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之物》 第1章 我最讨厌他了。 “你是我的呀。” 很早以前,池束就这样对我说。我觉得他是个神经病,老是缠着我不放。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和他报备,无论是什么,他都要知道。 神经病。 我告诉他说,你脑子有病,得去治。 他听到了以后没说话,把我关在他的房间里三天,哪也不让我去。学校也不让我去,朋友找我也不让我出去玩,就连饭都是他送上来,一口一口喂我吃。 我不敢跑。 因为我很怕池束。 我的一切都是池束安排的。 衣服啊,学习啊,爱好啊,喜欢的不喜欢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池束安排的。我想要的,池束都能给我送过来,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我说,只要多看几眼,东西就会到我的面前来。 他也从来不管我的兴趣爱好,飙车也好,画画也好,音乐也好,他只要我在他的管控下,就什么都好。 所以我才怕池束。 他好完美,不像是我的哥哥。 像个怪物,一个不知不扣的控制狂,偏执怪。 被关的那几天我快疯了,求着跪着抱着他,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脸去蹭他的腿,带着哭腔,慢慢地拉长语调,伸出两只手,抱住他的腰,可怜兮兮地说,“我错了哥…” “我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真的不敢了。” “别再关我了,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真的要疯了…好不好?” “哥,哥哥。” “我的哥哥。” 我都哭了,他还是没理我,用戒尺打我的手心,不轻也不重,又痒又疼,令人害臊。 我又想跑,他用脚踩着我的膝盖,不让我起来,就让我跪在地上,被他攥住一只手,然后打我,从手心打到我弯着的腰,再到早就僵硬跪麻了的大腿。 我嫌丢人,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腿上,埋在他的膝盖上,胡乱地蹭着,将湿润的泪水全部抹在他身上。 池束用戒尺探进我的衣袖,冰凉的温度让我一颤,然后他把戒尺拿出去,又拍了拍我的腰。 他不依不饶地把我的脸抬起来,眉眼深邃,眸色深沉,语气平静,“还说吗?” 我怎么敢。 于是连忙摇头,继续哭,又不敢骂他,就扭头不看他。 他又把我的头掰过来,一字一顿,“说话,池昧。” 我讨厌这个名字,像女孩子,还很难听。但池束偏偏就这么叫我。 他还很喜欢这样叫我。每次都这么叫我。真的,很讨厌。 于是连着他也一起讨厌了。 “……” 他见我不说话,手上用力,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腿上,一双大手抚摸着我的背,从肩胛骨一直滑到我的腰,托住我的屁股,把我往上颠了颠,炽热的温度从他的手心传来。 我的双腿跨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他的腰腹,身体贴着他的胸膛,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他白色的衬衫,头发黏黏糊糊地耸拉在我的额头上。 我哭得真情实意,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他的心跳很平缓,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机器人。 我哭,不理他。 “讨厌你。” “……” “……” “再说一次?” “池昧。” “没有……没有讨厌,你。” “不讨厌哥,不讨厌哥哥,不,不讨厌。” 他又打我。 我最讨厌他了。 池昧最讨厌池束了。 “哥,哥哥。” “……” 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坏的哥哥。 我的哥哥。 最讨厌。 后来,他还是把我放出来了,冷着脸送给我一个项链,说这是道歉的礼物。 银色的链子上串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的中间是一颗绿色的蛇的眼睛。墨绿色的瞳孔上有黑色的斑斑点点,那条竖线在黑暗中可以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真的很像蛇的眼睛,栩栩如生。 我收下了,他看着我戴在脖子上,然后笑了。 他总是给我很多不一样的小饰品,手链,脚链,戒指,发卡,发圈,各种各样的,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竟然还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有一次,我不小心走进他的更衣间,看到了好多饰品。我认为他是要找女朋友了,跑过去问他,把他正在做的作业给掀了。 “你谈恋爱了?” 我问他,池束的脸上显着点无奈,他摸摸我的头,声音有些疲惫。我才发现,他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后知后觉的,我有点心虚。 他看着我,丹凤眼透着点暖色的光,“没。” 池束笑,声音轻得像是泡沫一样,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消散,“哥怎么会谈恋爱呢?” “也是。”我点点头,又问,“那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要给谁戴?” 我沉思,“不可能给你自己戴吧?” 他哑然一笑,点我,发丝落到我的脸上,有点痒,“给你的。” “?” 我指着我自己,“给我的?” “对。”他点头,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手包裹着我,我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一股热流流过全身,整个人都有点晕。 池束说,“给池昧的。” 他的眼睛很深,微乎其微地停顿了一下,又露出一个浅笑,“给弟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最讨厌他了。 第2章 好疼。 我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哼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他的书房。 我觉得他像个变态。 从那以后,池束就愈发张狂。我被当做洋娃娃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池束给准备好的饰品。 他还不满意,一边挑剔一边给我戴上,“下次给你买更好的。”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满意地看着我手上的链子,银白色的,配着一株莲花。我挺喜欢的。 他送给我的饰品太多了,我专门准备了一个透明的柜子来放,只要一打开,就能看见,亮色的光透着各种颜色,五彩斑斓的。 我很少和池束吵架,他也很少打我,从我记忆中来看,都是因为一些小事。 比如我骂他神经病,但是在那之后他把我关了三天。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关我,明明我骂他坏蛋的时候他都没这样。可我还是很害怕,所以不敢再骂他神经病了。 神经病池束。 又比如我在高二的时候,当时老头子把池束拉出去亮相。没人跟我说,也没人提醒我这件事情。 我认为我在家里面不太重要,大概也就是多了一张要吃饭的嘴,多了一双会要钱的手,多了一个会在家里面晃来晃去的人而已。但是每次爸妈回来的时候,池束就拉着我和他们一起吃饭。 爸妈问我事情,池束就在一边看着我们。他们问很多东西,问东问西,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来问。 我看向池束,他就站在那儿。灯光大亮,照不到他低垂的脸颊和黑色的眼睛。 有点可怜,我莫名觉得。 所以我在爸妈问完后就去拉他的手,风风火火地跟爸妈说我和哥去玩了,然后拉着他就跑。 跑到书房,跑到卧室,跑到小院子里。 风吹乱了他的碎发,将他的额头暴露出来,一双眼睛衬着细碎的光,逐渐抽条的身体也渐渐展露出成熟的气息,只是那双眼,在被我拉住后,从死寂变为了有波澜起伏的潭水。 高三,他被拉出去到名利场上和各种人交谈,而我,在飙车。 疾行的速度让我感到了久违的刺激,我握紧手,冰冷刺骨的风劈天盖地地向我袭来,头发向后扬起,仿佛在这一刻,时间,世界,全都暂停了。 拉着我飙车的人是我的好哥们,姓南。 等我已经转完一圈的时候,他笑嘻嘻地凑到我的身边,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脖颈上,我转头,眼尾还残留着兴奋的红。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池束。 他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笔挺的西装在他的身上更显成熟,发丝一丝不苟地梳上去,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镜头,神情中带着戏谑,眸色深沉,像是一汪深潭。 “怎么了?” 我问他,他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今天不是他亮相的日子吗?” “?没人跟我说过。” 我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一道刺眼的光就在面前亮起。 我下意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双冰冷又熟悉的眼睛。 池束身上还穿着那套西装,像是才结束宴会便急冲冲地过来了,发丝垂落一点,眼神中带着我看不明白的侵略感。 他下车,迈着长腿朝我走来,从上到下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看着我,攥住我的手,把我带走了。 车上,我们什么都没说,凝固的气氛让我有些不安,我垂下眼睛,酒气侵蚀了我的呼吸。 夜色如墨,我的心宛若见到了来自深渊的恶鬼,惊恐,畏惧。 他一路把我扯进他的房间,将我甩到床上。 我骂他,“怎么了!你又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冷笑。冰冷的手指落在我的身上,我打了个寒颤,但没动,仰着头,用那双愤怒的眼睛去看他。 池束盯着我,手从我的脸滑倒我的脖子,然后又上滑,落在我的嘴唇上,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开头,表示拒绝他的触碰。 “……” “池昧。” 他叫我的名字,我的怒火这才被这声点燃。 刚准备骂他,他就三两下扯下自己的领带,红色的,然后一圈一圈不容抗拒地捆住我的双手。 他握住我的两只手腕,他的手真的很大,可以一只就全部握住。 池束手上用力,我就整个人被迫往上走,身体软乎乎的,我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就瞪着一双眼睛,去看他。 “说话。” 他说话,我没理他。 他顿了一秒,然后放下我,干脆利落地抽出自己的皮带,我的眼睛一缩—— 下一秒,疼痛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大腿,腰肢,背后,无一被他抽了几下。 我哭了。 小声的啜泣,泪水布满了脸。 却偏偏没办法跑,他用手拉住我的手腕,我就只能跪在他的身前,一颤一颤地哭。 “池昧。” 冷淡的声音响起,我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连忙直起身体,手穿过他的头,卡在他的脖子那里,胳膊落在他的肩膀上,用脸去蹭他。 泪水也蹭在他的脸上,我的双腿缠上去,像是八爪鱼一样缠在他的腰上,小腹紧贴着,死死地抱住他。 他没说话,手顺着我的背拍了拍,然后从衣服下摆伸进去,冰冷的手轻轻地覆盖我的背,引起我的阵阵颤抖。 “哥…别打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疼,好疼。别打我,哥,哥。” 我让他摸我的伤口,他却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束缚在他的怀抱中,就这样将我杀死。 我说,“哥?” 池束没说话,亲了亲我的脖子。 第3章 你会离开我吗? 他就像是孤舟上的一块即将破碎的烂木头,而我则是舟上的人,没有船桨,没有渔网,只有一艘小船。 相互拥有,相互依靠。 他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行。如果我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会被溺死,在海水挣扎着呼吸,拼命往上扑腾的手抓住水流,握紧,又松开,最后闭上眼睛,意识模糊地沉下去。 糟糕的,破烂的,痛苦的。 那是我的人生没有同他交束的样子。 我对他的触碰没什么感受,反而亲昵地把脸贴过去,让我的脸蹭着他的脖子。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滑落,打湿了他干净的衣领,流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唇贴在我的脖子上,很冷,像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们保持了这样的姿势有了一会后,他才把手从我的身体里拿开,然后把我抱住,手落在我的腿弯那,像是大人抱小孩。 池束的力气很大,一只手就可以把我全部抱住,就算是从楼上抱到楼下,也能一鼓作气,半点气都不喘,呼吸都不变。 小时候我时常挂在他身上,双手双腿缠住,跟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他也抱住我,让我牢牢挂在他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掉下来过。长大了,也是一样的,他也能跟抱小孩似的,让我坐在他的臂弯那里,我手往后,揽住他的肩膀。 就像是抱着玩偶一样轻松。 厚实,可靠,他是第一个这样抱我的人,我也格外喜欢。 他坐在床上,我坐在他的腿上。他摸我的头发,揽住我的腰。 “哥?” 我喊他,他的背突然紧绷了一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安。可明明他才是攻击的人,此时看起来却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 池束亲亲我的脸颊,却没有松开绑住我手腕的红色领带。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沉,带着莫名的情绪。 “池昧。” 他叫我的名字,我贴他的脸,小声问他,“哥,你怎么了?” 他的动作一顿,就像是突然卡顿的机器人。 “你会离开我吗?” 他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半分色彩,像死水,深潭,孤洋。 “像我的猫一样,离开我。” 我摇头,眼睛盯着他,声音还带着哭腔,身体还在颤抖,仿佛之前的疼痛没有得到半分消解。但其实也不是特别痛,只是我想要他心疼我,而且我真的很害怕,有很难过。 “不会的,哥。” 我像是保证一般,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离开你的,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都不会。” 池束听到我说的话,松了一口气一样,他垂着眼睛,一边轻轻摸我的背,一边笑。 很淡的笑容,薄薄的嘴唇扬起一点弧度,像是恶鬼得到了最珍贵的宝物一样,脸上布满鲜血的笑容。 他说,“你是我的,对吗?” 我不敢说不,因为上一次他就关我关了三天。而且,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 于是我点头,喊他,“哥。” 我没办法离开他,我知道,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池束以前不喜欢我,可以说是怨恨。很浓烈的情感,在我还没有踏进这个家的时候,就像是来自深渊的魔鬼,紧紧缠绕在我的身上,把我的口舌封住,眼睛盖住,耳朵挡住,然后将自己的血液布满我的身体。 那是恐怖的,恨意。 我被带到这个房子的时候,温暖明亮的灯光,奢华昂贵的摆件,和蔼有礼的管家,大到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的客厅,漂亮的、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园,以及,一个独属于我自己的房间。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在我所度过的之前所有时间里,我不曾拥有,也不从向往过。于是我感到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恐慌。 穿着漂亮裙子,肩上披着披肩的女人拉住我的手,声音温柔的喊我过去,一个穿着黑色西装,不苟言笑,严肃的男人看着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 他们让我叫他们爸妈。 我怯生生地盯着他们,手把洗到发白的衬衫揉成一团,最后,我应了一声。 他们喜笑颜开,把我抱在他们的怀里,仿佛我就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珍宝。 陌生但温暖的拥抱,让我心中一颤。 我抱住女人的腰,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就是偷走了别人的时间,成为了别人的小孩。 我是个不听话的坏小孩。 还没等我多贪恋一会这样的拥抱,一道冷淡但稚嫩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 “母亲,父亲。” 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站在走廊上的小孩子,看起来比我大一点。 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从头到脚地扫视了我一遍,突然间,他很短暂地皱了一下眉,抿紧了唇。 我感觉到了一股恨意落在我的身上,仿佛要将我吞噬殆尽,骨头都不剩。 我想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是我的哥哥。 一个,被我偷走了爱,恨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 第4章 哥哥。 哥哥。 他冷淡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我抬头,看他。 皮肤白皙,眼睛很好看,睫毛很长,嘴角抿直,他还有着一头柔顺的头发,黑色的眼珠子像是我见过的黑夜,深沉,恐怖。穿着校服,胸口的徽章在这片暖色的光照耀下,散发出了金色耀眼的闪光。 我仔细看过去,目光几乎被那个徽章抓住,无法移开。 那是一只展翅飞翔的白鸟,周围的玫瑰与荆棘像是牢笼一般将这只白鸟围住,最为中间一点透着红,耀眼,迷人。 “他就是…昧昧吗。” 昧昧? 我的小名? 他盯着我,歪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眼睛看着我,让我沦陷进这一片美丽又危险的黑。 我想,我也能成为那只白鸟吗? 被玫瑰和荆棘包围,眼睛闪耀着血红的光,耀眼无比,高贵纯洁的,白鸟。 “嗯。”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抹悲伤与怀恋。 “池束。”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池昧。” “他原来的名字里有一个昧。” 两人对望,最终他低头,碎发遮住他的神情,“好的,父亲。” 于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池束,池束,池束。 我朝他笑,对他说,“哥哥。” 他点头,对我的示好没有别的表示,转身离开。 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老套又无趣的剧情,几乎跟我听到的豪门爱情故事一样。 不过池束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比我想得还要矜持,有礼,也更加无情。 在我的想象中,池束会对我大喊大叫,或是拽着我的手,让我滚出去。结果,只是不轻不重的一眼,虽然没有任何疼痛,却让我感动恐惧。 之后跟他相处的时间里,我就像是苟且偷生的老鼠,活在阴暗的地方,窥视着他的生活。 爸妈对他的要求很是严格,我曾偷偷听过他们的谈话,里面的苛责与严格让我觉得窒息。 从那以后,我决定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对他笑一笑。 他从来不会装作看不见我的示好,从始至终地微笑。 甚至于当我发觉我们的关系变化的时候,我回想,却想不到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转变态度的。 我问他,他摇摇头,没说。 嘁,死鸭子嘴硬。 我跟他说,骂他。 然后池束就生气了。 他不理我。 我去哄他。 花园里妈妈精心养的花被我糟蹋了好多,我把那些好看的我说不出名字的花用雪梨纸跟牛奶棉,还有丝带缠在一起,偷偷放在他的房间里。 第二天,池束就跟我打招呼了。 我故意在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想把他的门打开,刚好他打开门,我的眼睛越过他往房间里面看。 一束花,正摆在他的桌子上。 原本还有些折痕的纸被抚平,花束周围多了很多装饰,被放在一个玻璃罩里面。 很漂亮。 我满意了,勾着他的手下楼吃饭。 我小时候时常会想,或许池束没有爱人的基因。 毕竟,他是个无趣又死板的人。 跟永远都捂不热的千年寒冰一样。 我承认对于这样的人,我有一种莫名的挑战欲。 好吧,但是我是个胆小鬼。 我不敢。 所以,小时候都是他来挑战我,吓唬我,恐吓我,然后,抱我,亲我,爱我,为我而哭。 我想过,如果我死了我要怎么办。 好奇怪,我都死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问了我哥,他还在做他的作业,灯光照着他的眉眼,显得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冷酷。 我躺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被子,像个傻子一样问他,“哥。” “嗯?” “我死了,我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和平常没有差别,冷淡又带着鄙视。 “还能怎么办?” 他看我一眼,“埋了。烧了。撒了。” 我闷声,把头埋在被子里,随手抓起一个娃娃放在胸口,好像那就是我的心脏。 “砰——砰——砰——” 我模仿我的心跳声,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最后,我闭嘴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池束放下笔,拖拽板凳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尤其明显,他走过来,伸出手,抱住我,然后把我带起来,一步一步向门外走。 他把我赶出去了。 “砰——” 门被重重关上。 我站在门口,慢慢蹲下来,闷着声,小声说,“哥……” 我看见了,在他抱我的时候。 池束的脸上,在眼尾那个位置,有一抹很淡,很淡的,红。 那一抹红,像是流淌在我身上的血液。 以后我再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然,就只有殉情。 除了,殉情。 第5章 那是食欲。 他说,你是我的。 在他第一次主动拥抱我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用双手环住我,苍劲有力的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抱起来。我的腰贴着他的衬衣,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是一只不知所措的狗崽子,楞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去蹭他的脖子。 冷淡木质的香味传进我的鼻腔中。 “池昧。” 他叫我的名字,我抬眼看他,身体柔软地贴合着他,像是缠绕在他的身上,离开了他就活不下去的菟丝子一样。 无知、单纯、脆弱。 池束无机质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冰冷的视线扫过我的面庞,他的声音很轻,只是纸张被风吹起的声音就可以掩盖住。 强硬、冷淡、破碎。 于是我凑近,闭上眼,紧紧地抱住他。 我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传给这个在心底偷偷哭泣的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只是莫名觉得他很可怜,也很,无助。 池束用双手束缚住我,不愿意有一丝的阻碍在我跟他中间。 他盯着我,目光深沉,说,“你是我的。” 池束说,“你是我的,对吗。” 小时候无知的我看着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怜爱,于是我点头,跟他说,“嗯。” 我告诉他,“哥哥。” 你是我的哥哥,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池束显然是知道我的意思的,他脸上露出一个浅笑,就像小丑戴上了面具,愚者开始欢唱。 他说,“对。” “你是哥哥的。” 我们都明白这一个共同的事实——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离不开他。 我离不开池束。 我的新生、爱、人生都在名为池束这条命运线之上,死死缠住,不断汲取,宛若他最大的噩梦。 这是很少见的池束,大部分的时候,他都跟一个机器人一样完美,冰冷且没有人性。 只是在某些时候,他才会露出这些破绽,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的样子,相信着只要有人在这个时候攻击他,他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而在这个时间过后,当月亮离开黑夜,当日光洒照大地,他就又会成为那个被无数人夸赞,仰望,不可高攀,冰冷完美的池束。 他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 也是一个很值得夸耀的孩子。 更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而对我来说,仅仅在那个夜晚的时候,他是一个需要拥抱着我才能入睡的哥哥。 池束并不羞于在我面前露出另一面,或者说,他只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延续了很久的秘密。 高一,十二月七号,大雪。 我十五岁,池束十七岁。 我的脑子跟池束比起来很笨,经常上课上到一半就开始走神,当我走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老师已经把题讲了一半了。 我只能自己在课下慢慢去学。 但是我听不懂,看不懂。于是我就去找池束,撒着娇让他给我讲题。 效果很好,我努力地从班级倒数前五转到了班级前十。 老师问我是怎么学习的,我囫囵吞枣似的跟他说,是哥哥帮我补习的。 我没跟老师说哥哥的补习方式。因为错了他就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不让我吃甜食。 就算我使劲撒娇也只能取消一半他的惩罚。 他问我哥哥是谁。 我说,是在利斯高中的的池束。 我跟他没有读一个高中。 爸妈觉得这样会引起一些误会,所以将我安置在这个学校。 他的动作一顿,神情似乎有些疑惑,然后又猛地转变为震惊,脸上带着的黑色方框眼镜下遮挡着的眼睛一亮。 我俯视着他,认真地看着老师的面庞。 我突然发现,老师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好看。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老师的名字叫温白已。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就算是对着我这样的人,也可以用看小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从那以后,老师对我似乎更加关注了。 我的身体不好,他就经常在课间的时候找我过去谈话,关注我在班上的情况。 我想跟他说,其实没必要关注我。我在班上就只是一个透明人而已,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温白已看出了我的不耐烦,轻笑道,“你缺少朋友吗?” 我摇头,眼睛盯着他。 他轻轻地伸出手,语气像是窗外的飘飘扬扬的白雪,温和、轻柔,却又在接触的那一瞬间让人感到寒冷,美丽。 温白已的动作很慢,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将我的手握住,琥珀色的眼睛低垂着,显露出他面容的柔和。衣袖往上缩,咖色的大衣上面残留着咖啡般苦涩的味道,很淡,却在那一瞬间涌进我的鼻腔。 他抬头,仰视着我,“那么,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温白已浅笑,“可以吗?” 咖啡。 我突然想喝一杯了。 我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习惯性地垂下去,睫毛微颤。 半响后,我微不可察地点头。 “嗯。” 温白已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歪头,眯着眼睛笑,眼眸中映出我的模样。 “那我就是池昧同学的朋友了。” 我没说话,默许他牵住我的手。 池束太忙了,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忙着学习管理公司,所以我就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温白已,我空白的人生线条中又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除了池束后第二个拥有姓名的人。 我胡思乱想着,眼睛无神地盯着屋顶。 他有什么目的呢?是为了什么呢? 温白已,我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 我跟池束的相处时间在慢慢变少。 等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更加成熟,也更加不近人情。 “轰——!” 雷电的声音响彻天空,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下来,紧接着,一道白色刺眼的光划过我的眼睛,视线猛地变亮,天空漆黑一片,乌云密布,这仿佛是一场风暴的前兆。 池束站在楼梯上,手上拿着一叠照片,黑色的发丝沥着水,从发尾滑到他的眼尾,阴冷、粘稠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一寸一寸地从上到下扫过我的身体。 像蛇,蓄势待发的毒蛇。 他漫不经心地把照片甩下来,纷纷扬扬,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池束盯着我,声音冰冷,眸色低暗,“他是谁?”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步又一步,踏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我垂下眼睛,没有看他。 池束站定在我的面前,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强硬地让我抬起头看他。 他又说了一遍,眼神冷得像是寒冰,“他是谁?” “池昧。” 我抓住他的手,两只手握着他的胳膊,“朋友。” 他重复了一遍,“朋友?” 我点头,“对,就是朋友。” 池束猛地甩开我的手,神色阴沉,眼睛上蒙着一层阴翳,漆黑的瞳孔中深深地映出我的身影,然后,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就是你的朋友?” “你的朋友会跟你牵手,让你躺在他的怀里面,亲你的手?!” 池束冷笑,这时,他的怒火才彻底浮现出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 “我如果再晚发现一会,那是不是你们就要亲吻上床了?!” “……” 我的呼吸一滞,盯着他,说,“你调查我?” 池束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对。” 他突然又用双手捧起我的脸颊,冰冷的眼眸中蕴含着一层怒火。 池束看着我,视线阴冷,他轻轻地说,“离开他,池昧。” “为什么?” 我问他,冷汗直流,眼前有些白色的光点闪过,大脑一阵眩晕。 “因为——” 他一顿,露出一个令我感到不寒而栗的笑容。 “你是我的。” “……” 我想,这样的池束,才是真正的从地狱中爬出来啃食人肉,舔舐人血的恶鬼。 我骂他神经病,他先是笑了一声,然后就拉着我进他的房间,干脆利落地锁了门。 他把我关在他的房间里。 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我哭了。 流着泪水向他道歉,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了。 池束说,“你是我的,对吗?” 我说,“哥。” 当我后来想起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就是所有浓郁又沉重的,爱,最初的显露。 也是我感受到异样的起源。 池束说,“那是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