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梦》 第1章 三章合一 (2025.6.10发) 陈年旧梦 第一章香山 “欢迎收听FM快乐88.8,梓君同乐会邀您一起共享香山美食游......” 的士里的收音机里电频声呲呲作响,配合着菊次郎的夏天舒缓的歌调,窗外艳阳高照,几缕热烘烘的夏风从窗缝中溜进来,让她回想起了那个同样燥热的盛夏。 阮向晚静静的看着窗外,路边的绿化带飞速倒退,那些记忆中的光景糅杂在一片扭曲的热浪里在眼前纷飞的街景中回溯。 时间回廊里的香山城依旧炎热,它的夏天没有聒噪的蝉鸣,只有几片热烈的风,将她吹到外面流浪,而今又将她倏然带回。 收音机里温柔的女声停止,短暂的沉默后随之而来的是家喻户晓的粤语金曲红日,那磅礴的前奏将阮向晚拉回现实。 她拿起一直被她忽略的手机一看,足足99+的群消息,置顶群聊下还有三条诚哥发来的信息。 十点三十分 —你到哪了? 十一点十分 —你到了吧? 十一点三十分 —到北站了吗?我去接你。 阮向晚手指飞速打字, —我到了。你不用来接我了,我已经在车上了。 那边回得很快: —来利和吃个饭,别拒绝。 阮向晚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回了个好。 在一个红绿灯前,阮向晚跟师傅说要改道:“师傅,唔该车我去利和广场啦。” 戴着金链子的司机大哥从后视镜睨她一眼:“喂唔得喔姐姐仔,你依家改地址我又要重新打表噶啦。” “甘你前边过左红绿灯放我落黎啦。” 红色的计程车在路边停下,阮向晚在司机的注视下付了钱后又叫了台网约车。站在路边的树荫底下等车。 盛夏七月,骄阳似熔炉倾泻,太阳底下翻涌的气浪仿佛要将整座城市都溶解,远处的街景、楼宇乃至地平线都被滚滚热浪揉捏得模糊、晃动。 空间如水荡漾扭曲,时间也在这片炽白的艳阳里失去了刻度,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不知哪吹来的一阵风只一下就将阮向晚的帽子吹了去,卷起她的裙摆让她像被吹落的树叶般无助。 几个男人骑着黄色共享单车自她身边而过,尖细的口哨多得连炙热的太阳都无法蒸发,那调皮的风居然也不再起,似乎是不想为她吹散那些恶人的气息。 一辆白色绿牌的轿车驶来,阮向晚拉开车门扑鼻而来的车载香薰跟皮质座椅浑浊的气味让她一阵眩晕,胃里瞬时翻江倒海。 “手机尾号多少?”年轻的司机转头问她。 “8834。”阮向晚回道,“能开一下后备箱吗?我放一下行李。” 车一动车载音箱里的DJ就开始发力了,左边唱完右边起,将阮向晚三百六十度包围,听得她头痛欲裂。 她伸手摁了下车窗按钮,发现那斑驳的窗户竟纹丝不动。 “师傅...师傅....”没有回应。“哥!能开下车窗么,我想透透气。” “车里开了冷气,开窗就不凉了。” “可是.....我有点想吐。” 小哥戴着遮阳眼镜,嚼着口香糖在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被她这句话唬到了还是她过于惨白的脸色吓到了他。原本嚷着不开窗的他一下就把车窗降了大半,完了告诉她后座有塑料袋,让她别吐车上。 新能源汽车的制动系统真是够呛,每次在红绿灯斑马线的位置一停就有十足的后坐力作用给阮向晚,让她肚里的那点油水接连窜到了嗓子眼。 好不容易到了利和广场,车停的瞬间阮向晚逃也似的奔下来撑着路边的树头狂吐。 车里年轻的司机看着她难受的背影哂笑,下车帮她把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拿出来放到路边,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稍稍缓过来的阮向晚抿了口水,将剩余的水全都倒在树头冲刷夹着胃液的食糜。 滴滴—— 一辆黑车驶过朝她按喇叭,阮向晚过去把路边的行李箱搬上来给它让路。 谁知那黑车又朝她按了下喇叭。 车上下来一个人,身材高挑。黑色短袖下摆扎进了黑色牛仔裤里,戴着墨镜梳背头,利落干练,潇洒挺拔。 他摘了墨镜朝阮向晚走来,接过她的行李箱笑道:“怎么不让我接你,天这么热你不嫌晒啊?” “还好....不是很晒。”阮向晚有些怔愣。 眼前的人眉目很深,像一幅水墨画,浓淡相宜。 他似乎......长高了?记得高中时能到他下巴那儿的,现在才堪堪齐肩。 也成熟了,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气儿,多了些沉稳儒雅的气质。 多年不见,他对她还是这样热情,一如往昔。 他们好像都没变,阔别多年再见还是这样熟络,健谈。 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对方,哪怕都已成长。 诚哥将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准备开进地下停车场。走时不忘摇下车窗叮嘱:“你先进酒店大堂,别在外面等。” “好,我去里面等你。” 酒店一层虽算不上金碧辉煌,但也称得上富丽堂皇。至少阮向晚是这么认为的。 巨大的水晶琉璃吊顶直坠而下,金灿灿的酒店内墙搭配黑色中式镂空屏风,复古典雅的同时又不失摩登的绮丽。 大堂一侧是行政酒廊,调酒师手中摇晃的shake杯里溢出来的酒香让她心动不已。 吧台后帅气的调酒师女孩二话不说在她面前放了杯龙舌兰深水炸弹,她摆了摆手,要了一杯甜橙味的HIBANG。 细密的气泡携着丝丝酒精滑入腹中,橙香四溢。方才那些被晕车驱散的好心情回笼了些,连着一直隐痛的胃都停止了抽动。 阮向晚喝高兴了身体小幅度地随着轻缓的音乐晃动,左手食指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跟着鼓点跳动。 她朝调酒师露出一抹恬笑:“再要一杯蝶恋花。” 一双暖白的手出现在眼前,纤长有力。诚哥坐在她身边,朝她歪了下身子:“有我一份吗?” “当然。”阮向晚始终笑着。 “一会儿想吃什么?”诚哥拿着磨砂酒杯小酌。 “你请客么?”她笑问。 “嗯哼,当然。”接着诚哥凑到她耳边,“我可是地头蛇。” 接下来这只“地头蛇”给他们的酒水免了单,带她上了五十八楼的风味餐厅。 诚哥拿着餐单打趣道:“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口味都变了吧?还是广东胃吗?” “什么啊,我去东华读师范也就这三年的事,其他时候我都待在广东的好不好,我只是没回香山而已。”她温声嗔着。 诚哥看她急了,有些失笑。眉眼弯弯,像天上星月,比落地窗外高悬的骄阳还耀眼。 “那为什么不回来呢?”诚哥顺着她的话茬往下问。见她不作声就继续点餐,“试试乳鸽吧,你这么久没回来一定很想念这个味道。” 诚哥接连点了一大桌粤菜点心,多得都装不下。 早上吃的那点早餐全被她浇到树头做了养分,奔波半天她也确实饿了。很快便大快朵颐起来。 诚哥在对面很少动筷,偶尔会夹一小块点心给她吩咐她吃慢点别噎着。 期间他到一边接了两个电话,最短的那个都讲了二十分钟。 “你忙吗?你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管我的。”阮向晚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筷子早就放下了,桌上的点心也已经凉透。 “不是什么大事。”诚哥重新坐下,扫了眼没了热气的菜品,“楼下还有自助餐你想尝尝吗?” 阮向晚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吃饱了。” 他似乎真的很忙,手机不停地响。即使他数次摁灭甚至调成了静音,阮向晚还是能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感觉到他口袋里的震动。 “啊诚,你去忙吧。我之后应该都在香山了,你有空可以再找我。”电梯里二人各站一角,顶上的排风机沙沙作响,阮向晚低低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她鲜少叫他阿诚,多是使坏时唤他一声诚哥。 广东人这样叫一个人,是很亲切的。 至少在他这很是受用。 阮向晚将诚哥送到地下停车场,拿了自己的行李回到酒店。 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经理过来告诉她诚哥帮她定了个豪华总统套间。 “不了,你帮我改成行政套房吧,或者有那种单人标间就更好了。” “这...阮小姐您别让我们难做,黎先生走时特易吩咐我们不能怠慢您。您看......” “那我不住了。” 阮向晚拉着行李箱就要走,那身材板正的中年经理过来哈腰:“哎哟别呀,要不这样...您先到旁边坐一下,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她没有为难人的嗜好,乖乖拖着行李箱到一旁的沙发上等候。 “黎先生,阮小姐她......” “好,就按她的意愿来......” 两人谈话的声音远远地从听筒里传出来,飘到阮向晚耳边。 最终她订了一个普通的行政套房,房内装修风格跟一楼大堂的别无二致,大气的格局里处处透着精致。 进门右边的落地窗外没有建筑遮挡,可以看到大半个香山城。此时正直中午,烈日当头,大片阳光洒下来让整间屋子都镀上一层金辉。 一切都暖洋洋的。 阮向晚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浴缸里泡了个阳光浴后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夜幕降临,漫天星光挥洒,那银白皓月将床上蜷缩的小小人儿轻轻唤醒。 第二章面试 叮铃叮铃。 阮向晚刚从床上坐起手机就响了。刚接通就听见里边传来欢快的声音:“晚晚晚晚,你回到家了吗?” “回到了。”听着手机里嘈杂的音乐声阮向晚生出些无奈:“你又在泡吧?” 打电话来的是阮向晚在东华念研究生的时候结识的一个朋友,叫赵筱洁。 平时他们那帮朋友都应她要求叫她老赵。 老赵是典型的江浙沪富家女,性格豪爽又不失礼数。除了下不了厨房外样样都是顶天的好,就是有时候免不了有些尖酸的小性子。但论做人,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说话常常一针见血,伤敌一千的同时不损自己分毫。 这不怕阮向晚一个人在外受欺负,打电话慰问来了。 “哎呀我泡吧也不是第一次了,倒是你来东华这么久第一次回家,上海离广东还是很远的喔,你这一路顺利吗?” “顺利顺利。就两趟车的事,上海坐飞机到广州,广州再坐轻轨回香山。很方便的,不用担心。” 这边平了她的担忧,阮向晚话锋一转:“倒是你,不是答应我不去泡吧了吗,怎么又这么不守规矩?” “哎呀晚晚,你知道我是什么德行的。我这不来晃一下浑身难受啊。”电话那头不知谁一直叫她,“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答应你不乱玩哈,晚上十二点前一定回家......” 话音未落电话就断了线。阮向晚倒在床上无声叹气,果然是三岁定八十。 她想起老赵研二的时候神神秘秘把一张发白的老照片拿到她眼前,告诉她这是三岁的老赵时她倒在床上差点没笑岔气。 照片上是一个扎两个发髻戴着两个红头绳,穿着赤色肚兜荧光绿裤的小女孩画着烟熏妆手拿两个金色铜锣在跳桑巴舞。 就因为那张照片阮向晚有好长一段时间看着眼前端庄的公主就笑个不停。 记得在一堂古汉语必修课上蓬头垢面的老赵提着袋小笼包在教室门口打报告的时候,阮向晚在教室中央发出轰然大笑,因此被老师罚站着听了一整节课。 都怪她从夜店回来没卸好妆,脸上因熬夜发着灰,眼睛周围的烟熏特效还相间着粘着眼皮,夸张的假睫毛将掉未掉。 那些啼笑的时光虽然早已过去,但每每想起还是忍不住发笑。 阮向晚换好衣服坐电梯到碧空酒吧,酒吧内蓝色的顶灯像坠落的星幕与落地窗外大片的蔚蓝交相辉映。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香山城区,不远处五彩斑斓的摩天轮在夜幕下像是一颗闪耀的明珠。 正好赶上菲律宾乐队驻唱的时间,充满特色的音律将在座的各位带到了潮湿的热带雨林里,那迷人的嗓音像是林间的一缕幽风悄然刮过众人的耳廓,让人脑中不自觉呈现出一副神秘又古老的画卷。 不时酒吧里已经人满为患,无数年轻男女开趴对饮,阮向晚也沉醉其中不知不觉就喝了满桌空瓶。 “hi lady,能一起喝一杯吗?”一个穿V字形低胸西装的黄毛男人举杯邀约。 “ok,my pleasure。”阮向晚喝得有些懵,被他那句夹着中英文的话搞得已经分不清对面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胡乱捡着脑海中的语言回答。 男人坐在她身边,浓郁的香水味将她熏得眼神更加迷离。 阮向晚歪倒在沙发一边,与男人拉开了些距离。葵扇般的睫毛扇了下,指着那张模糊的人脸,口齿含糊:“你是谁?” 纤纤玉指凝白圆润,指尖樱粉,顺着往上那张巴掌大的脸藏在如瀑的发丝下,肌肤雪白柔莹,红唇微张贝齿轻合。小巧的鼻尖沾上了一点乳白的奶油,盈盈双眸上是一对细长浓眉。 这副样子虚虚一指可真叫人心神荡漾。 男人见了色猴急上前,又往她身边贴近了些。那浓重的香水味让阮向晚想起了白天的那台车,口中唾液急速分泌—— 唔....她连忙推开男人捂着嘴往卫生间跑去。 微凉的清水扑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皱眉,怎的是这般伤情的模样。 她扯了下嘴角想要牵起一抹笑,那紧绷的嘴皮才动了一下就停止了,水润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卫生间的顶灯打下来将她的脸照得更加惨白,她抬手把披散的头发撩起在脑后盘成丸子头,她的五官跟脖子都暴露出来,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出来时走道里来往的行人都纷纷对她侧目,让她有些不自在。 难道她把头发扎起来看着很奇怪吗? 再回到卡座的时候那个搭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剩下的酒她已不想再喝,于是便上了顶楼。 在呼啸的晚风中传来一条信息,是诚哥发来的。 —少喝点酒。 阮向晚在原地转了个圈试图寻找发消息的人,可四下人群里哪有他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因为诚哥神通广大啊(笑脸) —你少管我啦,好好工作。 阮向晚发过去一个社畜对着电脑拼命打字的表情。那边很快回了一个遵命的小人过来。 还是这么能贫,他是一点没变。 香山城的夜景很美,即使是夜里天空都透着暗暗的蓝。迎面吹来的风也少了些白天的燥,多了丝清凉,但同样的粘人就是了。 “嘿还记得我吗?”是方才那个男人。 阮向晚扭头看他,大热天的穿个黑西装也不嫌热,还选了这么骚包的款式。 她点点头,“当然记得。” 他还是举着酒杯往她跟前站:“加个微信怎么样?” “不了,没用。” 男人又朝她贴近了些,就差搂着她的肩了。 “别这样嘛,出来玩交个朋友嘛。”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真的不行。”阮向晚找着说辞。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眼神探究:“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 她堆着笑:“人不可貌相嘛,就像我觉得你是gay但你不是一样。” 男人笑容有些僵,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捏着酒杯离开了顶楼。 她松了口气摸了摸笑僵了的脸,心想什么时候才可以摆脱掉这种烂桃花。 正想着手机界面亮了一下,是提前设置好的闹钟,提醒她明天到校面试。 她这次回香山诚的目的就是面试,她要回到她的母校濠江中学去面试语文老师。 全国数一数二的东华师范大学出来的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进入教师行业,即使在她还是本科的时候社会上一些名师专家都说未来的教师行业不好混,结婚的人少小孩自然也不会多,教师未来一定会缩招,报考相关岗位的人也一定会缩减。 不报不知道,一报吓一跳。那个招有没有缩她不知道,但报考人数多如牛毛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想起当初校招时人多到连简历都递不进去的场景还是会忍不住打一身寒颤,招聘台前无数摞雪白纷飞的简历让她觉得自己前途无望。 几乎所有岗位都要求研究生学历,而能到东华读研的又有哪个是善茬。 濠中今年语文科组就招一个人,阮向晚在数不清的简历中脱颖而出。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座桥她高考没过成这次校招总算是过了。校方说是该走的形式还要走,喊她过来面个试。 翌日,晨九时。 阮向晚坐上公交穿过长长的兴中道去往学校。市区到开发区还是有些距离,笨重的绿色公交在晨光中穿梭,窗外树影婆娑,行人都忙着赶路,电瓶车在车流间灵活穿插。 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她看到了那棵久违的异木棉大树。每年十月前后它会开出整树粉嫩的娇花,为这车水马龙的街道点缀一点生机。 绿灯亮起,车身晃动着朝前驶去。进入濠江路段后是一条很长的柏油路,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种满了绿树红花,人行道一侧是崭新的住宅小区,紧挨着的就是记忆中白墙蓝瓦的濠江中学。 下车后穿过一个小红绿灯就进入了学校的区域,事先映入眼帘的是历史悠久的由花岗石雕凿而成的牌坊,顶上刻着浦江世泽四个大字。 正好赶上学生课间操时间,阮向晚只好站在校门外等候。为显正式她今天穿了身套装过来,扎了个高马尾。即便她站在树荫下也挡不住地面上蒸腾的热气汹涌地向她扑过来。 “小姑娘,小姑娘你来。”保安室里的叔叔朝她招手让她进去等,给她搬了张小板凳坐着,原本的朝着一个方向吹的落地扇被调成了左右摆动。 “你是毕业生吧?回来看望老师吗?”大叔喝着手里的绿茶问道。 “嗯,不过我是回来应聘的。” “哇那你好厉害了,好多人出去都不回来的。”大叔感慨,每年回来的毕业生五个手指数完都还有剩。 “小姑娘,那你高考是不是考得很好啊?你能回来当老师肯定下了苦功夫吧,我听说现在老师没以前好当了,各方面要很优秀才有机会啊。” 阮向晚点点头算是应了他。她不知道要怎么三言两语概括她走的这一路,优秀吗?也不尽然。 课间操做完后没有领导国旗下讲话学生很快就散了场。一个身材中等的男老师穿着红色教师服从教学楼跑过来。 “阮小姐是吗?”来人姓黄,叫黄觉。是负责接洽她的在职教师。 “对我是。”阮向晚随着他的步伐穿过了宽阔的广场往行政室走。 “我听说你是濠中的毕业生,后来去东华读研究生了?”黄觉打听着。 “嗯嗯。”阮向晚一味点头。 “不容易啊,按时间推算你是20年毕业的吧?那一年各方面都够呛的,不过你能有今天的成果当初一定考的还不错吧?” 听到这阮向晚有些失落,摇了摇头。 “我考得稀巴烂,最后去上了专科。”想了想她又自嘲了下,“考场上睡着了哈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你是说你从专科逆袭成东华师范的研究生吗?我的天啊,不行我一定推荐你为励志校友,让你周一在全校面前演讲才行。”阮向晚那些个自嘲,在考场上睡着什么的他好似都没听见,只抓住了她考上专科的重点。 “别别别,你那样会把我吓跑的。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我这不算什么。”她连连摆手。 黄觉停下来抓着她的肩膀一顿夸:“怎么不算什么,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濠中一所三流高中出来的人最后成了985名校研究生,完了还回来任教,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多少人出去就不愿再回来了。” “回来了就不准反悔了啊,留在这好好教导学弟学妹让他们以后跟你一样优秀。”黄觉剩下的时间里都在反复跟她强调这句话,生怕她跑了似的。 第三章重逢 面试很快就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周一就可以入职。 阮向晚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上课时间的教学楼学生的读书声跟老师讲课的声音此起彼伏,宿舍区一片静谧,草丛里偶尔两声啁啁虫鸣,树梢的鸟儿隔空对唱,啾啾如歌。 她漫步到A栋宿舍楼下的小超市买了瓶水,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圆桌长椅,一个巨大帆布伞打下来遮住了炎炎酷暑,后山下来的山风一吹将周遭的炎热吹散了不少。 A栋这边连着饭堂跟后山,坐落在一个高地上,四周树木丛生比教学楼那边要阴凉些,但架不住蚊虫多,没两分钟阮向晚的手臂小腿就被咬了个遍,一个个红肿的鼓包连成一片,让人看了心惊。 小超市里的售货小姐姐探头:“要买点清凉油吗?或者花露水?” “哦好,我都要一瓶。”阮向晚拿着花露水到饭堂一侧的洗手池里用肥皂水洗了双臂,而后又打湿纸巾将小腿擦拭了一圈。 掂了下手里绿瓶的花露水,跟这炎热的夏天还挺相配。 她找了个厕所换下了身上捂人的套装,换上了连衣白纱短裙。 马上就中午了,日头越来越毒辣。 操场塑胶跑道旁的银杏树郁郁葱葱,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一群学生正在打球,白色的校服蔚蓝的校裤,一跳一跃汗水纷飞,青春洋溢唯此间少年。 阮向晚喜欢夏天,她享受阳光,她喜爱蓝天。她沉醉于香山斑斓的晚霞,溺在她封存于濠中的记忆里。 天边几只白鸽飞过,朵朵白云在碧空下形成褶皱,风一吹就变了队形。耳边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笑闹的少年。 “快啊快啊,二班跟三班在打球赛,快去看看。” “哇我听说那个年级第一也在,读书这么厉害也就算了没想到球打得也这么好。 身边几个学生嬉笑跑过,带着独特的青春气息携着她一同往那掌声四起的篮球场走去。 “呀你是老师吗?我怎么都没见过你?”一个女孩走到她身边。 阮向晚想了想,道:“我想我暂时还是你们的学姐。” 这时又过来一个女同学,高高的有点帅。 “那学姐是回来看老师的么?还是....你是哪位老师的家属?” “都不是,我就是回来走走。” 一旁的女孩挽着她的手臂带着她一起往前跑,“那走吧,我带学姐你去看帅哥。可帅了。” 几人跑到篮球场边,女孩指着那个上篮的男孩说道:“喏就是他,我们理科班的班草。” 阮向晚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篮球架下的男孩清瘦高挑,利落短发下的脸长得很清秀,皮肤很白。见一旁的女孩为他高声加油就朝她们勾起一抹阳光的笑。 阮向晚也跟着笑了,这样一个潇洒的少年确实会让花季少女全然倾心。 在进行的热火朝天的比赛中阮向晚朝一旁的女孩问:“那你们有没有校草啊?” “唔应该没有吧,没听说过校草是谁哎。”女孩认真想了想说。 女孩转念一想,合掌一拍,激动地问阮向晚:“学姐学姐,你们那时候有校草吗?他学习好不好?” “我们那时候也没有校草,更没有班草。是你们现在进步了,更优秀了才帅哥如云。”她笑着说。 女孩不信,撇着嘴:“我才不信呢,每个班都有一个帅哥的。就算不帅也一定有一个学习很好的人。对不对?” “学姐,你那时候有没有喜欢的人?学姐你早恋过吗?” 一个个问题穷追不舍,阮向晚斟酌了下才道:“嗯有学习好的人,也有帅的人,但是...我没有早恋过。” 她端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告诫她们:“你们也别早恋啊,影响学习。” “哼,喜欢不恋才影响学习呢。”女孩继续说着,“学姐你别骗我了,你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跟你表白啊?那些人里都没你喜欢的吗?” “你说错了,才没有人喜欢我。那时候我啊....不像现在这样。” “骗人骗人,学姐一定有喜欢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故地重游呢?”方才一直安静看球赛的高个子女生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个劲地反驳她。 “说说嘛,说说嘛~那个人是不是很帅啊?有二班那个年级第一好看么?” 年级第一......是不是所有人心中的那个少年都有个这样的头衔? “没有没有,别瞎猜了,好好看球赛吧。”阮向晚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去,让她们不再聊这个话题。 可被激起兴致的小女生们哪那么容易放过她。 “肯定有肯定有。学姐你这么漂亮一定有人喜欢你的,或者你有没有暗恋谁?说说嘛,我们不告诉别人。” “对啊,说说嘛。我们每天在这无聊死了,你给我们讲点新鲜的故事嘛?”两个女生抱着她的胳膊摇啊摇。 阮向晚太阳穴直跳:“哎哟真没有。那时候没长喜欢人这根筋呢。” 她用力把手抽出来走到一边,那两个女同学觉得没劲也散了去。 一场球赛打完也到了学生午休的时间,学生们纷纷散场,偌大的操场也恢复了平静。 手机嗡嗡震动几声,是诚哥发来的微信。 —今天有空么? —嗯,晚上有。 —我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泰国料理听说不错,有兴趣试试吗? —好啊,我也好久没吃过泰料了。 你能...(删掉) 你可以(删掉) 接连几次在聊天框输入又删除之后,阮向晚决定关闭聊天界面。 在她刚退出界面回到微信主页的时候那边就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我晚上来接你,你现在在哪里? —好谢谢。 —我在濠中,你晚点可以来这接我吗? —当然可以。 —回学校怎么不叫我一起,忘了我这个同学了? 他在这句话下配了个委屈的表情。 阮向晚被他逗笑,两指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哪有,我过来面试的。要当老师了。 下一秒电话就打过来了。 “真的假的?”诚哥低沉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 “当然是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阮老师了?阮老师~”他笑着,带着些磁性的声音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少打趣我,我还没叫你诚老板呢,还是诚总裁?” “瞎说什么呢你。”诚哥依然笑个不停。 阮向晚在地上拾了朵花放到鼻尖轻嗅,一边低低地控诉:“就那家酒店,是不是你家的,我在酒店官网上看到你家的logo了。宏程实业是你家的吧?” “你早不告诉我,我还想了一晚上你怎么这么神通广大知道我在干什么,还能让人家经理给你打电话请示。” “那告诉你了又怎么样呢?阮老师会答应我给你安排的一切吗?” “哼,当然不会。”跟诚哥打着电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体育馆,阮向晚坐在舞台边俏皮地晃着腿。 “那阮老师可别生我的气啊,我今晚请你吃好吃的作为赔罪行么?”诚哥继续贫嘴。 “勉强勉强吧。” 挂了电话后五分钟诚哥又发过来一条微信: —什么时候想走了就告诉我,我接你。 阮向晚回给他一个很乖的猫咪点头的表情。 她跳下舞台穿过两个打羽毛球消遣的老师,想着再去别处逛逛。不知怎的,她觉得今天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寻常的高涨。 是好运要来了么? “阮老师,阮老师!” “啊?.....哦怎么了?”阮向晚还没对老师这个称呼适应下来。 急匆匆跑过来的黄觉叫住她,说是让她提前报道。 “等不及下周一了,这周三可以吗?有个老师请了产假高三那边缺人,从高二年级调了个过去,结果又轮到高二师资不够了。” 阮向晚点点头:“好的。” “哎好好干,我看好你啊,说不定以后从你手上带出来不少名校生呢。”回想起她面试时的样子黄觉还是忍不住赞不绝口,就连底下平时要求颇高的特级教师都对她赞赏有加。 只能说一句不愧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师范大学出来的人。 “黄老师净会说笑,我哪能跟你们这些资深老教师相比。” “哎哎,谦虚了吧。老教师起步可能比你好一点,但没你势头猛啊,三流高中干到名校优秀毕业生,你有这股劲儿就没有你干不成的事儿。” 他这样的夸赞阮向晚不知道要作什么表情好了。专本硕这一路走下来她听到了不少称赞,但她始终觉得空洞,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并未能激起她的一点波澜。 黄觉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眼中除了作为前辈的欣赏以外还夹着一丝敬佩。 这小小的身体里藏的那股劲是他一个男人都比不了的。 “学校你重新熟悉过了吧?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同教课组的其他老师,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他们请教。”黄觉在一旁提议。 “好,那就麻烦黄老师了。” “嗐哪的话。”黄觉大手一挥将阮向晚那些不好意思的情绪全都给扇走了,只留下她低低的笑声。 “嘿那边的萧先生,你也过来一起吧?”黄觉朝他左前方喊着。 阮向晚侧头望去,银杏树下站了个人,干净温吞,迎风而立。 像一副朦胧的山水画,恬静而神秘。 随着他的走近,那在阳光下曝光的五官越来越清晰。 五官有一种似雾非雾的质感,整个脸部线条柔和鼻子却高挺,浓密的眉毛尾部细长却不显得女气,不会有太多的侵略性但又有着男人明显的英气。 整个人给人一种柔中带刚的感觉,气质清冷却不显得疏离,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一定是:光风霁月。 慢慢的,她好像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淡淡的,似春风。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穿过时间的界限将她整个看透。眼中流淌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黑色的瞳仁很浓,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跟多年前白色校服加身的少年身影重叠,他来到她身前,很轻地唤她:“阮向晚。” 洋洋盈耳,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