆什么?你这是把我们弄到哪里来了?” 却见树上的行远轻轻一跃,来到晏青身前,“贫僧情急摄宝,并无目的地,只是眼看现下瘴气透骨,应是西南伏虎林。” 西南伏虎林?正好是邪魔修与三门六派的边界处,这下倒是真没人追上来了,也不知道这和尚是故意的还是真不小心…… 从前深深吃过亏的晏青,意味深长地看了行远一眼。 “……”行远被这眼神看得不舒服,只问她下一步要去往何处。 “到处走走逛逛呗,我还能再凑到他们面前?”晏青嘴上说着,心下却开始盘算着东西南北方向,准备再回一趟云山剑派。 却见她走一步,那和尚跟一步。 晏青略无语地回头望:“和尚,你我现在,应该两清了吧?” 行远双手合十,礼貌请教:“贫僧愚钝,敢问何有因果,何时两清?” “你看,你在寺庙前救我算我欠你的,所以呢我替你拿走忘归剑,让忘归剑找到主人,还帮你吸引了云山剑派的战火。你说,要不是我,今天是不是他们就跟你打起来了?” “……” “当然,你用袈裟替我挡了一剑,其实你不用,我也可以应付,但你偏生好意,我也领了情,就当你谢我的。现在,咱们两清了,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跟着我了。” 晏青摆摆手,却见行远纹丝不动。 行远颔首:“忘归剑邪祟未净,我未完成旧人所托,实难放心。” “这不使得好好的吗,哪来甚么……” 话未说完,晏青突然感觉心脏一抽,筋脉夹杂着黑色碎片的灵力陡然暴走,血液如若沸腾,叫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忘归剑哐当倒地,晏青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该死,自打丹炉里出来以后,不光灵力古怪,这症状更是有一天没一天,隔三岔五地来上这么一出。原先都能压制住,这下竟如此突然,幸好不是在刚才众人面前发作…… “恐怕这正是邪祟入体。” 行远忙上前搀扶,却被晏青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 说完就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失去意识,晏青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昏迷前,她最后一刻想的却是: 该死的,就知道遇见这和尚没甚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