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思华年》 第二十三章 月蚀同辉映心灯 月蚀前夜,锦瑟在祖庙地窖为伤者换药。水魅咬痕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即使用圣树嫩枝熬制的汤药,也只能勉强抑制毒素蔓延。她正为个苗女包扎手腕,突然发现对方皮肤下隐约有鳞片状凸起。 "阿姐!"锦瑟急忙唤来阿钰,"你看这个——" 话音未落,苗女突然睁眼,瞳孔缩成一道竖线!她嘶吼着扑来,指甲暴长寸余。阿钰的红线及时缠住她脖颈,银铃急响中,苗女软倒下去,鳞片渐渐消退。 "毒素入髓。"阿钰擦去额间汗珠,"再拖下去都会变异。" 锦瑟看向地窖深处,二十多名伤者的呻吟此起彼伏。最年长的白苗长老正在角落熬药,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奇怪的是,他手腕上也有类似的鳞片痕迹,却不见变异迹象。 "长老他..." "三十年前中过水魅毒,自有一套压制方法。"阿钰收起红线,"明日月蚀,是净化他们的最后机会。" 念瑟抱着小药筐跑进来,额间星芒在昏暗地窖中格外显眼。自那日湖底归来,小丫头眉心的星星标记越来越清晰,偶尔还会无意识地画出星图轨迹。 "婆婆给的药!"念瑟献宝似的举起几株紫色草药,"说能止痛!" 长老接过草药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鳞片。念瑟好奇地伸手去摸,却被锦瑟拦住。老者和蔼地笑笑,用苗语说了什么,阿钰闻言眉头一皱。 "怎么了?"锦瑟小声问。 阿钰摇头,示意出去说。三人刚踏出地窖,身后突然传来"咔嗒"轻响——长老悄悄锁上了门! "不对劲。"阿钰的红线立刻缠上门锁,"他刚才问念瑟能不能画完整的北斗星图。" 锦瑟心头一紧,抱起女儿后退几步。地窖门缝里飘出缕缕紫烟,带着甜腻的腥气。阿钰银铃急响,红线在面前结成密网,挡住飘来的烟雾。 "迷魂香!"圣女冷笑,"果然被渗透了。" 念瑟突然在她怀中挣扎:"娘亲看天上!" 透过院中古榕枝叶,可见月亮已出现初亏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红色。更诡异的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权星——那日地宫光柱连接的星位——正诡异地闪烁不定! "提前了..."阿钰的红线突然全部绷直,"有人在强行催动月蚀!" 地窖门轰然炸开,长老踏步而出。此刻他再不复老态,全身覆盖着细密鳞甲,十指化作利爪。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水魅的黄色竖瞳! "圣女大人。"他的声音混着诡异的回声,"三百年了,该物归原主了。" 阿钰将锦瑟母女护在身后:"你究竟是谁?" 长老——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怪物——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尖牙:"当年被你们姐妹镇压的,可不止邪神一个。"利爪突然指向念瑟,"这小丫头身上的星力,本就是我族圣物!" 锦瑟立刻拔出发间嫩枝簪。枝条感应到危机,瞬间暴长如鞭,在她与怪物之间划出一道火线。长老嗤笑着踏过火焰,鳞片竟毫发无伤! "没用的。"他每走一步,身形就高大一分,"月蚀将至,星轨错乱。今夜之后,白苗寨将永沉湖底!" 阿钰突然扯断腕间所有红线。七根血线如活蛇般缠上长老四肢,银铃声响彻夜空:"带念瑟去圣树台!"她对锦瑟喊道,"用阴阳剑开启祭坛!" 锦瑟抱起女儿就跑。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整座祖庙都在震颤。念瑟在她肩头突然尖叫:"姨姨流血了!" 锦瑟回头,恰好看见阿钰被利爪贯穿肩膀!圣女却笑了,沾血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复杂符咒。鲜血化作锁链,将怪物暂时禁锢在原地。 "走!"阿钰冲她摆手,"按计划行事!" 圣树台位于寨子最高处,是座汉白玉砌成的圆形祭坛。锦瑟气喘吁吁地登顶时,月亮已被吞食大半,仅剩的血色光晕将云层染得猩红。更可怕的是,镜湖水位正在上涨,浪涛中隐约可见无数黑影游弋。 "娘亲,星星在哭。"念瑟突然指着天空。 锦瑟抬头,只见北斗七星竟拖着血色尾迹,如同泪痕划过夜空。小丫头从她怀中滑下,摇摇晃晃走到祭坛中央,小手按在阴阳鱼图案上。 "爹爹说...要这样..."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念瑟额间星芒脱离飞出,正落在阴阳鱼的眼睛位置!祭坛轰然震动,七个凹槽从边缘浮现,形状与湖底地宫的青铜柱一模一样。 锦瑟立刻明白过来,从腰间取下黑剑插入中央凹槽。剑身符文次第亮起,但祭坛只激活了一半,其余六个凹槽仍然黯淡无光。 "需要阳剑..."她焦急地望向北方。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同命契纹路突然灼热起来!锦瑟痛得弯下腰,眼前却浮现出北疆景象——沈华年正手持白玉剑,与某个庞然大物厮杀。他周身环绕着北斗星力,每一剑都带起璀璨流光。 "华年..."她不由自主伸手。 奇妙的是,沈华年似有所感,突然转头"看"向她。尽管相隔千里,两人目光却仿佛穿透虚空交汇。他嘴唇微动,锦瑟从口型认出是"阴阳合一"四字。 白玉剑在他手中突然脱手,悬浮在空中。沈华年咬破指尖,将血弹在剑身上。同一时刻,锦瑟福至心灵,也将染血的指尖按在黑剑柄端。 两把剑隔空共鸣,祭坛六个凹槽同时亮起!念瑟欢呼着在光柱间穿梭,小脚丫每次落地都会激起一圈涟漪状的金光。锦瑟却感到不安——这力量太强大了,根本不是人类能驾驭的... "锦瑟!"阿钰的声音从台阶传来,"快让念瑟离开祭坛!" 圣女踉跄着冲上来,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她身后,完全变异的长老正在攀爬台阶,体型已膨胀到原来的三倍,背后凸起根根骨刺。 "星图要的不是她!"阿钰的红线缠住锦瑟手腕,"是你!" 锦瑟还没反应过来,祭坛突然倾斜!念瑟惊叫着滑向边缘,被阿钰一把抱住。七个凹槽的光柱交汇处,浮现出与锦瑟锁骨上一模一样的树叶印记。 "圣树选中了你。"阿钰将念瑟推到安全处,"只有你能平衡阴阳之力。" 怪物已登顶,利爪带起腥风。阿钰转身迎敌,却被一掌拍飞,撞在祭坛边缘吐血不止。锦瑟拔出黑剑,剑锋直指怪物咽喉:"住手!" 黑剑突然变得滚烫,符文如活物般蠕动。怪物狞笑着逼近:"苏家女,你根本不懂怎么用——" 话未说完,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白玉剑破空而来,与黑剑交叉架在锦瑟面前。两把剑同时嗡鸣,剑格处的阴阳鱼玉佩竟开始旋转融合! "现在!"阿钰嘶声喊道,"念咒文!" 锦瑟本能地握住双剑。刹那间,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那是三百年前圣树祭祀的场面,她的前世正站在同样的位置吟唱咒语!嘴唇自动张开,古老音节如溪流般倾泻而出。 双剑交叉处迸发出刺目光芒。怪物惨叫后退,鳞片在强光下片片剥落。更惊人的是,锦瑟脚下浮现出巨大的星图,与天上北斗遥相呼应。每念一句咒语,就有一颗星辰亮起,直到七星贯连! "不!"怪物挣扎着扑来,"你们休想——" 光芒吞没了它。锦瑟看见长老的身体如陶器般龟裂,一缕黑烟从裂缝中逸出,在星光中灰飞烟灭。但咒语还未结束,七星之力需要通过媒介传导... "接引星力!"阿钰将念瑟推向祭坛中心,"用你的血!" 锦瑟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将血滴在星图中央。鲜血顺着纹路蔓延,很快勾勒出完整的北斗形状。最后一滴血落下时,整个祭坛腾起金色光柱,直冲霄汉! 北疆方向突然传来雷鸣般的轰响。锦瑟通过同命契看到,沈华年那边的天空也亮起七星光柱,两道光束在云层之上交汇,化作漫天光雨洒落。 光雨中,锦瑟恍惚看见沈华年向她走来。他的身影半透明,却温暖真实。当虚幻的手抚上她脸颊时,那触感熟悉得令人心碎。 "等我。"他说,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三天。" 锦瑟想抓住他,幻影却消散了。只剩双剑交叉插在祭坛上,剑身流转着星河般的光辉。念瑟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脸上满是泪痕:"爹爹受伤了..." 阿钰艰难地爬过来,红线已所剩无几:"星力贯通,暂时压制了邪神。"她咳着血,"但沈将军那边..." 锦瑟望向北方。月蚀已达食甚,血月悬在天顶,像只窥视人间的眼睛。同命契纹路传来阵阵刺痛,那是沈华年在千里之外承受的伤痛。她握紧双剑,突然做了决定。 "我要去北疆。" 黎明前的镜湖平静如镜,倒映着渐渐褪去的血色月光。锦瑟站在湖边,看着阿钰用红线在湖面画出复杂的符阵。圣女伤势未愈,每画一笔都要停顿片刻,但手法依然精准无比。 "七星桥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阿钰指着刚完成的符阵,"踏着光柱走,一步千里。" 锦瑟紧了紧背上包裹——里面是交叉捆缚的阴阳剑。念瑟被暂时托付给寨子里最可靠的战士,小丫头哭累了,此刻正在吊脚楼熟睡。 "她醒来要是闹..." "有我。"阿钰打断她,"倒是你..."红线突然缠上锦瑟手腕,"知道风险吗?" 锦瑟点头。七星桥是禁忌之术,踏错一步就会坠入虚空。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个未满三月的胎儿——这是今晨呕吐时阿钰把脉发现的。 "一定要告诉他?"阿钰轻抚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同命契承受不住两人份的消耗。" 锦瑟将白玉扳指戴回拇指:"正因如此,更要去。"指尖轻触同命契,"我能感觉到他在衰弱。" 阿钰不再劝阻,红线在湖面点出七个光点:"跟着星芒走,不要回头。" 锦瑟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第一个光点。刹那间天旋地转!她仿佛被拉长成一道流光,在星辰之间穿梭。无数画面闪过:沈华年独坐雪崖擦拭伤口;玄甲军残部在冰窟中生火取暖;更远处,黑雾在山谷深处翻涌... 第二步踏出时,腰间黑剑突然变得滚烫。锦瑟强忍灼痛,看见剑身上浮现出沈华年此刻的景象——他正在风雪中跋涉,肩头伤口结了冰碴,眉睫都凝着白霜。同命契传来刺骨寒意,那是他正在承受的苦楚。 第三步,第四步...随着光点延伸,锦瑟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流星。在即将踏出第七步时,黑剑突然剧烈震颤!剑柄上的阴阳鱼急速旋转,竟将她强行拽离星轨! "啊——" 锦瑟跌进一片刺骨冰寒。睁开眼,四周是陌生的雪原,暴风雪遮蔽了所有视线。阴阳剑在怀中发烫,是同命契唯一的温暖来源。她挣扎着站起,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 洞内隐约有火光闪动。锦瑟握紧黑剑,小心翼翼地靠近。在洞口,她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是沈华年!她刚要呼唤,却猛地刹住脚步。 火光映照下,沈华年正解开染血的绷带,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更骇人的是,伤口周围布满蛛网般的黑线,正缓慢地向心口蔓延。而他颈间的同命契纹路,已经变成了不祥的灰白色! "还是...被发现了啊..."他突然开口,头也不回。 锦瑟这才注意到,洞内还坐着五名玄甲军,个个带伤。陈岩的右臂不见了,用布条草草包扎着。众人震惊地看着她,仿佛见了鬼。 "夫、夫人?!" 锦瑟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沈华年。触手的体温低得吓人,血腥味混着冻伤的溃烂气息扑面而来。她颤抖着去摸他伤口,却被他捉住手腕。 "脏。"沈华年想推开她,却因虚弱反被她抱得更紧。 锦瑟取出阴阳剑,剑光映亮他消瘦的脸庞。短短十余日,他眼窝深陷,唇色青紫,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剑。她将白玉剑塞进他手中,黑剑则横在两人之间。 "阴阳合一。"她引导他的剑与自己的交叉,"阿姐说这样可以..." 双剑相触的瞬间,金光如涟漪般荡开!沈华年伤口的黑线遇到金光,如见光的蟑螂般退缩。同命契纹路重新泛起微光,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在恢复。 陈岩等人识趣地退出洞外。锦瑟趁机将沈华年的手按在自己小腹:"还有件事..." 触到她腹部的瞬间,沈华年瞳孔骤缩。同命契突然剧烈闪烁,竟分出一缕金光缠绕在她丹田处!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干裂的唇瓣颤抖着:"什么时候..." "临走那晚。"锦瑟脸热如烧,却坚定地握着他的手,"我怕你分心..." 沈华年突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他埋首在她颈间,呼吸灼热而急促。锦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锁骨上——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竟在哭。 "傻子。"她轻抚他后背,指尖触到嶙峋的脊骨,"我们不是说好..." 洞外突然传来陈岩的惊呼。两人迅速分开,沈华年抓过佩剑,动作比片刻前敏捷了许多。锦瑟随他冲出洞口,只见远处雪坡上,无数黑影正如潮水般涌来! "雪狼卫..."沈华年握紧白玉剑,"看来邪神等不及了。" 锦瑟的黑剑指向领头的高大黑影——那家伙比其他狼人魁梧一倍,头顶生着弯曲的犄角。当她剑尖所指时,怪物竟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它在召唤更多同类。"沈华年迅速判断形势,"不能硬拼。" 锦瑟看向手中黑剑,突然有了主意。她将剑尖插入雪地,念出阿钰教过的咒语。剑身符文亮起,雪地立刻浮现出与白苗祭坛一模一样的星图! "走!"她拉起沈华年踏进星图,"七星桥还能用一次!" 玄甲军互相搀扶着跟上。当狼群扑到咫尺之距时,星图骤然亮起刺目光芒。锦瑟最后看到的,是狼王暴怒的黄色眼睛和它挥来的利爪—— 空间扭曲的眩晕感过后,众人跌在一处温暖干燥的石台上。锦瑟头晕目眩地抬头,发现周围跪满了白苗战士,而阿钰正抱着念瑟站在祭坛边缘,幽绿眼眸盈满笑意。 "欢迎回家。"圣女的红线轻轻缠上她手腕,"正好赶上日出。" 东方天际,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念瑟挣脱阿钰的怀抱,跌跌撞撞扑进父母中间。小丫头额间的星芒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与父母颈间复苏的同命契交相辉映。 第二十四章 竹楼春雨润无声 春雨淅沥,打在吊脚楼的青瓦上,像无数细小的珍珠滚落。锦瑟倚在窗边绣着小衣,嫩绿的绸缎上,一对锦鲤正渐渐成形。腹中的胎儿今日格外安静,倒是前几日闹得厉害,害她吐了好几回。 "娘亲!"念瑟赤脚跑过回廊,手里举着个竹编的小笼,"看我和爹爹抓的蝈蝈!" 沈华年跟在后面,蓑衣还在滴水。他肩上的箭伤已结痂,此刻被女儿硬拉着蹲在门廊逗虫子,素来冷峻的眉眼柔和得不像话。锦瑟抿嘴笑了,指尖银针在发间抿了抿,继续绣那对鱼眼睛。 "轻些闹。"她朝窗外柔声道,"爹爹伤还没好全。" 念瑟做了个鬼脸,却真的放轻了动作。小丫头自从父亲归来,整日黏在他身边,连剑法都学了三招两式。沈华年倒是有耐心,那么重的伤,还天天陪她疯玩。 "夫人。"阿钰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药熬好了。" 圣女今日换了汉家装束,素白襦裙系着红丝绦,倒比苗服更显清丽。只是心口玉莲印记处偶尔闪过痛色,提醒着那日恶战的后遗症。她手中药碗冒着热气,苦涩里混着蜜香。 "加了枇杷蜜。"阿钰将碗放在锦瑟手边,"止吐的。" 锦瑟感激地接过,药汁入喉,果然没那么难以下咽。阿钰的红线悄悄缠上她手腕,诊脉片刻后眉头舒展:"胎象稳了。"指尖轻点她小腹,"这小家伙吸收了不少星力。" "会有影响吗?"锦瑟不自觉抚上尚未显怀的肚子。 阿钰还未答话,楼下突然传来喧哗。陈岩带着几名玄甲军冒雨赶来,斗笠下脸色凝重:"将军,寨子外来了一队官兵!" 沈华年瞬间恢复将军威仪,念瑟懂事地把蝈蝈笼塞给父亲,自己躲到母亲身后。锦瑟放下绣绷,看见沈华年颈间的同命契纹路微微发亮——这是他戒备时的反应。 "什么旗号?" "靖北侯府。"陈岩递上块湿漉漉的腰牌,"说是奉旨寻人。" 锦瑟与阿钰对视一眼。靖北侯是沈华年的旧部,当年北疆血战曾并肩杀敌。但时过境迁,谁知是不是朝廷派来试探的? "我去见。"沈华年取下墙上的佩剑,"你们..." "一起。"锦瑟起身,将阴阳剑裹进包袱,"既是旧识,没道理避而不见。" 阿钰的红线无声地在地板上组成几个字:"小心有诈。" 雨幕中的寨门处,十余名披甲骑士静立如雕塑。为首者未着盔甲,一袭靛蓝锦袍被雨打湿成了墨色。见到沈华年,那人翻身下马,竟单膝跪地:"将军!" "子瑜?"沈华年扶起来人,"你怎么..." 靖北侯世子孟子瑜,当年跟在沈华年马后的小校尉,如今已长成英挺青年。他眼眶发红,从怀中取出封信:"圣旨已除将军通缉,七皇子余党尽数伏诛。"又压低声音,"但北疆出事了..." 锦瑟心头一跳。自七星桥归来那日,她就注意到沈华年偶尔会望向北方,同命契传来莫名的不安。此刻那纹路又隐隐发烫,像在预警什么。 "进来说。"沈华年揽过旧部肩膀,突然回头,"锦瑟,带念瑟先回楼。" 锦瑟会意,这是有机密军情要谈。她牵起女儿要走,却见孟子瑜盯着念瑟额间看——那里虽已无星芒,却多了个淡淡的莲花胎记。 "这位是..." "小女念瑟。"沈华年语气平淡,却将女儿往身后护了护,"内子锦瑟,你该听说过。" 孟子瑜眼中闪过诧异,很快又恢复如常,恭敬地向锦瑟行礼:"嫂夫人。"目光扫过她腰腹时,微微一顿,"恭喜将军双喜临门。" 回吊脚楼的路上,念瑟蹦跳着踩水坑,锦瑟却心事重重。靖北侯世子那一眼太过意味深长,仿佛早知道她怀孕似的。更奇怪的是,他看念瑟的眼神,不像看个普通孩子,倒像在评估什么... "娘亲!"念瑟突然指着湖边,"水变黑了!" 锦瑟顺着望去,果然见岸边浅水泛着诡异的墨色,像被倒入大量染料。她正想细看,水面突然翻涌,浮起大片死鱼! 傍晚雨停时,寨子里已传遍死鱼的事。白苗人视镜湖为圣湖,这等异象引得长老们齐聚祖庙商议。锦瑟在厨房熬粥,时不时瞥向客厅——沈华年与孟子瑜已密谈整个下午。 "加些茯苓。"阿钰悄无声息地出现,往锅里撒了把药粉,"他失血过多,需固本培元。" 锦瑟搅动着粥勺,蒸汽熏得她脸颊发烫:"阿姐,靖北侯府..." "有古怪。"阿钰的红线缠上窗棂,监视着远处客厅,"那世子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银铃轻响,"像地窖里那些被附身的人。" 锦瑟手一抖,粥勺撞在锅沿。念瑟原本在角落玩布老虎,闻言突然抬头:"坏叔叔眼睛里有虫子。" "什么?"锦瑟和阿钰齐声问。 小丫头跑过来,踮脚在阿钰手心画了个扭曲的符号:"这样的虫子,瞳孔后面。" 阿钰脸色骤变,红线瞬间绷直:"噬心蛊!"她一把抓住锦瑟手腕,"那根本不是孟子瑜!" 话音未落,客厅方向突然传来杯盏碎裂声!锦瑟抄起剁骨刀就往外冲,阿钰的红线如箭射出。两人撞开厅门时,只见沈华年单手掐着孟子瑜咽喉,将人抵在墙上。地上散落着打翻的茶具,和一把泛着绿光的匕首! "华年!" 沈华年闻声松手,孟子瑜软倒在地,竟发出少女般的咯咯笑声:"晚了..."他——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嘴角咧到耳根,"狼王已经醒了..." 沈华年剑已出鞘,却见孟子瑜七窍突然涌出黑血,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阿钰的红线立刻结成密网罩住他:"退后!要爆体了!" 众人刚退到门口,尸体便如充气皮囊般膨胀炸裂!腥臭血雾中,无数蜈蚣状的虫子四散逃窜。阿钰银铃急响,红线织成火网将虫群尽数焚毁。 "噬心蛊王。"她踢了踢焦黑的虫尸,"能完全操控宿主言行。" 沈华年擦去脸上血点:"他说北疆出现黑雾,吞噬了三座边城。"剑尖挑起一块未被烧毁的腰牌,"但这调兵符是真的。" 锦瑟突然腹中绞痛,扶住门框才没跌倒。同命契纹路传来剧烈的灼痛感,却不是来自沈华年——是胎儿在吸收那些血腥气!阿钰立刻扶住她,红线缠上她手腕:"胎儿在自我保护..." 念瑟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小手按在母亲腹上:"妹妹说害怕。" "妹妹?"沈华年收剑入鞘,眉头微蹙。 阿钰诊脉片刻,突然笑了:"确实是女胎。"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华年,"继承了圣树的感应能力。" 沈华年罕见地怔住了。他缓缓蹲下,大手覆在锦瑟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晨露。同命契纹路流转到掌心,泛起温暖的金光。 "别怕。"他低声道,不知是对未出世的女儿还是对锦瑟,"爹爹在这。" 锦瑟鼻尖一酸。当年怀念瑟时,他远在边关,直到孩子出生都没见上一面。如今这简单的触碰,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动。 "咳咳。"陈岩在门外尴尬地提醒,"将军,那些官兵怎么处理?" 沈华年瞬间恢复冷峻。院外还有十余名靖北侯府亲兵,此刻都被玄甲军控制着。阿钰的红线在尸体上翻找,突然挑出块鳞片状的黑玉:"果然如此。" 黑玉上刻着狼头纹章,与北疆雪狼卫如出一辙。锦瑟想起湖边的死鱼,和孟子瑜看念瑟的眼神,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他们是冲着念瑟来的..." "不止。"阿钰碾碎黑玉,"噬心蛊需要星力载体。念瑟曾经额间的星芒,正是它们梦寐以求的。" 沈华年立刻下令加强寨子防卫。玄甲军虽然只剩二十余人,但个个是以一当十的精锐。锦瑟帮忙整理武器时,发现他腰间多了个锦囊,露出半截羊皮纸。 "这是什么?" 沈华年展开图纸,竟是北疆军事布防图!某处山谷被朱砂圈出,旁边批注着"狼王巢穴"四字。 "孟子瑜——或者说操控他的东西——带来的。"他指尖轻点山谷,"黑雾从这里开始蔓延。" 锦瑟细看地图,突然发现地形异常眼熟——这不就是她通过同命契看到的,沈华年被冰棱围困的地方吗?腹中胎儿似乎也感应到什么,轻轻踢了一下。 "你要去。"这不是疑问句。 沈华年收好地图,大手覆上她的小腹:"等孩子出生。"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次我发誓。"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被乌云吞噬。阿钰在院中焚烧孟子瑜的遗物,火光映着她凝重的侧脸。念瑟蹲在旁边玩石子,时不时摆出奇怪的图案,又迅速抹掉。 锦瑟忽然意识到,这平静的日子就像暴风雨前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她握住沈华年的手,同命契纹路交织处传来坚定的脉动——这一次,他们终于能并肩而战。 三更梆子响过,锦瑟从浅眠中惊醒。身侧床榻空着,沈华年的佩剑也不在架上。她轻手轻脚起身,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透过门缝,她看见沈华年正在烛下研读那卷羊皮地图,时不时用朱笔标记。烛光为他侧脸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桌上放着阴阳双剑,黑剑的符文正诡异地明灭不定。 锦瑟刚要推门,腹中突然一阵剧痛!她扶住墙壁,同命契纹路不受控制地亮起。沈华年瞬间警觉,剑已出鞘三寸:"谁?" "是我..."锦瑟冷汗涔涔地滑坐在地。 沈华年一个箭步冲来,打横将她抱起。阿钰闻声赶来,红线立刻缠上锦瑟手腕:"胎儿在吸收黑玉残留的气息。"她从腰间锦囊取出粒金色药丸,"含着,别咽。" 药丸带着莲花清香,很快缓解了疼痛。锦瑟被安置在软榻上,看见沈华年眉头拧成死结。他握着她的手,同命契纹路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暖能量。 "我没事。"她勉强笑笑,"小家伙太敏感了。" 阿钰的红线在锦瑟小腹上方结成网状:"女胎天生灵体,能感知邪气。"她突然皱眉,"等等...这脉象..." 沈华年立刻绷紧:"怎么?" "双胞胎。"阿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另一个藏在阴影里,直到刚才才显现。" 锦瑟震惊地摸向腹部。难怪胎动时而激烈时而微弱,原来是两个孩子!沈华年罕见地失态了,剑眉高高扬起,半晌才挤出一句:"...都好?" "一明一暗,一阴一阳。"阿钰收起红线,"完美平衡。" 这个发现冲淡了先前的紧张气氛。沈华年斟了杯参茶递给锦瑟,指尖微微发抖。锦瑟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取出那对未完工的锦鲤小衣:"得再绣一件了。" 沈华年接过绣绷,粗粝的指腹抚过细密针脚。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对着婴孩衣物竟有些手足无措。阿钰识趣地退出去,银铃在夜色中清脆一响。 "名字可想好了?"锦瑟故意岔开话题。 沈华年沉思片刻:"若是女儿,叫思年如何?"顿了顿,"另一个...随你取名。" 锦瑟眼眶发热。思年,思念华年。这个名字藏着多少未宣于口的情感?她将他的手拉到唇边,轻吻那些伤痕累累的指节:"那叫念钰好不好?纪念阿姐..."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沈华年瞬间拔剑,将锦瑟护在身后。阿钰的红线破窗而入,在空中急书:"敌袭"二字。 "抱紧我。"沈华年一手持剑,一手搂住锦瑟的腰。 两人刚冲出书房,整座吊脚楼就剧烈摇晃起来!瓦片雨点般坠落,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院中,阿钰正抱着念瑟与数个黑影缠斗,红线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地。 但最骇人的是镜湖方向——湖面沸腾如煮,数十条水桶粗的触手破水而出,正向着寨子蠕动而来!每条触手上都布满吸盘,每个吸盘里竟长着人脸! "湖底怪物..."锦瑟抓紧沈华年的衣襟,"是冲着念瑟的星力来的!" 沈华年吹响警哨,玄甲军立刻从各处涌来。陈岩独臂持刀,率人护住阿钰和念瑟。阿钰趁机结印,红线在空中织成巨大符咒:"带念瑟去圣树台!" 锦瑟刚要跟上,腹中突然刀绞般剧痛!她跪倒在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变形——竟有张人脸从阴影中浮现! "锦瑟!"沈华年的剑光如电劈下。 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缩回地面。锦瑟被拦腰抱起,同命契纹路烫得吓人。沈华年几个起落冲进祖庙,将她放在祭坛中央:"待在这别动。" "不行..."锦瑟抓住他的手腕,"阴阳剑必须合一!" 沈华年犹豫片刻,将黑剑留给她。白玉剑在他手中嗡鸣,剑身倒映出庙外可怖的景象——触手已突破寨门,所过之处房屋尽毁。更可怕的是,被触手碰到的人立刻僵直倒地,影子则脱离身体,加入敌方阵营! "影子吞噬..."阿钰抱着念瑟退入祖庙,"是影魅!" 念瑟突然挣扎下地,小手按在祭坛纹路上:"我知道怎么打坏人!"她额间莲印绽放,竟投射出一幅星图,"姨姨教我的!" 星图与祭坛符文重合的刹那,整座祖庙亮如白昼!锦瑟手中的黑剑自动飞起,与沈华年的白玉剑交叉悬浮。阴阳鱼玉佩旋转着分离又重组,投射出一道璀璨光柱,直击湖心! 水面轰然炸开,露出个巨大的黑洞。触手们发出凄厉哀嚎,纷纷回缩。就在众人以为危机解除时,黑洞中突然伸出只覆盖着鳞片的巨爪,一把抓住光柱! "不好!"阿钰的红线如箭射出,"它要借星力实体化!" 锦瑟腹中双胎突然同时躁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同命契爆发,她不受控制地抬手,对着黑洞虚抓一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巨爪如遭雷击,鳞片片片剥落。黑洞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镜湖的水立了起来,形成千米高的水墙! "退后!"沈华年扑向妻女。 千钧一发之际,念瑟额间莲印脱离飞出,化作光罩护住祖庙。水墙轰然砸下,却在接触光罩的瞬间冻结成冰!晶莹的冰墙外,可见无数被冻住的触手和影魅,宛如噩梦般的雕塑群。 静,死一般的静。 锦瑟第一个回过神,发现手中的黑剑不知何时已刺入祭坛中央。剑身符文全部亮起,与白玉剑的光柱相连,形成一道直通云霄的能量桥梁。 阿钰颤抖着站起身:"七星桥...被反向开启了..." 第二十五章 星桥雾锁入梦深 冰墙之外,冻结的浪涛保持着奔涌的姿态,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光芒。锦瑟扶着祭坛边缘站起身,腹中双胎的躁动仍未平息。她能清晰感觉到,暗处的那个孩子——念钰——正在吸收影魅残留的能量。 "阿姐,这七星桥..."她指向黑白双剑交汇处的光柱,"通向哪里?" 阿钰的红线缠绕在光柱表面,银铃发出异常清脆的回响:"不是我们开启的方向。"她指尖轻触铃身,"对面有东西在呼唤念瑟..." 小丫头正趴在冰墙上,好奇地戳着那些被冻住的影魅。令人惊讶的是,她手指所触之处,冰层竟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仿佛水面而非坚冰。 沈华年单手按在白玉剑柄上,同命契纹路顺着臂膀流转,与光柱能量产生微妙共鸣:"能量稳定,但尽头不明。"他转向陈岩,"清点人手,准备撤离。" 锦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将掌心贴在光柱上,"有声音..." 微弱的呼唤透过光幕传来,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喊她的名字。更奇怪的是,这声音竟与阿钰有八分相似!沈华年立刻警觉,剑锋横在光柱前:"可能是陷阱。" "不..."阿钰的红线突然全部绷直,"是三百年前的我!" 她话音刚落,光柱骤然膨胀!刺目的白光中,众人看见个与阿钰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站在星空下,身后是参天巨树的虚影。那女子嘴唇开合,却无声音传出,只有腕间银铃的脆响清晰可闻。 念瑟突然冲向光柱:"是树妈妈!" "拦住她!"阿钰惊呼。 沈华年箭步上前,却只扯下女儿半片衣角。小丫头的身影没入光幕的瞬间,整个祖庙剧烈震动!冰墙外传来"咔咔"的碎裂声,那些被冻住的触手正在复苏! "我去。"沈华年抓起白玉剑,"你留下..." 锦瑟已经拔起黑剑冲向光柱:"一家人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她的衣角被沈华年拽住,两人拉扯间同时跌入光幕。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锦瑟本能地护住小腹,感到有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圈住——沈华年即使在空间乱流中也不忘护着她。 白光散去时,三人跌在一片柔软的青草地上。念瑟在不远处蹦跳着追逐萤火虫,小脸上毫无惧色。锦瑟撑起身子,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北疆,而是一座漂浮在星空中的孤岛! "这是..." "圣树秘境。"阿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跟他们一起跌入光柱的那个阿钰,而是另一个穿着古老苗服的圣女,"三百年开启一次的圣地。" 沈华年剑已出鞘,将妻女护在身后。两个阿钰隔着几步对视,银铃同时发出清鸣。年长些的圣女微微一笑,红线从袖中滑出:"别紧张,我是留在圣树中的一缕神识。" 锦瑟这才注意到,远处那棵参天巨树的枝条间,隐约可见水晶棺的轮廓——正是阿钰前世真身沉睡的地方!所以这里并非真实空间,而是类似... "梦境与现实的夹缝。"神识阿钰看穿她的想法,"你们通过反向七星桥,闯入了圣树记忆。" 念瑟跑回来抱住神识阿钰的腿,亲昵地蹭了蹭:"树妈妈好香!" 沈华年仍不放松警惕:"为何引我们前来?" "不是引,是救。"神识阿钰轻抚念瑟的发顶,"镜湖下的影魅只是开始,真正的威胁已经苏醒。"她指向天际,那里有颗异常明亮的血色星辰,"狼王星归位,意味着..." "邪神完全觉醒。"随后赶来的阿钰接话,两个圣女异口同声,"三百年大劫将至。" 锦瑟腹中突然一痛,暗胎念钰似乎对"邪神"二字反应激烈。同命契纹路自发亮起,沈华年立刻扶住她:"怎么了?" "孩子她..."锦瑟咬牙忍住绞痛,"在害怕..." 神识阿钰的红线轻轻缠上她手腕:"不是害怕,是共鸣。"幽绿眼眸直视她的小腹,"这小家伙体内,流着与邪神同源的力量。" 沈华年剑锋一转:"什么意思?" "光与影本是一体。"神识阿钰的红线分成黑白两色,"当年圣女镇压邪神时,将部分纯净影之力封入圣树。如今转世为胎,正是因果轮回。" 锦瑟想起影魅袭击时,正是念钰操控阴影救了她。难道这能力并非偶然?沈华年收剑入鞘,却仍挡在妻子身前:"如何化解?" "阴阳剑合璧。"两位阿钰同时指向孤岛中央的祭坛,"在圣树见证下重订同命契。" 祭坛上刻着与白苗祖庙相同的星图,只是更大更完整。锦瑟被神识阿钰引到阳眼位置,沈华年则立于阴眼。当两人分别举起黑白剑时,整个秘境的星辰都开始移位! "以剑为媒,以血为引。"阿钰将念瑟抱到圣树下,"你们需要重新平衡彼此的力量。" 锦瑟的黑剑突然变得滚烫,剑身符文如活物般蠕动。她感到有股阴寒能量顺着剑柄涌入,与腹中念钰的力量产生共鸣。对面,沈华年的白玉剑则绽放出刺目光芒,那是至阳至刚的剑气。 "现在,交换剑锋!" 随着神识阿钰的指令,两人同时将剑尖指向对方心口。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黑白双剑突然脱手,悬浮在空中交叉旋转!阴阳鱼玉佩完全融合,投射出巨大的太极图案,将两人笼罩其中。 锦瑟感到同命契纹路被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重塑。旧有的契约如蚕茧般剥落,露出底下更复杂的金色纹路——不再是单方面的守护,而是真正的共生共荣。 "这是..." "真正的同命契。"沈华年握住她的手,新生的纹路在他们相触的手腕上流转,"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太极图渐渐收缩,最终化作两点金光没入锦瑟腹中。两个胎儿同时安静下来,仿佛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神识阿钰满意地点头:"影之力已被净化,不会再暴走。" 念瑟突然从圣树后拽出个东西:"娘亲看!" 那是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白玉娃娃,眉眼竟与念瑟有七分相似。更神奇的是,娃娃额间也有朵玉莲,只是颜色更浅些。神识阿钰面露讶异:"圣树灵童?三百年才孕育一个..." "给妹妹的礼物!"念瑟开心地抱着玉娃娃转圈。 阿钰的红线轻轻缠上娃娃手腕:"这不是普通玩偶。"她与神识对视一眼,"是圣树分支的化身。" 锦瑟突然明白过来——这玉娃娃将是念钰出生后的"容器",用来平衡她体内过于强大的影之力。沈华年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郑重地将玉娃娃收入怀中:"多谢。" 神识阿钰的身影开始变淡:"时间到了。"她最后看了眼现世的自己,"记住,邪神最怕的不是星力..." "是纯粹的光暗合一。"两个阿钰同时说完,神识化作流光回归圣树。 秘境开始崩塌,星辰如雨坠落。沈华年一手抱起念瑟,一手紧握锦瑟:"闭眼!" 强烈的下坠感袭来,锦瑟感觉自己跌进了万丈深渊。就在她即将尖叫出声时,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接住了她—— "醒醒!锦瑟!"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锦瑟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祖庙祭坛上,沈华年正轻拍她的脸颊。阿钰在一旁调配药草,念瑟则抱着玉娃娃睡得正香。 "我们...没离开过?" "身体没有。"阿钰递来一碗散发着莲香的药汤,"但魂魄确实去了秘境。" 锦瑟看向庙外,冰墙完好无损,影魅依旧冻结其中。可怀中的玉娃娃证明那不是幻觉。沈华年扶她坐起,新生的同命契纹路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多久?" "整整一天。"沈华年帮她拢好散乱的发丝,"陈岩以为我们中了邪术。" 阿钰的红线在锦瑟腕间打了个结:"魂魄离体太久对胎儿不好,得补些精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华年,"最好是通过同命契直接传导。" 锦瑟耳根一热,药汤差点洒出来。沈华年面不改色地接过空碗,指尖在她掌心有意无意地刮了一下:"先回去休息。" 回吊脚楼的路上,寨子里出奇安静。白苗人都躲在家中,门窗紧闭。只有几个玄甲军在巡逻,见到沈华年纷纷行礼。陈岩独臂持刀跟在后面,汇报这一天的情况。 "冰墙开始融化,但那些怪物没动静。"他压低声音,"倒是湖面..." 锦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镜湖中央竟出现个巨大的漩涡!更诡异的是,漩涡上空悬浮着七盏明灯,排列方式与北斗七星分毫不差。 "七星桥的残余能量。"阿钰眯起眼,"有人在对面做了手脚。" 念瑟突然在沈华年肩上醒来,揉着眼睛指向漩涡:"树妈妈说...要小心穿黑衣服的叔叔..." "什么叔叔?"锦瑟心头一紧。 小丫头打了个哈欠,又昏昏欲睡:"眼睛里有月亮的叔叔..." 阿钰与沈华年交换了个警惕的眼神。回到吊脚楼后,锦瑟刚把念瑟安顿好,就听见两人在隔壁低声商议。 "月祭司。"阿钰的声音带着寒意,"当年协助邪神的叛徒。" "不是被灭族了?" "看来有余孽。"阿钰的红线在桌面上组成某种图案,"若真能操控七星桥残余..." 锦瑟轻手轻脚走近,看见桌上红线拼出的是个人形,额头位置嵌着弯月标记。沈华年用剑尖点了点图案:"与孟子瑜中的蛊可有关联?" "一脉相承。"阿钰收起红线,"月祭司擅长操控人心,噬心蛊不过是皮毛。" 锦瑟忍不住咳嗽一声。两人立刻停止交谈,沈华年起身扶她坐下:"该休息了。" "我有权知道危险是什么。"锦瑟按住他手腕,同命契纹路微微发亮,"尤其是关乎孩子的。" 阿钰叹了口气,银铃轻响:"月祭司一族崇拜邪神,认为吞噬星力可得永生。"她看了眼熟睡的念瑟,"而这丫头体内..." "有过星芒。"锦瑟恍然大悟,"所以他们操控孟子瑜来寨子!" 沈华年指尖轻叩剑柄:"现在又多两个目标。"目光落在锦瑟腹间,"阴阳双胎,对邪神而言是绝佳的容器。" 锦瑟本能地护住小腹,暗胎念钰似乎感应到危险,轻轻踢了她一脚。阿钰的红线无声地缠上她手腕:"别怕,新生的同命契能屏蔽感知。" 夜深人静时,锦瑟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沈华年在窗边擦拭双剑,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新生的同命契让他们的感应更加敏锐,即使不开口,也能感知到对方大致的情绪。 "过来。"她轻拍身旁空位。 沈华年收剑入鞘,和衣躺在她身侧。锦瑟顺势窝进他怀里,听着那稳健的心跳声。自从怀孕,她总是贪恋这份温暖,仿佛能从中汲取勇气。 "秘境里的话...你还没说完。"她指尖描摹着他锁骨上的纹路。 沈华年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哪句?" "生死与共,福祸同当。"锦瑟抬头望进他眼底,"从前是你单方面护着我..." "现在也是。" "才不是。"她戳了戳他心口,"新契约是双向的,我能感觉到。" 沈华年突然翻身将她笼在身下,动作小心翼翼避开她的小腹。月光透过窗纱,为他眉眼蒙上柔和的轻纱。他低头吻她时,同命契纹路自发亮起,在两人肌肤相贴处形成完美的光暗交融。 "这样传导精气..."他的唇游移到她耳际,"可还满意?" 锦瑟红着脸搂住他脖颈。两人气息交融间,她清晰感觉到有股温暖的能量通过同命契流入体内,腹中胎儿发出舒适的"颤动",像是泡在温泉里的小鱼。 窗外,七盏明灯依旧悬浮在漩涡上空。其中一盏突然暗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但沉浸在温情中的夫妻俩谁都没有察觉。 晨雾弥漫的镜湖边,阿钰独自站在浅滩上。她面前摆着七枚铜钱,排列方式与漩涡上的明灯一致。红线从铜钱中心穿过,另一端没入水中,像是在垂钓什么。 锦瑟捧着暖手炉走来时,圣女刚收起第三枚铜钱。水面上的明灯随之熄灭一盏,漩涡转速明显减缓。 "这是什么阵法?" "七星钓月。"阿钰的红线轻轻颤动,"看看对面是谁在捣鬼。" 最后一线晨雾散去时,铜钱突然全部立起!红线绷得笔直,阿钰立刻结印,银铃发出刺耳鸣响。锦瑟腹中胎儿同时躁动,她不得不扶住湖边古树才能站稳。 "果然是他..."阿钰猛地扯回红线,末端竟缠着片黑色鳞甲,"月祭司还活着。" 鳞甲上刻着细小的弯月纹,与昨夜桌上红线拼出的图案一模一样。更骇人的是,鳞甲内侧粘着半透明的卵膜,里面隐约可见蠕动的幼虫。 "噬心蛊王。"阿钰用银铃罩住鳞甲,"他在喂养蛊母,准备大规模入侵。" 锦瑟想起孟子瑜爆体而出的那些虫子,胃里一阵翻腾。腹中念钰突然"推"了她一下,某种直觉促使她看向湖面——平静的水面下,有道黑影正迅速逼近! "阿姐小心!" 黑影破水而出,竟是条布满吸盘的触手!阿钰红线如鞭抽出,却见触手突然转向,直取锦瑟腹部!千钧一发之际,玉娃娃从锦瑟怀中自动跳出,化作白光挡住这一击。 "念瑟的娃娃!" 玉娃娃落地碎裂,里面竟爬出个与念瑟一模一样的小人!小人额间玉莲绽放,双手结印间,触手如遭雷击,缩回水中。阿钰趁机掷出银铃,湖面顿时结起厚冰。 "圣树灵童..."她拉起惊魂未定的锦瑟,"看来是特意来保护你的。" 小人完成任务后渐渐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钻回锦瑟袖中。锦瑟摸出块残缺的玉片——正是娃娃的一部分,此刻正微微发烫。 "月祭司发现了胎儿的力量。"阿钰盯着重归平静的湖面,"接下来会更..." 一声尖叫打断了她。寨子方向突然腾起黑烟,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锦瑟认出那是自家吊脚楼的位置,拔腿就跑。阿钰的红线如箭射出,缠住她的腰:"别急,沈华年在。" 果然,当她们赶到时,沈华年已控制住局面。院中躺着三个黑袍人,兜帽滑落露出可怖的真容——他们的脸完全被鳞片覆盖,额头嵌着弯月形的黑玉! "月祭司的爪牙。"沈华年剑尖挑起一块黑玉,"冲着念瑟来的。" 念瑟被陈岩护在身后,小手里紧握着沈华年给她做的小木剑。见到锦瑟,她立刻扑过来:"娘亲!坏蛋要抓我!" 锦瑟抱起女儿,发现她袖口有血迹:"受伤了?" "没有。"念瑟骄傲地举起木剑,"我刺伤了一个!" 沈华年难得露出赞许的目光,揉了揉女儿的发顶。阿钰检查完黑袍人,红线挑出他们体内的蛊虫:"死士,问不出什么。"银铃碾碎虫子,"但月祭司本人应该不远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寨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不是苗家的牛角号,而是某种骨器发出的凄厉声响。沈华年立刻下令玄甲军集结,同时将阴阳剑递给锦瑟:"带念瑟去祖庙。" "又让我躲起来?"锦瑟没接剑,"新契约白订了?" 沈华年皱眉,刚要说话,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山体滑坡般的轰响,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镜湖方向——漩涡上的七盏明灯正在逐个爆裂,每爆一盏,湖面就升起一根水柱! "来不及了。"阿钰的红线在空中急书,"他要强行打开通道!" 第七盏灯炸开的瞬间,整个镜湖的水立了起来,形成千米高的环形水墙。而在水墙中央,一个黑袍人踏浪而来,每一步都让水面凝结成黑冰。 "月祭司..."阿钰银铃全部离手,在身前结成防线。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张俊美得诡异的脸——若不是额间嵌着的弯月黑玉,几乎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停在锦瑟腹部。 "多么完美的容器..."声音如冰刀刮过玻璃,"光与暗的平衡,正是吾主所需。" 沈华年剑已出鞘,同命契纹路亮如熔金。月祭司却笑了,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念瑟突然在锦瑟怀中剧烈抽搐,额间莲印渗出鲜血!与此同时,锦瑟腹中双胎同时暴动,尤其是念钰,那股阴寒能量几乎要破体而出! "你以为圣树的封印能挡住我?"月祭司向前踏步,"三百年前,可是我帮圣女分离的魂魄..." 阿钰的红线突然全部射向他:"叛徒!"银铃发出刺耳鸣响,"你骗她邪神能带来永生!" 月祭司轻松避过红线,黑冰在他脚下蔓延:"难道不是么?"他指向自己的脸,"三百年不老不死..." 沈华年的剑光如雷霆劈下,却被突然升起的冰墙挡住。月祭司趁机逼近锦瑟,苍白的手指抓向她腹部:"把孩子给我!" 锦瑟的黑剑自发迎敌,与白玉剑产生共鸣。双剑合璧的光幕暂时逼退了月祭司,但念瑟的情况越来越糟,小脸已经煞白。 "他的目标一直是孩子!"阿钰抱起念瑟,"必须切断与黑玉的联系!" 锦瑟突然想起玉娃娃给的碎片。她掏出那块温热的玉石按在念瑟额间,莲印立刻停止流血。月祭司见状暴怒,黑冰如利箭射来! "小心!"沈华年挥剑格挡,却被震退数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从天而降,精准击中月祭司额间的黑玉!他惨叫后退,黑玉出现蛛网状裂纹。众人抬头,只见圣树秘境中的神识阿钰虚立空中,手中红线如血。 "叛徒。"她冷冷道,"该清算了。" 月祭司不可置信地摸向额头:"圣女?不可能...你明明..." "魂飞魄散了?"神识阿钰的红线缠上他脖颈,"我是圣树保存的最后一丝神识,专为今日。" 趁着两人对峙,沈华年迅速将妻女护到身后。锦瑟发现他虎口震裂,鲜血顺剑柄流淌。她想帮他包扎,地面却再次剧烈震动——这次来自湖底! "不好!"阿钰银铃全部炸裂,"月祭司是在拖延时间!" 湖心漩涡突然扩大十倍,一只覆盖着鳞片的巨爪探出水面!与秘境中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凝实。月祭司狂笑着挣脱红线:"太迟了!吾主已经..." 他的狂言戛然而止。巨爪突然调转方向,一把将月祭司攥在掌心!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那个号称不老不死的叛徒,被自己的"吾主"捏成了肉泥! "愚蠢的人类。"湖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本座何需容器?" 巨爪拍向岸边的瞬间,锦瑟腹中念钰突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暗影如潮水涌出,在她面前形成绝对屏障。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念瑟额间莲印脱离飞出,与暗影完美融合! 光与暗的交汇处,一个模糊的人形渐渐成型。那人影左手持光刃,右手握影剑,竟与阴阳双剑的姿势一模一样... 第二十六章 光暗同辉破幽冥 光与暗交织的人形悬浮在湖面上空,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锦瑟望着那与阴阳双剑如出一辙的姿势,腹中双胎突然同时躁动——念钰的影之力与思年的光之力竟自发流转,通过同命契涌向那个人影! "这是..." "圣树守卫。"神识阿钰的红线如瀑布垂落,"三百年前封印邪神的光暗化身。" 人影渐渐凝实,露出张雌雄莫辨的面容,左半边如白玉生辉,右半边似黑曜石沉黯。它双手的光刃与影剑交叉胸前,恰好挡住邪神巨爪的下一击。 湖面轰然炸开,黑水如暴雨倾盆。沈华年挥剑成幕,为妻女挡下腐蚀性的水珠。阿钰趁机结印,残余的银铃碎片在空中组成七星阵法:"趁现在,重创它!" 人影闻声而动,光暗双刃如流星坠地,在巨爪上劈出十字形裂痕。邪神发出震天咆哮,整个镜湖沸腾如煮!更多的触手破水而出,每条都长满月牙状吸盘,吸盘内里竟是密密麻麻的尖牙。 "带念瑟退后!"沈华年将白玉剑抛给锦瑟,"双剑必须合一!" 锦瑟接剑的刹那,腹中思年突然"推"了她一把。一股暖流顺经脉涌入双臂,白玉剑顿时光芒大盛!与此同时,念钰的力量则缠绕着黑剑,让剑身符文活物般蠕动。 两把剑隔空共鸣,剑格处的阴阳鱼急速旋转。人影感应到剑气,突然一分为二——光之化身接过白玉剑,暗之化身握住黑剑,双剑合璧的威能让天地都为之一静。 邪神巨爪迟疑了瞬间,随即以更狂暴的姿态拍下!光暗化身交叉剑锋,璀璨的太极图在剑刃交汇处绽放,与巨爪轰然相撞—— 没有想象中的巨响。太极图如磨盘般缓缓旋转,将巨爪一寸寸绞碎!黑鳞暴雨般剥落,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邪神吃痛,整个湖面陡然倾斜,试图将光暗化身卷入水底。 "它要逃!"阿钰的红线射入水中,"封印松动了!" 神识阿钰飘至锦瑟身旁:"孩子,该你了。"她指尖轻点锦瑟眉心,"圣树选择了你们一家。" 无数陌生记忆涌入脑海。锦瑟看到三百年前的圣女站在相同位置,身旁是持剑的伴侣和年幼的灵童。那时的邪神之战,原来也是全家并肩... "华年!"她突然喊出声,"七星站位!" 沈华年瞬间会意,抱起念瑟跃至湖东。阿钰占据湖西,神识阿钰飘在湖心上方。锦瑟自己则挺着微隆的腹部,站在祭坛方位。五个位置连成星图,恰好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还差两位..."阿钰的红线指向吊脚楼。 陈岩立刻会意,带着两名玄甲军老兵补全星位。虽然人数不足,但同命契的力量通过锦瑟与沈华年相连,勉强构成完整的七星阵。 邪神似乎察觉到危机,巨爪疯狂拍打湖岸。寨子里房倒屋塌,白苗人哭喊着四散奔逃。光暗化身被一道黑浪击中,身形淡了几分。 "坚持住!"神识阿钰的红线缠上化身手腕,"念瑟,还记得树妈妈教你的歌吗?" 小丫头在父亲怀里点头,稚嫩的童声在混乱中格外清亮: "北斗斟,天河倾,光暗同辉破幽冥——" 每一句歌词都让星阵亮一分。锦瑟腹中胎儿跟着节奏胎动,同命契纹路如熔金流淌。当念瑟唱到第三遍时,光暗化身突然解体,化作流光注入阴阳双剑! 沈华年的白玉剑暴涨三丈光刃,锦瑟的黑剑则延伸出阴影之锋。夫妻俩隔空对视,同时挥剑—— 光刃与影剑在湖心交汇,炸出直径百丈的太极图!湖水被生生劈开,露出底部漆黑的深渊。在那深渊中央,赫然是扇刻满符文的青铜巨门! "封印之门..."阿钰的红线全部射向巨门,"三百年前就是用它..." 话音未落,门缝里突然渗出粘稠的黑雾。雾气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月祭司的,有孟子瑜的,甚至还有锦瑟熟悉的苏府下人!这些人脸扭曲哀嚎着,最终融合成个模糊的巨大人形。 "愚蠢。"邪神的声音从深渊传来,"真以为光暗化身能永远困住本座?" 巨门轰然震动,门缝又扩大几分。一只覆盖着鳞片的利爪探出,比先前那只更加凝实。锦瑟感到念钰在腹中剧烈挣扎,影之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不好!"神识阿钰飘到锦瑟身前,"它在吸收孩子的力量!" 沈华年立刻挡在妻子前面,白玉剑横斩,光刃劈向那只利爪。邪神吃痛缩回,但黑雾凝成的人形却扑向锦瑟!千钧一发之际,念瑟突然从父亲怀中挣脱,小手按在母亲腹部。 "妹妹不怕!" 小丫头额间莲印大放光明,与锦瑟的同命契纹路相连。令人震惊的是,思年的光之力通过这股连接,竟与念钰的影之力完美融合,在锦瑟面前形成微型太极屏障! 黑雾人形撞上屏障,发出刺耳尖啸。锦瑟趁机挥动黑剑,影锋如鞭抽散雾气。沈华年则剑指青铜门,光刃深深刺入缝隙:"阿钰!封印!" 两位圣女同时结印,红线与银铃碎片交织成网,覆向巨门。就在封印即将完成的刹那,门内突然伸出无数黑色丝线,缠住锦瑟的脚踝! "锦瑟!" 沈华年的惊呼声中,锦瑟被猛地拽向深渊!她本能地挥剑斩向丝线,黑剑却如陷泥潭。腹中双胎同时爆发力量,思年的光与念钰的暗在她周身形成漩涡,暂时减缓了下坠速度。 "华年...门!"她嘶声喊道,"别管我!" 沈华年却已飞扑而来,白玉剑脱手射出,精准斩断缠住她的丝线。两人在深渊边缘滚作一团,青铜门失去压制,又开启了几分! 一只完整的臂膀伸出巨门,鳞片缝隙间流淌着岩浆般的红光。邪神第一次显露出部分真身——那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怪物,而是类似人形的存在,只是比例大得惊人。 "终于..."它的声音震得水面沸腾,"三百年了..." 阿钰的红线全部崩断,吐血倒地。神识阿钰的身影淡得几乎透明:"不行...封印需要钥匙..." "什么钥匙?"沈华年扶起锦瑟,同命契疯狂传递着能量。 "阴阳剑本是钥匙。"神识指向坠入深渊的双剑,"但现在..." 锦瑟突然福至心灵,摸出白玉扳指:"这个呢?婚约信物..." 神识阿钰眼前一亮:"试试!" 沈华年接过扳指,运劲掷向青铜门。白玉在飞行中突然变形,竟化作迷你玉剑,与门上的锁孔完美契合!邪神暴怒,巨手抓向玉剑,却被突然复活的光暗化身拦住。 "就是现在!"两位圣女齐声喝道。 锦瑟与沈华年同时将手按在对方心口,同命契纹路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光芒通过念瑟额间莲印折射,化作七道光束注入七星阵的每个点位。 青铜门剧烈震颤,锁孔中的玉剑旋转了九十度。伴随着惊天动地的轰鸣,门缝开始缓缓闭合!邪神的咆哮震得山峦战栗,但它探出的手臂却被门夹住,鳞片崩裂,黑血如瀑。 "不——!"它疯狂挣扎,"本座记住你们了!苏家女!沈家将!" 最后时刻,邪神突然舍弃被夹住的手臂,转而从伤口喷出一股黑血,直射念瑟!锦瑟想也不想扑向女儿,却被沈华年抢先一步——他纵身挡在妻女前,黑血尽数溅在同命契纹路上。 "华年!" 青铜门轰然关闭,邪神残臂掉落深渊。锦瑟抱住踉跄的沈华年,惊恐地发现同命契纹路正被黑血腐蚀,从鎏金色变成污浊的灰黑! "没...事。"他试图抬手擦她的泪,却发现自己指尖开始鳞片化,"别看..." 阿钰踉跄着爬来,红线缠上沈华年脖颈:"邪神诅咒..."她声音发抖,"同命契反而成了传播媒介..." 锦瑟如坠冰窟。她看着鳞片从沈华年指尖蔓延到手背,那双握剑的手正在变成怪物利爪!更可怕的是,诅咒通过同命契正向她传递,腹中胎儿发出痛苦的"颤动"。 "斩断它。"神识阿钰虚弱地建议,"趁诅咒未深入..." "不!"锦瑟死死抱住丈夫,"一定有别的方法!" 沈华年突然推开她,踉跄着退到悬崖边。他残存的理智与诅咒对抗,面部肌肉扭曲得可怕:"走...快走..." "你休想!"锦瑟扑上去抓住他衣襟,"说好同生共死的!" 念瑟突然抱住父亲大腿,小脸贴在那鳞片化的手上:"爹爹不要走!" 不可思议的是,她额间莲印接触到鳞片时,竟有缕缕黑气被吸入!阿钰见状,立刻割破手腕,将血滴在莲印上:"念瑟,唱那首歌!" 小丫头带着哭腔开口:"北斗斟,天河倾..." 随着童谣回荡,莲印渐渐转为淡金色。吸入的黑气在其中旋转,竟被净化成丝丝缕缕的能量。沈华年手臂上的鳞片停止了蔓延,但已变异的部分无法复原。 "有用!"阿钰的红线缠上沈华年手臂,"念瑟能净化诅咒!" 锦瑟将额头贴在同命契纹路上,感受着其中光与暗的交锋。思年的力量温暖如朝阳,念钰的能量清凉似月光,两股力量通过她的身体,源源不断注入沈华年体内。 "坚持住..."她哽咽着吻他龟裂的唇,"孩子们需要爹爹..." 沈华年眼中血色稍褪,艰难地抬手覆上她小腹。就在这触碰间,异变突生——腹中双胎的力量突然交汇,通过同命契涌向他心脏! 金光与银芒如两条小龙,顺着沈华年经脉游走。所过之处,鳞片纷纷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肌肤。同命契纹路也从灰黑逐渐恢复成淡金色,只是边缘多了圈红蓝交织的光晕。 "孩子们在救你..."锦瑟喜极而泣。 沈华年长舒一口气,将妻女紧紧搂住。他变异的右手尚未完全恢复,但至少停止了恶化。阿钰在一旁调配药草,神识阿钰则飘到深渊上方检查封印。 "暂时稳住了。"圣女的红线轻触青铜门,"但钥匙..." 玉剑仍插在锁孔中,却已布满裂纹。更糟的是,门缝处仍有丝丝黑雾渗出,像伤口结痂前的渗血。 "能坚持多久?"沈华年嗓音沙哑。 "至多月余。"神识阿钰的身影越来越淡,"需要真正的圣树果实重铸封印..." 她话未说完,身形突然消散,化作光点回归圣树。阿钰本尊也摇摇欲坠,被陈岩扶住:"圣女大人!" "没事..."她擦去嘴角血迹,"先回寨子..." 归途上,锦瑟始终紧握沈华年的手。他的右臂仍保留着部分鳞片,像套了半截铠甲。念瑟趴在父亲肩头,时不时用莲印轻触那些鳞片,每次都能吸走少许黑气。 "疼吗?"锦瑟轻触他手臂。 沈华年摇头,反而担心地看着她的小腹:"孩子们..." "好得很。"她将他的手拉到肚子上,"刚才还踢你呢。" 确实,掌心下传来有力的胎动,像是在打招呼。沈华年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那微隆的曲线。同命契传来温暖脉动,是胎儿安稳睡去的信号。 吊脚楼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场灾难,只是院墙塌了半截。阿钰被安顿在客房养伤,念瑟则由陈岩带着去帮白苗人重建家园。锦瑟打了盆热水,仔细为沈华年擦拭身上血迹。 "转过去。"她解开他染血的内衫。 沈华年背对着她坐下,肌肉线条在烛光下如雕塑般完美——如果忽略那些新添的伤痕。锦瑟拧干布巾,轻轻擦拭他后颈的同命契纹路。当布巾碰到某处时,他突然绷紧。 "这里疼?" "不。"他声音有些哑,"是...舒服。" 锦瑟耳根一热,继续手上的动作。水换到第三盆时,终于将他收拾干净。她正想倒水,却被沈华年拉住手腕:"该你了。" "嗯?" 不等她反应,沈华年已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他单膝跪地,为她脱去沾满泥污的绣鞋。粗粝的掌心托着她玉足,温水漫过脚背时,锦瑟舒服得脚趾都蜷起来。 "我自己来..." 沈华年不语,只是固执地握住她的脚踝。他洗得很认真,连趾缝都不放过。锦瑟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想起大婚那夜,他也是这样为她洗去脚上胭脂。 "那时候你冷得像块冰。"她忍不住调侃,"现在倒是..." 话未说完,沈华年突然倾身吻住她。这个吻带着未愈的血腥味和药草的苦涩,却比任何琼浆都醉人。锦瑟攀着他的肩膀,指尖触到那些未褪的鳞片,凉丝丝的像玉。 "吓死我了..."分开时她抵着他额头,"你若变成怪物,我就..." "就怎样?" "就陪你一起变。"她咬了下他的唇,"反正同命。" 沈华年眸色转深,正要再次吻下,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岩隔着门板低报:"将军,湖面又出现漩涡!" 两人匆忙赶到湖边时,只见漩涡比先前小了许多,但中心处悬浮着一颗晶莹的珠子——正是玉剑破碎后凝结的精华!阿钰被搀扶着走来,红线轻轻触碰珠子: "圣树泪...能暂时加固封印。" 她指导沈华年将珠子嵌入青铜门锁孔。随着"咔嗒"轻响,门缝渗出的黑雾果然减少了。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需要真正的圣树果实。"阿钰望着秘境方向,"下次月圆时,圣树会结果..." 锦瑟数了数日子:"那时我该临盆了。" 沈华年握住她的手,鳞片化的右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同命契纹路微微发烫,传递着无需言明的决心——在孩子出生前,必须解决邪神威胁。 七日后,白苗寨恢复了基本秩序。被毁的吊脚楼重建了大半,镜湖也重归平静。只是每当夜幕降临,湖心总会亮起七点微光,提醒着人们危机尚未解除。 锦瑟在厨房炖着鸡汤,嫩枝簪垂下的叶片已长到三寸有余。自那日恶战后,这截圣树枝条愈发鲜活,有时甚至会无风自动。此刻它正轻轻摇曳,像是在享受灶火的温暖。 "娘亲!"念瑟举着个竹筒跑进来,"爹爹让我送这个!" 竹筒里是新采的雪莲,据说对胎儿有益。锦瑟笑着擦去女儿脸上的泥点,发现小丫头额间莲印又淡了几分——这些天她一直帮父亲净化诅咒,效果显著。 "爹爹呢?" "在练剑!"念瑟模仿着沈华年的动作,"这样,这样!" 锦瑟从窗子望出去,果然看见沈华年在院中练剑。他的右臂仍覆盖着鳞片,但已能灵活使剑。白玉剑在阳光下如冰晶剔透,每一式都带起细碎光尘。 "去叫爹爹吃饭。" 念瑟蹦跳着去了,不一会儿牵着沈华年回来。他额头带着薄汗,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彩光。锦瑟伸手触碰,发现那些硬甲变得柔软了些,触感更像玉石了。 "在好转?" "嗯。"沈华年任由她抚摸,"念瑟很努力。" 饭桌上,念瑟叽叽喳喳说着寨子里的趣事。小丫头最近交了个白苗朋友,学了几句苗语,说得颠三倒四却乐此不疲。沈华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妻女夹菜。 锦瑟注意到他胃口不佳,右手筷子用得也不灵活。她不动声色地盛了碗鸡汤推过去,沈华年勉强喝了几口,眉头始终微蹙。 "疼?" "不碍事。" 饭后,锦瑟坚持要检查他的伤势。解开绷带时,她倒吸一口冷气——诅咒虽未蔓延,但鳞片下的肌肤布满蛛网般的黑线,像是有虫子在血管里爬行! "这叫不碍事?"她声音发颤,"阿姐知道吗?" 沈华年拉好衣袖:"药石无用。"他轻抚她小腹,"等孩子出生..." "等不到那时!"锦瑟翻出阿钰给的药膏,"转过去。" 沈华年顺从地转身。当药膏抹上后背时,他肌肉明显放松了些。锦瑟趁机按摩他紧绷的肩颈,力道不轻不重。渐渐地,他呼吸变得绵长,竟是睡着了。 锦瑟轻手轻脚地扶他躺下,盖好薄被。窗外日头西斜,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她忍不住俯身,轻吻那微微蹙起的眉心。 "傻子..."她小声呢喃,"总是忍着..." 沈华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鳞片化的手臂无意识地环住她腰际。同命契纹路微微发亮,传递着安稳的脉动。锦瑟靠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眼皮渐渐发沉... "夫人!"陈岩的喊声惊醒了她,"圣女请您立刻过去!" 锦瑟匆忙赶到祖庙时,阿钰正对着面水镜施法。水镜中浮现出北疆景象——黑雾已吞噬了整座山谷,正向周边城镇蔓延。更可怕的是,雾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鳞爪时隐时现! "邪神在加速突破封印。"阿钰收起水镜,"我们最多还有十天。" "可圣树果实..." "提前结果了。"阿钰指向秘境方向,"就在今晚。" 锦瑟这才注意到,圣树虚影比往常清晰许多,树冠上挂着三颗发光的果实。两颗纯白如雪,一颗半黑半白,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怎么取?" "需要光暗平衡者。"阿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比如...怀有阴阳双胎的你。" 锦瑟下意识护住腹部。胎儿似乎感应到什么,轻轻踢了她一脚。阿钰的红线轻轻缠上她手腕:"别怕,我会护住胎儿。但沈华年..." "不能告诉他。"锦瑟斩钉截铁,"他一定会阻止。" 阿钰叹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含在舌下,可保一个时辰无恙。" 锦瑟接过锦囊,里面是颗冰凉的玉珠。她刚要道谢,庙门突然被推开——沈华年站在那里,鳞片化的右手按在剑柄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不准去。" 第二十七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晨露未晞,锦瑟已在妆台前枯坐多时。铜镜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自那日祖庙争执后,她与沈华年已三日未同榻而眠。 "夫人,梳个什么髻?"丫鬟捧着檀木梳,小心翼翼地问。 "随便罢。"锦瑟指尖轻抚白玉扳指,那是沈华年今晨差人送来的。他出征在即,却连面都不肯见。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锦瑟推开雕花窗,正看见沈华年在院中点兵。玄色轻甲衬得他肩宽腰窄,晨光为轮廓镀上金边。他似乎感应到视线,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又迅速别开脸。 "夫人..."丫鬟欲言又止。 锦瑟合上窗,胸口发闷。那日他闯进祖庙,鳞片覆盖的右手死死扣住她手腕,眼中怒火与恐惧交织:"你敢去,我就..."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一丝猩红。 "梳个望仙髻。"她突然说,"用那支金海棠步摇。" 那是沈华年凯旋归朝时赠她的第一件首饰。丫鬟会意,灵巧地盘起青丝。正要簪花时,门扉轻响。 "爹爹!"念瑟抱着布老虎跑进来。 小丫头今日穿着杏红衫子,像只灵巧的雀儿。她趴在锦瑟膝头,眨着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凤眼:"爹爹问娘亲早膳想用些什么。" 锦瑟手中玉梳一顿。这是三日来他第一次传话。 "告诉爹爹,娘亲没胃口。" 念瑟嘟起嘴:"爹爹也没吃。"小手摸上锦瑟微隆的小腹,"妹妹们会饿。" 锦瑟心头一软。自诊出双胎,沈华年每日变着法子给她进补,连军营都去得少了。如今这般僵持,倒苦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那...熬些粳米粥罢。"她终是松口,"加些茯苓。" 念瑟欢天喜地跑了。锦瑟望着女儿蹦跳的背影,忽然瞥见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沈华年竟亲自来了,此刻正假装欣赏院中海棠,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瞟。 她故意转身背对窗户,从镜中看见他失落的神情,又好笑又心疼。这男人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在她面前却总像个笨拙的少年。 粥刚熬好,前院突然传来嘈杂。锦瑟披衣出去,只见陈岩风尘仆仆地单膝跪地:"将军,北疆急报!" 沈华年展开军报,眉头越皱越紧。锦瑟不用看也知道,必是黑雾又扩散了。自镜湖一役,邪神虽被暂时封印,但北疆的异象却愈演愈烈。 "备马。"沈华年沉声道,"即刻出发。" 锦瑟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此去凶险,他右臂的诅咒尚未全消... "将军!"陈岩突然压低声音,"靖北侯府送来这个。"递上个锦盒。 盒中是把精致的银锁,锁身刻着"长命百岁"四字。沈华年脸色骤变:"哪来的?" "说是...给未出世小公子的贺礼。" 锦瑟倒吸一口凉气。靖北侯府早被月祭司渗透,此时送礼必有蹊跷。沈华年拇指摩挲锁面,突然"咔嗒"一声按开机关——锁芯竟藏着张字条: "月圆之夜,青铜门开" 落款处画着弯月标记,正是月祭司的徽记! "果然没死透。"沈华年捏碎字条,"传令,加强湖防。" 锦瑟上前两步:"我也去。" "不行。"沈华年看都不看她,"你留在寨子。"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丈夫!"他猛地转身,鳞片化的右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院中瞬间寂静。丫鬟们低头退散,连念瑟都躲到了阿钰身后。锦瑟咬唇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明白他的恐惧——他怕失去她,就像当年失去阿钰一样。 "华年..." "圣树果实我会去取。"他语气软下来,"你...好好养胎。" 锦瑟反驳,腹中胎儿却突然踢了一下,疼得她弯下腰。沈华年箭步上前,右臂僵在半空,最终还是小心地环住她肩膀:"疼得厉害?" "没事。"她趁机抓住他手腕,"孩子们舍不得爹爹。" 沈华年沉默片刻,突然将她打横抱起。锦瑟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脖颈。熟悉的松木香包围过来,混着些药草的苦涩。他走得极稳,仿佛怀中的她是易碎的琉璃。 "我让人炖了参汤。"他低声道,"多少喝些。" 锦瑟把脸埋在他肩窝,轻轻"嗯"了一声。他右臂的鳞片蹭过她手背,凉丝丝的,倒让夏日的闷热消退几分。 书房里,参汤的热气氤氲而上。沈华年亲自试了温度才递给锦瑟,自己则摊开北疆地图研究。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的光影。 锦瑟小口啜饮,目光流连在他侧脸。三日不见,他下颌线条更锋利了,眼下也有淡淡青影。她忍不住伸手,指尖刚触到他眉心,就被捉住手腕。 "别闹。"他声音沙哑,"看军报呢。" 锦瑟抽回手,故意把汤匙碰得叮当响。沈华年无奈地看她一眼,突然从案下取出个锦盒:"给你的。" 盒中是支白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花蕊处嵌着两颗红豆大小的明珠,一黑一白,恰似阴阳双鱼。 "这是..." "孩子们满月礼。"他低头继续看地图,"提前给了。" 锦瑟眼眶一热。这男人连送礼都这般别扭,明明是怕自己出征有闪失。她拔下金步摇,将玉簪插入发髻:"好看么?" 沈华年抬头,眸色深了几分:"嗯。" "就一个'嗯'?"她凑近些,"妾身可是特意为夫君梳妆。" 这声"夫君"叫得沈华年耳根发红。他放下军报,粗糙的指腹抚过她发间玉簪:"我走后,让陈岩守内院。阿钰在祖庙布了阵,邪祟进不来。" "你真要去取圣果?" "必须月圆前送到北疆。"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否则青铜门..." 锦瑟按住他的手:"你的伤..." "无碍。"沈华年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 他难得直白,倒让锦瑟怔住了。晨光中,他眉目如画,那些战场留下的伤痕都成了最动人的点缀。她忽然想起新婚夜,少年将军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握她的手,生怕铠甲硌疼了她。 "我有个条件。"她突然说。 沈华年挑眉。 "带我一起去秘境。" "不行!"他霍然起身,案上茶盏翻倒,"你明知那里..." "我最熟悉圣树。"锦瑟平静地擦去溅出的茶水,"何况果实需阴阳调和之人采摘,不正是我么?" 沈华年胸口剧烈起伏,右臂鳞片因情绪波动而微微张开。他转身望向窗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锦瑟,我不能再..." "看着我。"她绕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当年阿姐牺牲自己保全念瑟,是因为别无选择。但现在不同——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沈华年眼中情绪翻涌。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锦瑟感到他心跳如雷,同命契的纹路隔着衣衫发烫。 "我害怕。"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垂,"每次你涉险,我都像死过一次。" 锦瑟鼻尖一酸。这个在万军阵前都不曾皱眉的男人,此刻竟在发抖。她轻抚他后背,指尖触到那些凹凸的旧伤:"这次有你在身边,我怕什么?" 沈华年沉默良久,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锦瑟知道这便是答应了,正要松口气,腹中突然一阵抽痛!她咬唇忍住呻吟,冷汗却已浸透重衫。 "锦瑟?"沈华年立刻察觉不对,"陈岩!叫大夫!" "别..."她抓住他衣袖,"只是胎动..." 话未说完,更剧烈的疼痛袭来。锦瑟眼前发黑,恍惚看见沈华年惨白的脸和翕动的唇,却听不清他说什么。混沌中,似乎有无数画面闪过——圣树、青铜门、黑白交织的光芒...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锦瑟发现自己躺在寝榻上,沈华年正握着她的手打盹。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嘴角还紧绷着,连睡梦中都不安稳。 "醒了?"阿钰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别动,你胎象不稳。" 锦瑟这才注意到腕上缠着红线,另一端连在阿钰手中。圣女面色疲惫,显然已守了许久。 "我怎么了?" "胎儿感应到圣树召唤。"阿钰收起红线,"好在沈将军用同命契稳住了。" 沈华年被说话声惊醒,第一反应是去摸锦瑟额头。确认无碍后,他长舒一口气,下巴抵在她发顶:"吓死我了..." 这般外露的情绪实属罕见。锦瑟心中一软,轻抚他紧绷的后背:"我没事。"却摸到一手冷汗。 阿钰识趣地告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秘境之事,再议。" 房门刚关,沈华年就将锦瑟紧紧搂住。他呼吸粗重,心跳快得不像话。锦瑟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听着那如鼓的心跳渐渐平复。 "还疼么?"他低声问。 锦瑟摇头,突然想起什么:"我昏迷时...好像看见圣树了。" 沈华年身体一僵:"看见什么?" "果实。"她努力回忆,"三颗,两颗白的,一颗半黑半白..." "还有呢?" "记不清了。"锦瑟仰头看他,"怎么了?" 沈华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他扶她躺好,又塞了个软枕在腰后:"再歇会儿,我去看看念瑟。" 锦瑟拽住他衣袖:"陪我。"软声央求,"就一会儿。" 沈华年哪里拒绝得了?和衣躺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小腹。锦瑟顺势窝进他怀里,听着那稳健的心跳,渐渐有了睡意。 朦胧间,她感觉沈华年轻轻吻了她发顶,又为她掖好被角。半梦半醒时,似乎听见他说:"这次换我护着你..." 三日后,沈华年率军开拔。锦瑟站在寨门前,看着玄甲军列队而过。他一身戎装端坐马上,右臂戴着特制的护甲,遮住了那些未消的鳞片。 念瑟被陈岩抱着,小手里攥着父亲给的木雕小马:"爹爹早点回来!" 沈华年俯身摸摸女儿发顶,目光却落在锦瑟身上。千言万语,终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 锦瑟将连夜绣的平安符塞进他护心镜后:"我和孩子们等你。" 大军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晨雾中。锦瑟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挺拔的背影。阿钰轻轻搭上她肩膀:"回去吧,有消息会立刻传回。" 锦瑟摇头:"我答应过他,好好养胎。"手抚上微隆的小腹,"这两个小祖宗可折腾人呢。" 回到书房,锦瑟开始整理沈华年留下的手稿。他虽出身行伍,却写得一手好字,那些批注的兵书足有三大箱。正归置着,忽然从《孙子兵法》里掉出张信笺。 纸上寥寥数语: "锦瑟吾妻: 若有不测,匣中地契予念瑟。玉簪明珠可兑银钱,足够汝与孩儿衣食无忧。 华年手书" 墨迹很新,应是昨夜写的。锦瑟捏着信笺,胸口发闷。这傻子,临行前还惦记着这些。她将信笺贴近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些。 "夫人!"丫鬟慌慌张张跑来,"寨外来个道士,说有将军的消息!" 锦瑟匆忙赶往前院,只见个青袍道人立在门外,手中拂尘指向北方:"沈将军途中遇伏,现困在黑雾谷!" "什么?"锦瑟眼前一黑,扶住门框才没跌倒,"详细说!" 道人从袖中取出块染血的玉佩——正是沈华年随身之物!"将军命我传话:'按计划行事,切莫来寻'。" 锦瑟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她认得这玉,是沈家祖传的,沈华年从不离身。翻到背面,果然刻着"平安"二字,只是已被血污浸染。 "何时的事?" "昨日黄昏。"道人眼中精光一闪,"如今黑雾封锁山谷,唯有圣女血脉可破。" 锦瑟心头警铃大作。这道人怎知圣女之事?她故作镇定地点头:"多谢道长。陈岩,取十两银子来。" 道人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只是..."他突然压低声音,"将军还说,要夫人当心腹中胎儿,尤其是...暗胎。" 锦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念钰的存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道人...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后退:"陈岩!拿下他!" 道人见事败露,拂尘一甩竟射出数枚毒针!陈岩挥刀格挡,却见那人身形如鬼魅,眨眼退到三丈外:"苏锦瑟,月圆之夜,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道人后心!他惨叫倒地,身体竟迅速腐烂成一滩黑水。众人惊魂未定,只见寨墙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沈华年! "华年?"锦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 沈华年跃下寨墙,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将计就计。"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果然钓出条大鱼。" 原来他早料到月祭司余党会来骗锦瑟,故意假传遇险消息。那玉佩上的血是事先涂的鸡血,连陈岩都被蒙在鼓里。 "你吓死我了!"锦瑟捶他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流。 沈华年任她捶打,直到她发泄够了才低声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去泪珠,"不哭了,嗯?" 锦瑟抽噎着点头,突然发现他右臂护甲不见了,鳞片竟消退了大半:"你的伤..." "今早发现的。"沈华年活动着手腕,"离北疆越远,诅咒越弱。" 这意味着邪神的力量确实被暂时封印了。锦瑟刚松口气,腹中突然传来剧痛!她弯下腰,看见鲜血正顺着裙摆滴落... "锦瑟!" 沈华年的惊呼声中,她眼前一黑,坠入无边黑暗。最后的意识里,是他颤抖的怀抱和声嘶力竭的喊声:"阿钰!快叫阿钰——!" 第二十八章 血染罗裙泪满襟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锦瑟感觉自己在下坠,耳边是遥远的呼喊声。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若千钧。恍惚间,有人紧紧握着她的手,那掌心粗粝的温度熟悉得令人心碎。 "锦瑟...求你了..." 是沈华年的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她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这个在万军阵前都不曾变色的男人,此刻竟哽咽得像个孩子。 她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腹中绞痛如刀绞,一股热流不断从体内涌出。记忆碎片般闪过——染血的裙摆,阿钰惨白的脸,念瑟惊恐的哭声... "再止不住血..."阿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保她!"沈华年低吼,震得锦瑟耳膜生疼,"无论如何保她!" 一股苦涩的药汁灌入口中,锦瑟本能地吞咽。药力发作极快,四肢百骸如浸冰水,连疼痛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有人用温热布巾擦拭她冷汗涔涔的身体。 "华年..."她终于挤出一丝气音。 "我在。"沈华年立刻贴上来,胡茬蹭得她脸颊发痒,"一直在这儿。" 锦瑟艰难地睁开眼。烛光下,沈华年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嘴角起泡,玄色衣袍上满是褶皱和血渍。他右手的鳞片不知何时已褪尽,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腕,生怕碰疼了她。 "孩子..." "暂时稳住了。"阿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但你不能再受刺激。" 锦瑟这才发现自己小腹上扎着七根银针,排列如北斗。阿钰的红线缠绕在针尾,另一端连在她腕间同命契上。随着红线轻颤,一股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流入体内。 "月祭司的毒针虽未伤到你,但惊动了胎气。"阿钰转动银针,"尤其是念钰,她对邪气异常敏感。" 沈华年突然起身,一拳砸在柱子上。木屑纷飞中,他指节鲜血淋漓:"我该杀了那畜生!" "华年..."锦瑟想拉他,却牵动银针,疼得倒抽冷气。 沈华年立刻跪回榻前,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对不起..."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不该设那个局..." 锦瑟抚过他凌乱的鬓角。这个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发髻散乱,几缕白发格外刺目。她突然想起那封"遗书",胸口像堵了团棉花。 "簪子...我很喜欢。" 沈华年愣了一瞬,随即明白她看到了那封信。他低头吻她指尖,嘴唇颤抖得厉害:"等你好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阿钰轻咳一声:"让锦瑟休息吧。"她收起银针,"血止住了,但需静养三日。" 沈华年点头,却不动弹。直到锦瑟昏沉睡去,他仍保持着握手的姿势,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晨光透过纱窗,为锦瑟苍白的脸镀上暖色。沈华年守了一夜,此刻正倚在榻边浅眠。他眉头紧锁,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剑柄上,连睡梦中都戒备着。 锦瑟轻轻挪动身子,立刻惊醒了他。 "疼?"沈华年瞬间清醒,掌心贴上她额头。 锦瑟摇头,指了指窗外:"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他扶她靠坐起来,"饿不饿?厨房温着粥。" 锦瑟刚要答话,念瑟的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娘亲醒啦!"小丫头抱着个布包跑进来,"我给妹妹们做了礼物!" 布包里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布偶,一个绣着太阳,一个绣着月亮。锦瑟眼眶一热——念瑟怎知腹中是双胎?她看向沈华年,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从未透露。 "为什么是两个呀?"锦瑟柔声问。 念瑟歪着头:"梦里看见的。"小手摸上锦瑟小腹,"一个暖暖的,一个凉凉的,都在喊姐姐。" 沈华年与锦瑟对视一眼。阿钰说过,念瑟虽失了星芒,但对血脉相连的感应反而更强了。锦瑟将女儿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奶香:"念瑟真厉害。" 小丫头得意地蹭了蹭,突然想起什么:"爹爹!药!" 沈华年这才记起灶上还煎着药,匆忙出去端。念瑟趁机爬上床榻,小脸贴着锦瑟肚子:"妹妹别怕,姐姐保护你们。" 锦瑟喉头发紧。当年阿钰是否也这样,在生命最后时刻护着腹中的念瑟?她轻抚女儿细软的发丝,突然摸到个硬物——是那支白玉并蒂莲簪。 "爹爹昨晚给你梳头呢。"念瑟天真地说,"梳着梳着就哭了..." 锦瑟心尖一颤。她想象不出沈华年落泪的样子,那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啊... 脚步声传来,沈华年端着药碗进屋。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锦瑟却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他递上蜜饯,她摇头,反而握住他包扎的右手:"疼不疼?" "小伤。"沈华年想抽回手,却被她抓得更紧。 锦瑟拆开染血的布条,只见骨节处皮开肉绽,有些碎片还嵌在肉里。她心疼地吹了吹:"傻子,柱子惹你了?" 沈华年耳根微红,任由她重新上药包扎。念瑟看看爹又看看娘,突然跳下床:"我去找阿钰姨姨!"一溜烟跑了。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突然微妙起来。沈华年低头为她掖被角,发丝垂落,露出颈间同命契的纹路。那金色花纹比从前更鲜明了,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 "华年。"锦瑟轻唤,"看着我。" 沈华年抬头,眼中是未及掩饰的痛楚与后怕。锦瑟捧住他的脸,拇指抚过那些新添的皱纹:"我没事了。" 他猛地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锦瑟感觉颈间一片湿热,这个从不在人前示弱的男人,此刻肩背抖得厉害。 "我差点失去你..."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灼得皮肤发烫,"又一次..." 锦瑟明白他想起阿钰。当年阿钰也是这般突然见红,最终没能挺过来。她轻拍他后背,像哄念瑟那样柔声道:"这次不一样,有你在呢。" 沈华年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过了许久,他才稍稍松开,从怀中取出个锦囊:"阿钰让我贴身带着,说是安胎的。" 锦囊里是块温润的玉佩,刻着繁复的符文。锦瑟刚触到玉面,腹中胎儿就动了动,似乎很舒适。她好奇地翻看,发现背面刻着"长乐未央"四字。 "这是..." "我娘留下的。"沈华年将玉佩系在她腰间,"本打算等孩子出生再给。" 锦瑟摩挲着玉上纹路。这分明是传家宝,他竟在这时拿出来...她突然意识到,沈华年是真的被吓坏了,才会把压箱底的护身符都翻出来。 "帮我戴上簪子吧。"她轻声说,"你送的那支。" 沈华年拿起妆台上的玉簪,动作笨拙却轻柔地为她绾发。铜镜映出两人身影,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眉眼专注得如同对待最精密的军务。 "好看么?"锦瑟故意问。 沈华年"嗯"了一声,指尖轻触簪头明珠:"白的像你,黑的像我。" 锦瑟心头一热。这木头竟也会说情话了?她正想调侃,腹中突然传来轻微的胎动,像是两个孩子也在回应。沈华年敏锐地察觉,立刻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 "动了!"他难得露出惊喜之色,"两个都动了!" 锦瑟笑着揉他发顶。阳光透过窗纱,为这静谧时刻镀上金边。若能永远如此,该有多好... 五日后,锦瑟终于获准下床。阿钰拆了银针,仍不许她出院子。沈华年更是紧张兮兮,连她多走两步都要搀扶。 "我又不是瓷娃娃。"锦瑟无奈地拍开他的手。 沈华年不语,只是固执地托着她肘弯。自那日险情后,他几乎寸步不离,连军务都搬到了卧房处理。锦瑟有时半夜醒来,总见他靠在榻边浅眠,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这日傍晚,锦瑟在廊下绣小衣,沈华年在院中教念瑟认字。小丫头学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能歪歪扭扭写出父母的名字。锦瑟望着父女俩相似的侧脸,心中满是柔情。 "夫人。"陈岩匆匆走来,"京城来信。" 沈华年展开信笺,眉头渐渐紧锁。锦瑟放下绣绷:"怎么了?" "七皇子余党在朝中反扑。"他将信递给她,"有人弹劾我擅离职守。" 锦瑟快速浏览信件。原来朝中有人借北疆异象大做文章,声称是沈华年当年镇压不利所致。更糟的是,皇帝已下诏令他即刻返京述职。 "什么时候动身?" "不去。"沈华年冷声道,"你这样子,我哪也不去。" 锦瑟刚要劝说,阿钰突然从祖庙方向奔来,手中红线剧烈颤动:"湖面有异动!" 众人赶到湖边时,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红光。漩涡虽未再现,但水中鱼虾全部翻白,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更可怕的是,岸边的岩石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丝,像某种菌丝般蠕动。 "邪气外泄。"阿钰的红线刺入水中,"封印在减弱。" 沈华年立刻下令加强巡逻,同时派人去请周边苗寨的巫医相助。锦瑟站在安全距离外,腹中胎儿突然躁动起来。尤其是念钰,那股阴寒之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锦瑟?"沈华年敏锐地察觉异样。 她摇头示意无碍,却见阿钰神色凝重地走来:"必须提前取圣果了。" "可我的身子..." "不是你去。"阿钰看向沈华年,"我去。" 沈华年皱眉:"但秘境..." "我有办法。"阿钰从怀中取出个瓷瓶,"需要你们二人的血为引。" 锦瑟立刻明白她的打算——以血脉为桥,远程开启秘境。但这法子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她想劝阻,沈华年却已割破手掌,将血滴入瓶中。 "华年!" "相信我。"他轻握她肩膀,"这次我护着你。" 锦瑟只得照做。阿钰将混合的血液涂在眉心,闭目吟诵古老的咒语。随着吟唱,她心口玉莲渐渐亮起,红线如活物般舞动。 突然,阿钰喷出一口鲜血!红线瞬间绷断,她踉跄后退,被沈华年扶住:"不行...秘境拒绝我..." "为什么?" "圣树只认..."阿钰擦去嘴角血迹,"怀有阴阳双胎之人。" 众人沉默。这意味着唯有锦瑟能取圣果,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去。"锦瑟突然说。 "不行!"沈华年厉声喝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锦瑟平静地注视他:"若封印破裂,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她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孩子们也会没命。" 沈华年下颌绷紧,眼中风暴翻涌。就在僵持之际,念瑟突然从陈岩身后钻出,小手拽住父亲衣角:"爹爹,让我和娘亲去吧。" "胡闹!"沈华年一把抱起女儿,"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念瑟扁扁嘴,额间莲印若隐若现:"可是树妈妈说...只有我能保护娘亲..." 锦瑟与阿钰对视一眼。圣树竟能通过梦境与念瑟沟通?阿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莲印:"或许...真可以试试。" "绝对不行!"沈华年声音都变了调。 锦瑟握住他颤抖的手:"华年,我不会有事的。"她指向腰间玉佩,"有你娘的保护呢。" 沈华年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颓然坐下。他太了解锦瑟的倔强,正如她了解他的固执。沉默良久,他哑声问:"需要准备什么?" 阿钰立刻列出清单:朱砂、红线、银铃、还有沈华年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剑。锦瑟注意到,当提到佩剑时,沈华年明显僵了一下。 "非它不可?" "剑上有你的杀气,能震慑邪祟。"阿钰解释道,"锦瑟需要带着。" 沈华年沉默地解下佩剑,郑重地交给锦瑟。这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利器,此刻成了守护妻儿的最后屏障。锦瑟接过剑,沉甸甸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会完好地带回来。"她轻声承诺。 沈华年突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若有个闪失,我..." 锦瑟捂住他的嘴:"没有'若'。"她踮脚吻他唇角,"等我回来。" 暮色渐沉,众人回到祖庙做准备。阿钰在地上画出七星阵图,让锦瑟坐在中央。念瑟则被安排在阵眼位置,手持银铃。沈华年站在阵外,目光一刻不离妻女。 "闭眼。"阿钰将沾血的红线缠在锦瑟腕上,"跟着念瑟的声音走。" 锦瑟合上眼,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念瑟的童谣声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脚触到实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座孤岛上! 空中繁星如斗,脚下芳草萋萋。远处那棵参天巨树比记忆中更加茂盛,枝头挂着三颗发光的果实——两颗纯白如雪,一颗半黑半白。 "娘亲!"念瑟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在这儿!" 锦瑟回头,看见女儿站在圣树下招手。她急忙跑去,却发现每跑一步,腹部就沉一分。等来到树下时,竟已气喘吁吁。 "慢慢走。"念瑟像个小大人似的扶她坐下,"树妈妈说你会累。" 锦瑟靠着树干休息,发现念瑟额间莲印亮得异常。小丫头指着树冠:"要那颗黑白果果。" "怎么摘?" "唱歌呀!"念瑟清清嗓子,唱起那首古老的童谣,"北斗斟,天河倾..." 随着歌声,圣树枝条缓缓垂下,黑白果实近在咫尺。锦瑟伸手去够,腹中突然剧痛!她咬牙忍住,指尖终于碰到果皮—— 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传来!锦瑟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拉入果实,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三百年前的祭祀、青铜门的铸造、月祭司的背叛...最后是阿钰,不,是前世的圣女,她将光暗之力分离,一半封印邪神,一半... "转世为胎。"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如今该重归一体了。" 锦瑟猛然醒悟——原来念钰体内的影之力,本就是圣女分离出的部分!而思年继承的光之力,则是为了平衡这份能量。 "娘亲!"念瑟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快摘呀!" 锦瑟咬牙摘下果实。就在脱离树枝的刹那,整个秘境剧烈震动!巨树疯狂摇摆,地面裂开无数缝隙。念瑟吓得扑进她怀里,银铃掉在地上。 "抱紧我!"锦瑟一手搂住女儿,一手紧握果实。 天崩地裂中,她恍惚看见沈华年佩剑上浮现出古老符文,剑柄处的缠绳突然伸长,如灵蛇般缠住母女俩的腰!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她们被猛地拽离秘境—— "锦瑟!" 现实中的呼喊与秘境的风声交织。锦瑟最后看见的,是圣树顶端绽放的七色光晕,和光晕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人影竟与她一模一样! 第二十九章 秘影重重照前尘 "锦瑟!"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刺破黑暗。锦瑟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祖庙的地板上,念瑟正趴在她胸口哇哇大哭。阿钰的红线缠绕在她们母女手腕上,已经绷断了大半。 "娘亲醒了!"念瑟挂着泪珠的小脸亮起来。 锦瑟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右手紧握着什么——那颗黑白相间的圣果竟已缩小到核桃大小,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纹。更奇怪的是,她左手中指不知何时被划破,一滴血珠正缓缓渗入果皮。 "别动!"阿钰按住她肩膀,"圣果在认主。" 话音刚落,那滴血已被果实完全吸收。金纹骤然亮起,化作流光钻入锦瑟掌心!她只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上行,最终汇入小腹。腹中双胎立刻有了反应——念钰的阴寒之气明显减弱,思年的暖意则更加蓬勃。 "这是..." "圣果选择了你。"阿钰长舒一口气,"看来它认可你作为媒介。" 沈华年单膝跪在锦瑟身侧,脸色比纸还白。他右手紧握佩剑,左手却颤抖着不敢碰她,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锦瑟主动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没事。" 沈华年的掌心冰凉潮湿,与她记忆中永远干燥温暖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喉结滚动几下,突然一把将妻女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让锦瑟肋骨生疼。 "爹爹哭啦。"念瑟小手摸上沈华年的脸。 锦瑟这才发现肩头一片湿热。她轻轻拍抚丈夫紧绷的后背,嗅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与冷松的气息——这是只有经历生死厮杀后才会有的味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恐怕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圣果需要七日才能完全融合。"阿钰检查过锦瑟脉象后说,"这期间你不能离开祖庙。" 沈华年立刻皱眉:"为何?" "秘境与现世有时间差。"阿钰指向窗外,"你们去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湖面黑丝已经蔓延了三倍。" 锦瑟这才注意到,原本只在岸边出现的黑色菌丝,此刻已爬满半个湖面,在月光下如同活物般蠕动。更可怕的是,湖心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与她在秘境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必须加强封印。"阿钰取出一把银刀,"需要沈将军的血。" 沈华年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刀刃划过小臂时,锦瑟分明看到他皮肤下闪过一道金纹,但转瞬即逝。鲜血滴入青铜盆的刹那,水面突然沸腾起来! "果然..."阿钰将血水分装进七个玉瓶,"你的血脉对封印有感应。" 锦瑟心头一跳。沈华年说过他祖上是守墓人,难道与这湖底古墓有关?她正想询问,腹中突然传来剧痛,仿佛有把刀在搅动内脏! "锦瑟!" 在沈华年的惊呼声中,锦瑟看见自己腹部亮起奇异的光芒——两道纠缠的光流如同阴阳鱼般旋转,正是圣果融入时看到的景象。阿钰立刻将剩余血水泼在她小腹上,光流这才渐渐平息。 "胎气被圣果激发了。"阿钰擦着冷汗解释,"好在有沈将军的血中和。" 沈华年将锦瑟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经过铜镜时,锦瑟瞥见他右臂伤口竟已结痂,而通常这样的刀伤至少要半天才能止血。她想起那道转瞬即逝的金纹,隐约觉得丈夫身上也藏着秘密。 三日后,圣果能量趋于稳定。锦瑟被允许在祖庙范围内活动,但沈华年仍寸步不离。他眼下青黑愈发明显,显然多日未眠。 "去睡会儿吧"锦瑟揉开他紧皱的眉头,"阿钰说我已无大碍。" 沈华年摇头,执笔的手稳如磐石,正在批阅军中急报。自从京城来诏后,这样的文书就源源不断。锦瑟偷瞄了几眼,发现都是弹劾他擅离职守的奏章抄本。 "陛下怎么说?" "暂未表态。"沈华年蘸了蘸朱砂,"但七皇子党羽正在鼓动收我兵权。" 锦瑟心头一紧。沈华年半生心血都在北疆军,若被夺了兵权...她突然想到什么:"那日湖边的黑丝,是不是往京城方向蔓延?" 沈华年笔尖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朵血似的花。他放下笔,将锦瑟拉到膝头坐着:"你察觉到了?" "有人在利用邪气。"锦瑟指向地图,"黑丝蔓延路线太规整,像是...被引导的。" 沈华年眼底闪过赞赏。他展开另一张绢布,上面标注着近半月来各地上报的异象——京城多口古井突然干涸,护城河鱼群暴毙,甚至皇陵附近的石兽都出现了裂痕。所有这些地点,恰好连成一条指向北疆的线。 "七皇子府上近日请了位'仙师'。"沈华年冷笑,"据说是从苗疆来的。" 锦瑟倒吸一口凉气。月祭司虽被囚禁,但其同党可能早已潜入中原!她突然想起秘境中看到的画面:三百年前,正是月祭司将邪神之力引入中土,导致生灵涂炭。 "必须阻止他们重新祭祀..." "已经在查。"沈华年抚着她的小腹,"但眼下你和孩子更重要。" 锦瑟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这双手布满茧子,却让她无比安心。沈华年顺势低头,前额与她相抵,呼吸交融间,锦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是安神的熏香,看来阿钰没少费心。 "华年。"她轻唤,"若真到万不得已..." "没有万不得已。"沈华年打断她,语气罕见地激烈,"我绝不会用妻儿冒险。" 锦瑟凝视他猩红的眼角,突然明白这个男人在害怕什么。二十年前,他被迫在职责与阿钰之间做选择;二十年后,同样的问题再次摆在面前。她捧住他的脸,一字一顿道:"这次我们共同面对。" 沈华年瞳孔微颤,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明日我要去趟军营。陈岩会带亲卫守着祖庙。" 锦瑟点头。她知他必须稳住军中局势,否则一旦生变,遭殃的将是整个北疆。但想到他要离开保护圈,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 "带上这个。"她从颈间解下玉佩——正是沈华年给的那块,"你比我更需要它。" 沈华年想拒绝,锦瑟却已踮脚为他系上。玉佩垂落在他胸口,与那枚从不离身的青铜钥匙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锦瑟突然想起什么:"这把钥匙...是开湖底墓门的?" 沈华年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你怎么..." "猜的。"锦瑟指尖轻抚钥匙上古怪的花纹,"它和青铜门上的凹槽形状一样。" 沈华年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沉默片刻才道:"是祖上传下的。但墓门绝不能开,至少..."他看向窗外泛红的湖面,"不到最后关头不开。" 锦瑟心头一凛。她想起阿钰说过,湖底封印着邪神本体,而青铜门是最后防线。沈华年祖上既是守墓人,莫非这把钥匙就是... "将军!"陈岩突然在门外急报,"湖面有异动!" 众人赶到湖边时,景象令人毛骨悚然——黑丝已覆盖整个湖面,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更可怕的是,这些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岸上蔓延,所过之处草木尽枯! 阿钰立刻布下红线阵,但刚接触黑丝就被腐蚀断裂。沈华年拔剑斩向最近的一丛,剑锋过处黑丝纷纷退缩,却又在片刻后重新聚拢。 "它们在试探。"沈华年收剑入鞘,"找薄弱点。" 锦瑟腹中突然传来刺痛,仿佛有什么在拉扯脐带。她踉跄了一下,被念瑟小手稳稳扶住。小丫头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正盯着湖面,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念瑟?" "它们在唱歌。"念瑟歪着头,"难听死了。" 众人愕然。阿钰立刻蹲下检查念瑟的莲印,发现那朵红莲正在缓慢旋转,如同活物!她突然脸色大变:"快回祖庙!邪气在共鸣!" 沈华年一把抱起念瑟,另一手揽住锦瑟就往回跑。刚踏进祖庙门槛,身后就传来巨大的水声!回头望去,湖心竟腾起一道血色水柱,直冲云霄! "封门!"阿钰甩出七道符咒贴在门窗上。 血色水柱持续了约莫半刻钟才消散。等众人再出来查看时,湖面已恢复平静,连黑丝都缩回了水中。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是血祭。"阿钰脸色惨白,"有人在别处杀人献祭,激发邪气。" 沈华年立刻召来斥候:"查方圆百里可有屠村或大规模死亡。" 锦瑟突然按住太阳穴。圣果能量在颅内震荡,带来一系列破碎画面:戴着青铜面具的祭司、燃烧的村庄、还有...一座形如莲花的祭坛?她努力捕捉这些片段,却像握住流沙般徒劳。 "锦瑟?"沈华年担忧地扶住她。 "我看到了祭坛..."她喘息着描述,"莲花形状,中央有个...月亮标记。" 阿钰与沈华年交换了个眼神。后者沉声道:"是月神庙。三百年前被毁后,遗址沉入了湖底。" "现在它被唤醒了。"阿钰补充道,"看来七皇子的人找到了替代月祭司的媒介。" 念瑟突然扯了扯父亲衣角:"爹爹,那个坏叔叔来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从官道疾驰而来。为首者紫袍玉带,正是七皇子心腹——钦差大臣卢远! "来得正好。"沈华年冷笑,右手按上剑柄。 锦瑟急忙按住他:"别冲动。他是奉旨而来。" 转眼间,车队已至跟前。卢远下马拱手,脸上堆着假笑:"沈将军别来无恙啊。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启程返京。" 沈华年不动声色:"臣妻有孕在身,不便远行。" "陛下体恤,特许夫人留在北疆。"卢远眼中闪着精光,"但将军若再推辞,就是抗旨不遵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锦瑟注意到卢远随从中混着几个苗人打扮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更可疑的是,这些人手腕上都缠着黑绳,与湖中黑丝极为相似。 "容我三日安排家事。"沈华年突然让步。 卢远显然没料到这么顺利,愣了一瞬才道:"那...三日后下官再来接将军。" 待车队远去,沈华年立刻召集亲卫:"跟着他们,看落脚何处。"又对阿钰道,"准备'那个'。" 锦瑟心头一跳:"你要做什么?" 沈华年将她带回内室才解释:"卢远身上有邪气。我怀疑七皇子一派已经..." "被控制了。"锦瑟接话,"所以你假意应允,实则准备反击?" 沈华年点头,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后竟是张精细的皇城布防图!锦瑟这才明白,他早就在准备与七皇子一党的决战。 "原计划等孩子出生后再行动。"沈华年轻抚她腹部,"但现在看来,敌人等不及了。" 锦瑟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腹中胎儿似乎感受到父亲的情绪,念钰的阴寒之气竟主动缠绕上沈华年的手指,像是在安慰。沈华年惊讶地看着自己结霜的指尖,随即苦笑:"这丫头..." "她们会平安出生的。"锦瑟坚定地说,"我们都会。" 沈华年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 "没有如果。"锦瑟打断他,声音发颤,"你答应过的。" 沈华年沉默地将锦囊塞进她手心。锦瑟打开一看,是半枚虎符和一把小巧的青铜钥匙——与他颈间那把形制相同,只是小了半号。 "这是..." "北疆军的另一半兵符。"沈华年低声道,"至于钥匙...阿钰会告诉你用法。" 锦瑟猛地抬头,却见他眼中是决绝的死志。这个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竟将软肋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她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牙齿深深陷入他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疼吗?"她红着眼问。 沈华年摇头,拇指擦过她湿润的眼角:"不及我心万分之一。" 锦瑟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如同战鼓,催人奋进。她突然扯开他衣领,对着锁骨狠狠咬下! "嘶..."沈华年倒抽冷气,却未推开她。 锦瑟松口时,那里已留下个渗血的牙印。她恶狠狠道:"这是标记。你敢不回来,我就带着孩子改嫁,让他们管别人叫爹!" 沈华年先是一愣,随即低笑出声。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摩挲着那个倔强的嘴角:"沈夫人好狠的心。"说罢低头吻住她,力道大得几乎算是撕咬。 一吻终了,两人唇上都带了血。沈华年用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等我回来,再好好收拾你。" 锦瑟挑衅地挑眉:"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门外传来阿钰的轻咳。沈华年不舍地放开妻子,转身时已恢复平日的冷峻。锦瑟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秘境中那个神秘人影——若她没看错,那人腰间佩戴的,正是与沈华年一模一样的青铜钥匙! 第三十章 夜雨霖铃终不怨 暮色四合,细雨如丝。 锦瑟站在廊下,望着阿钰为沈华年重新包扎伤口。药粉洒在狰狞的剑伤上,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血肉模糊的胳膊不是自己的。 "好了。"阿钰系紧纱布,"三日别碰水。" 沈华年点头致谢,目光却越过她肩头,与锦瑟担忧的眼神相接。雨丝在两人视线间织成朦胧的网,他嘴角微微上扬,用口型说了句"没事"。 锦瑟别过脸去,假装整理窗台上的药碗。她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落泪。瓷碗边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是今早逼他喝下的补血汤药。那碗药苦得连陈岩都皱眉,他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只因是她亲手熬的。 "夫人。"陈岩撑着油纸伞走来,"将军请您回屋。" 锦瑟摇头,指了指厨房方向。灶上还煨着当归鸡汤,她得盯着火候。陈岩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属下帮您看着吧。" "不必。"锦瑟接过伞,"我想亲自来。" 雨幕中的厨房氤氲着温暖水汽。锦瑟揭开砂锅盖子,金黄的鸡汤正在嘟嘟冒泡,几粒枸杞像红宝石般沉浮。她舀起一勺尝了尝,又加了小撮盐。这锅汤从午后就开始炖,鸡肉早已酥烂,骨缝里的髓油都熬了出来,最适合失血的人滋补。 "好香。" 低沉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锦瑟手一抖,木勺磕在锅沿。沈华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潮湿的松木气息混着药香将她笼罩。他右手还缠着纱布,左手却稳稳扶住她拿勺的手腕。 "伤者乱跑什么?"锦瑟瞪他,声音却软得没半点威慑力。 沈华年低头嗅了嗅蒸汽,鼻尖几乎碰到她鬓角:"饿了。" 两个字说得理直气壮,倒像是她亏待了他。锦瑟忍不住笑出来,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烫。" 沈华年不接,反而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滚烫的汤汁沾在他唇上,亮晶晶的。锦瑟下意识用拇指去擦,却被他捉住手腕。他舌尖掠过她指尖,激起一阵战栗。 "好喝。"他低声评价,不知是说汤还是别的什么。 雨声渐密,水珠从茅檐成串坠落,在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锦瑟看着两人映在水中的倒影——他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像棵青松覆在她这株海棠上。倒影忽然模糊了,原是雨滴搅乱了水面。 "回屋吧。"她轻声说,"我给你收拾行装。"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锦瑟跪坐在樟木箱旁,仔细折叠着沈华年的中衣。棉布已经浆洗得极软,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她特意多备了几套,知道他行军时总顾不上换洗。 "够了。"沈华年按住她忙碌的手,"又不是不回来。" 锦瑟不应,继续往箱底塞进两双新纳的布袜。袜跟加了软垫,能减轻长途跋涉的磨损。她捏着针线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塞进了侧袋——他虽会缝补,但总粗糙得吓人。 沈华年突然从背后抱住她。未束的长发垂落,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他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喷在颈间,痒得她缩了缩脖子。 "别闹。"锦瑟拍他手背,"还差药包没收拾。" 沈华年不语,只是收紧手臂。隔着两层衣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那道横贯后背的旧伤——五年前为救同僚留下的,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锦瑟转身,指尖轻抚那道凸起的疤痕。当时军医说伤口再偏半寸就会刺穿肺叶,她接到消息时险些晕过去。如今疤痕早已愈合,摸起来却仍让她心尖发颤。 "这次..."她嗓子发紧,"别逞英雄。" 沈华年捉住她手指放在唇边:"嗯。" "按时吃饭。" "嗯。" "夜里警醒些。" "嗯。" 每一声应答都伴随着温热的吻落在指尖。锦瑟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沈华年叹息着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在她后心,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像块暖玉。 窗外雨声渐急,瓦片上如同有千万颗珍珠滚动。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衬得屋内愈发静谧。锦瑟数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沉稳有力,是她最熟悉的安全感。 "锦瑟。"沈华年突然唤她,"抬头。" 她刚仰起脸,就被吻住了。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急切,温柔得令人心碎。他的唇有些干,蹭得她微微发疼,却舍不得分开。当她忍不住轻喘时,他趁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扫过她上颚,激起一阵酥麻。 烛花爆响,惊醒了沉醉的两人。沈华年稍稍退开,拇指抚过她湿润的唇角。锦瑟这才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松了,中衣滑落半边,露出杏色肚兜的系带。她慌忙去拉,却被他拦住。 "让我看看。"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锦瑟耳根发烫,却不再躲避。沈华年小心地掀开她衣摆,露出日渐圆润的小腹。五个月的身孕已很明显,皮肤绷得发亮,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掌心轻轻覆上去,恰好感受到一阵微弱的胎动。 "思年醒了。"锦瑟柔声道。 仿佛回应她的话,又一处鼓起个小包。沈华年惊讶地触碰那个鼓包,它立刻缩了回去,片刻后又在旁边冒出来,像在和他玩捉迷藏。 "念钰比较害羞。"锦瑟笑着引导他的手移向右侧,"要这样轻轻..." 话音未落,一股寒意突然透过皮肤传来。沈华年指尖瞬间结了一层薄霜,惊得他瞳孔微缩。锦瑟连忙捂住他手:"疼吗?" "不。"沈华年摇头,反而好奇地摩挲那片冰凉区域,"她在保护你。" 锦瑟鼻尖一酸。是啊,就像她父亲一样,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在意的人。她正想说什么,腹中突然传来剧烈的翻腾——两个孩子似乎感应到父母都在,竟同时活跃起来! "哎哟..."锦瑟弯下腰,额头抵在沈华年肩上。 沈华年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她苦笑,"就是...有点热闹。" 仿佛为了证明这点,肚皮上接连鼓起小包,像是有两只调皮的小鱼在嬉戏。沈华年看得入神,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腹间。锦瑟揉着他散落的长发,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她从枕下取出个绣囊,倒出两枚金铃铛。铃铛只有黄豆大小,做工却极精巧,轻轻一碰就发出清越的声响。 "系在脚腕上的。"她红着脸解释,"等孩子出生后..." 沈华年立刻会意。中原有习俗,新生儿戴铃铛可驱邪避灾。他接过铃铛,珍重地收入贴身香囊中,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物件:"巧了,我也有东西给你。" 那是把精致的黄杨木梳,梳背上雕着并蒂莲,花心嵌着两颗明珠——一黑一白,恰似他们的定情信物。锦瑟爱不释手地抚摸梳齿,发现每根都打磨得极为光滑,绝不会扯痛头发。 "你做的?"她惊讶地问。 沈华年耳根微红:"军中无聊时雕的。" 锦瑟心头一热。难以想象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是如何耐心地雕刻这些精细花纹。她转身背对他,递过木梳:"帮我梳头。" 青丝如瀑垂落,沈华年动作生疏却轻柔,从发根慢慢梳到发梢。遇到打结处就格外小心,生怕扯疼她。锦瑟透过铜镜看他专注的神情,胸口涨得发疼。 梳到末尾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段红绳,笨拙地给她编起发辫。锦瑟安静地看着,直到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才轻声问:"什么时候学的?" "昨晚。"沈华年将辫子拨到她肩前,"阿钰教的。" 锦瑟转身搂住他脖子。烛光下,他眼下青黑更加明显,显然为了学这个熬了通宵。她吻了吻那些疲惫的痕迹,又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最终停在紧抿的唇上。 "我很喜欢。"她贴着那两片薄唇呢喃。 沈华年眸色转深,扣住她后脑加深了个吻。锦瑟被他带着向后倒去,后背陷入柔软的锦被中。他小心地撑在她上方,避免压到肚子,这个姿势却让两人贴得更紧。 "可以吗?"他喘息着问。 锦瑟拉下他的衣领作为回答。 寅时三刻,雨停了。 锦瑟悄悄起身,尽量不惊动身旁熟睡的人。沈华年难得睡得沉,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忍不住俯身轻吻他眉心,却被突然揽住腰身。 "偷跑?"沈华年眼睛还没睁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锦瑟拍他手背:"给你煮面。" 按北疆习俗,远行前要吃一碗长面,寓意平安归来。沈华年这才松手,却也跟着起身:"一起。" 厨房里,锦瑟揉着面团,沈华年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像幅流动的画卷。面团要醒一会儿,锦瑟便靠在他肩头等待,两人谁都不说话,只听得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水开了。"沈华年轻声提醒。 锦瑟麻利地擀面、切条,雪白的面丝如银线般滑入滚水。她又另起小锅炒了肉臊子,加入今早现摘的野菌。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沈华年喉结动了动,像个等食的大孩子。 "尝尝咸淡。"锦瑟舀了勺汤递过去。 沈华年就着她手喝了一口,突然皱眉:"太咸。" "怎么会?"锦瑟疑惑地尝了尝,立刻瞪他,"骗子!明明刚好。" 沈华年低笑,趁机偷了个吻:"现在更好了。" 面出锅时,天边已泛起蟹壳青。锦瑟特意用海碗盛了满满一碗,又卧了两个荷包蛋。沈华年吃相向来斯文,这次却狼吞虎咽,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够吗?"锦瑟问。 沈华年摇头,却放下筷子:"留着回来吃。"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陈岩带着亲卫来接了。锦瑟胸口突然发闷,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沈华年起身佩剑,玄色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金线刺绣的云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我走了。"他系紧披风带子。 锦瑟点头,递过连夜赶制的护身符:"贴身带着。" 沈华年接过放入怀中,又摸了摸她肚子:"听话,等爹爹回来。" 锦瑟送他到院门,突然扯住他衣袖:"等等。"她飞快跑回屋,取出那把黄杨木梳,"带着它。" 沈华年怔了怔,郑重地收进贴胸口袋。晨风吹乱锦瑟的长发,他伸手为她别到耳后,指尖在耳垂流连片刻,最终收回身侧。 "沈华年。"锦瑟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还欠我一支金步摇。" 这是指他"遗书"中的承诺。沈华年眸光一软,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给你买一匣子。" 马蹄声渐远,锦瑟站在沾满露水的石阶上,直到那抹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晨雾中。她摸着小腹,那里有两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正在闹腾,仿佛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愁绪。 "乖。"她轻声哄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东方的天空彻底亮起来,一缕金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院角的桃树上。昨夜的风雨打落了不少花瓣,但枝头仍有几个倔强的花苞,正迎着朝阳缓缓绽放。 第三十一章 孤光自照肝胆冰雪 晨露从桃枝坠落,在石阶上碎成八瓣。 锦瑟仍站在院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沈华年临别时碰过的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他粗粝掌心的温度,像块将熄未熄的炭火。远处马蹄声彻底消散后,四周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晨鸟都噤了声。 "夫人。"阿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湖边有动静。" 锦瑟猛地回神,腹部因转身太急而传来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跟着阿钰穿过雾气弥漫的庭院。晨雾湿冷,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脚印。 祖庙前的湖泊此刻平静得诡异。昨夜蔓延的黑丝全部缩回了水中,湖面像块墨玉般光滑。但岸边新出现了几处焦黑的痕迹,仿佛被雷火劈过。 "寅时落过一道闪电。"阿钰指着最大的一块焦痕,"之后就成这样了。" 锦瑟蹲下察看,发现焦土中混着些晶亮的碎屑。她拈起一片对着晨光,竟映出七彩光晕——像极了沈华年临行前佩剑上的纹路。 "是将军的剑气。"阿钰声道,"他走前在湖边布了剑阵。" 锦瑟胸口一热。那个男人啊,明明急着赶路,却还惦记着在湖边设防。她小心地将碎屑收入香囊,忽然注意到湖心泛起一圈微弱的金光,形状恰似一朵莲花。 "那是..." "圣树投影。"阿钰神色复杂地看向锦瑟小腹,"圣果在与本体共鸣。" 仿佛印证她的话,锦瑟腹中传来一阵温热。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发现那团暖意正随着湖心金光的明暗而起伏。更奇妙的是,每当金光闪烁,岸边的焦痕就会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 "剑阵认主。"阿钰惊讶道,"它把你也纳入了保护范围。" 锦瑟鼻尖发酸。沈华年的剑阵竟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她正想说些什么,念瑟揉着眼睛从祖庙跑出来,小手紧攥着个东西。 "娘亲!爹爹落下的!" 摊开的小掌心里,是半枚青铜钥匙——与沈华年颈间那把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一半。锦瑟心头一跳,这不正是他昨夜交给她的"锦囊之物"吗?怎么会... "在哪找到的?"她蹲下平视女儿。 念瑟歪着头想了想:"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给的。" 阿钰闻言立刻检查念瑟的莲印,发现那朵红莲竟变成了金色!她倒吸一口凉气,匆忙拉着母女俩回到祖庙,在门窗上连贴七道符咒才开口: "圣树托梦。这把钥匙怕是..." "阴阳匙。"锦瑟接话,突然福至心灵,"沈华年那把开阳门,这把启阴户。" 阿钰凝重地点头:"两匙合一方能操控青铜门。" 锦瑟将小钥匙贴身收好,指尖触到沈华年留下的黄杨木梳。她突然明白他为何要赶制这把梳子——梳齿间的暗纹恐怕也是某种机关图。这个习惯她太熟悉了,当年在北疆大营,他就常把布防图藏在日常物件里。 "夫人!"陈岩急匆匆跑来,"钦差的人在寨子外徘徊!" 日头渐高,晒干了晨露。 锦瑟端坐在祖庙正厅,面前跪着三个被五花大绑的探子。都是生面孔,但腰间悬着钦差衙门的令牌。最年轻的那个一直偷瞄她隆起的腹部,眼神令人不适。 "卢大人派你们来做什么?"锦瑟慢条斯理地抚平裙褶。 为首的汉子梗着脖子不答。陈岩一脚踹在他膝窝,骨头磕在青砖上的声音令人牙酸。 "搜过了吗?"锦瑟问。 "搜出这个。"陈岩递上张羊皮纸。 锦瑟展开一看,竟是沈家别院的布局图!各处通道标得清清楚楚,连她寝居的窗户尺寸都有标注。图纸边缘还有些古怪符号,像是某种行动暗号。 "好个钦差。"锦瑟冷笑,"朝廷命官也干起鸡鸣狗盗的勾当?" 年轻探子突然啐了一口:"沈华年抗旨不尊,家眷还嚣张什么!" 陈岩的刀瞬间出鞘三寸,被锦瑟抬手拦住。她缓缓起身,绣鞋碾过地上那口唾沫,停在探子面前。孕肚几乎碰到对方鼻尖,那人不得不狼狈后仰。 "听着。"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念瑟睡觉,"回去告诉你主子,沈将军府上有孕妇,最忌血光。若再有鼠辈擅闯..."她抽出陈岩腰间佩刀,刀尖轻轻划过探子耳垂,"我就用他的人头,给未出世的孩儿压惊。" 刀锋寒意渗入皮肤,探子脸色煞白。锦瑟满意地看到恐惧漫上对方眼底,这才收刀入鞘。她转身时宽袖翻飞,带起一阵香风,与方才的狠戾判若两人。 "放他们走。" 陈岩急道:"夫人!" "总要有人回去报信。"锦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东南方,"况且...将军应该已经到黑松林了。" 探子们连滚带爬地逃走后,阿钰从屏风后转出:"你故意的。" 锦瑟笑而不答。她当然要打草惊蛇——沈华年离府是明棋,但走哪条路却是暗招。若卢远以为将军取道黑松林,真正的轻骑就能从鹰嘴崖绕道南下。 "午饭想吃什么?"她突然问。 阿钰愣了下,随即会意:"厨房腌的酸笋该能吃了。" 两人相视一笑。院墙上的爬山虎在风中轻晃,投下斑驳的影子。锦瑟眯眼望去,发现几片叶子背面闪着金属光泽——是沈华年布置的暗哨。他虽人不在府中,却早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午饭后,锦瑟带着念瑟在书房习字。小丫头握笔的姿势像极了沈华年,连皱眉的神态都如出一辙。锦瑟忍不住用炭笔勾勒起来,几笔就勾出个迷你版的沈将军。 "娘亲画爹爹!"念瑟拍手笑道。 锦瑟添上几缕散发,画中人顿时鲜活起来。这是沈华年晨起时的模样,慵懒又性感,只有她见过。画到一半,炭笔突然折断,碎屑撒了满纸。她心头无端一紧,抬眼望向南方。 "夫人?"陈岩在门外轻唤,"有信到。" 牛皮信封上烙着北疆军的火漆,拆开后却只有半张空白信笺。锦瑟会意,取出沈华年留下的药粉洒在纸上,隐形的字迹逐渐显现: "已过鹰嘴崖,安。七日后抵京。湖西南柳树下有备。" 锦瑟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尽,灰烬落进茶盏时竟排成个箭头形状,指向西南。这手法是沈华年教她的,灰烬指向往往暗示着真正的密讯位置。 "念瑟,陪娘亲去散步好不好?" 小丫头立刻丢下毛笔,蹦蹦跳跳地跟上。锦瑟故意绕到厨房取了篮鲜果,又去库房翻找旧布料,最后才慢悠悠晃到西南角的柳树下。这棵老柳有些年头了,树干中空,正好能藏东西。 "娘亲找什么呀?"念瑟好奇地往洞里张望。 锦瑟摸到个油纸包,抽出来是卷竹简。展开一看,竟是沈家别院的密道图!图上显示祖庙神龛下有条暗道直通后山,而这条密道连她都不知道。 "爹爹藏的宝贝吗?"念瑟踮脚想看。 锦瑟迅速收好竹简:"是啊,很重要的宝贝。" 回屋后,她对照着沈华年留下的两幅图,渐渐拼凑出全貌。原来沈家别院底下竟有四通八达的暗道网,最远能通到三十里外的青枫峡。而青铜钥匙标记的位置,正是湖底墓门的机关所在。 "阿钰,"她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封印完全破裂会怎样?" 阿钰正在研磨药粉的手顿了顿:"三百年前的惨剧会重演。"她放下药杵,"邪气所过之处,草木枯竭,人畜癫狂。" 锦瑟摸着小腹沉思。沈华年明知危险却不得不离开,这份煎熬她比谁都清楚。当年在北疆,每次他出征前夜,她都会偷偷把他的战甲再检查一遍,生怕遗漏哪个暗扣。 "我们得做两手准备。"她展开竹简,"先熟悉每条密道。" 暮色四合,蛙声渐起。 锦瑟在灯下缝制小衣裳,针脚细密均匀。念瑟趴在一旁的软垫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个未完成的布偶。阿钰说孕期多动手对孩子好,她便给未出世的孩子们各做了套衣衫——思年的用杏黄软绸,念钰的则是浅碧纱衣。 烛花突然爆响,惊得她针尖一歪,扎在指腹上。血珠渗出,在浅色布料上洇开一点红。锦瑟皱眉吮掉血珠,莫名想起沈华年临走前夜,他指腹也是这样被她咬破的。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陈岩。锦瑟立刻吹灭蜡烛,抽出枕下的匕首。月光将人影投在窗纸上,看身形是个女子。 "谁?" "奴婢奉将军之命而来。"声音很陌生,"有密信。" 锦瑟不动声色:"将军离府前说了什么?" "说夫人若不安分,回来要好好收拾。"对方对答如流。 确实是沈华年式的回答。锦瑟稍稍放松,但仍握着匕首:"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个苗人打扮的少女,腰间银饰叮当作响。她行礼时露出后颈的莲花刺青——与阿钰的一模一样,是月隐族的标记。 "奴婢星奴,是圣女旧部。"她奉上一枚竹筒,"刚从京城来的。" 竹筒里的绢布写着潦草字迹:"七皇子府有异,卢远非本人。勿饮井水,慎用熏香。念卿甚。" 最后三个字写得极重,几乎划破绢布。锦瑟将绢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字人的温度。星奴又取出个小瓷瓶: "将军说,若湖面黑丝过岸,就将此药倒入东南西北四角。" 锦瑟接过瓷瓶,发现瓶底刻着北斗七星。她突然想起圣树顶端的七色光晕,以及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人影。无数线索在脑中盘旋,却始终拼不出全貌。 "京城情况如何?" 星奴摇头:"很不好。护城河的水变成红色,半夜能听见哭声。"她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七皇子府上近日运进大量冰块,明明还没到用冰的季节..." 锦瑟心头一跳。沈华年信中说卢远"非本人",再联系七皇子的异常举动,莫非...她猛地站起身,腹中胎儿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不安地躁动起来。 "阿钰!"她急唤,"七皇子可能被邪气侵体了!" 阿钰匆匆赶来,听完叙述后脸色大变:"必须通知沈将军!若七皇子已成傀儡,他进京就是自投罗网!" 锦瑟却摇头:"信是两天前发出的,他现在应该快到涿州了。"她铺开地图,"我们得派人在漳河渡口截住他。" "我去。"陈岩自告奋勇。 "不行,府里离不开你。"锦瑟思索片刻,"星奴,你认识漳河附近的月隐族人吗?" 少女点头:"有个堂兄在渡口摆渡。" "好。"锦瑟取下发间玉簪交给她,"拿着这个信物去找他,务必在初七前将消息传到将军手中。" 星奴领命而去,银铃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锦瑟站在廊下远眺,东南方的天空隐约泛着不祥的暗红色,像抹擦不净的血迹。 念瑟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走过来抱住她大腿:"娘亲,冷..." 锦瑟弯腰想抱女儿,腹部却传来尖锐的疼痛。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廊柱才没摔倒。阿钰立刻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锦瑟强撑着问。 "圣果能量在波动。"阿钰取出银针,"你最近太劳神了。" 银针刺入穴位后,疼痛稍缓。锦瑟靠在软枕上,看阿钰用红线缠绕她手腕。那些红线如同活物,在皮肤上蜿蜒出复杂的图案,最后连成一个莲花形状。 "同命契在保护胎儿。"阿钰解释道,"但也透支了你的元气。" 念瑟爬上床榻,小手轻轻摸上锦瑟的肚子:"妹妹们说,娘亲要乖乖吃药。" 锦瑟笑着捏女儿脸蛋:"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们?" "因为..."念瑟歪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一个像爹爹,一个像阿钰姨姨呀!" 阿钰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锦瑟也怔住了——若说思年继承沈华年的阳刚之气,那念钰身上的阴寒之力确实与阿钰同源。难道圣女的传承并非简单的转世,而是...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是暗号!陈岩冲进来时铠甲都没穿好:"夫人!湖面出现漩涡!" 锦瑟强忍腹痛赶到湖边,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翻涌如沸,巨大的漩涡正在湖心形成。更可怕的是,那些黑丝顺着水浪爬上湖岸,像无数细小的触手朝祖庙蔓延! "剑阵要撑不住了。"阿钰的红线刚接触黑丝就被腐蚀,"得启动备用方案。" 锦瑟想起星奴送来的瓷瓶,急忙取来。按照指示,她将药水分成四份,由陈岩带人洒在院落四角。当最后一处药水落地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祖庙屋檐上的铜铃无风自响,七道金光从不同方位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黑丝触到光网立刻退缩,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锦瑟认出这是放大版的北斗剑阵,沈华年竟将整个别院都纳入了保护范围。 "有效!"陈岩欣喜道。 然而喜悦还未蔓延,湖心突然腾起一道血柱!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漩涡中心缓缓浮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人,却又过于高大,头顶几乎要碰到光网。 "退后!"阿钰一把拉过锦瑟,"是邪神投影!" 锦瑟护住腹部连连后退。那影子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向她的方向。即使没有五官,锦瑟也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 "它盯上胎儿了..."阿钰声音发颤。 千钧一发之际,锦瑟腹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两道纠缠的光流破体而出,在半空中化作莲花形状,与剑阵光网融为一体。邪神投影发出痛苦的嚎叫,渐渐消散在血雾中。 湖面恢复平静时,锦瑟已冷汗淋漓。腹中胎儿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力气。阿钰为她把脉,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锦瑟虚弱地问。 "圣果能量消耗过大。"阿钰沉声道,"从现在起,你必须卧床静养,直到将军回来。" 锦瑟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漳河渡口距此三百里,若星奴的堂兄脚程快,沈华年此刻应该已经收到警告了。她摸着藏在衣内的小钥匙,默默祈祷他能及时察觉京城的陷阱。 夜风吹动老桃树,几片花瓣飘落在她肩头。锦瑟捻起一片放在唇边,仿佛这样就能尝到离别那日,沈华年吻中的铁锈味。 第三十二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 漳河渡口的晨雾像融化的牛乳,稠得化不开。 沈华年勒马停在老柳树下,玄色披风上凝满露珠。三天急行军,人困马乏,但他必须在此等星奴的消息。渡口静得出奇,连惯常的吆喝声都没有,只有河水拍打木桩的闷响。 "将军。"亲卫递上水囊,"对岸有火光。" 沈华年眯眼望去,雾中确实隐约闪着橘红的光点——三长两短,正是月隐族的联络信号。他取下颈间玉佩,交给最善泅水的亲卫:"去接头,别暴露行踪。" 亲卫像条鱼似的滑入水中,连水花都很轻。沈华年摩挲着剑柄上的缠绳,那是锦瑟去年亲手编的,已经磨得发亮。他忽然想起临别那夜,她咬在他锁骨上的牙印应该还没消。这丫头,下嘴从来不知轻重... "将军!"亲卫湿淋淋地爬上岸,"是星奴的堂兄!" 苗人青年奉上竹筒,里面除了密信,还有朵晒干的桃花。沈华年展开信笺,锦瑟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湖面生变,邪影现形。七皇子府运冰异常,卢远为傀儡。念君安。" 短短三行,却让他后背沁出冷汗。信纸角落还画了个小小梳子,旁边打了个问号。沈华年会意,取出贴身收藏的黄杨木梳,在梳背某处轻轻一按——咔嗒一声,夹层弹开,露出张薄如蝉翼的绢布。 "皇陵地宫图..."亲卫倒吸凉气。 沈华年快速比对两份情报,突然用剑尖在地上划出几条线:"七皇子府、皇陵、护城河...连起来是什么?" 亲卫们面面相觑。年长的那个突然瞪大眼睛:"北斗七星的勺柄!" 恰在此时,怀中的半枚虎符突然发烫!沈华年掏出查看,只见青铜表面浮现出细小的裂纹,正发出微弱的红光。这是北疆军中最高级别的警示——别院遭遇攻击! "陈岩启动了血玉符。"沈华年攥紧虎符,指节发白,"锦瑟有危险。" 亲卫们立刻整装待发,却见将军突然僵在原地。他右手紧按胸口,脸色煞白如纸,仿佛正承受某种剧痛。众人慌了神,却听他哑声道: "不是我的痛...是同命契..." 三百里外的沈家别院,锦瑟正蜷缩在床榻上,冷汗浸透中衣。腹中如刀绞,圣果能量透支的后遗症来势汹汹。阿钰将银针刺入她合谷穴,却连针尾都结了一层霜。 "忍忍。"阿钰擦去她额前汗水,"孩子在调整气息。" 锦瑟咬紧牙关点头,唇上已见血痕。自从昨夜邪神投影出现后,腹中双胎就躁动不安。思年的暖流与念钰的寒气失去平衡,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夫人!"陈岩在门外急报,"黑丝又蔓延了!" 锦瑟强撑着坐起,透过窗棂望去——湖岸边的黑丝比昨夜多了三倍不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过剑阵金光。更可怕的是,这些菌丝所过之处,草木竟以诡异的速度枯萎腐败! "按将军留下的方案。"她气息不稳却吐字清晰,"启动第二重防护。" 陈岩领命而去。阿钰为锦瑟换上干爽寝衣,发现她腰间同命契的金纹正在急速闪烁,忽明忽暗像风中的烛火。 "沈将军感应到了。"阿钰将红线缠在锦瑟腕间,"他在担心你。" 锦瑟抚上小腹,那里有两团小小的能量正在缓慢调和。她突然很想念沈华年掌心的温度,想念他粗粝指腹抚过肌肤的触感。若是他在,定会板着脸训她不安分,手却小心翼翼地为她暖着后腰... "阿钰,取我妆奁下的锦囊来。" 锦囊里装着沈华年留下的物件:半枚虎符、青铜小钥匙,还有他常佩戴的玉带钩。锦瑟将玉钩贴在唇边,嗅到上面残留的冷松气息。这是那夜缠绵后,她悄悄从他衣带上解下的纪念。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念瑟抱着布老虎蹭到床边。 锦瑟将女儿搂进怀里:"很快。"小丫头发间还系着那根沈华年编的红头绳,已经有些松散了。她笨拙地学着丈夫的手法重新系好,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院外突然传来巨响,接着是亲卫们的呼喝声。阿钰推开窗缝查看,脸色骤变——黑丝竟突破了剑阵,正顺着墙壁爬上回廊!几个亲卫挥剑砍劈,但斩断的菌丝落地即生,根本杀不完。 "带念瑟去密室。"锦瑟突然下床,"快!" "可是你的身子..." "没时间了!"锦瑟从枕下抽出匕首,"我断后。" 阿钰背起药箱,一手抱起念瑟。小丫头在姨姨肩上回头,突然伸手向锦瑟:"娘亲!簪子!" 锦瑟一愣,摸向发间——白玉并蒂莲簪不知何时松脱了。她刚握住簪身,腹部突然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一股热流顺着腿根淌下,瞬间染红了素白寝衣。 "见红了..."阿钰声音发颤,"还不到七个月啊!" 漳河渡口的雾气散了,沈华年却觉得有更浓的雾笼罩在心头。 虎符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同命契传来的痛感时强时弱。最令他不安的是,从半个时辰前开始,那种联系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仿佛锦瑟的气息正在消散... "将军,船备好了。"亲卫牵来战马,"走水路能快半日到京城。" 沈华年摇头,从怀中取出皇陵地宫图:"你带三人按原计划进京。"又点出两名精锐,"你们跟我回北疆。" 亲卫大惊:"这如何使得!陛下诏令..." "虎符异动,北疆军即可勤王。"沈华年冷声道,"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铁律。"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半枚虎符不仅泛着红光,表面还浮现出细小的铭文——正是太祖手书的勤王令!亲卫们再无异议,立刻分头行动。 沈华年翻身上马,突然胸口一窒——同命契传来尖锐的刺痛,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恐慌。那不是他的情绪,是锦瑟的!他猛地夹紧马腹,战马吃痛,箭一般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沈华年想起临行前夜,锦瑟蜷在他怀里的模样。那时她睡得不安稳,睫毛时不时轻颤,像受惊的蝶。他本该护着她,守着她,却一次次把她推向险境... "驾!" 马鞭抽出一道血痕,战马四蹄腾空,几乎飞起来。两侧景色模糊成色块,唯有北方的天空越来越暗,隐约泛着不祥的血色。 沈家别院此刻已乱作一团。黑丝突破外院防线,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内宅。亲卫们且战且退,不断有人被菌丝缠住手脚,惨叫着倒地。陈岩的左臂已经缠满绷带,却仍挥舞着火把挡在最前。 "退守祖庙!"他嘶吼着,"保护夫人!" 锦瑟被安置在祖庙密室,身下垫着厚厚的锦被。阵痛一阵紧过一阵,羊水已经破了。阿钰跪在她身前,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孩子等不及了。"她将参片塞进锦瑟舌下,"得接生。" 锦瑟咬住软木,冷汗浸透了鬓发。腹中两团能量正在激烈冲撞,每一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更糟的是,她能感觉到圣果残余的力量在迅速流失,而门外黑丝的嘶嘶声越来越近... "念瑟呢?"她挣扎着问。 "在神龛后面,很安全。"阿钰铺开干净布巾,"省些力气,要用力了。" 第一波剧痛袭来时,锦瑟眼前发黑。她死死攥住床单,指节泛出青白。恍惚间似乎听见沈华年在耳边说"呼吸",那是在北疆时他教她缓解腿抽筋的方法。她跟着记忆中的节奏吸气、呼气,疼痛果然稍稍缓解。 "看见头了!"阿钰惊喜道,"再使把劲!" 锦瑟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被撞得砰砰响!黑丝从门缝渗入,像无数细小的黑蛇蜿蜒爬行。 "别看!"阿钰用身体挡住锦瑟视线,"专心生孩子!" 锦瑟闭上眼,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腹部。她能感觉到第一个孩子正在娩出,那小小的、温暖的生命...突然,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密室! "是个姐儿!"阿钰迅速剪断脐带,"健康得很!" 锦瑟虚弱地伸手,阿钰却来不及将婴儿递给她——黑丝已经爬到床脚了!她只能将孩子裹好塞进锦瑟怀中,转身去取驱邪的药粉。 小女婴红扑扑的脸蛋贴在锦瑟胸口,暖得像个小火炉。锦瑟轻触她皱巴巴的小脸,发现眉心有粒朱砂痣——和念瑟出生时一模一样。这就是思年,继承父亲阳光般温暖气息的孩子... 第二波阵痛来得又快又猛。锦瑟将思年护在臂弯,全力应对新的疼痛。这次比刚才更艰难,她几乎耗尽了力气。阿钰撒完药粉回来,发现胎位有些不正。 "得推一下。"她声音发颤,"会疼..." 锦瑟点头,咬住早已血迹斑斑的软木。阿钰的手按上她腹部,找准位置用力一推——剧痛如潮水般淹没神智,锦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密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陈岩满身是血地冲进来:"守不住了!"他挥剑斩断袭向床榻的黑丝,"得从密道走!" "现在不能移动她!"阿钰急道,"第二个孩子卡住了!" 锦瑟在疼痛的间隙听见这些话,却无力回应。她感觉自己在往下坠,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怀中的思年突然啼哭起来,小脚丫踢蹬着她的胸口,仿佛在呼唤母亲。 "锦瑟!"阿钰拍打她的脸,"别睡!睡了孩子就憋死了!" 濒临昏迷的锦瑟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的手摸向颈间——那里挂着沈华年的玉带钩。她将冰凉的玉器贴在额头,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他的力量。 "华年..."她无声地呼唤,"帮我..." 距离别院还有十里,沈华年突然勒住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嘶鸣。他胸口如同被利刃贯穿,同命契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痛!紧接着是一阵奇异的温暖,仿佛有人将朝阳捧到他心口。 "将军?"亲卫担忧地问。 沈华年摆摆手,突然察觉怀中黄杨木梳在发烫。他取出梳子,发现梳齿间渗出细小的金芒,在空中组成个模糊的婴儿形状! "孩子出生了..."他喃喃道,随即脸色大变,"早产!" 无需催促,战马再次狂奔起来。沈华年紧握木梳,那上面有锦瑟的气息,如今又添了一缕新生的温暖。他想起离家那日清晨,她站在桃树下目送他的样子。当时他承诺要买一匣子金步摇,现在只恨没早点兑现... 别院的景象比想象中更骇人。整个湖泊变成了血红色,黑丝如同活物般蠕动,将祖庙团团围住。沈华年拔剑出鞘,剑锋过处黑丝纷纷退避,却又迅速聚拢。 "找火油!"他命令亲卫,"烧出一条路!" 火把投入菌丝堆的刹那,刺耳的尖啸声响彻四野。沈华年趁机冲进祖庙,循着同命契的感应直奔密室。门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陈岩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身下护着哇哇大哭的念瑟。 "锦瑟呢?"他抱起女儿。 念瑟小手指向密室:"娘亲生妹妹...好多血..." 沈华年踹开变形的门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阿钰跪在血泊中,怀中抱着个哭声微弱的婴儿。而锦瑟...他的锦瑟静静躺在那里,脸色比宣纸还白,身下的被褥已被鲜血浸透。 "华年..."阿钰抬头,泪流满面,"第二个孩子..." 沈华年单膝跪在床前,颤抖的手抚上锦瑟的脸颊。还是温的,谢天谢地。他迅速检查她的状况——脉搏微弱但还算规律,最危险的大出血已经止住。怀中念瑟挣扎着下地,趴在母亲枕边小声呼唤。 "思年没事。"阿钰将襁褓递给他,"但念钰..." 沈华年这才看清次女的模样——小得可怜,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连哭声都像小猫似的微弱。更奇怪的是,她周身萦绕着淡淡寒气,触碰时指尖会结霜。 "圣果能量失衡。"阿钰虚弱地解释,"念钰继承了太多阴寒之力..." 沈华年将两个女儿并排放在锦瑟身侧。思年立刻止住啼哭,小手无意识地抓住母亲一缕头发;念钰却依旧气息奄奄,连吮吸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救她?"沈华年声音嘶哑。 阿钰看向他颈间的青铜钥匙:"去湖底...圣树或许..." 话音未落,整座祖庙突然剧烈震动!墙上的符咒纷纷自燃,黑丝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沈华年当机立断,用锦被裹住妻女抱在怀中:"密道!" 陈岩挣扎着带路,阿钰抱着念瑟紧随其后。密道入口在神龛下方,狭窄潮湿,但暂时没有黑丝侵入。沈华年将锦瑟小心地放在准备好的担架上,又脱下外袍垫在她身下。 "爹爹..."念瑟扯他衣袖,"妹妹冷..." 确实,念钰的小脸已经泛出死灰。沈华年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她唇上——守墓人的血脉或许能暂缓寒气侵蚀。奇迹般地,婴儿青白的脸色稍有好转,微弱地吸吮着那滴血。 "你带她们从密道去青枫峡。"沈华年将襁褓交给阿钰,"我去湖底。" 阿钰想劝阻,却见他已取下颈间钥匙:"没有选择。" 密道岔路口,沈华年最后亲吻了锦瑟冰凉的唇。她仍在昏迷中,呼吸轻得像羽毛。他本想多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黄杨木梳塞进她手心。 "等我回来。"这句话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转身走向湖底密道时,沈华年听见思年突然响亮的啼哭,仿佛在为他送行。黑暗中,青铜钥匙开始发出幽幽绿光,照亮了石壁上古老的壁画——那上面描绘的,正是三百年前圣女封印邪神的场景。 而圣女的面容,竟与锦瑟有七分相似。 﨔 第三十三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青枫峡的晨雾带着松针的清苦。锦瑟在疼痛中苏醒,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口的重量——思年正趴在她怀里酣睡,小脸涨得通红,额头那粒朱砂痣鲜亮得像滴血。 "醒了?"阿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沙哑得不成样子。 锦瑟试图起身,却被腹部的剧痛按回榻上。记忆碎片般回涌:黑丝、早产、鲜血...她突然惊慌地摸向身侧:"念钰呢?" 阿钰将襁褓轻轻放在她臂弯。念钰比姐姐小了整整一圈,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最奇怪的是,婴儿周身萦绕着淡淡寒气,锦瑟触碰时指尖立刻结了一层霜。 "华年呢?"锦瑟声音发颤。 阿钰别过脸去。透过草庐的窗缝,能看到远处湖面泛着诡异的红光。无需多言,锦瑟已经明白——沈华年去湖底了,为了救他们的孩子。 思年突然啼哭起来,小拳头在空中胡乱挥舞。锦瑟机械地解开衣襟哺乳,目光却始终盯着窗外。那个方向是沈家别院,如今恐怕已陷入黑丝的包围。她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沈华年带着一身血气冲进密室,胡茬蹭得她脸颊生疼... "他走前说了什么?" 阿钰递来黄杨木梳:"只留下这个。" 梳齿间还缠着几根长发,是沈华年为她梳头时落下的。锦瑟将梳子贴在鼻尖,嗅到上面残留的冷松气息。这味道让她想起北疆的冬夜,他从前线归来,斗篷上总带着松林的风雪味。 念瑟从门外跑进来,小手里攥着几朵野花。"给妹妹的!"她踮脚将花放在念钰襁褓旁,花朵瞬间覆上一层白霜。小丫头惊讶地瞪大眼睛:"妹妹好凉呀!" 锦瑟强忍泪水,将三个女儿都搂在怀中。思年暖得像个小火炉,念瑟身上是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而念钰...她冰冷的温度让人想起沈华年右手的鳞片。那个男人总说自己的手太糙,每次触碰她前都要在掌心呵口热气。 "阿钰,密道能回别院吗?" "你疯啦?"阿钰按住她肩膀,"伤口会裂开的!" 锦瑟不语,只是轻轻拍抚怀中的念钰。婴儿的寒气越来越重,襁褓上已经结满细小的冰晶。若沈华年不能及时取回圣树之力,这孩子恐怕... 思年突然停止吮吸,扭头看向窗外,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同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巨响,湖面方向腾起一道血光! "华年..."锦瑟指甲陷入掌心。 湖底比想象中更暗。 沈华年借着青铜钥匙的微光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水道狭窄曲折,石壁上生满滑腻的青苔。腰间的绳索已经放了三百丈,仍未触底。 越往下,水温反而越高。不是温泉的舒适,而是某种腐败的燥热。沈华年抹去额头的汗珠,发现指尖沾的不是汗水,而是淡红色的液体——水开始渗血了。 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绿光。沈华年加快速度,最终抵达一处开阔的洞窟。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巨大的青铜门镶嵌在岩壁上,表面刻满古老的符文。而门前盘踞着一棵通体透明的树,根系深深扎入门缝——正是圣树的真身! 与秘境中看到的繁茂不同,眼前的圣树奄奄一息。树干布满裂痕,仅存的几片叶子也泛着不祥的黑斑。更可怕的是,那些从门缝渗出的黑丝正缠绕在树根上,像水蛭般吸取它的生命力。 沈华年按计划将钥匙插入锁孔,却发现门纹丝不动。他这才想起锦瑟保管着另一把"阴匙"——两匙必须同时使用!正当他懊恼之际,圣树突然发出微弱的荧光,一段树根缓缓抬起,指向树干上的裂缝。 "让我...进去?"沈华年试探着触碰树皮。 裂缝应手而开,露出中空的树洞。里面蜷缩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面容与锦瑟一模一样!光影虚弱地抬手,掌心托着颗珍珠大小的果实,半黑半白,正是缩小版的圣果。 "救...孩子..."光影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华年刚要接过果实,整棵圣树突然剧烈震颤!黑丝疯狂蠕动,青铜门后的东西似乎被激怒了。一股腥臭的血水从门缝喷涌而出,瞬间漫到膝盖高度。 "快走..."光影将果实按在他掌心,"她等你..." 果实入手的刹那,沈华年右臂突然浮现出金色纹路——与圣树根系一模一样的图案!他来不及细想,血水已经涨到腰间。树根为他推开一条水路,但返回的道路正在迅速坍塌。 绳索突然绷紧,是地面的亲卫在示警。沈华年咬住果实,单手攀绳上浮。血水变得粘稠如浆,每一次划动都耗费巨大体力。更糟的是,黑丝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追了上来! 离水面还有百丈时,一股巨力猛地拽住他的脚踝。沈华年回头,看到黑丝聚集成人形,空洞的"眼睛"正盯着他怀中的果实。他拔剑斩向那团黑影,剑锋却像劈进棉花般无力。 危急关头,右臂的金纹突然亮起!圣树的力量顺着手臂传到剑上,原本黯淡的剑锋顿时金光大盛。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暂时退却。沈华年趁机加速上浮,肺部的空气却已耗尽... "将军!" 亲卫们七手八脚把他拖上岸时,沈华年已经意识模糊。但他的手死死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里藏着救命的圣果。 草庐里,念钰的情况急剧恶化。 婴儿的呼吸几乎停止,睫毛上结满霜花。锦瑟将她贴在自己赤裸的胸口,试图用体温延缓寒气蔓延,却连自己的嘴唇都冻得发青。阿钰用银针吊住孩子最后一口气,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拖延时间。 "娘亲..."念瑟哭着拽锦瑟的衣袖,"妹妹会好起来吗?" 锦瑟无法回答。她机械地轻拍念钰的后背,就像曾经哄念瑟睡觉那样。可怀中的小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北疆最深的雪夜,冷得像...沈华年不告而别的那年冬天。 思年突然在摇篮里大哭起来,声音嘹亮得惊人。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锦瑟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瞬间浸透纱布。 "是他..."她挣扎着要下床。 阿钰强行按住她:"别动!伤口会——" 门板被猛地撞开。沈华年浑身滴水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右手却高高举着什么东西。他踉跄着扑到床前,摊开掌心——那颗珍珠大小的果实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给...孩子..."他气若游丝。 阿钰立刻接过果实,小心地放在念钰心口。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果实竟缓缓沉入婴儿体内!念钰青灰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色,睫毛上的霜花融化成晶莹的泪滴。当她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整个草庐都仿佛亮了起来。 "华年!"锦瑟惊呼。 沈华年倒在她膝头,背后的衣衫已被血水染红。锦瑟颤抖着掀开他的衣袍,看到一道从右肩贯穿到腰侧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隐约能看到白骨。 "没事..."他试图抬手摸她的脸,却半途无力垂下,"孩子...怎么样?" 念钰仿佛回应父亲般,哭声突然响亮起来。这声音惊醒了熟睡的思年,姐妹俩此起彼伏地哭着,倒像在比谁嗓门大。沈华年嘴角微微上扬,随即陷入昏迷。 "阿钰!救他!"锦瑟声音都变了调。 医女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每擦一下都有新的血涌出来。锦瑟紧握沈华年冰凉的手,发现他右臂浮现出陌生的金纹,形状像极了...圣树的根系? "是圣树印记。"阿钰边包扎边解释,"他强行承受了超出凡人极限的力量。" 锦瑟将沈华年的手贴在脸上。这双手曾经为她绾发描眉,曾经温柔地覆在她腹上感受胎动,如今却冰冷得吓人。她想起黄杨木梳里藏着的机关图,想起他总爱在书信角落画的小梳子——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把所有的柔情都藏在了细节里。 夜深了,孩子们终于睡去。阿钰熬好药后也支撑不住,靠在墙角打盹。锦瑟独自守着沈华年,用布巾擦拭他不断渗血的伤口。月光从窗缝漏进来,为他轮廓镀上银边。她忽然发现,他鬓角又添了几丝白发,在青丝间格外刺目。 "傻子..."她轻抚那些白发,"总爱逞英雄。" 沈华年在高烧中皱眉,嘴唇干裂得起了皮。锦瑟含了口水,低头渡进他口中。这个吻尝起来像血和药,苦涩得让人心碎。当她退开时,却对上一双微微睁开的眼睛。 "...锦瑟?" "我在。"她立刻握住他试图抬起的手,"孩子们都很好。思年像你一样霸道,喝奶总要抢先;念钰虽然弱些,但有姐姐护着..." 沈华年静静听着,目光扫过角落里并排的两个摇篮。他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锦瑟连忙按住他:"不要命了?" "钥匙..."他急切地摸向颈间,"青铜门...要开了..." 锦瑟这才想起贴身收藏的小钥匙。她取出钥匙放在沈华年掌心,他立刻攥紧,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两把钥匙...必须分开保管。"他气息不稳地解释,"阴阳合一...邪神就会..." 话未说完,他又陷入昏睡。锦瑟将大小两把钥匙并排放在桌上,发现它们的花纹确实能严丝合缝地对上。若合二为一,恐怕真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窗外突然传来夜莺的啼叫——三长两短,是亲卫的暗号。锦瑟轻轻开门,陈岩满身是血地跌进来: "夫人!七皇子的人马过了青松岗!" 﨔 第三十四章 为君持剑立黄昏 青松岗的晨雾中,马蹄声如闷雷滚过。 锦瑟站在草庐窗前,看着陈岩的伤口被阿钰草草包扎。血渗得很快,在素白绷带上开出刺目的花。这位亲卫统领的左肩几乎被劈开,却坚持亲自回来报信。 "多少追兵?"她轻声问。 "三十轻骑,领队的是卢远...或者说,长得像卢远的东西。"陈岩疼得直抽气,"那东西挨了我三箭都不倒,眼珠子会冒黑烟..." 锦瑟望向仍在昏睡的沈华年。他额上覆着冷汗,眉头紧锁,右手无意识地攥着被单,仿佛在梦中也在战斗。思年趴在他枕边,小手抓着他的一缕头发;念钰则被安置在他臂弯里,小脸终于有了血色。 "距此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陈岩试图起身,"属下带人断后,夫人速从密道..." 锦瑟摇头。密道狭窄潮湿,沈华年的伤势经不起颠簸,更别说两个未满月的婴儿。她轻轻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沈华年的佩剑,自湖底归来后就没离过身。 "夫人不可!"陈岩急得伤口又崩开,"您身子还没..." "谁说我要硬拼了?"锦瑟摩挲着剑柄缠绳,那里还残留着丈夫掌心的温度,"阿钰,把念瑟和孩子们带到后山石洞。" 阿钰刚要反对,却见锦瑟取出黄杨木梳,在第三根梳齿上轻轻一按——梳背弹开,露出张微型地图。这是沈华年亲手刻的逃生路线,连陈岩都不知道。 "石洞里有暗河,顺流而下能到苗寨。"锦瑟将梳子交给阿钰,"若明日辰时我们没来汇合..." "没有若。"阿钰突然用锦瑟自己的话回敬,"我们等你。" 锦瑟眼眶一热,转身为沈华年掖好被角。他消瘦了许多,下颌线条越发锋利,即使在睡梦中也绷得像张弓。她俯身吻他微蹙的眉心,尝到汗水的咸涩。 "给我争取半天时间。"她对陈岩说,"然后立刻撤回石洞。" 亲卫们领命而去后,草庐突然安静得可怕。锦瑟坐在床沿,听着三个孩子的呼吸声——念瑟在睡梦中咂嘴,思年打着小呼噜,念钰则安静得像只奶猫。她取出针线筐,开始拆一件旧衣。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锦瑟已改好装束。沈华年的玄色外袍被她裁短,用银线绣上云纹遮住接缝;长发束成男子发髻,插着那支白玉并蒂莲簪。铜镜里的人雌雄莫辨,唯有隆起的腹部提醒着她尚未复原的身子。 "你呀..."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净教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指沈华年曾半开玩笑地教她易容术,说万一遇险可以扮成俊俏公子脱身。当时她还嗔怪他不正经,谁知今天竟真用上了。 "锦...瑟?" 沙哑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震。沈华年竟醒了,正艰难地撑着眼皮看她。锦瑟立刻跪在榻前,捧起他冰凉的手贴在脸上:"疼不疼?" "孩子...们..." "都好。"她引他看向摇篮,"思年能吃能睡,念钰的寒气也稳住了。" 沈华年目光扫过她的装束,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追兵...来了?" 锦瑟按住他:"我能应付。" "胡闹!"他气得咳嗽起来,伤口又渗出血,"你产后才..." "十九天。"锦瑟平静地纠正,"够北疆军的产妇归队了。" 这是事实。在北疆,刚生完孩子的女兵若无人照料,往往二十日就重返岗位。沈华年一时语塞,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太了解锦瑟的倔强,正如她了解他的固执。 "至少...带上这个。"他艰难地解下颈间玉佩,"我娘的...护身符。" 锦瑟摇头,反而将玉佩塞回他衣襟:"你比我更需要。"又从枕下取出个锦囊,"我有这个就够了。" 锦囊里是两人的结发与孩子们胎发编的同心结。沈华年眸光一软,突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上已经结痂的牙印——那是锦瑟临别留下的"标记"。 "记得...你的话。"他喘息着说,"敢不回来...我就..." "改嫁"的威胁还没说完,锦瑟就低头咬上他嘴唇。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药苦,却比任何誓言都滚烫。分开时,她将黄杨木梳塞进他手心: "帮我收好。等你好了...再给我梳头。"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晕。 锦瑟骑着沈华年的战马,独自立于青松岗隘口。此处两山夹一径,是通往草庐的必经之路。她故意选了块开阔地,好让追兵远远就能看见"沈将军"的身影。 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十轻骑扬起漫天尘土。为首者紫袍玉带,面容确与卢远一般无二,但眼白泛着诡异的灰黑。他在百步外勒马,狐疑地打量着孤身一人的"沈将军"。 "沈将军好雅兴。"假卢远阴阳怪气道,"陛下在京城望眼欲穿,您却在此游山玩水?" 锦瑟压低声线,模仿沈华年的语气:"卢大人千里追猎,就为说这些废话?" 她握缰的手心全是汗,但姿态却放松得像在赏景。这是跟沈华年学的——越是绝境,越要显得胜券在握。假卢远果然迟疑了,他身后几个苗人打扮的随从更是交头接耳。 "将军既然爽快,下官也不绕弯子。"假卢远眯起眼,"请交出来吧,那把钥匙。" 锦瑟心头一跳。他们竟是为青铜钥匙而来!她不动声色地抚过剑柄:"什么钥匙?" "湖底墓门的钥匙。"假卢远突然策马逼近,"别装糊涂了,守墓人。" 最后三个字像记闷雷。锦瑟强自镇定,思绪却飞速运转。沈华年从未提过"守墓人"的称号,但联想到他右臂的金纹和青铜钥匙...莫非他祖上真有什么秘密传承? "想要钥匙?"她突然轻笑,"自己来拿。" 假卢远脸色骤变,袖中滑出把淬毒的匕首。就在他扑来的刹那,锦瑟猛地吹响口哨——埋伏在两侧山崖的亲卫立刻推下滚石! 轰隆声中,追兵阵型大乱。锦瑟趁机调转马头,假装往峡谷深处逃去。这是她和陈岩设的局:利用地形分散敌军,再逐个击破。假卢远果然中计,带着半数人马紧追不舍。 山路越来越窄,锦瑟突然勒马回身,长剑出鞘如龙吟。冲在最前的追兵收势不及,被她一剑挑落马下。这一招"回马枪"是沈华年亲手所教,她曾苦练三个月就为听他一句夸奖。 "你不是沈华年!"假卢远终于识破,眼中黑气大盛,"贱人敢骗我!" 锦瑟扯下发簪,青丝如瀑泻落。她抹去额前易容的膏粉,露出本来面目:"卢大人好眼力。" 追兵们哗然。假卢远却突然狂笑,面部皮肤像蜡一般融化,露出底下狰狞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团蠕动的黑雾! "正好拿你祭旗。"怪物嘶吼着扑来,"沈华年的女人和孩子...都是上等祭品!" 锦瑟挥剑格挡,却被震得虎口发麻。这力量远超人类极限!她且战且退,将怪物引向预定地点。当马蹄踏过某块不起眼的石板时,地面突然塌陷——下面是陈岩挖的陷阱! 怪物坠落时发出非人的嚎叫。锦瑟正要松口气,却见黑雾从陷阱中腾起,重新聚集成形!亲卫们的箭矢穿过雾气,就像射进水中一样无力。 "凡铁伤不了我。"怪物得意地膨胀,"乖乖交出钥匙,留你全尸!" 锦瑟突然想起沈华年剑上的金纹。若守墓人血脉能伤邪物...她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剑锋上。令人惊讶的是,血珠竟被剑刃吸收,原本黯淡的剑身泛起淡淡金光! 怪物第一次露出惧色。锦瑟不给它反应时间,策马冲上前去。这一剑直刺心窝,带着所有为夫为母的决绝。剑锋没入黑雾的刹那,金光炸裂,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是为了我夫君。"锦瑟旋腕横斩,"这是为了我女儿!" 每一剑都带着淋漓恨意。怪物节节败退,黑雾越来越淡。就在锦瑟要给予致命一击时,腹部突然传来剧痛——产后未愈的伤口裂开了!她眼前一黑,险些坠马。 怪物趁机反扑,黑雾化作利刃刺向她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入怪物眼眶。那箭矢通体雪白,箭尾缠着红线——是阿钰的破魔箭! 怪物哀嚎着消散,其余追兵见状四散奔逃。锦瑟强撑着没有倒下,直到看见阿钰带着苗寨援兵赶来,才放任自己滑落马背。 "锦瑟!"阿钰接住她,手忙脚乱地止血,"撑住!" "华年...孩子..." "都安全。"阿钰红着眼眶保证,"你做得够好了。" 锦瑟望向草庐方向。暮色已至,远山如黛,正是万家灯火时分。她突然很想念沈华年熬的鸡汤,想念他笨拙却温柔的梳头手法,想念他每次出征归来时,身上混合着铁锈与冷松的气息...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她仿佛听见他在耳边轻唤:"锦瑟,回家。" 草庐的油灯亮了一夜。 沈华年靠在床头,一遍遍摩挲着黄杨木梳。窗外每有脚步声,他都会立刻抬头,眼中的希望又随着来人不是锦瑟而熄灭。思年似乎感受到父亲的焦虑,在他臂弯里不安地扭动。 "将军,您该换药了。"亲卫捧着干净纱布进来。 沈华年摇头,目光又落向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像化不开的墨。他右臂的金纹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着什么。突然,怀中的思年大声啼哭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沈华年笨拙地轻拍女儿,"饿了吗?" 婴儿却哭得更凶,小手拼命指向窗外。沈华年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挪到窗前——远处山路上,一队火把正缓缓靠近,为首的马上伏着个熟悉的身影! "锦瑟!" 他几乎是从床上跌下来的,伤口崩裂也顾不得。亲卫们慌忙搀扶,却被他推开。沈华年拄着剑冲到院门口,眼睁睁看着阿钰将昏迷的锦瑟抱下马背。她脸色比纸还白,衣摆已被鲜血浸透。 "她为了争取时间...独自引开追兵..."阿钰哽咽着解释,"等我们找到时..." 沈华年听不下去了。他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抚上锦瑟冰凉的脸颊。她眉头紧锁,唇上还有易容未擦净的膏粉,身上穿着改小的他的衣袍。那柄斩过邪物的长剑仍紧握在手,指节都僵得掰不开。 "傻子..."他声音哑得不成调,"不是说好...等我给你梳头..." 亲卫们七手八脚将锦瑟抬进屋。阿钰检查伤势时倒吸冷气——产后伤口完全撕裂,失血量足以致命。更糟的是,一股诡异的黑气正顺着经脉蔓延。 "邪气入体。"阿钰取出银针,"得立刻拔毒!" 沈华年将思年交给乳母,自己守在榻前,紧握锦瑟一只手。阿钰下针如飞,每一针都带出些许黑血。当扎到心口大穴时,锦瑟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血沫! "不行...邪气扎根太深..."阿钰汗如雨下,"除非..." 沈华年突然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同命契的金纹:"用这个。" "太危险了!"阿钰惊呼,"同命契连接心脉,稍有不慎你们两个都会..." "做。" 一个字,掷地有声。阿钰咬咬牙,将红线缠绕在两人腕间。沈华年俯身贴上锦瑟的唇,以口渡气。当阿钰的银针刺入同命契中心时,金光骤然大盛,顺着红线流入锦瑟体内! 锦瑟弓起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黑气如活物般从她七窍涌出,又被金光逼散。沈华年同样痛得青筋暴起,却死死抱着她不放手。思年和念钰在摇篮里哭成一团,仿佛也感受到父母的痛苦。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时,两人都已虚脱。沈华年仍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将锦瑟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只是人还昏睡着。 "将军..."亲卫小声提醒,"您的伤..." 沈华年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了。他勉强躺回榻上,却执意要握着锦瑟的手。阿钰无奈,只得将两张床并在一起。 晨光熹微时,锦瑟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沈华年立刻睁眼,看到她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当那双杏眼终于睁开时,他喉头哽得说不出话。 "...华年?"锦瑟声音细如蚊蚋,"孩子们...?" "都好。"他紧贴她掌心,"追兵也退了。" 锦瑟虚弱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并排的摇篮上。思年正抱着妹妹的襁褓酣睡,念钰的小脸终于有了血色。她唇角微微上扬,突然想起什么:"钥匙...?" "安全。"沈华年指向自己颈间,"大的一直在。" 锦瑟松了口气,突然皱眉:"你...脸色好差。" 沈华年想笑,却扯动了伤口。他此刻确实狼狈——脸色惨白,胡茬凌乱,中衣上全是血渍。但比起差点失去她的恐惧,这些都不算什么。 "锦瑟。"他突然正色,"答应我,别再..." "不。"她斩钉截铁地打断,"若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沈华年哑然。他早该知道,这个倔强的姑娘从来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娇花,而是能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青松。他叹息着拢好她散乱的鬓发,发现里面夹着几根银丝——她才二十出头啊。 "疼不疼?"锦瑟突然问,指尖轻触他心口同命契的位置。 沈华年摇头,却见她突然红了眼眶。锦瑟极少哭,当年生念瑟时疼得咬破嘴唇都没掉一滴泪。可此刻,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脸颊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傻子..."她哽咽着骂,"谁准你...用同命契的..." 沈华年低头吻去她的泪水,咸涩中带着说不尽的珍重。窗外,朝阳终于跃出山巅,将草庐染成金色。思年在晨光中醒来,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念钰也睁开眼,这次没有寒气,只有清澈如泉的眸光。 锦瑟想撑起身子看孩子,却被沈华年按回枕上:"别动。"他笨拙地抱起双胞胎,小心翼翼放在她臂弯,"她们很好...你也是。"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锦瑟突然痛哭失声,仿佛要把这些天的恐惧、疼痛和委屈都发泄出来。沈华年只是静静搂着她,任泪水打湿衣襟。当哭声渐歇时,他发现锦瑟又睡着了,唇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阿钰轻手轻脚地进来换药,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阳光透过窗棂,为相拥而眠的一家四口镀上金边。沈华年对她摇摇头,示意别吵醒锦瑟。他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突然想起北疆的一句老话—— 最深的夜已经过去,剩下的路,他们会一起走完。 﨔 第三十五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青枫峡的雨下了整整三日。 锦瑟靠在窗边矮榻上,看雨丝在瓦檐织成透明帘幕。她膝头摊着件未完工的小衣,浅杏色的软绸上绣着缠枝莲——是给思年的。念钰的那件则用了月白纱,搁在旁边针线筐里,只差几针就能收尾。 "夫人,该喝药了。"丫鬟捧着黑褐色的药汁进来。 锦瑟皱眉,这药苦得连碗沿都泛着涩气。自从那日邪气入体后,阿钰开的方子一剂比一剂难以下咽。她刚想找个借口拖延,房门突然被推开。 "我盯着她喝。"沈华年拄着拐杖挪进来,右腿的伤让他步伐有些蹒跚,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丫鬟如蒙大赦,放下药碗就溜了。锦瑟撇嘴:"告状精。" 沈华年挑眉,慢条斯理地坐到她身边。他今日换了靛青家常袍,发髻松松挽着,倒有几分文人气质。若不是领口露出的绷带,几乎看不出是重伤初愈的人。 "自己喝,还是我喂?"他端起药碗。 "喂就喂。"锦瑟故意刁难,"用嘴喂。" 这本是玩笑话,不知沈华年真的含了一口,俯身渡过来。药汁混着他特有的气息,竟没那么苦涩了。锦瑟耳根发烫,咽完才反应过来:"你...伤好了?" "没好。"沈华年面不改色地又含一口,"但喂药的力气还有。" 如此三番,一碗药见了底。最后一口喂完,他却没急着退开,而是细细舔去她唇角的药渍。锦瑟揪住他衣襟,指尖碰到锁骨上那个已经结痂的牙印。 "还疼么?" "你咬的,不疼。" 情话烫得人心尖发颤。锦瑟正想回应,门外突然传来念瑟的欢呼:"爹爹娘亲羞羞脸!"小丫头扒着门缝偷看,身后还跟着抱着双胞胎的乳母。 沈华年无奈地直起身,耳尖却红了。锦瑟招手让念瑟过来,小丫头立刻扑进她怀里,发间红绳已经换成崭新的——是沈华年今早亲手编的。 "妹妹们乖不乖?"锦瑟捏女儿脸蛋。 念瑟骄傲地挺胸:"思年尿湿了三块尿布!念钰只哭了一次!"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念钰昨晚发光了,蓝蓝的,像萤火虫..." 沈华年与锦瑟对视一眼。自圣果融入后,念钰的寒气确实稳定许多,但偶尔还是会有异常。锦瑟接过小女儿,发现婴儿掌心确实有微弱的蓝光闪烁。 "像是...在呼应什么。"沈华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缝间漏下一缕阳光,照在湖面方向。锦瑟心头一跳:"青铜门?" 沈华年点头,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令人惊讶的是,钥匙竟也泛着微弱的蓝光,与念钰掌心的如出一辙!他立刻将钥匙收回衣内,光芒这才渐渐消退。 "阿钰说圣果选择了念钰。"锦瑟轻抚女儿细软的发丝,"现在看来,联系比想象的更深。" 沈华年沉默地摩挲钥匙花纹。自从湖底归来,他右臂的金纹就再未消退,仿佛某种古老的印记被永久激活。锦瑟知道他在想什么——守墓人的职责、青铜门的秘密,还有那个与锦瑟容貌相似的圣树之灵... 思年突然在乳母怀里扭动起来,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像是要吸引注意。锦瑟笑着接过她,婴儿立刻抓住母亲一缕头发往嘴里塞。与妹妹不同,思年活泼好动,食量更是大得惊人。 "这丫头像我。"沈华年难得打趣,"能吃是福。" 锦瑟白他一眼:"念钰像谁?" "像你。"他指尖轻触小女儿的脸颊,"看着安静,咬人最疼。" 锦瑟作势要打他,牵扯到伤口又"嘶"了一声。沈华年立刻紧张起来,非要查看她腹部伤口。争执间,念瑟突然指着窗外大喊:"彩虹!" 果然,雨后的山谷架起七色彩虹,一端正好落在湖面上。锦瑟恍惚想起圣树顶端的七色光晕,以及那个神秘人影。她正出神,沈华年突然握住她的手: "等伤好了,带你去湖边看看。" 这句话像句承诺,又像某种暗示。锦瑟刚要细问,陈岩急匆匆跑来:"将军!苗寨来人了!" 来者是位白发苍苍的老祭司,腰间银饰叮当作响。他见到沈华年就行了大礼,称他为"守墓人大人",弄得众人面面相觑。 "老朽奉族长之命前来。"老人取出个象牙匣子,"这是当年圣女留下的,说务必交到当代守墓人手中。" 匣中是把精致的银钥匙,形制与青铜钥匙相似,却小了许多。沈华年刚触到钥匙,右臂金纹就亮了起来。老祭司见状,激动地跪地叩拜: "果然是天选之人!" 锦瑟将老祭司扶起,细问缘由。原来三百年前圣女封印邪神时,曾与守墓人一族立下契约。守墓人世代守护青铜门,而圣女转世将带着圣果归来,最终彻底消灭邪神。 "圣树选择了您的女儿。"老祭司对锦瑟说,"她将是下一任圣女。" 沈华年脸色骤变:"不可能!" 老人似乎早料到这反应,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圣女预言。当圣果融入婴孩,当守墓人金纹显现,便是决战之时。" 锦瑟展开竹简,上面用古老的苗文写着晦涩的谶语。但最后几句却清晰得刺眼:"双生之花,一光一暗。以血为引,以魂为桥。" "意思是..."她声音发颤,"我的孩子们要参与决战?" 老祭司叹息:"圣果既已择主,便无回头路。" 沈华年猛地起身,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我绝不允许!" "华年!"锦瑟拉住他,"先听长老说完。" 老人详细解释了圣女预言的来龙去脉。原来当年圣女将力量一分为二:光之力封印邪神,暗之力则转世为胎。如今念钰继承的正是暗之力,而思年意外获得了平衡的光之力——这恰是彻底消灭邪神的关键。 "需要准备什么?"锦瑟平静地问。 沈华年不可置信地看她:"你当真考虑..." "我在问对策,不是问选择。"锦瑟握住他的手,"既然避不开,就做足准备。" 她太了解沈华年了。这个男人可以为她挡刀剑、赴水火,却无法接受妻女涉险。但命运有时就像这山谷的雨,不是躲就能躲开的。 老祭司留下几道符咒和一本手札,说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临走时,他深深看了眼念钰:"小圣女会知道该怎么做。" 待外人散去,沈华年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屋顶落下灰尘。锦瑟默默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绷紧的脊背上。她能感觉到他肌肉的颤抖,那是愤怒与无力交织的痛苦。 "还记得北疆的雪狼吗?"她轻声问。 沈华年一怔。那是他们初遇那年,他被狼群围困三天三夜,最终找到狼王一击毙命。锦瑟当时问他为何能沉住气,他说:"既然躲不开,就让它们按我的节奏来。" "现在也一样。"锦瑟绕到他面前,"我们提前布局,让决战按我们的方式到来。" 沈华年眼底风暴渐息。他捧起锦瑟的脸,拇指抚过她眼下淡青——这些天她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下巴都尖了。他忽然想起那个在军营里为他包扎伤口的少女,也是这般倔强又通透。 "我需要去趟京城。"他最终妥协,"查清七皇子的底细。" 锦瑟点头:"我守着孩子和青铜门。"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窗外,彩虹渐渐淡去,湖面泛起不祥的波纹。念钰在摇篮里突然啼哭起来,而思年竟也跟着大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夜深人静,锦瑟在灯下研读老祭司留下的手札。 竹简上的苗文晦涩难懂,但配合阿钰的翻译,总算理出些头绪。原来彻底消灭邪神需要三个条件:圣女转世的力量、守墓人的血脉,以及...青铜门后的某件神器。 "在看什么?"沈华年沐浴回来,发梢还滴着水。 锦瑟示意他看图纸:"青铜门内有个圆形凹槽,老祭司说需要放入'日月珏'。" 沈华年俯身查看,潮湿的发丝垂在锦瑟肩头。他刚沐浴完的气息干净清冽,混合着淡淡的药香。锦瑟忍不住侧脸轻吻他下颌,那里有新冒出的胡茬,蹭得唇瓣微痒。 "别闹。"沈华年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这图纸很重要。" 锦瑟撇嘴,却还是认真听讲解。原来青铜门并非简单的封印,而是个精巧的机关装置。两把钥匙分别控制阴阳机关,只有同时转动才能安全开启。而门后的"日月珏",据说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邪物的神器。 "七皇子要找的就是这个?"锦瑟若有所思。 沈华年点头:"邪神若得日月珏,就能逆转封印。" 他突然咳嗽起来,脸色煞白。锦瑟连忙扶他坐下,发现他后腰绷带又渗血了。这些天他强撑着处理军务,伤口愈合得很慢。 "趴好,换药。"锦瑟命令道。 沈华年难得听话地趴下,任她解开绷带。伤口比想象中狰狞,皮肉外翻处还泛着诡异的黑气。锦瑟手一抖,药粉撒多了些。 "疼吗?" "你换的,不疼。" 同样的对白,角色却互换了。锦瑟鼻尖发酸,小心地涂上阿钰特制的药膏。沈华年背肌随着她的触碰微微颤动,像匹被驯服的烈马。 "京城那边..."她犹豫着开口。 "陈岩派人查了。"沈华年闷声道,"七皇子府确实在大量储冰,地窖温度低得不正常。" 锦瑟想起念钰身上的寒气:"难道他也被阴寒之力侵蚀了?" "更像是...被附身了。"沈华年翻过身,突然握住她的手,"锦瑟,若真到那一天..." "没有若。"锦瑟捂住他的嘴,"我们一起面对。" 沈华年眸光一软,拉过她的手贴在唇边。烛光下,他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格外深邃。锦瑟忽然想起北疆的星空,也是这般令人沉溺。 "睡吧。"她吹灭蜡烛,"明天还要..."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刮擦声!沈华年瞬间拔剑在手,将锦瑟护在身后。刮擦声由下而上,像某种尖利的东西在爬墙。紧接着,婴儿房传来念瑟的尖叫! "孩子!"锦瑟冲向门口。 走廊上已是一片混乱。乳母抱着啼哭的双胞胎跌跌撞撞跑来,念瑟紧跟在后,小脸吓得煞白。阿钰提着药箱从另一侧赶来,手中银针寒光闪闪。 "什么东西?"锦瑟接过思年,婴儿哭得直打嗝。 阿钰检查着念钰:"像是...蝙蝠,但太大了。" 沈华年已追了出去,片刻后拎着个东西回来——那是只畸形的蝙蝠,体型大如狸猫,眼睛泛着诡异的红光。更可怕的是,它爪子上缠着根黑绳,与当日卢远随从戴的一模一样! "七皇子找到我们了。"沈华年沉声道。 锦瑟怀中的念钰突然停止哭泣,小手朝窗外指去。众人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湖面沸腾般翻涌,无数黑影正破水而出,朝草庐方向飞来! "备战!"沈华年厉喝。 亲卫们立刻封锁门窗,阿钰则在房间四角撒下药粉。锦瑟将三个孩子安置在内室,取出沈华年的佩剑握在手中。剑柄上还缠着他亲手更换的鲛丝,吸汗防滑。 "这次我们一起。"她对返回的沈华年说。 月光下,黑压压的怪蝙蝠已笼罩草庐上空。沈华年与锦瑟背靠背站立,一个剑锋森寒,一个眸光如铁。在他们身后,念钰的小手又泛起微弱的蓝光,而思年额间的朱砂痣则红得滴血... 﨔 第三十六章 背立盈盈故作羞 蝙蝠群如黑云压顶,翅膀拍打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锦瑟持剑与沈华年背靠背站立,能清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他右臂的金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流动的熔金。思年在乳母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而念钰却反常地安静,小手紧攥着那枚小银钥匙。 "阿钰,护住孩子!"沈华年低喝。 第一只蝙蝠撞破窗纸冲进来,足有山鸡大小,獠牙泛着森白寒光。沈华年剑锋横扫,怪物应声断成两截,黑血溅在帐幔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大洞。 "血有毒!"锦瑟挥剑斩落另一只,"别沾上!" 更多蝙蝠从四面八方涌入。锦瑟手腕翻飞,剑锋划出银色弧光。这是沈华年教她的"落英剑法",最适合在狭小空间应对群攻。她余光瞥见他那边战况更激烈——三只蝙蝠同时扑向他面门,他竟不躲不避,剑尖精准刺入最先那只的眼窝! "左边!"沈华年突然提醒。 锦瑟本能地侧身横斩,一只偷袭的蝙蝠被拦腰劈开。黑血喷溅在她袖口,布料立刻嘶嘶冒烟。她果断撕下袖子,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产后未愈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退后!"沈华年将她往墙角一推,自己挡在前方。 锦瑟却灵活地绕到他身侧:"说好一起的。" 两人剑锋交错,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奇怪的是,蝙蝠群似乎对念钰特别感兴趣,前赴后继地试图突破防线冲向摇篮。沈华年杀得眼红,剑柄都被血浸得打滑。锦瑟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取下青铜钥匙高举—— 蝙蝠群顿时骚动起来,半数调转方向朝她扑来! "果然冲着钥匙!"她旋身避过利爪,钥匙却脱手飞出! 千钧一发之际,念钰手中的小银钥匙突然迸发刺目强光!光线所到之处,蝙蝠纷纷惨叫坠落,像被火燎的飞蛾。沈华年趁机捡回青铜钥匙塞进贴胸口袋,反手又斩落两只漏网之鱼。 当最后一只蝙蝠被阿钰的银针钉死在墙上时,草庐已一片狼藉。锦瑟拄着剑喘息,冷汗浸透后背。沈华年情况更糟,伤口全部崩裂,站过的地方积了一小滩血。 "你...!"锦瑟又气又急。 沈华年却看向念钰。小女儿手中的银钥匙已恢复原状,但额头多了个淡淡的莲花印记,与阿钰的一模一样。思年则哭累了睡去,眉心朱砂痣红得异常鲜艳。 "圣印觉醒..."阿钰声音发颤,"比预期早了二十年。" 老祭司留下的手札突然从桌上自动展开,浮现出几行先前没有的文字:"双生花开,邪祟自来。光暗相济,方见蓬莱。" 沈华年皱眉:"什么意思?" "蝙蝠只是开始。"锦瑟替他按住流血的伤口,"七皇子不会罢休。" 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带着湖水的腥气。锦瑟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前——远处湖面正泛着诡异的红光,与蝙蝠来袭前一模一样! "它们在呼应湖底的东西。"她握紧剑柄,"华年,我们得主动出击。" 沈华年沉默地为她披上外衣,手指在系带处流连片刻。他何尝不想彻底解决隐患,但看着摇篮里两个稚嫩的小生命,胸口就像压了块巨石。 "先转移。"他最终道,"去苗寨。" 黎明前的山路湿滑难行。 锦瑟抱着念钰骑马走在队伍中间,沈华年则带着思年在前开路。阿钰抱着念瑟紧随其后,乳母和亲卫们护着行李殿后。为防蝙蝠再来,每人都在衣领别了阿钰特制的药草包。 "娘亲,我们去哪儿呀?"念瑟揉着惺忪睡眼问。 "去个安全的地方。"锦瑟拢紧女儿的斗篷,"有很多好吃的米糕。" 小丫头立刻来了精神,叽叽喳喳说起上次在苗寨吃过的美食。锦瑟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始终停留在前方的沈华年身上。他背挺得笔直,但每走一段就会不自然地僵一下——伤口肯定疼得厉害。 思年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小手去够他下巴上的胡茬。沈华年低头说了句什么,婴儿竟咯咯笑起来。这画面让锦瑟心头一软,想起在北疆大营时,那些士兵总说"冷面阎罗"被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 山路转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晨雾中的苗寨依山而建,吊脚楼像叠放的盒子般错落有致。寨门前的老桃树下,星奴和几个苗女已经等在那里,银饰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圣女大人!"星奴看到念钰额头的莲印,立刻行大礼。 锦瑟刚要解释,怀中的念钰突然伸出小手。更惊人的是,星奴颈间的银项圈竟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老祭司闻讯赶来,见状激动得胡须直颤: "圣物认主!果然是转世圣女!" 沈华年脸色阴沉地将思年交给阿钰,自己则把锦瑟拉到一旁:"情况不对。苗人显然早知道念钰会觉醒。" "你是说..." "我们被利用了。"沈华年咬牙,"从圣果开始就是局。" 锦瑟望向被苗女们团团围住的念钰。小女儿不哭不闹,任由她们将各种银饰放在身边测试反应。当一枚古老的莲花银锁触到她指尖时,整个寨子的狗突然齐声吠叫! "找到了!"老祭司高举起银锁,"圣女法器!" 锦瑟冲过去抢回女儿:"够了!她只是个婴儿!" 场面一时尴尬。星奴怯生生地递上碗热茶:"夫人别恼...我们只是想帮忙。" 茶香清冽,带着安神的草药味。锦瑟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华年适时地站到她身侧,手臂虚环着她的腰——这是个微妙的姿态,既像保护,又像随时准备撤离。 "我们需要休息。"他语气不容置疑,"单独安排住处。" 吊脚楼比想象中舒适。竹编的墙壁通风透气,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兽皮。锦瑟刚把念钰放进摇篮,思年就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妹妹。她把两个婴儿并排放好,思年立刻抓住妹妹的小手,神奇的是,念钰额头的莲印竟稍稍暗淡了些。 "光暗相济..."锦瑟若有所思。 沈华年正在检查门窗防御。他走路时右腿还有些跛,但拒绝任何人搀扶。锦瑟走过去强行把他按坐在竹椅上,拆开染血的绷带重新上药。 "轻点..."他难得示弱,"疼。" 锦瑟故意在伤口按了一下:"现在知道疼了?"动作却放得更轻,棉布蘸着药汁一点点清理血痂,"昨晚要不是你挡那下,现在喊疼的就是我了。" 沈华年突然握住她手腕:"锦瑟,我们得谈谈。" 他极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锦瑟放下药碗,等他的下文。晨光透过竹帘,在他轮廓镀上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根根分明。 "我打算独自回京城。"他沉声道,"你和孩子留在苗寨。" 锦瑟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平静地问:"然后呢?单枪匹马刺杀七皇子?" "我有把握。" "撒谎。"锦瑟戳他胸口,"你每次撒谎,右眼会眨得比左眼快。" 沈华年怔住,显然没想到她连这都注意到了。锦瑟趁机俯身,鼻尖几乎贴上他的:"沈将军,还记得新婚那晚我说过什么?" "...生死与共。" "现在加上她们。"锦瑟指向摇篮,"我们是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 沈华年突然吻住她,把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堵了回去。这个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晨起的困倦,却比任何誓言都郑重。分开时,锦瑟发现他睫毛是湿的。 "我有计划。"他抵着她额头低语,"但需要你配合。" 正午的阳光晒得银饰发烫。 锦瑟站在祭坛前,看着老祭司为念钰举行祈福仪式。小女儿裹着绣有莲花纹的襁褓,安静得不像个婴儿。思年则被阿钰抱着在一旁观礼,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圣女转世需在月圆之夜接受圣泉洗礼。"老祭司将银锁挂在念钰颈间,"届时她体内的圣果之力才能完全觉醒。" 锦瑟佯装顺从地点头,余光瞥见沈华年正在与几个苗人青年交谈。他换了身苗装,玄色上衣绣着暗纹,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来。自今晨密谈后,两人就开始分头行动——她负责摸清苗寨的意图,他则联络可靠的帮手。 "洗礼后要做什么?"锦瑟故意问。 老祭司眼神闪烁:"只需小圣女触碰圣泉下的封印石,加固湖底..." "然后呢?七皇子会善罢甘休?" "这..."老人语塞。 锦瑟心中冷笑。果然如沈华年所料,苗人只关心封印是否稳固,根本不在乎他们一家的死活。仪式结束后,她借口孩子饿了匆匆离开,在谷仓后找到正在磨刀的沈华年。 "猜对了。"她压低声音,"他们只想利用念钰加固封印。" 沈华年点头,刀锋在磨石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七皇子那边也来信了。"他从怀中取出张字条,"三日后,皇陵。" 字迹潦草得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就,但锦瑟认出是陈岩的手笔。这位亲卫统领按计划先行潜入京城,看来已有收获。 "皇陵...就是地宫入口?" "嗯。"沈华年收刀入鞘,"日月珏应该就在那里。" 两人沉默片刻。远处传来苗女们的歌声,欢快的调子与此刻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锦瑟突然想起北疆的篝火晚会,那时他们刚定情,沈华年笨拙地跟着她学跳舞,踩了她好几脚。 "笑什么?"沈华年疑惑地问。 "想起某人的舞技。"锦瑟戳他胸口,"等这事了结,你得补我一支舞。" 沈华年耳根微红,却郑重地点头。阳光穿过谷仓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锦瑟忽然发现他眼角添了道细纹,是这半年忧心忡忡的证明。她伸手轻抚那道纹路,被他捉住手腕拉到胸前。 "锦瑟。"他声音哑得不成调,"若计划有变..." "没有若。"她捂住他的嘴,"按原计划,三日后分头行动。" 沈华年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从腰间解下个锦囊:"给你的。" 锦囊里是把精致的金锁,正面刻着"长乐未央",背面是并蒂莲。锦瑟认出这是沈家传媳不传子的宝贝,当年婆母临终前交给沈华年,说等遇着真心人再送。 "本想等孩子们周岁..."沈华年笨拙地给她戴上,"提前送了。" 金锁贴着胸口,沉甸甸的像颗真心。锦瑟突然红了眼眶,低头将脸埋在他肩窝。那里有战场留下的旧伤,有她生气时咬的牙印,如今又沾上她的泪水。 "傻子..."她哽咽着骂,"现在送这个,像交代后事似的..." 沈华年抚着她发颤的脊背,突然捧起她的脸。这个吻比往常都温柔,像春日的细雨,像夜半的私语。分开时,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等我回来。"他轻声道,"给你买一匣子金步摇。" 锦瑟破涕为笑:"还要黄杨木梳,要你亲手雕的。" "好。" "还要..." "嘘。"沈华年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星奴来送午饭。锦瑟迅速擦干眼泪,装作在检查谷堆。沈华年则恢复冷峻模样,低头继续磨刀。 "夫人!"星奴惊喜地举着食盒,"厨房特意炖了药膳,对伤口好!" 锦瑟道谢接过,发现菜色确实精心——当归鸡汤、红枣糯米粥,还有她产后最爱的酒酿圆子。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反而让她警惕起来。 "老祭司说,今晚要举行祈福舞会。"星奴天真地眨眼,"请夫人务必参加。" 等人走远,沈华年立刻检查食物:"没毒,但加了安神的药材。" "想让我们睡死?"锦瑟冷笑,"看来洗礼要提前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倒掉药膳,只留下看似动过的空碗。沈华年从暗袋取出干粮分食,锦瑟则假装困倦早早回房。夜幕降临时,寨子里果然响起鼓乐声,但吊脚楼四周多了不少"守卫"。 锦瑟隔着窗缝观察,发现老祭司带着几个壮汉往圣泉方向去了,其中两人抬着个扎红绸的箱子——大小刚好能装下一个婴儿! "果然今晚动手。"沈华年从背后贴近,气息喷在她耳畔,"准备好了吗?" 锦瑟点头,摸向枕下的匕首。月光透过窗棂,为两人镀上银边。在他们身后,念钰的银锁突然泛起微光,而思年的朱砂痣则红得像滴血... 第三十七章 夜阑犹剪灯花弄 月光将吊脚楼的竹帘映成镂空的银纱。 锦瑟佯装熟睡,呼吸均匀绵长。身旁的念瑟抱着布老虎,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摇篮里,思年与念钰并排躺着,小手紧紧相握——这是阿钰教的法子,说能平衡两姐妹体内的力量。 楼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踩着落叶。锦瑟眯眼看向门缝,一道黑影正缓缓靠近。她指尖摸到枕下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 "吱呀——" 门轴转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黑影蹑手蹑脚地摸向摇篮,月光下露出星奴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小姑娘咬着嘴唇,颤抖的手伸向念钰... "非要这样吗?"锦瑟突然坐起。 星奴吓得跌坐在地,银饰撞出清脆的声响。锦瑟点亮油灯,暖黄的光晕里,苗女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夫、夫人..."她哽咽着叩头,"老祭司说...说小圣女必须今晚沐浴圣泉..." 锦瑟冷笑:"所以你们在晚饭下药?"她掀开被子,露出早已穿戴整齐的衣衫,"我夫君呢?" 星奴脸色煞白:"沈将军...他被请去喝酒..."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打斗声!锦瑟箭步冲到窗前,只见沈华年被七八个苗汉围在空地中央。他右腿的伤显然影响行动,但剑法依旧凌厉,每次挥剑都带起一道血光。 "星奴。"锦瑟突然柔声道,"你见过真正的圣泉仪式吗?" 苗女茫然摇头。锦瑟从妆奁取出一面铜镜,镜背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是老祭司今早"不小心"落下的。她将镜面转向月光,墙上竟映出幅诡异的画面:祭坛中央不是圣泉,而是一口沸腾的血池! "这...不可能!"星奴捂住嘴。 "你们都被骗了。"锦瑟抱起念钰,婴儿颈间的银锁突然发烫,"老祭司要的不是加固封印,是打开青铜门!" 楼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锦瑟探头望去,沈华年已杀出重围,正朝吊脚楼奔来。他左肩插着支箭,血染红半边衣襟,却仍死死护着怀中包袱——是思年! "带念瑟从后窗走!"他在楼下大喊。 锦瑟毫不犹豫地抱起念瑟,单手推开后窗。竹楼下站着阿钰和两名亲卫,正焦急地招手。她刚要把孩子递下去,房门突然被撞开!老祭司带着四个壮汉冲进来,手中火把照得满室通明。 "夫人何必着急?"老人笑得慈祥,"圣泉仪式马上开始..." 锦瑟将念瑟护在身后,匕首横在胸前:"装神弄鬼够了吧?"她突然提高声调,"星奴,看看你师父的脖子!" 苗女下意识望去,只见老祭司后颈的莲花刺青正在蠕动变形,最终化作张狰狞的鬼面!在场苗汉都吓呆了,有两个甚至丢下武器就跑。 "叛徒!"老祭司——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邪物——暴怒地扑向锦瑟。 千钧一发之际,沈华年破窗而入!他剑锋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接将怪物伸出的手臂钉在墙上。黑血喷溅,散发出腐肉般的恶臭。 "带孩子们走!"他挡在妻女前面,"去圣泉!" 锦瑟会意,抱起念钰就往后窗跳。阿钰在下面稳稳接住孩子,又伸手来接念瑟。当锦瑟自己也准备跳时,腰间突然一紧——老祭司的藤鞭缠住了她! "锦瑟!"沈华年目眦欲裂。 鞭子猛地回抽,锦瑟被拽倒在地。怪物拖着她就往外跑,速度快得惊人。她拼命挣扎,匕首在藤鞭上砍出无数缺口,却无法彻底斩断。拐过一处竹丛时,她突然抓住根突出的竹桩,借力翻身一蹬—— "咔嚓!" 藤鞭终于断裂,老祭司踉跄着栽进灌木丛。锦瑟趁机滚到路边,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割断腰间残鞭。还没等她喘匀气,怪物又咆哮着扑来!那张老脸已经半融化,露出底下蠕动的黑雾。 "圣女的血...开门钥匙..."它嘶吼着掐住锦瑟脖子。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锦瑟胡乱抓挠的手突然碰到个硬物——是沈华年给的金锁!她用尽全力将金锁砸向怪物眼眶,锁尖竟深深扎了进去! 怪物惨叫松手。锦瑟趁机滚开,咳得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沈华年在远处呼喊她的名字,还有思年嘹亮的哭声。更奇怪的是,怀中的念钰突然变得滚烫,银锁迸发出刺目强光! "娘...亲..." 这声模糊的呼唤让锦瑟浑身一震。低头看去,念钰正睁着清亮的眼睛看她,小嘴一张一合。婴儿额头莲印光芒大盛,竟在虚空中投射出幅地图——正是青铜门后的密道全貌! "好孩子..."锦瑟亲了亲女儿发烫的额头,"再坚持会儿。" 她咬牙爬起来,朝圣泉方向奔去。身后怪物还在哀嚎,但已经有不少苗人举着火把围过来。星奴冲在最前面,脸上满是泪痕: "夫人!圣泉是陷阱!老祭司他...已经不是人了!" 圣泉其实是处隐蔽的山洞。 锦瑟赶到时,沈华年正单膝跪在泉边,用染血的手往思年眉心点着什么。阿钰抱着念瑟站在一旁,脚边躺着两个昏迷的苗汉。泉水不是想象中的清澈,而是泛着诡异的红光,像稀释的血。 "华年!" 沈华年抬头,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看到锦瑟怀中的念钰,他明显松了口气:"银锁激活了?" 锦瑟点头,将女儿递给他。沈华年把两个婴儿并排放到泉边青石上,神奇的是,思年立刻抓住妹妹的手,她眉心的朱砂痣竟与莲印同时亮起! "光暗相济..."阿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沈华年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和小银钥匙,分别放在两个孩子胸口。钥匙立刻泛起微光,与朱砂痣、莲印的光晕交织在一起。泉水突然沸腾,红光中升起块刻满符文的圆石。 "日月珏的仿品。"沈华年检查后说,"真的应该在皇陵。" 锦瑟想起镜中看到的血池:"他们想用念钰的血激活这个?" "不止。"沈华年脸色阴沉,"圣果转世加守墓人血脉,是开启青铜门的钥匙。" 洞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星奴带着十几个苗寨青年冲进来,个个手持武器。锦瑟本能地挡在孩子前面,却见少女扑通跪下: "求将军夫人救救苗寨!老祭司...那怪物往湖去了!" 沈华年与锦瑟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最坏的可能——青铜门!他迅速收起钥匙,将思年交给阿钰:"带孩子从密道走。" "这次你别想甩下我。"锦瑟抱起念钰,眼神坚定,"银锁只有我能安抚。" 沈华年张口欲驳,却在看到她颈间淤青时沉默了。他伸手轻抚那些指痕,指尖微微发颤。锦瑟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还记得北疆那次夜袭吗?" "你放火烧了敌营。" "所以相信我。"锦瑟踮脚亲他嘴角,"我能帮上忙。" 沈华年深吸口气,突然解下腰间玉佩塞给她:"拿着。"又转向阿钰,"按计划,带念瑟和思年去鹰嘴崖等我们。" 阿钰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紧抱了锦瑟一下:"保重。" 分别前,锦瑟亲了亲思年滚烫的额头,又捏捏念瑟的小脸:"乖乖听阿钰姨姨的话。"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头,把最爱的布老虎塞给娘亲:"保护爹爹!" 沈华年用染血的手指在孩子眉心各点一下,低声念了句什么。锦瑟没听清,但见思年的朱砂痣更红了,念瑟的莲印则泛起微光。 "走!"他推了阿钰一把。 目送几人消失在密道后,沈华年转向星奴:"有近路去湖边吗?" 苗女用力点头:"后山采药人的小道!" 月到中天,湖面泛着诡异的磷光。 锦瑟跟着沈华年潜行至湖畔树林,每走一步都牵动颈间伤痕。怀中的念钰异常安静,银锁却烫得像块炭。星奴带路到半途就被沈华年劝返了——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孩子观看。 "看。"沈华年突然压低声音。 湖边空地上,老祭司——现在已完全变成团人形黑雾——正指挥苗汉们搭建祭坛。更可怕的是,祭坛中央绑着十几个昏迷的少女,手腕都被割开,鲜血汇入凹槽流向湖中! "圣女候选..."锦瑟胃部一阵绞痛,"原来这就是血池来源。" 沈华年检查了下武器:"我正面突袭,你找机会救人。" 锦瑟却按住他:"等等。"她指向祭坛后方,"那是谁?" 阴影里站着个披斗篷的高挑身影,正低头查看血槽流速。当那人抬头时,月光照出一张惨白的脸——竟是卢远!或者说,是被邪气侵蚀的卢远,因为他的眼白已经完全漆黑。 "七皇子的爪牙..."沈华年冷笑,"果然是一伙的。" 锦瑟突然发现念钰的银锁光芒有规律地明暗变化,像在呼应什么。顺着光线方向望去,湖心漩涡上方竟悬着个模糊的影子——正是她在圣树秘境见过的、与自己容貌相同的人影! "华年,圣树之灵在示警!" 沈华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眯眼看去,却摇摇头:"我看不见。"他右臂的金纹突然亮起来,"但能感觉到...湖底有东西在苏醒。" 黑雾祭司突然高举双手,念诵起古老咒语。湖水随之沸腾,无数气泡涌上水面,仿佛巨兽在深呼吸。卢远从怀中取出个物件——竟是半块玉珏,月光下泛着血光! "日月珏!"锦瑟惊呼,"他们找到了一半!" 沈华年脸色骤变:"必须阻止仪式完成。"他拔出长剑,"数到三..." 锦瑟抱紧念钰:"一。" 沈华年检查箭伤包扎:"二。" 两人深吸口气:"三!" 沈华年如离弦之箭冲向祭坛,剑锋直指黑雾祭司。锦瑟则迂回到侧面,匕首割断最近两个少女的绳索。被解救的姑娘们惊醒后尖叫逃窜,场面顿时大乱。 "沈华年!"卢远的声音像刮擦金属般刺耳,"陛下等你多时了!" 沈华年根本不答话,剑招凌厉如电。黑雾祭司被迫中断咒语,挥动藤鞭迎战。锦瑟趁机救下更多少女,直到被三个苗汉拦住去路。她单手抱着念钰,匕首勉强招架,很快落入下风。 "锦瑟!"沈华年想回援,却被黑雾缠住。 危急关头,念钰突然啼哭起来。银锁迸发的强光直接刺入最近苗汉的眼睛,那人捂着脸惨叫倒地。锦瑟趁机踹翻第二个,第三个则被远处飞来的箭矢射中肩膀——是星奴带着援兵来了! "夫人小心!"苗女在远处大喊。 锦瑟回头,只见卢远不知何时绕到沈华年背后,手中玉珏正对准他后心!她想也不想就将匕首掷出,寒光划过月色,深深扎进卢远手腕! 玉珏坠地的刹那,整个湖面剧烈震荡!黑雾祭司发出胜利的嚎叫,因为血槽已经注满,一道血光直冲湖心漩涡。更可怕的是,青铜钥匙和小银钥匙在锦瑟怀中突然发烫,竟自行飞向祭坛! "不!"沈华年飞身去抓,却只碰到钥匙尾穗。 两把钥匙悬浮在祭坛上方,与血光、玉珏形成三角阵型。湖心漩涡越来越大,隐约可见水下有巨物在上升... "锦瑟!"沈华年突然冲她喊,"孩子!" 锦瑟会意,将念钰高高举起。婴儿额间莲印光芒大盛,与不知身在何处的思年的朱砂痣产生共鸣。两道光束跨越空间交汇于湖心,硬生生将漩涡撕开一道缺口! 黑雾祭司暴怒地扑向锦瑟,却被沈华年拦腰斩断。怪物哀嚎着消散,临死前却将藤鞭甩向祭坛——血槽里的鲜血被引动,如毒蛇般缠住两把钥匙! "完了..."星奴绝望地跪倒。 就在钥匙即将被血污染时,一道银光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击碎血鞭!锦瑟抬头,看见阿钰抱着思年站在高处,婴儿眉心的朱砂痣红得像滴血。在她身后,赫然是苗寨全体族人,每人手中都举着驱邪的银器! "光暗相济..."沈华年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仪式!" 两把钥匙突然调转方向,飞向念钰和思年。当钥匙分别落入婴儿手中时,湖心传来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漩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巨大的金色封印,牢牢镇在水面。 卢远见势不妙,抓起半块玉珏就想逃。沈华年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他膝盖!就在众人要上前擒拿时,那家伙却突然狞笑着将玉珏拍进自己心口... "不好!"沈华年拽着锦瑟急退,"他要自爆!" 卢远的身体像充气皮囊般鼓胀起来,皮肤下涌动着黑雾。千钧一发之际,念钰和思年同时啼哭,银锁与朱砂痣的光束交织成网,将即将爆炸的躯体包裹起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那团黑影被硬生生压缩成颗黑色珠子,当啷落地。 寂静。 随即是震天的欢呼!苗人们跪拜的跪拜,痛哭的痛哭。星奴冲上来抱住锦瑟,哭得话都说不清。锦瑟却只盯着沈华年——他正单膝跪地,用衣角擦拭思年的小脸,眉眼温柔得不像话。 "我们赢了?"她走过去轻声问。 沈华年抬头,眼底映着未散的月光:"暂时。"他指向湖面,"青铜门还在,七皇子还在..."突然皱眉按住左肩,血从指缝渗出来。 锦瑟急忙查看他伤势,却发现不仅是箭伤,他右臂的金纹也在渗血!阿钰赶来施救时面色凝重:"力量透支...得立刻处理。" 返程的路上,沈华年因失血过多不得不靠在锦瑟肩头。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是欢呼的苗人队伍,后方则是重归平静的湖面。念钰和思年在阿钰怀里睡得香甜,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场梦。 "三日后..."沈华年气息微弱,"我该出发去京城了。" 锦瑟将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嗯。" "这次..." "没有选择。"锦瑟截住他的话,"你去解决七皇子,我守着青铜门。" 沈华年沉默良久,突然从怀中取出样东西——是那把黄杨木梳。他艰难地抬手,为锦瑟梳理散乱的鬓发。动作笨拙却温柔,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等我回来..."他声音越来越低,"给你梳头..." 锦瑟握住他逐渐滑落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为相拥的两人镀上金边。 第三十八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京城的秋雨缠绵了七日。 沈华年站在驿馆窗前,看雨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右臂的金纹隐隐作痛,像有火在皮肤下烧。这痛感自苗寨一战后就未停过,医师说是血脉之力透支的反噬。 "将军,七皇子府的密报。"亲卫递上竹筒。 展开的绢布上只有寥寥数字:"冰窖藏尸,夜半异响。"沈华年眉头紧锁。陈岩冒险传回的这条线索,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七皇子恐怕已非活人。 "备马。"他收起密报,"去皇陵。" 亲卫面露难色:"可您的伤..." 沈华年已经披上蓑衣。伤口确实疼,但比起锦瑟临别时含泪的眼睛,这点痛算什么。他摸了摸怀中锦囊,里面装着念钰的一缕胎发和思年抓过的小银铃——启程那日,锦瑟偷偷塞进他行囊的。 皇陵在城西二十里的苍龙岭,守军早已被七皇子的人替换。沈华年扮作樵夫绕到后山,在一处坍塌的碑亭下找到陈岩说的密道。入口被杂草掩盖,石阶上却无半点青苔,显然常有人走动。 "将军!"阴影里闪出个血人,竟是陈岩! 沈华年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亲卫。陈岩胸前有道贯穿伤,说话时嘴角不停溢血:"地宫...有祭坛...七皇子在炼...炼..." "别说话。"沈华年撕下衣袖为他包扎。 陈岩却死死抓住主将的手:"日月珏...不能合二为一...否则..."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沈华年将亲卫安置在隐蔽处,独自潜入密道。越往里走,寒气越重,墙壁上渐渐凝出白霜。这绝非自然现象——当年他随先帝祭陵时,地宫干燥温暖,哪有这般阴冷? 拐过三道弯后,前方突然传来诡异的诵经声。沈华年贴墙靠近,只见偌大的地宫中央摆着座冰砌的祭坛,七皇子披头散发跪在坛前,正将一碗鲜血倒入冰槽。更骇人的是,他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黑色纹路,像蛛网般向心口蔓延! "还差最后一步..."七皇子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守墓人的血..." 沈华年握剑的手紧了紧。就在这时,怀中锦囊突然发烫!他低头一看,念钰的胎发竟泛着微弱的蓝光。几乎同时,七皇子猛地转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向藏身处: "沈将军,既来了,何不现身?" 苗寨的清晨总带着草木清香。 锦瑟坐在吊脚楼前纺纱,身旁的念钰和思年在藤编摇篮里咿呀学语。自沈华年赴京已过半月,除了三封简短的家书,再无消息传来。 "夫人,线纺歪了。"星奴小声提醒。 锦瑟回神,发现纱线果然缠成一团。她自嘲地笑笑,拆开重来。这些天总是这样,稍不留神就会想起沈华年——想起他临行前为自己绾发时微颤的手指,想起临别夜他辗转反侧的叹息。 "阿钰姨姨回来啦!"念瑟欢呼着冲向寨门。 阿钰风尘仆仆地背着药篓,发间还沾着晨露。她一进门就检查念钰的莲印,又摸摸思年的朱砂痣,最后才向锦瑟点头:"湖面平静,黑丝这半月都没出现过。" 锦瑟松了口气。自从沈华年带走青铜钥匙,她就日夜担心封印松动。如今看来,小银钥匙在念钰手中同样能起到镇守作用。 "京城有消息吗?"阿钰压低声音问。 锦瑟摇头,从怀中取出今早收到的家书。信上只有八个字:"安抵京城,勿念。华年。"字迹潦草得像在极度匆忙中写就,连往日会在角落画的小梳子都没有。 "太简短了..."阿钰皱眉。 锦瑟将信纸对着阳光,隐约看到背面有极淡的印痕——是沈华年用指甲划出的暗号!她立刻取来炭粉轻轻涂抹,几道细线逐渐显现:皇陵地图与一个危险的警示。 "他找到日月珏了。"锦瑟心跳加速,"但七皇子..." 话未说完,念钰突然啼哭起来。银锁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锦瑟抱起女儿安抚,却发现婴儿的视线越过自己肩膀,直勾勾盯着远处的湖泊! 湖水不知何时泛起了微波,中心处隐约有个漩涡正在形成。更诡异的是,岸边岩石上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腐败... "黑丝又来了!"星奴惊恐地指向湖面。 锦瑟立刻将念钰交给阿钰,自己则抱起思年冲向湖边。随着距离接近,婴儿眉心的朱砂痣越来越烫,竟发出淡淡的红光!当母女俩来到岸边时,思年突然伸出小手,一道光束从朱砂痣射出,直刺漩涡中心。 水面剧烈震荡,黑丝如触电般退缩。但不过片刻,更多菌丝从湖底涌出,与红光形成拉锯。思年小脸涨红,呼吸变得急促——她在透支力量! "够了,宝贝。"锦瑟心疼地捂住女儿眼睛,"够了..." 红光熄灭的刹那,湖面突然炸开巨大水花!一个模糊的人影踏浪而立,面容与锦瑟七分相似——正是圣树之灵!人影指向京城方向,嘴唇开合却无声音。接着化作流光钻入思年眉心,朱砂痣顿时亮如星辰! "娘...亲..."思年突然口齿清晰地呼唤,"爹爹...危险..." 锦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紧紧抱住女儿,看向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沈华年出事了,她的直觉从未如此强烈。 "备马。"她转身对赶来的阿钰说,"我要去京城。" 皇陵地宫的温度低得呵气成霜。 沈华年的剑尖滴着黑血,四周倒着七具"尸体"——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这些家伙被刺穿心脏还能动弹。七皇子站在冰祭坛上狂笑,手中的半块玉珏泛着血光。 "没用的,沈将军。"他声音忽男忽女,"阴兵不死不灭..." 沈华年喘着粗气,右臂金纹已蔓延到脖颈。过度使用守墓人力量的代价是剧烈的灼痛,仿佛有人往骨髓里灌了铁水。但他不能倒,至少不能在这群怪物面前。 "你究竟是谁?"他剑指七皇子,"真正的七殿下在哪?" "愚蠢!"七皇子突然撕开衣襟——他心口嵌着另半块玉珏,边缘已经与血肉长在一起!"我就是李璘,只不过...更完整了。" 沈华年这才明白陈岩的警告。日月珏合二为一将唤醒邪神本体,而七皇子竟想把自己变成容器!他必须毁掉其中半块玉珏,但对方显然早有防备。 "知道为什么引你来吗?"七皇子诡笑着跳下祭坛,"守墓人的血...是最后一道祭品!" 地宫四壁突然渗出黑雾,化作锁链缠向沈华年。他挥剑斩断几根,却仍有更多缠上四肢。最糟糕的是,金纹碰触到黑雾后竟开始逆向蔓延——邪气在侵蚀守墓人血脉! "挣扎吧..."七皇子舔着嘴唇靠近,"越挣扎,血肉越鲜美..." 就在黑雾即将触及沈华年心口时,怀中锦囊突然炸开刺目金光!念钰的胎发与思年的银铃同时浮空,交织成张细密的光网,将黑雾暂时隔绝在外。 "什么鬼东西?!"七皇子惊怒后退。 沈华年趁机挣脱束缚,一剑劈向祭坛!冰晶四溅中,藏在坛下的真相暴露无遗——十几具少女尸体呈放射状排列,每具心口都插着根冰锥。而正中央的位置空着,显然是为某个特殊祭品准备的... "锦瑟..."沈华年瞬间明白七皇子的全盘计划,浑身血液几乎逆流。 七皇子狂笑着捏碎手中玉珏:"晚了!日月珏已经..." 碎片落地的刹那,整个地宫剧烈震动!沈华年脚下的石板突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渊。坠落途中,他拼尽全力将佩剑掷向七皇子,剑锋贯穿对方肩膀,带着人一起坠入黑暗! 急速下坠中,沈华年摸到腰间绳索——是进密道前准备的逃生索。他咬牙将一端系在凸出的石笋上,下坠之势稍缓,但绳索很快磨得血肉模糊。 "砰!" 最终摔在一堆枯骨上时,右腿传来钻心的痛,估计是骨折了。黑暗中响起七皇子的呻吟,那家伙居然也没死。沈华年摸到块尖锐的腿骨,拖着伤腿向声源爬去。 "没用的..."七皇子在黑暗某处喘息,"仪式已经启动...锦瑟和双生子...注定是最后的祭品..." 沈华年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早该想到,既然七皇子能通过密信追踪到苗寨,自然也知道钥匙在念钰手中。而锦瑟...他的锦瑟会誓死保护孩子们... "你找死。"他声音冷得骇人。 骨刺捅入血肉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七皇子闷哼一声,继而疯狂大笑:"杀了我...邪神就彻底苏醒了!我的肉身...本就是最好的容器!" 沈华年的手僵在半空。确实,若七皇子已与半块玉珏融合,杀死他反而会释放邪神。正犹豫间,头顶突然传来石块挪动的声响,一道天光刺破黑暗—— "华年!" 这个声音让沈华年浑身一震。不可能...他一定是失血过多出现幻觉了。但那束光中分明跃下个熟悉的身影,青丝如瀑,杏眼含泪,不是锦瑟是谁? "你怎么..."他声音哑得不成调。 锦瑟飞奔过来,身后还跟着阿钰和几个苗人青年。她颤抖的手抚上沈华年染血的脸颊:"思年看见你遇险...我们连夜赶来的..." 沈华年却猛地推开她:"走!立刻带孩子回苗寨!七皇子要的是..." 话未说完,整个地宫再次剧烈震动!七皇子的身体突然浮到半空,四肢扭曲成诡异角度。他狂笑着撕开自己胸膛,将剩余的半块玉珏狠狠按进心脏! "太迟了..."他声音渐渐变成非人的嘶吼,"吾主...降临了!" 第三十九章 死生契阔与子说 地宫在崩塌。 碎石如雨点般砸落,锦瑟扑到沈华年身上,用脊背挡住飞溅的碎岩。烟尘中,七皇子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胸口嵌着的玉珏发出刺目血光。 "带孩子们走!"沈华年挣扎着要起身,右腿却使不上力。 锦瑟摇头,解下腰间束带为他固定骨折处:"阿钰已经送她们回苗寨了。"动作利落得不给反驳余地,就像当年在北疆大营为他包扎箭伤时一样。 七皇子——或者说那具正在异变的躯体——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涌动的黑雾。玉珏像活物般往血肉深处钻,每深入一分,地宫就震动得更加剧烈。 "他在与邪神本体融合..."沈华年握紧锦瑟的手,"必须毁掉玉珏!" 锦瑟从靴筒抽出备用匕首:"怎么毁?" "守墓人血咒。"沈华年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同命契的金纹,"但需要..." 话未说完,一块巨石当头砸下!沈华年猛地推开锦瑟,自己却被冲击力掀翻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金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华年!"锦瑟爬过去扶起他,掌心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烟尘稍散,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七皇子的躯干已经膨胀成巨大的肉瘤,表面凸起无数人脸状的鼓包。而悬浮在肉瘤上方的,正是半块血红的玉珏! "锦瑟...听我说。"沈华年气息微弱地抓住她的手,"守墓人血咒能暂时封印玉珏...但施术者会..." "会死?"锦瑟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 沈华年沉默,这比任何回答都残忍。锦瑟突然笑了,眼角泪珠摇摇欲坠。她扯开自己衣领,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同命契纹路:"还记得当初结契时说的话吗?" "生死与共..."沈华年瞳孔微颤。 "所以别想甩下我。"锦瑟将匕首塞回他手中,"要死一起死。" 肉瘤突然爆开,黑雾如浪潮般扑来!沈华年咬牙撑起身体,将锦瑟护在身下。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空而至,精准地钉在玉珏上——是阿钰的破魔箭! 黑雾暂时退散,阿钰带着苗寨战士从裂缝跃下。更令人惊讶的是,她怀里竟抱着念钰和思年!两个婴儿一见到父母就啼哭起来,小手拼命向前伸。 "你们..."锦瑟又惊又怒,"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是她们非要来。"阿钰将双胞胎递过去,"念钰把银锁都哭裂了。" 果然,念钰颈间的银锁布满裂纹,而思年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当锦瑟和沈华年各自抱住一个孩子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银锁碎片与朱砂痣同时发光,在空中交织成光网,暂时阻隔了黑雾! "光暗相济..."阿钰恍然大悟,"圣女预言应验了!" 沈华年却面无喜色:"不够,这只是暂时阻挡。"他看向怀中思年,"要彻底封印,需要..." "需要牺牲圣女转世。"锦瑟突然接话,抱紧念钰后退一步,"对不对?" 沉默震耳欲聋。阿钰别过脸,苗人们低头不语。沈华年下颌绷紧,右手无意识地摩挲剑柄——这是他内心挣扎时的习惯动作。 肉瘤再次蠕动,玉珏的血光穿透光网。念钰突然在锦瑟怀中挣扎起来,小手直指玉珏方向,银锁碎片发出刺耳鸣响。与此同时,思年也焦躁不安,朱砂痣的光束与妹妹的银光在空中交汇,竟形成一个模糊的莲花图案! "她们...在指引什么?"阿钰惊讶道。 沈华年顺着光束方向望去,只见地宫角落的碎石下,隐约露出个青铜匣子。他强忍腿伤爬过去,拂去尘土后倒吸冷气——匣面纹路与青铜门如出一辙! "是封印法器!"他用力掀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形如日月相嵌。 锦瑟怀中的念钰突然安静下来,小手做出个"抓取"的动作。更神奇的是,思年也同步伸手,两个婴儿的姿势竟完美对应钥匙的两部分! "我明白了..."沈华年声音发颤,"不是牺牲,是传承。" 钥匙入手的刹那,整个地宫亮如白昼。 沈华年右臂的金纹疯狂蔓延,转眼覆盖半边身体。那些古老纹路与钥匙产生共鸣,在空中投射出复杂的星图。锦瑟眯眼辨认,发现那正是青铜门后的密道全貌,而闪烁的红点标注着某个关键位置。 "日月珏不是钥匙..."沈华年恍然大悟,"是误导!真正的封印枢纽在..." 肉瘤突然剧烈收缩,玉珏挣脱箭矢束缚,血光暴涨十倍!黑雾凝成巨手拍向众人,光网应声碎裂。沈华年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妻女,却被冲击力掀飞到石壁上。 "华年!"锦瑟的尖叫淹没在崩塌声中。 思年突然从她怀中飘起,朱砂痣射出的红光如绳索般缠住下坠的父亲,缓缓将其拉回地面。念钰则挣脱母亲怀抱,悬浮到半空,银锁碎片环绕周身旋转,形成保护屏障。 "孩子们..."锦瑟想去抓,却被阿钰拦住。 "让她们做该做的事。"阿钰指向空中——两个婴儿正缓缓靠近玉珏,光与暗的能量在她们之间流转。 七皇子化身的肉瘤发出不甘的嘶吼,拼命挣扎却无法阻止双胞胎靠近。当思年的小手触到玉珏瞬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血玉竟开始褪色,从暗红变成通透的绯色! "她在净化玉珏!"阿钰惊呼。 念钰紧接着握住玉珏另一端,银光与红光交织,玉珏表面浮现出古老的铭文。锦瑟勉强辨认出几个字:"以...光暗...重塑..." 沈华年拖着伤腿爬到她身边:"不是毁灭...是平衡。"他指向铭文,"邪神本就是失衡的产物..." 话音未落,肉瘤突然自爆!腐肉与黑雾如箭雨般射向四周。念钰和思年同时啼哭,净化进程被迫中断。玉珏从她们手中脱落,坠向深渊—— 锦瑟想都没想就扑了出去!她半个身子探出断崖,指尖堪堪勾住玉珏链子。沈华年的手几乎同时抓住她脚踝,两人就这样悬在生死边缘。 "抓紧!"沈华年手臂青筋暴起,伤口全部崩裂。 锦瑟艰难地抬头,看到玉珏正在发生变化——思年净化的部分变成皎白色,念钰触碰的部分则转为深蓝,就像...日月同辉。 "接住!"她用尽全力将玉珏抛向阿钰。 这一甩让她又下滑几分,沈华年闷哼一声,却死死不松手。他的血顺着手臂流到锦瑟脚踝,温热又黏腻。锦瑟仰头看他,突然想起北疆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抓着坠崖的她,直到援兵到来。 "这次...我不会松手。"沈华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锦瑟突然笑了:"我知道。" 阿钰接住玉珏后立刻交给双胞胎。这次两个婴儿没有直接触碰,而是引导光芒远程作用。玉珏在半空旋转,渐渐分离成两半——明月与曜日,各自散发着纯粹的光晕。 肉瘤残骸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被两道光束洞穿。黑雾如退潮般缩回地缝,玉珏则化作流光钻入念钰和思年心口!婴儿们浑身一震,额间印记大亮,随即恢复如常。 地宫突然安静得可怕。 锦瑟被拉上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抖。沈华年情况更糟,失血过多让他脸色惨白如纸。两人瘫坐在地,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谁都说不出话。 "结束...了?"阿钰小心翼翼地问。 沈华年摇头,指向头顶:"才开始。"只见地宫穹顶不知何时变得透明,露出外面诡异的天空——血月当空,群星错位,"七皇子只是棋子...真正的主谋在皇城。" 锦瑟怀中的念钰突然咿呀学语:"爹...娘...回家..." 简单几个字,却让在场所有成年人红了眼眶。沈华年粗糙的手指轻抚女儿脸蛋,突然抬头看向锦瑟:"我们回家。"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锦瑟知道,他说的不仅是回苗寨,更是对未来的承诺——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一起回家。 苗寨的晨雾带着久违的宁静。 锦瑟坐在吊脚楼前,为思年梳着小辫。自从地宫归来已过七日,孩子身上的朱砂痣淡了许多,倒是念钰的莲印更加清晰。阿钰说这是力量平衡的标志,姐妹俩再不会被单一能量所困。 "娘亲。"念瑟蹦跳着跑来,"爹爹又去湖边啦!" 锦瑟点头。沈华年的腿伤未愈,却每天坚持去检查湖面状况。自京城一战后,黑丝彻底消失,湖水恢复了原本的清澈。但她知道,真正的决战尚未到来——七皇子背后的主谋,那个能操纵血月的人,依然逍遥法外。 "夫人。"阿钰拿着封信走来,"京城密报。" 锦瑟展开信笺,是陈岩的笔迹。原来那夜地宫异变后,皇帝突然病重,而监国的竟是多年不理朝政的国师!更蹊跷的是,国师下令在皇城各处绘制诡异符文,与当年月祭司的手法如出一辙。 "果然是他..."锦瑟攥紧信纸。 沈华年拄着拐杖回来时,正看见妻子对着密信出神。阳光透过她单薄的衣衫,勾勒出产后尚未完全恢复的曲线。他忽然想起初见时的锦瑟,那个在军营里为他包扎伤口的少女,也是这样专注的侧脸。 "华年。"锦瑟抬头,眼中是他熟悉的坚定,"我们得回京城。" 沈华年接过信扫了一眼,眉头越皱越紧。他当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看着摇篮里酣睡的双胞胎,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孩子们还小..." "带她们一起。"锦瑟平静地说,"既然念钰和思年是关键,留在苗寨反而危险。" 沈华年沉默地摩挲拐杖。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让未满周岁的孩子再涉险境...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他的手背。 "还记得北疆那次夜袭吗?"锦瑟轻声问,"你说过,最好的防守是——" "掌握主动权。"沈华年接话,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暗号了。每当陷入两难,就用北疆的经历互相提醒。沈华年反握住锦瑟的手,发现她指腹有新磨的茧——这些天她一定在偷偷练剑。 "三日后出发。"他最终道,"我需要时间准备。" 锦瑟点头,起身为他倒了杯药茶。沈华年接过抿了一口,立刻皱眉——比往常更苦,看来阿钰又加了新药材。他刚要抱怨,嘴里突然被塞了颗蜜饯。 "吃吧,大孩子。"锦瑟笑得狡黠。 沈华年无奈摇头,却乖乖含住蜜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心,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锦瑟突然俯身,就着他唇上的甜味偷了个吻。 "甜的。"她评价道。 沈华年眸色转深,扣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药苦与蜜甜在唇齿间交融,像极了他们这些年走过的路。分开时,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这次结束后..."沈华年低声说,"我们回北疆。" 锦瑟微怔。北疆是他们初遇的地方,有辽阔的草原和璀璨的星空。她仿佛已经看见沈华年教女儿们骑马的样子,他一定会紧张得寸步不离,就像当年教她时一样。 "好。"她轻声应允,"回北疆。" 窗外突然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念瑟带着寨子里的小伙伴在玩"打邪神"的游戏,木剑敲得咚咚响。思年和念钰被吵醒了,非但不哭,反而咿咿呀呀地跟着拍手。 沈华年看着这一幕,胸口涌起陌生的暖流。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像祖辈那样,孤独地守护某个古老秘密直到死亡。可现在...他有了锦瑟,有了三个女儿,有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对了。"锦瑟突然想起什么,从颈间取下金锁,"这个还你。" 沈华年皱眉:"送出去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不是收回。"锦瑟笑着解开锁扣,"是分你一半。" 原来她请寨里的银匠将金锁一分为二,重新打造成两枚小巧的挂坠。沈华年那块刻着"长乐",她这块则是"未央"。 "你一个,我一个。"锦瑟为他戴上,"等念瑟长大了,再给她打新的。" 沈华年喉结滚动,最终只是轻轻将她搂进怀里。阳光透过窗棂,为相拥的两人镀上金边。在他们身后,思年突然清晰地说出第一个完整的词: "家..." 第四十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扬起三尺高。 锦瑟掀开车帘一角,看沈华年骑马走在前方的背影。他腿伤未愈,本不该长途骑行,但固执地认为领队必须以身作则。晨光为他轮廓镀上金边,连飘散的鬓发都根根分明,像幅移动的剪影。 "娘亲,爹爹的背好直呀。"念瑟趴在她膝头感叹。 锦瑟笑着捏女儿脸蛋:"因为爹爹是将军呀。"小丫头最近总爱模仿沈华年,连走路都要背着小手学他踱步。 摇篮里的思年突然咿呀一声,小手朝窗外挥舞。锦瑟顺着方向望去,发现沈华年不知何时放慢马速,正回头看向马车。隔着这么远,她竟能清晰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温度——像北疆冬夜里的篝火,温暖却不灼人。 "夫人,该喝药了。"阿钰递来黑褐色的药汁。 锦瑟皱眉。自从地宫一战后,她心口总隐隐作痛,阿钰说是邪气残留的后遗症。药苦得吓人,但想到沈华年每天灌下去的双倍剂量,她实在没脸抱怨。 "爹爹说,喝完药可以吃蜜枣。"念瑟变戏法似的捧出个小纸包。 锦瑟捏捏女儿鼻尖:"你跟爹爹串通的?"小丫头咯咯笑着躲开,发间红绳随着动作跳跃——还是沈华年亲手编的那根,已经有些褪色了。 马车突然急刹,外面传来亲卫的喝问声。锦瑟警觉地按住藏在座下的匕首,却听见熟悉的嗓音: "末将奉旨迎接沈将军!" 掀开车帘,只见陈岩带着一队轻骑拦在路中央。亲卫统领的伤显然好了大半,只是左臂还吊着绷带。他与沈华年交谈几句,后者脸色突然凝重起来。 "怎么了?"锦瑟探身问道。 沈华年策马来到车边,俯身低语:"国师宣布三日后举行祭天大典..."他指尖在锦瑟掌心划了个符号,正是青铜门上的纹样! 锦瑟心头一跳。所谓祭天,恐怕是开启最终封印的幌子。她看向怀中熟睡的念钰,婴儿颈间的银锁微微发烫,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 "先进城。"沈华年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模样,"陈岩安排了住处。" 京城比想象中更早入秋。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枯黄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车顶。念瑟兴奋地想抓叶子玩,却被锦瑟按住——街角几个穿黑袍的人正死死盯着他们的车队。 "国师的眼线。"阿钰小声道,"从进城就跟上了。" 锦瑟假装整理念瑟的衣领,借机观察那些黑袍人。他们袖口绣着银色符文,与密信上描述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这些人的眼白都泛着不自然的灰黑,就像...被控制的傀儡。 沈府旧宅久未住人,却打扫得一尘不染。锦瑟刚安顿好孩子们,沈华年就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烫金请帖。 "国师邀请我们参加明晚的夜宴。"他冷笑,"说是为将军府接风洗尘。" 锦瑟接过请帖,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陷阱?" "阳谋。"沈华年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阿钰准备的,能暂时抵御邪气侵蚀。" 锦瑟拔开瓶塞,里面是几粒碧绿的药丸,散发着薄荷的清凉。她倒出两粒,一粒塞进沈华年嘴里,一粒自己含住。指尖擦过他嘴唇时,两人都微微一颤。 "孩子们呢?"她轻声问。 "陈岩会带亲卫守着。"沈华年望向窗外暮色,"阿钰在院里布了阵法。" 锦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庭院里,阿钰正带着星奴在四角埋设符咒,而念瑟追着只蝴蝶跑来跑去,丝毫不知危险临近。思年和念钰被安置在桂花树下的摇篮里,一个抓着银锁玩,一个摸着朱砂痣发呆。 "华年。"锦瑟突然唤他,"看。" 沈华年转身,只见锦瑟从妆奁取出一对耳坠——金丝缠绕着小巧的珍珠,正是他去年送的生辰礼。她平日嫌累赘很少戴,今日却郑重地佩上,又抿了抿口脂。 "好看么?"她微微偏头,珍珠在耳畔轻晃。 沈华年眸色转深。他见过锦瑟太多模样——战场上狠厉的,产房内虚弱的,晨起时慵懒的...但每次盛装,仍会让他心跳失序。指尖抚上那枚珍珠,他声音有些哑:"好看。" 锦瑟笑着拍开他的手:"别弄乱了,还得见客呢。" 这句玩笑话却让气氛骤然沉重。明晚的夜宴,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沈华年突然将她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若有变故..."他在她耳边低语,"带孩子们从密道走。" 锦瑟不答,只是更用力地回抱。沈华年太了解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分开时,他指腹擦过她唇角,抹去那抹艳红:"太显眼了。" "就要显眼。"锦瑟重新涂好口脂,"让他们看清楚,沈将军的夫人不是好惹的。" 国师府的红灯笼像悬空的血滴。 锦瑟挽着沈华年的手臂拾级而上,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她特意选了袭正红襦裙,金线绣的缠枝莲在灯下流光溢彩。耳畔珍珠随步伐轻晃,衬得颈间"未央"金锁愈发夺目。 "紧张?"沈华年低声问,掌心覆上她手背。 锦瑟摇头,却忍不住看向他腰间——那里挂着把普通的装饰佩剑,真正的武器早被国师府侍卫收走。沈华年倒不以为意,毕竟守墓人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金属打造的。 "沈将军到!" 唱名声中,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宴厅比想象中朴素,四壁挂着古旧星图,宾客不过十余。但锦瑟立刻注意到异常——所有烛火都是诡异的绿色,照得人面色发青。 "久仰沈将军威名。"主座上的国师起身相迎。 这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白面无须,说话时嘴角永远含着笑。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瞳仁大得几乎看不到眼白,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锦瑟行礼时,感觉有冰冷的目光在自己颈间流连。 "这位就是夫人吧?果然...特别。"国师意味深长地看向她的金锁。 沈华年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挡住他视线:"内子体弱,望国师见谅。" 宴席上的菜肴精致却古怪,多半是些罕见的山珍。锦瑟假装品尝,实则将食物悄悄倒进袖中暗袋。席间谈话看似家常,却暗藏机锋。当国师问及苗寨风物时,沈华年握杯的手指明显收紧。 "听说将军在苗寨得了对双生女?"国师突然话锋一转,"恰逢祭天大典,不如带来让陛下沾沾喜气?" 锦瑟指甲掐进掌心。果然冲着孩子来的!沈华年放下酒杯,杯底在桌面叩出轻响:"稚子怕生,恐惊圣驾。" "可惜了。"国师叹息,"本座还准备了长命锁..." 他击掌示意,侍从捧上个锦盒。盒盖开启的刹那,锦瑟颈间金锁突然发烫!盒中竟是半块日月珏,与七皇子那晚镶嵌在胸口的一模一样! "此物可保孩童无病无灾。"国师将玉珏推向沈华年,"将军不考虑?" 沈华年面不改色:"国师美意心领,但沈某一介武夫,不敢收此重礼。" 推拒间,锦瑟突然注意到国师手腕内侧的纹身——是朵黑色莲花,与当年月祭司的标志分毫不差!她假装失手打翻茶盏,茶水溅湿国师袖口。 "妾身失礼了!"她慌忙起身去擦。 国师缩手不及,袖口被撩起一瞬。就是这一瞬,锦瑟清楚看到那莲花纹身正在蠕动,像活物般钻入皮肤更深层!她强忍惊骇,连声道歉退回座位。 宴席后半程,国师不再提孩子的事,转而谈论星象。说今夜恰逢百年难遇的血月蚀,是举行祭典的吉兆。锦瑟与沈华年交换眼神,都明白了对方所想——所谓祭典,恐怕就是开启青铜门的仪式! 离府时已近子夜。国师亲自送到门口,递上个食盒:"特制的桂花糕,给小姐们尝尝。" 马车刚拐过街角,沈华年就将食盒抛出窗外。盒盖在空中翻飞,露出里面爬满蛊虫的糕点!锦瑟一阵后怕,若刚才在席上真吃了什么... "他手腕..."她刚开口,沈华年就点头。 "看到了。月祭司的标记。"他掀开车帘确认无人跟踪,"三百年前就该死透的人。" 夜风卷着落叶拍打车窗。锦瑟突然想起圣树之灵的模样,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若月祭司还活着,圣女的转世是否也... "明日祭典,"沈华年打断她的思绪,"你带孩子们出城。" 锦瑟直视他眼睛:"你知道我不会答应。" 沈华年下颌绷紧。他当然知道,就像知道自己同样做不到独自逃生。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良久,他妥协般握住她的手: "那至少...让阿钰带念瑟先走。" 锦瑟这次没反对。念瑟还小,不该卷入这场古老恩怨。她望向窗外,血月已悄然爬上屋檐,像只窥视人间的眼睛。 沈府西厢的灯亮了一夜。 锦瑟将连夜改好的小衣叠进行囊。思年的用金线绣了太阳纹,念钰的则绣了月亮。念瑟的包袱最满,除了衣物还有她最爱的布老虎和零嘴——天一亮阿钰就会带她前往北疆,与沈华年的旧部汇合。 "娘亲不一起吗?"小丫头揉着睡眼问。 锦瑟系包袱的手顿了顿:"娘亲要陪爹爹办点事。"她将女儿搂进怀里,嗅着发间淡淡的奶香,"念瑟乖,跟阿钰姨姨先去玩,我们很快就来。" "拉钩。"念瑟伸出小手指。 锦瑟勾住那根稚嫩的手指,胸口像堵了团棉花。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道别。她哼着哄睡的歌谣,直到女儿呼吸变得绵长。 "都安排好了。"阿钰悄声进门,"密道通往城外的马车,陈岩亲自护送。" 锦瑟点头,从颈间取下"未央"金锁:"给念瑟戴着。"见阿钰要推拒,她坚持道,"就当是...护身符。" 阿钰红着眼眶收下,又取出个香囊:"避邪的,给孩子贴身带着。" 香囊里是苗寨圣地的泥土和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锦瑟将香囊放在思年枕边,婴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小脸蹭了蹭。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华年披着夜露归来。他外袍下隐约露出软甲轮廓,腰间也别了把短剑——看来所谓的缴械只是做给国师看的戏码。阿钰识趣地告退,留下夫妻二人独处。 "念瑟睡了?"沈华年轻声问。 锦瑟点头,为他解下沾露的外袍。烛光下,他眼下青黑更加明显,显然又是一夜未眠。她忍不住抚上那些纹路,仿佛这样就能抹去疲惫。 "陈岩查到祭坛位置了。"沈华年握住她手腕,"在皇陵与皇宫之间的祭天台。" 锦瑟心头一跳。那地方她知道,是先帝为求长生修建的高台,据说站在台上能触摸星辰。若国师真在那里举行仪式,全城百姓都能看见! "明日我会以护卫身份靠近祭坛。"沈华年继续道,"你带着孩子在观礼席,一旦有变..." "就用这个。"锦瑟从妆台暗格取出把精致的袖箭,"阿钰改装的,箭头上淬了药。" 沈华年检查了下机关,突然挑眉:"只有三支箭?" "够用了。"锦瑟笑得狡黠,"我箭法比某人准。" 这是揶揄他当年教射箭时,十箭有六箭脱靶的糗事。沈华年无奈摇头,却配合地拱手:"夫人教训的是。" 玩笑话冲淡了些许紧张感。锦瑟吹灭蜡烛,只留一盏小灯。黑暗中,两人并肩坐在床沿,听着三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思年偶尔咂嘴,念钰则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 "华年。"锦瑟突然轻声唤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沈华年唇角微扬:"北疆大营,你骂我包扎手法粗鲁。" "明明是你先嫌药苦。" "后来不是喝完了么?" 锦瑟轻笑,指尖划过他掌心老茧:"那时怎会想到有今天..." 沈华年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是啊,那时他还是个冷心冷面的将军,她是胆大包天的医女。谁曾想会有三个孩子,会共同面对这样大的风波。 "等结束..."他声音有些哑,"我带你回北疆看星空。" 锦瑟在他怀中点头。窗外,血月渐渐被乌云遮蔽,只剩一圈暗红的光晕。远处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天快亮了。 第四十一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祭天台的汉白玉阶染着朝霞,像泼了层血。 锦瑟抱着念钰站在观礼席上,思年则由乳母抱着跟在身后。她特意选了件素白襦裙,发间只簪那支白玉并蒂莲——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显得从容不迫。耳畔珍珠随晨风轻晃,掩住她不断扫视全场的余光。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老皇帝被宫人搀扶着登上高台,龙袍空荡荡地挂在佝偻的身躯上。更令人不安的是,国师紧随其后,黑袍上的银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锦瑟颈间金锁突然发烫。她假装整理衣领,确认袖箭仍在原位。三支淬毒短箭,是阿钰临行前塞给她的。思年似乎感应到什么,在乳母怀里不安地扭动,朱砂痣红得刺目。 "沈将军呢?"乳母小声问。 锦瑟微微摇头。按计划,沈华年应该以护卫身份潜伏在祭坛附近。但环顾四周,全是陌生面孔——那些侍卫眼珠灰暗,动作僵硬,显然已被邪气侵蚀。 鼓乐声起,国师展开祭文开始吟诵。古怪的语调像钝刀刮骨,听得人头皮发麻。锦瑟注意到老皇帝眼神涣散,嘴角流涎,分明是中了蛊的症状!她悄悄退后半步,袖中手指已扣上机关。 "今借天子之威,启天地之门——" 国师突然提高声调,黑袍无风自动。更可怕的是,他脚下祭坛的纹路竟开始渗血!那些血线顺着凹槽流淌,渐渐形成个巨大的莲花图案。锦瑟心头狂跳,这分明是放大版的月祭司标记! "就是现在!"她猛地按下机关。 袖箭破空而出,直取国师咽喉!就在箭尖即将命中时,那家伙竟诡异地扭开头,箭矢只擦破他颈侧皮肤。更骇人的是,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浓稠的墨黑! "有刺客!"国师嘶吼,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如提线木偶般扑来,观礼席上的百官尖叫逃窜。锦瑟护着两个孩子急退,却见国师狂笑着撕开衣襟——他心口处赫然嵌着半块玉珏,与七皇子当初如出一辙! "沈夫人何必着急?"国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好戏才刚开始..." 一支羽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精准地钉入他肩膀!锦瑟转头,只见沈华年不知何时已占据制高点,弓弦还在震颤。他今日穿了全副轻甲,右臂金纹从护腕下隐约可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护驾!"沈华年厉喝,"国师谋逆!" 真正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涌出,与傀儡侍卫战作一团。锦瑟趁机带着孩子躲到铜鼎后方,却发现思年和念钰同时躁动起来——她们的小手拼命指向祭坛,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她们的东西。 "娘亲...亮..."思年突然口齿清晰地说。 锦瑟定睛看去,祭坛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青铜匣子,正缓缓开启。里面浮出块残缺的玉璧,花纹与日月珏极为相似!国师不顾肩伤,癫狂地扑向玉璧:"终于...完整的钥匙!" "拦住他!"沈华年从高处跃下,长剑如虹。 但已经迟了。国师将心口的半块玉珏狠狠按进玉璧缺口,两者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刹那间风云变色,祭坛上的血莲花光芒大盛,一道血柱直冲云霄! "哈哈哈...三百年了..."国师——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月祭司——仰天狂笑,"圣女的封印终于..." 狂笑声戛然而止。一支金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入他眉心!锦瑟回头,只见阿钰不知何时出现在观礼台边缘,手中金弓还在嗡鸣。苗女身后站着陈岩和星奴,以及...本该在北疆的念瑟! "阿钰?!"锦瑟又惊又怒,"你怎么..." "半路遇袭。"阿钰快步跑来,"有人想劫走念瑟!" 锦瑟心头一凛。难怪国师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早算准了她们会回来救孩子!思年突然在她怀中剧烈挣扎,小手指向血柱中央——那里隐约浮现出一道青铜巨门的虚影,正是湖底封印的投影! "爹爹...!"念瑟突然尖叫。 锦瑟转头,只见沈华年被十几个傀儡侍卫围攻,眼看就要被逼到祭坛边缘。更可怕的是,血柱中伸出无数黑丝,正试图缠绕他的右臂——那里有守墓人的金纹! "华年!"锦瑟将念钰塞给阿钰,自己则拔下簪子冲向战团。 白玉簪尖沾了阿钰特制的药粉,所过之处黑丝纷纷退缩。锦瑟如穿花蝴蝶般在敌阵中游走,每一刺都精准命中傀儡的关节。当她终于冲到沈华年身边时,发髻早已散乱,白裙染满血污。 "胡闹!"沈华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孩子呢?" "安全。"锦瑟喘着气与他背靠背站立,"现在怎么办?" 沈华年剑锋横扫,逼退扑来的傀儡:"毁掉玉璧!" 血柱中的青铜门越来越清晰。 锦瑟看着沈华年冲向祭坛中央,却被突然膨胀的血莲花挡住去路。那朵妖花的花蕊处,国师的"尸体"正诡异地蠕动着——黑血从他七窍流出,与祭坛上的血线融为一体! "没用的...沈将军..."尸体突然开口,"仪式已成...吾主即将..." 沈华年根本不听废话,一剑斩向玉璧。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的刹那,玉璧突然迸发刺目强光,将他整个人弹飞出去!锦瑟飞奔过去接住他,两人一起摔在汉白玉阶上。 "华年!" "没事..."沈华年撑起身子,嘴角却溢出血丝,"玉璧被邪神之力保护..." 锦瑟扶他靠坐在石栏边,发现他右臂金纹正在急速黯淡。守墓人的力量被血柱不断抽取,再这样下去...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思年和念钰的胎发! "用这个!"她将布包塞进沈华年手中,"孩子们的力量!" 胎发触到金纹的刹那,竟无火自燃!蓝白色的火焰顺着沈华年手臂蔓延,却不伤他分毫。更神奇的是,火焰所到之处,金纹重新亮起,甚至比原先更加璀璨! "锦瑟..."沈华年握紧她的手,"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 "没有无论。"锦瑟打断他,将"未央"金锁戴回他颈间,"我等你回来给孩子起大名。" 沈华年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低头吻住她。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说不尽的眷恋,短暂却炽热。分开时,他拇指擦过她唇上伤口:"等我。" 说罢纵身跃向祭坛,金纹在空气中拖出耀眼的尾迹。锦瑟抹去眼角湿意,转身加入阿钰他们的战团。现在她能为沈华年做的,就是保护好三个孩子,清理出一条退路。 念瑟被星奴护在角落,小脸吓得煞白却倔强地不哭。思年和念钰则异常安静,两双清亮的眼睛紧盯着血柱方向。当锦瑟靠近时,两个婴儿突然同时伸出手—— "娘...亲..." 锦瑟将她们搂进怀里,发现思年的朱砂痣与念钰的莲印竟隔着空气相互呼应!更奇妙的是,阿钰手中的银锁碎片也开始发光,仿佛受到某种召唤。 "阿钰!"锦瑟突然福至心灵,"把银锁给我!" 她将碎片分别放在两个女儿手心。婴儿们立刻攥紧,光芒骤然大盛!两道纠缠的光束破空而去,直刺血柱中央的青铜门虚影。门上的古老纹路被依次点亮,最终汇聚在锁孔位置——那里赫然是日月珏的形状! 祭坛上,沈华年正与血莲花殊死搏斗。金纹赋予他短暂的优势,但邪气源源不绝。当他终于突破防线触及玉璧时,异变陡生——玉璧突然融化,变成无数黑丝缠住他手臂! "华年!"锦瑟的尖叫淹没在狂风中。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婴儿发出的光束精准命中玉璧。黑丝如遭雷击,瞬间收缩。沈华年趁机将金纹力量全部注入右掌,狠狠拍向玉璧中心——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云霄。玉璧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空中燃烧起来!血柱剧烈震荡,青铜门虚影开始扭曲。国师的尸体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化作黑烟消散。 "不——!!"月祭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毁了三百年大计..." 狂风骤停,血云散尽。当最后一缕黑气被阳光驱散时,祭坛上只剩沈华年单膝跪地的身影。他右臂金纹完全消失了,皮肤上只余淡淡的灼痕。 锦瑟抱着孩子冲上祭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当她终于跑到沈华年身边时,男人缓缓抬头,露出个疲惫却释然的笑容: "结束了..." 暮色中的沈府静谧如画。 锦瑟坐在庭院石凳上,看念瑟教两个妹妹玩布老虎。小丫头像模像样地摇晃拨浪鼓,思年和念钰则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阿钰在廊下煎药,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 "夫人。"陈岩轻声走来,"陛下醒了,要见将军。" 锦瑟望向书房方向。沈华年正在里面写奏折,腿伤让他不得不倚着软枕办公。自从三日前祭坛一战后,老皇帝奇迹般苏醒,第一道旨意就是彻查国师余党。 "让他再休息会儿。"锦瑟递上杯参茶,"就说我说的。" 陈岩忍笑应下。全京城现在都知道,冷面阎罗沈将军有个敢当众驳他话的夫人。据说那日祭坛上,锦瑟抱着孩子冲进战团的场景,被不少官员看在眼里。 "锦瑟。"沈华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进来一下。" 书房里,沈华年正在整理一叠地契。见到妻子进门,他推过最上面那张:"看看。" 锦瑟展开一看,竟是北疆万亩草场的契书!地界东起白狼山,西至月亮湖,正是当年他们初遇之地。契书角落还标注着新建宅院的位置,就在那片星空最好的高坡上。 "这是..." "陛下赏赐。"沈华年拉她坐在身边,"说是给双生女的周岁礼。" 锦瑟摩挲着纸面,忽然湿了眼眶。她仿佛看见思年和念钰在草原上追蝴蝶,念瑟骑着匹小马驹跑在最前面。而她和沈华年...她偷偷瞥了眼丈夫,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孩子们该起大名了。"沈华年突然说。 锦瑟点头。按习俗,双胞胎的名字要相配,最好能体现她们的特别。她望向窗外——思年正抓着布老虎咯咯笑,念钰则安静地观察姐姐玩耍,一如她们体内的光暗之力,相生相济。 "沈昭。"她轻声道,"昭如日月的昭。" "沈昀。"沈华年接上,"日光与月光。" 锦瑟微笑。昭与昀,一个明亮炽热,一个温和清透,却都是光的化身。就像他们的爱情,经历过战火与生死,最终沉淀成最朴素的模样。 "念瑟也该有个大名。"沈华年若有所思,"她最像你。" 锦瑟想起女儿倔强的小模样,还有那日冒险回来救父的勇气:"沈愿吧。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沈华年接完这句诗,突然从案下取出个锦盒,"说到月亮..." 盒中是支金镶玉的步摇,月牙形的白玉上缀着细碎明珠,轻轻一晃就如星河倾泻。这正是他"遗书"中承诺要买的,只是迟到了这么久。 "喜欢么?"他笨拙地往她发间比划。 锦瑟故意撇嘴:"不是说好一匣子?" 沈华年低笑,突然打横抱起她走向内室:"先试试这支,剩下的...慢慢补。" 窗外,三个女儿玩累了,正被阿钰挨个抱回房。晚风拂过庭前桂花树,落下几粒金黄。更远处,北疆的星空下,新建的宅院正等着主人归来。 第四十二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晨露未晞,沈府后院的桂花已落了一地金屑。 锦瑟蹲在厢房前整理箱笼,将孩子们的冬衣一件件叠好。北疆风大,她特意在每件夹袄里多絮了层棉花。思年——现在该叫沈昭了,正趴在她膝头玩一个彩线球,小手指笨拙地勾着线头绕来绕去。 "昭昭别闹。"锦瑟轻拍女儿肉乎乎的手背,"娘亲数件数呢。" 小丫头扁扁嘴,转头去找妹妹。沈昀安静地坐在藤席上,手里攥着那枚已经修复的银锁,阳光穿过锁面花纹,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比起活泼好动的姐姐,这孩子总显得过分安静。 "夫人,这件要带上么?"乳母捧着件大红斗篷过来。 锦瑟摇头:"北疆不兴这等颜色。"那是念瑟周岁时宫里赏的,绣着繁复的百子图,华贵却不实用。她转向另一口箱子,"把将军的狐裘拿出来晒晒,去年收得急,怕有潮气。" 乳母刚打开箱盖,一团雪白就窜了出来——是只半大的狮子猫,碧绿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小家伙是上月从国师府救出来的,当时瘦得皮包骨,如今已养得油光水滑。 "雪团!"念瑟光着脚从屋里追出来,"你又捣乱!" 小丫头抱起猫,鼻尖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自从有了大名沈愿,她越发有小大人的模样,连训猫都学着父亲背手的姿势。锦瑟笑着摇头,继续清点行装。北疆路远,光是孩子们的用品就装了五车,更别说那些舍不得扔的零碎物件。 "阿钰姨姨说今天做茯苓糕!"念瑟凑过来,猫还挂在臂弯里。 锦瑟捏捏女儿脸蛋:"是你缠着要吃的吧?"小丫头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向厨房,雪团在她肩上摇摇欲坠。 日头渐高,院里的箱笼也越堆越多。锦瑟捶着发酸的腰直起身,忽然被一双手从后面环住。熟悉的松木香混着药草味笼罩下来,沈华年的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忙一上午了。"他声音里带着不赞同,"伤才好全。" 锦瑟顺势靠进他怀里:"不亲自收拾不放心。"她指向某个雕花木箱,"那是你的兵书和战甲,我让人重新鞣制了皮绳。" 沈华年沉默地收紧手臂。自从失去守墓人金纹,他时常这样,用肢体语言代替说不出的话。锦瑟理解这种失落——就像舞者断了筋腱,总需要时间适应平凡。 "华年。"她转身面对他,"看我准备了什么。" 从妆台抽屉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是北疆草场的详图。新建的宅院标着红点,四周还规划了马厩、药圃和练武场。最引人注目的是处临湖的八角亭,旁边小字批注"赏星台"。 "让陈岩找工匠打听过了,木料用红松..."锦瑟兴致勃勃地讲解,却见丈夫眼神飘远,"怎么了?" 沈华年指向窗外:"像不像那年?" 顺着他视线望去,念瑟正抱着猫在桂花树下转圈,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衣裙上投下斑驳光点。这场景确实似曾相识——在北疆大营时,有个小军医也爱这样逗野猫玩。 "差远了。"锦瑟故意撇嘴,"我当年可比她娴静。" 沈华年低笑,鼻尖蹭过她耳垂:"是么?谁半夜翻墙..." 话未说完,锦瑟就捂住他的嘴,耳根通红。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如今想来既甜蜜又羞人。沈华年趁机在她掌心轻啄,惊得她立刻缩手。 "爹爹羞羞!"念瑟不知何时趴在窗台上,小手捂着眼睛,指缝却张得老大。 沈华年佯装严肃:"沈愿,《千字文》抄完了?" 小丫头立刻苦着脸溜走,雪团趁机挣脱,跳进沈昀怀里。向来安静的妹妹竟被逗笑了,银锁随着咯咯声轻轻晃动。锦瑟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封信: "阿钰今早收到的,星奴说苗寨重建好了,问我们何时回去看看。" 沈华年接过信笺,眉头微蹙。自祭坛一战后,苗寨长老多次来信,希望念钰——他们眼中的小圣女能回去完成某个仪式。虽然阿钰保证只是寻常祈福,但他始终心存顾虑。 "等安顿好再说。"他将信搁在案上,"孩子们太小,经不起长途奔波。" 锦瑟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画轴边缘。其实她挺想念那片湖泊,想念圣树下与己相似的虚影。但眼下,北疆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尝尝这个。"沈华年突然变出块芝麻糖,"西街新开的铺子。" 锦瑟就着他手咬了一口,甜蜜顿时在舌尖化开。芝麻的香混着蜂蜜的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味。她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好吃。" "比茯苓糕如何?" "那得看阿钰的手艺了。"锦瑟狡黠一笑,舔去他指尖的糖渣。 这动作太过暧昧,沈华年眸色瞬间转深。他俯身逼近,却在即将吻上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将军!"陈岩满头大汗地冲进来,"陛下来了!" 老皇帝比上次见时精神许多,紫袍玉带也掩不住消瘦的身形。 锦瑟带着孩子们在前厅行礼,余光瞥见沈华年绷紧的下颌。自从发现皇帝曾默许国师的"祭天"计划,他们之间就生了嫌隙。若非念在从龙之功,沈华年恐怕早已挂印而去。 "爱卿平身。"皇帝虚扶一把,"朕是来送行的。" 侍从捧上个鎏金木匣,里面是把精致的短剑。剑鞘镶着七颗宝石,排列如北斗。皇帝亲自将剑赠予沈愿,又给双胞胎各一块和田玉佩,说是补上周岁礼。 "北疆苦寒,朕已命人准备了..." "陛下。"沈华年突然打断,"臣斗胆,请辞镇北将军一职。" 厅内霎时寂静。锦瑟惊讶地看向丈夫,这事他从未提过。皇帝脸色变了变,最终长叹一声:"朕准了。但爵位保留,北疆大营随时听你调遣。" 这结果比预想的好。锦瑟暗松口气,却见皇帝转向自己,眼中竟有泪光:"沈夫人,朕欠你一句道歉。" 原来老皇帝一直知道国师的计划,甚至默许用孩子做祭品。如今邪祟尽除,他才惊觉自己险些酿成大错。锦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搂住怀中的沈昀。 "罢了。"皇帝摆摆手,"朕已下旨,北疆三州赋税减半,算是对沈家的补偿。" 待圣驾离去,锦瑟立刻拉着沈华年回内室:"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早。"沈华年解开繁复的官服领扣,"守墓人职责已了,该为自己活了。" 他说得轻松,但锦瑟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二十载戎马生涯,镇北将军不仅是官职,更是他半生荣耀。她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皱:"想好以后做什么了?" "养马。"沈华年捉住她手指轻吻,"教你骑射,带孩子们猎兔子。" 这画面太过温馨,锦瑟忍不住微笑。窗外传来阿钰喊吃饭的声音,混合着念瑟银铃般的笑。生活似乎终于要回归应有的模样——平静、简单,充满烟火气。 午膳摆在庭院凉亭里。阿钰做了茯苓糕、荷叶鸡和一道锦瑟最爱的鲫鱼汤。念瑟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把雪团馋得直扒桌腿。沈昭和沈昀并排坐在特制的高椅上,一个抓着勺子乱敲,一个安静地等乳母喂饭。 "星奴下月成亲。"阿钰突然说,"请我们去喝喜酒。" 锦瑟夹菜的手一顿:"和那个摆渡青年?" "嗯。"阿钰笑着给念瑟擦嘴,"说多亏你们当日路过,不然遇不上良人。" 沈华年给妻子舀了碗鱼汤,又往沈昀小嘴里塞了块豆腐。小丫头皱着脸咽下,难得露出委屈表情,逗得众人直乐。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与一年前兵荒马乱的日子恍如隔世。 饭后,沈华年去书房处理最后的军务交接。锦瑟则带着孩子们午睡,念瑟非要抱着猫一起挤在父母床上,结果被雪团挠了鼻子,哭唧唧地找阿钰擦药去了。 "这猫随你。"沈华年回房时调侃,"爪子利得很。" 锦瑟正给双胞胎换尿布,闻言抛来个眼刀:"沈将军如今无官一身轻,倒会耍嘴皮子了。" 沈华年接过沈昭帮忙拍奶嗝,动作已十分娴熟。小丫头趴在父亲宽厚的肩头,满足地打着小呼噜。阳光透过纱帐,将三人笼在柔和的光晕里。 "锦瑟。"沈华年突然轻声唤道,"谢谢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她却听懂了。谢谢你在最黑暗时不离不弃,谢谢你给我一个家。锦瑟鼻尖一酸,低头蹭了蹭沈昀的发顶:"傻子..." 启程前夜,沈府灯火通明。 锦瑟检查完最后一车行李,独自走向祠堂。沈家祖辈的牌位已提前请出,明日就要随他们北上。烛光中,她恭恭敬敬上了炷香,特别是给婆母的灵位多磕了个头。 "母亲,我们要回北疆了。"她轻声道,"华年现在很好,孩子们也很好..."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华年静默地跪在她身旁,给父亲上了炷香。牌位上的"沈巍"二字笔力千钧,是先帝亲笔所题。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到死都不知道儿子继承了守墓人的使命。 "爹常说北疆的星空最干净。"沈华年突然开口,"说男子汉该在那样的天下活着。" 锦瑟握住他的手。沈老将军若在天有灵,应该会欣慰——儿子终于摆脱了古老誓约的枷锁,要带着全家回到那片纯净的星空下。 离开祠堂时,月亮已挂上中天。沈华年突然拉着她拐进西厢小院,那里有棵百年老梅,是他们成亲那年亲手栽的。 "看。"他指向枝丫间。 锦瑟眯眼望去,只见梅枝上系着个小小香囊,正是当年她送他的定情信物。丝线早已褪色,但并蒂莲的绣样依然清晰。她没想到他还留着,更没想到会挂在这里。 "那会儿你凶得很。"沈华年低笑,"扔下香囊说不要就烧了。" 锦瑟捶他肩膀:"谁让你装不认识我!"想起初回京时他刻意疏远的样子就来气。 沈华年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月光为两人镀上银边。梅枝在风中轻晃,香囊的流苏扫过锦瑟发梢,像场温柔的旧梦。 "明日就启程了。"他贴着她耳畔说,"紧张么?" 锦瑟摇头。有他在的地方,去哪都是家。沈华年忽然从怀中取出个物件——是把精致的黄杨木梳,与他当年送的那把一模一样。 "旧的那把留给念瑟了。"他笨拙地解释,"这是新雕的。" 月光下,梳齿间的暗纹清晰可见。锦瑟翻到背面,发现这次雕的不是并蒂莲,而是一家五口手牵手的剪影。她喉头突然哽住,说不出话。 "以后每天给你梳头。"沈华年声音很轻,"直到我拿不动梳子。" 锦瑟将木梳贴在心口,那里满溢着滚烫的情绪。她踮脚吻他,尝到北疆风沙的味道,尝到岁月沉淀的深情。沈华年扣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 "回屋吧。"他嗓音微哑,"明天要赶路。" 锦瑟却拽住他衣领:"横竖起不来...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抱起。沈华年大步流星走向卧房,惊起梅树上栖息的夜莺。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案头摊开的北疆地图,那片标注"家"的位置被朱砂圈得又红又亮。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夜还很长,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三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官道上的尘土被车队搅起,像条金黄的绸带飘向北方。 锦瑟掀开车帘,让初夏的风灌进车厢。离京已有七日,沿途的景致渐渐从稻田变为草原,空气中开始带着熟悉的干草香。沈昭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小手指着窗外掠过的羊群咿呀叫唤。 "羊羊!"沈愿趴在窗边抢着解说,"白色的,咩咩叫的!" 沈昀安静地坐在乳母膝上,银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孩子自出生就与众不同,如今越发显出超越年龄的沉静。锦瑟伸手轻抚小女儿的脸蛋,换来一个浅浅的笑涡。 "夫人,前面就到青河驿了。"陈岩骑马靠近车窗,"将军说今晚在那休整。" 锦瑟点头。自从卸去官职,沈华年反而比从前更忙——每天黎明即起,亲自规划路线、检查车马,连扎营都要过问。她知他是在用忙碌填补那份失落,就像当年她初到京城时一样。 驿站是座两进院子,墙皮斑驳却收拾得干净。沈华年扶着妻女下车时,驿丞带着全家跪迎,被锦瑟连忙扶起。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曾是沈家军的老兵,左腿还留着箭伤。 "将军,夫人。"老驿丞声音发颤,"屋子都熏过艾了,炕也烧热了。" 沈华年拍拍他肩膀,递去一壶烧刀子。这是北疆将士最爱的烈酒,老驿丞接过时眼眶都红了。锦瑟悄悄吩咐多给些赏钱,带着孩子们先去安顿。 正房炕桌上摆着野莓和奶渣,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沈愿迫不及待抓了颗莓子塞嘴里,酸得整张脸皱成包子。沈昭有样学样,却笑得像偷腥的猫。只有沈昀盯着莓子看了会儿,轻轻推给姐姐们。 "昀儿真乖。"乳母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锦瑟解开襁褓让孩子们活动手脚。连日乘车大人都乏,何况稚子。她正揉着酸痛的腰,一双温热的手突然覆上来。 "疼?"沈华年不知何时进了屋,掌心粗糙却力道适中。 锦瑟舒服地叹气:"还好。就是昀儿夜里总醒,抱着走好久才睡。" 沈华年皱眉看向小女儿。沈昀正抓着银锁发呆,感受到父亲目光,竟伸出小手要他抱。这举动实属罕见——平日里她最黏母亲。 "我来哄今晚。"沈华年接过孩子,动作已很熟练,"你好好睡一觉。" 锦瑟想反对,却被丈夫眼神制止。自从失去守墓人力量,沈华年格外在意这些平凡的父亲职责,仿佛要证明什么。她最终点点头,趁沈愿不注意偷了颗野莓塞进他嘴里。 "甜吧?" 沈华年被酸得眉头打结,却还绷着脸:"嗯,甜。" 夜里,锦瑟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月光透过窗纸,映出沈华年抱着沈昀踱步的身影。他哼着跑调的北疆小曲,怀中婴儿安静得像只奶猫。这画面让她心尖发软,轻手轻脚走过去。 "睡了?" 沈华年摇头,示意她看。沈昀眼睛睁得大大的,非但不睡,还玩着父亲衣领上的扣子。见到母亲,小丫头突然清晰地说:"爹...唱歌...难听..." 锦瑟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沈华年耳根通红,却还强装镇定:"嫌难听就快睡。" 最终是一家三口挤在炕上,沈昀才攥着父母的手指酣然入梦。锦瑟借着月光打量丈夫的侧脸,发现他眼角已有了细纹,但比在京时舒展许多。 "看什么?"沈华年低声问。 "看你好看。"锦瑟故意逗他。 沈华年哼了一声,却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夜风掠过院角的马厩,带来几声悠长的响鼻。这是他们离开京城后,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青草渐渐高过马膝时,北疆大营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锦瑟心跳突然加快。十年了,这片土地依然熟悉得像昨天才离开。远处雪山连绵,近处野花点点,连吹过耳畔的风都带着记忆中的凛冽。 "娘亲!"沈愿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那是我们的新家吗?" "还没到。"锦瑟拢住女儿乱飞的小辫,"那是爹爹以前带兵的地方。" 沈华年骑马在前方停下,背影僵硬如石。锦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座他守护了半生的军营,如今要以平民身份路过。她正要下车,却见营门突然洞开,一队轻骑疾驰而出。 "恭迎将军回营!" 为首的年轻校尉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身后数百将士齐刷刷行礼,甲胄碰撞声惊起飞鸟无数。沈华年怔在原地,手中缰绳捏得死紧。 "末将奉陛下口谕。"校尉洪亮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北疆大营永远听候将军调遣!" 锦瑟看见丈夫的肩膀微微发抖。她悄悄走到他马旁,递去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沈华年没接,只是突然翻身下马,扶起那位校尉。 "我已不是将军。"他声音沙哑,"但今日...想讨杯酒喝。" 军营的接风宴设在主帅大帐。锦瑟带着孩子们坐在副位,看昔日同袍轮番敬酒。沈华年来者不拒,眼角渐渐染上醉意。当烤全羊抬上来时,沈愿兴奋得直拍手,沈昭试图抓羊肉却被烫到,哇地哭出声。 "末将来!"一位独臂老兵麻利地撕下最嫩的部位,吹凉了喂给孩子们,"小将军们尝尝北疆的味道!" 沈昀安静地接受投喂,吃完还掏出手帕——不知何时从锦瑟袖中顺走的——给老兵擦汗。这举动惹得满帐哄笑,都说沈将军得了颗贴心小棉袄。 宴席过半,沈华年突然离席。锦瑟在练武场角落找到他,男人正对着兵器架出神。月光下,那些长枪铁戟像片沉默的森林。 "舍不得?"锦瑟将披风搭在他肩上。 沈华年摇头:"只是想起第一次教你射箭。"他指向东南角的箭靶,"就那儿,你十箭脱靶六箭,还怪我教得不好。" 锦瑟拧他胳膊:"明明是你心不在焉!"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当时偷看我?" 沈华年耳根微红,借着酒劲承认:"从你第一天进军营就..."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沈愿的尖叫。两人飞奔回帐,只见小丫头头顶着雪团,正被将士们轮流抛高。小猫吓得炸毛,却死活不肯松开爪子。 "胡闹!"沈华年厉喝。 将士们瞬间僵住。沈愿从半空落下,正好被父亲接住。小丫头非但不怕,还搂着他脖子咯咯笑:"爹爹,飞飞!" 紧绷的气氛顿时消融。锦瑟接过惊魂未定的雪团,看丈夫被将士们簇拥着说笑。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羁绊不会因身份改变而消失,就像北疆的风,永远吹拂着归家的人。 新宅建在月亮湖东岸的高坡上,尚未完工已见雏形。 锦瑟抱着沈昀走下马车,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主楼是北疆少见的二层木结构,飞檐翘角如雁展翅。廊下挂着青铜风铃,随风送来清越的声响。最惊喜的是门前那棵老梅,竟是从京城西厢移栽来的,枝干上还系着那个褪色的香囊! "这..."她声音发颤。 沈华年从身后环住她:"喜欢么?" 锦瑟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怀中的沈昀突然挣扎下地,摇摇晃晃走向梅树。小丫头踮脚去够香囊,银锁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 工匠们拘谨地站在一旁。领头的是个红脸膛汉子,搓着手解释:"按将军给的图纸,主楼好了七成。马厩和练武场昨天刚完工,药圃还差..." "很好。"沈华年打断他,递上早就备好的红封,"辛苦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场忙碌的美梦。锦瑟带着孩子们布置内室,沈华年则监督外围建设。沈愿每天跟着父亲在工地上蹿下跳,小脸晒得黑红。沈昭对马厩情有独钟,常常趴在栏杆上看马夫刷马。沈昀则总爱坐在门槛上,望着月亮湖发呆。 这日清晨,锦瑟在临时厨房煎饼。北疆的面粉比京城的粗糙,却有种朴实的麦香。她正琢磨要不要加些野葱,腰突然被人搂住。 "偷吃?"沈华年下巴搁在她肩头,胡茬蹭得颈窝发痒。 锦瑟夹了块热饼塞他嘴里:"尝尝咸淡。" 沈华年被烫得直吸气,却还含糊地夸:"好吃。"他指向窗外,"今天搭亭子,你来监工?" 所谓的赏星台建在湖边的岩石上,八根红松立柱已经立起。锦瑟到现场时,工匠们正在榫卯处涂防蛀的桐油。她提出加宽围栏好放软榻,又让人在柱子上雕些简单的花纹。 "夫人,这花纹有讲究么?"木匠好奇地问。 锦瑟笑而不答。那其实是沈华年金纹的简化版,是她偷偷画下来的。正说着,沈愿骑着根木料当马跑来,后面跟着踉踉跄跄的沈昭。雪团在她们脚边打转,活像只牧羊犬。 "慢点!"锦瑟刚喊出口,沈昭就绊了一跤。 小丫头掌心擦破皮,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哭。锦瑟正要安慰,沈昀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姐姐的手心吹了吹。神奇的是,沈昭立刻破涕为笑,又追着妹妹跑开了。 "昀儿越来越像阿钰了。"沈华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会些小法术。" 锦瑟想起苗寨的预言,心头微紧。但看着孩子们在阳光下嬉戏的身影,又释然了——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欢愉真实如掌心的温度。 傍晚下起细雨,一家子挤在未完工的主楼里吃火锅。铜锅是特意从京城带来的,汤底用羊骨熬得雪白。沈愿被辣得直吐舌头,却还抢着涮肉。沈昭吃得满脸酱料,像只小花猫。沈昀则专注地把肉片撕成小块,分给雪团一半。 "明天陈岩到。"沈华年给锦瑟夹了片嫩笋,"带了批工匠和树苗。" 锦瑟眼前一亮:"有梅树么?" "有。"沈华年眼中含笑,"还有你喜欢的西府海棠。" 雨声渐密,打在临时遮雨的油布上,像首催眠曲。孩子们吃饱喝足,挨个在父母怀里打起瞌睡。锦瑟靠在沈华年肩头,看窗外雨帘中的湖光山色。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按他们心意生长,连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华年。"她轻声唤道。 "嗯?" "到家了。" 沈华年收紧环住她的手臂,在发顶落下一吻。雨幕中,新家的轮廓渐渐模糊,唯有檐下风铃清脆作响,仿佛在应和那句未出口的"是啊"。 第四十四章 闲敲棋子落灯花 第一场雪落下时,主楼终于上了最后一片瓦。 锦瑟站在回廊下,看工匠们给门窗刷朱漆。北疆的雪不同京城,颗粒分明如盐粒,打在脸上微微发疼。她呵了口白气,将暖手炉往怀里揣了揣。 "夫人,药圃的棚架搭好了。"陈岩顶着满头雪屑走来,"要现在移栽吗?" 锦瑟摇头:"等开春。"她指向东南角,"先把那畦地翻出来,撒些冬小麦。" 这是阿钰教的方法,说是雪水浸过的土特别肥。自从医女留在苗寨照顾星奴生产,锦瑟就接手了药圃规划。她打算种些北疆特有的草药,再辟块地试种江南的芍药——纯粹因为喜欢那抹娇红。 "娘亲!"沈愿从马厩方向飞奔而来,红斗篷在雪地里格外醒目,"爹爹猎到兔子啦!" 小丫头身后,沈华年扛着弓箭走来,马背上果然挂着两只灰兔。他鼻尖冻得通红,眉毛结着霜花,却掩不住眼中的快活。这样的神情,在京城的将军府里是极少见的。 "晚上加菜。"他晃了晃猎物,雪粒从肩头簌簌落下。 锦瑟上前为他拍打积雪,却被冰凉的指尖偷袭了脖颈。她惊叫着躲开,撞翻了漆桶,朱砂色的液体在雪地上泼出一幅抽象画。沈华年大笑,那笑声浑厚爽朗,惊起屋檐下栖息的麻雀。 "幼稚!"锦瑟红着脸嗔怪,却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沈愿趁机团了个雪球砸在父亲背上,一场混战就此爆发。等沈昭闻声加入时,战局已经扩大到整个前院。最后是沈昀抱着雪团出现在廊下,小猫"喵"的一声,神奇地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昀儿真厉害。"沈华年拍拍身上的雪,俯身抱起小女儿,"走,看爹爹剥兔子。" 锦瑟连忙捂住沈昀耳朵:"别教坏孩子!"却见小丫头好奇地掰父亲手指,非要看那血淋淋的猎物。 厨房里热气氤氲,炖肉的香气勾得人饥肠辘辘。锦瑟揉着面团,看沈华年在案前处理兔肉。他手法娴熟,刀刃在指间翻飞,竟有几分像在雕木梳。这画面莫名让她心安——比起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将军,她更爱眼前这个会为晚饭忙碌的男人。 "尝尝。"沈华年突然递来一小块生肉。 锦瑟嫌弃地后仰:"疯了?" "北疆的法子。"他示范着沾了点盐末放入口中,"判断肉质。" 半信半疑地尝了尝,竟意外地鲜甜。沈华年眼中闪着恶作剧得逞的光,凑过来分享那个咸涩的吻。锦瑟捶他肩膀,却被他沾满面粉的手搂住了腰。 "爹爹羞羞!"沈愿不知何时扒在门边,手指刮着脸蛋。 沈华年顺手往她鼻尖抹了道面粉:"去叫妹妹们洗手。" 晚饭是兔肉锅贴配野菇汤,一家子围坐在新打的圆桌边。沈昭吃得满手油,沈昀则优雅得像只猫,连撕肉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沈愿叽叽喳喳讲着白天跟马夫学的北疆童谣,虽然没一句在调上。 "慢点吃。"锦瑟擦去沈昭脸上的酱汁,"又没人抢。" 沈华年突然放下筷子:"明天我进城买些年货。" 锦瑟会意。再有半月就是腊八,这是他们在北疆的第一个新年。她掰着手指算要准备的物品:新衣、糖果、祭祀用的香烛...还有给工匠们的红封。 "我也去。"沈愿立刻举手。 "不行。"沈华年摇头,"雪太深。" 小丫头嘴撅得能挂油瓶,直到父亲许诺带串糖葫芦才作罢。锦瑟悄悄在桌下握了握丈夫的手——他越来越懂得如何做个好父亲,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好得多。 青州城的年味比京城更浓。 锦瑟裹着狐裘走在集市上,看沈华年与商贩讨价还价。他如今砍价的本事见长,三文钱能磨上半刻钟,哪还有当年一掷千金的将军派头。 "夫人,您看这料子。"布庄老板娘热情推荐,"正宗的江南软绸,给孩子做里衣最好。" 锦瑟摩挲着月白色的绸缎,忽然想起什么:"有红色的吗?要正红。" 最后她选了匹大红云锦,又扯了几丈鹅黄细棉。沈华年抱着布匹跟在后头,像个尽职的伙计。经过首饰摊时,他突然驻足,拿起支银簪细细端详。 "不合适你。"锦瑟瞥了一眼,"太素。" "给昀儿的。"沈华年比划着,"等她及笄..." 锦瑟心头一热。原来他连十几年后的事都想好了。她故意逗他:"那昭昭和愿愿呢?" "愿愿适合金的,昭昭..."他认真思索,"玉的,要雕小马。" 这回答如此具体,显然已在心中盘桓多时。锦瑟突然很想吻他,碍于街市人多,只好用力捏了捏他手指。 采买持续到日头西斜。回程的马车上堆满年货:蜜饯、干货、新蒸的年糕,还有特意给沈昀找的安神香料。锦瑟靠在沈华年肩头小憩,被他身上混合着冷松与红糖的气息包围。 "累了?"他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 锦瑟摇头,突然想起一事:"阿钰来信说,星奴生了个女儿。" 沈华年手指一顿:"请我们去喝满月酒?" "嗯。"锦瑟仰头看他,"开春后...我想回苗寨看看。"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心结。虽然邪神已除,但念钰——现在叫沈昀了——与苗寨的羁绊始终存在。那些未完成的仪式,那些称她为"小圣女"的声音... "一起去。"沈华年收紧环住她的手臂,"带上昭昭和愿愿。" 没有说出口的担忧在相触的体温中消融。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他们新家的炊烟已隐约可见,像根柔软的灰线,将漂泊的心拴在这片土地上。 腊八那日,主楼正式落成。 锦瑟起了个大早,将连夜赶制的新衣给孩子们换上。沈愿的是鹅黄袄裙,沈昭是杏红短褂,沈昀则穿着那件月白里衣配大红斗篷,活像雪地里的一朵梅。 "真俊。"沈华年挨个亲过女儿们,最后在妻子唇上偷了个香。 祭祖仪式简单而庄重。沈家牌位被安放在东厢祠堂,锦瑟父母的神主也并列其中。当沈华年领着全家三跪九叩时,屋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北疆大营派人送年礼来了。 "将军,弟兄们的一点心意。"校尉奉上礼单,"都是自家产的。" 礼物朴实却用心:熏鹿腿、奶豆腐、手编的羊毛毯...最特别的是一套小弓箭,明显是给沈愿的。小丫头当场就要试射,被锦瑟揪着领子拎回来。 午宴摆了整整三桌,工匠们、马夫、帮佣都入了席。沈华年破例喝了酒,眼角微微发红。锦瑟怕他着凉,取了斗篷来披,却被他趁机搂住腰。 "别闹。"她小声警告,却被喂了颗沾酒的枣子。 甜辣在舌尖炸开,醺得人头晕目眩。恍惚间,她看见三个女儿在雪地里追雪团,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沈昀跑着跑着突然摔倒,银锁从领口滑出,在雪地上映出奇异的光斑... "华年!"锦瑟猛地抓紧丈夫手臂。 沈华年顺着她视线望去,神色骤变。那光斑竟组成个模糊的图案——与青铜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但转瞬间就被沈昀拾起银锁的动作打散了,快得像是错觉。 "眼花了?"锦瑟不确定地问。 沈华年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沈愿的惊叫打断——小丫头追雪团太急,一头栽进雪堆里。众人手忙脚乱去捞,这插曲也就被暂时搁置。 入夜后,锦瑟在灯下检查孩子们的礼物。沈愿的小弓箭要缠上防滑的布条,沈昭的拨浪鼓得补层漆...当她拿起沈昀的银锁时,指尖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 就着灯光细看,锁面内侧竟浮现出几道新纹路,像是被某种力量刻上去的。锦瑟心头一跳,连忙唤来沈华年。 "是苗文。"他皱眉辨认,"'光暗相济,生生不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白天的光斑。锦瑟突然明白,有些羁绊不是换个地方就能切断的。沈昀与苗寨,与那个圣女的预言,或许终有一日要面对。 "不怕。"沈华年握住她微凉的手,"我们一起。" 窗外,守岁的人们点燃了爆竹。孩子们早被哄睡,雪团蜷在沈昀枕边打着呼噜。锦瑟靠在丈夫肩头,看烟花在夜空绽放,将新家的屋檐染成绚丽的彩色。 这一刻的安宁如此珍贵,足以抵消所有未知的忧虑。沈华年低头吻她发顶,轻声哼起北疆的小调。歌声跑调得厉害,却比任何乐音都动听。 "华年。" "嗯?" "新年快乐。" 第四十五章 红烛映雪 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下得缠绵悱恻。 锦瑟倚在窗边看雪,指尖无意识地在结霜的窗棂上画圈。沈华年一早就带着沈愿去林子里设陷阱,说要教她辨认兔子的足迹。屋里静得出奇,只有沈昀摆弄银锁的叮当声,和沈昭在暖炕上翻画册的沙沙响。 "娘亲。"沈昀突然抬头,银锁在掌心泛着微光,"锁上有字。" 锦瑟心头一跳。那夜发现的苗文她始终记在心上,却不敢多问。接过银锁时,她刻意避开内侧纹路,只摩挲着表面浮雕的缠枝莲。 "是祈福的经文。"她柔声解释,"保佑昀儿平安长大。" 沈昀歪着头,琉璃般的眼珠映着雪光:"像阿嬷唱的调调。" 画册啪嗒落地。锦瑟弯腰去捡,发现是沈华年手绘的北疆风物志,最新一页画着几只憨态可掬的雪兔,旁边还有沈愿歪歪扭扭的批注:爹爹说耳朵短的好吃。 "夫人。"陈岩在门外轻唤,"苗寨来人了。" 前厅站着个裹满霜雪的少年,怀里抱着个陶罐。见锦瑟进来,他局促地行了个苗礼,汉话说得磕磕绊绊:"阿姐让送...桃花酿...满月酒..." 陶罐启封时,甜香霎时盈满厅堂。锦瑟想起去年在苗寨喝过的酒,也是这般带着山野气息的芬芳。她正欲细问,院外突然传来沈愿兴奋的叫嚷。 "娘亲快看!"小丫头冲进来,斗篷上沾满雪粒,"我们逮到——" 声音戛然而止。沈愿盯着苗家少年腰间的银刀,眼睛亮得像发现新大陆。随后进来的沈华年手里拎着两只野兔,目光却落在那个陶罐上。 "星奴的孩子满月了?"他放下猎物,雪水在青石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少年点头,又掏出个绣花布袋:"小圣女的...礼物。" 锦瑟接过布袋时,沈昀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银锁突然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沈华年一个箭步上前,宽厚的手掌同时握住女儿的小手和那枚银锁。 "替我谢谢星奴。"他声音沉稳,却将沈昀往怀里带了带,"开春我们就去贺喜。" 送走少年后,锦瑟在厨房处理野兔。刀刃划开皮毛时,她想起沈华年护住沈昀的模样。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如今会为女儿的一个小动静紧张至此。 "在想什么?"温热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沈华年就着她手看了看刀口,"再深半寸更好剥。" 锦瑟顺势靠在他怀里:"昀儿似乎记得苗寨的事。" 握刀的手顿了顿。沈华年低头吻她耳尖:"孩子记性好。"他接过刀熟练地分割兔肉,"就像愿愿,还记得京城王府的荷花糕。" 这话听着像安慰,锦瑟却听出几分刻意。她转身环住丈夫的腰,鼻尖蹭到他衣领上的松木香:"华年,我们真的要去苗寨?" "怕了?"他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锦瑟摇头,手指无意识卷着他腰间系带:"就是觉得...像在揭伤疤。" 沈华年突然托着她臀瓣抱上案台。打翻的盐罐洒在台面,细碎颗粒硌着她掌心。这个带着野性的吻来得突然,唇齿间还留着晨猎后的冷冽气息。 "伤疤早好了。"他抵着她额头哑声道,"现在去,是给昀儿系个平安结。" 桃花酿在除夕夜启封。 锦瑟特意做了江南的年糕,软糯米香混着酒液的清甜,连沈昭都多吃了半块。沈华年喝得眼尾泛红,趁孩子们放烟花时,拉着锦瑟躲进储藏室。 "你醉了。"锦瑟被他抵在米缸上,指尖沾了他唇角的酒渍。 沈华年低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颈间:"苗寨的酒...后劲大。"粗糙指腹探入衣襟,抚过她腰间那道淡疤,"这里还疼不疼?" 那是生沈昀时留下的。锦瑟轻颤,抓乱了他束发的布带:"早不...嗯..."未尽的话语被吞进唇间,酒香在交缠的舌尖蔓延。 木门突然被拍响:"爹爹!烟花放完了!"是沈愿的声音。 锦瑟慌忙整理衣襟,沈华年却故意使坏,叼着她耳垂含糊道:"说我不在。" "沈华年!"她红着脸捶他,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胸前。隔着衣料,心跳又快又重。 最后是沈昀解救了她。小丫头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开了姐姐,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华年趁机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前院传来陈岩找主人的呼唤。 "今晚别锁窗。"他松开她时,拇指抹过她湿润的下唇。 守岁到子时,孩子们都困得东倒西歪。锦瑟安顿好三个女儿,回房后果然听见窗棂轻响。沈华年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 "疯了?"锦瑟用被子裹住他,"这么冷的天..." 他冰凉的双手却往她暖热的里衣探:"给你降降温。"吻落在她锁骨,"夫人脸太红了。" 锦瑟踢他,反被压进锦被深处。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红烛高烧。沈华年今夜格外缠人,像要确认什么似的,每个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华年..."情动时她唤他名字,指尖陷入他绷紧的背肌。 他含住她耳垂轻喃:"我在。"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像誓言,沉甸甸地坠在心尖上。 事后他打来热水为她擦拭。锦瑟昏昏欲睡间,感觉无名指被套上个微凉的东西。睁眼一看,是枚银戒,内圈刻着苗文缠绕的"岁岁常相见"。 "那年从苗寨带回的银子打的。"沈华年吻她指尖,"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银戒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把星光揉碎了镶进去。锦瑟突然想起他们初见,那个在宫宴上冷峻的将军,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为她亲手打戒指。 "帮我戴上。"她摸出枕下早已备好的男戒,同样素银无纹,只在里侧刻了行小字:愿为罗裳栖。 沈华年愣住的样子很可爱。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锦瑟笑着拉过他左手,将戒指推至指根。 "礼尚往来。"她学他平日的语气,却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低头看了很久,突然将她连人带被抱起,在屋里转了个圈。锦瑟惊叫着想捶他,却被他趁机又偷了个吻。 "夫人。"他在她耳边轻叹,"我何其有幸。" 正月十五,苗寨来了第二封信。 锦瑟在绣架前读完信,针尖不慎刺破指尖。血珠洇在绣了一半的芍药上,像凭空多出个花蕊。信上说星奴的女儿染了怪病,寨里巫医束手无策。 "要去吗?"沈华年蹲下身,含住她受伤的手指。 温热舌尖裹着细微刺痛,锦瑟心跳漏了半拍:"阿钰说...孩子身上有黑纹。" 她没说出口的是信末那句"似与圣女同症"。沈华年显然也想到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两人沉默间,沈昀抱着雪团走进来,银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爹爹。"小丫头把猫塞进父亲怀里,"雪团抓蝴蝶。" 沈华年揉着猫脑袋,突然问:"昀儿想不想阿嬷?" 沈昀偏头想了想,银锁随着动作轻晃:"阿嬷唱'月亮爬坡'。" 这个回答让锦瑟鼻尖发酸。那首苗语童谣连她都不会唱,沈昀却记得真切。她看向丈夫,发现他正凝视着女儿颈间的银锁,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无解的谜题。 三日后,他们启程前往苗寨。 马车是特制的,加了软垫和小几。沈愿兴奋得像只小山雀,扒着车窗数沿途的野花。沈昭则安静地临摹父亲画的路线图,偶尔问几个地理问题。唯有沈昀反常地黏人,非要坐在父母中间,小手紧紧攥着锦瑟的衣角。 "怕吗?"锦瑟轻抚女儿后背,发现单薄衣衫下竟出了层细汗。 沈昀摇头,银锁却突然发出嗡鸣。前头驾车的沈华年立刻回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锦瑟这才发现,丈夫今日佩了剑——那把他许久未用的青霜剑。 傍晚在驿站歇脚时,沈华年显得心事重重。锦瑟端了热茶去找他,发现他正在后院擦拭长剑。月光下,剑刃泛着幽幽青光,映得他眉目格外冷峻。 "好久没见你练剑了。"锦瑟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沈华年收剑入鞘:"生疏了。"他拉她坐在膝上,下巴搁在她肩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宫宴,他一身玄甲从边关归来,剑鞘上还沾着塞外的雪。她躲在屏风后偷看,被那身肃杀之气惊得打翻了果盘。 "当时觉得...这人真凶。"锦瑟笑着戳他眉心。 沈华年捉住她手指轻咬:"现在呢?" "现在啊..."她故意拖长音调,趁他不备抢过剑鞘,"更凶了!" 追逐笑闹间,她被他堵在梅树下。细白花瓣扑簌簌落下,沾了两人满头满身。沈华年摘去她发间落花,突然正色道:"这次去苗寨,不管发生什么,你带着孩子们先走。" 锦瑟笑意僵在脸上。这话太像诀别,听得她心头发冷。她想问清楚,却被他以吻封缄。这个吻带着梅花的清苦,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 "答应我。"唇分时他抵着她额头重复。 锦瑟突然明白他在怕什么。他不是怕苗寨的未知,而是怕自己会再次失控,像上回那样伤及家人。这个认知让她心尖发疼,忍不住捧住他的脸。 "沈华年。"她难得连名带姓叫他,"我们是一家人。" 月光漫过屋檐,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剑鞘躺在草丛里,沾了夜露与落花。远处传来沈愿说梦话的嘟囔声,还有沈昭轻哄妹妹的温柔语调。 沈华年终于松口:"好,一起。" 回房时,锦瑟发现沈昀醒着。小丫头趴在窗边看月亮,银锁在颈间微微发亮。见她进来,突然说了句苗语,发音标准得令人心惊。 "什么意思?"锦瑟拢住女儿单薄的肩膀。 沈昀仰起小脸,月光在眼中流转:"月亮要掉下来了,阿嬷去接住它。" 锦瑟心头突地一跳。这童谣她听阿钰唱过,讲的是一位圣女为救苍生化身为月的故事。她突然不敢深想,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究竟有多少暗流在无声涌动。 第四十六章 月落苗疆 山道上的杜鹃开得正艳,像泼了一路的胭脂。 锦瑟掀开车帘,看沈华年骑马走在前方的背影。他今日束了苗人惯用的靛蓝头巾,腰间却仍佩着那把青霜剑,远看像幅矛盾的画。沈愿闹着要学骑马,此刻正被他圈在怀里,小脑袋转来转去数树上的红嘴相思鸟。 "娘亲,还有多远?"沈昭从医书里抬头,鼻尖沾了点墨迹。 锦瑟用帕子给她擦拭:"看见那片吊脚楼就到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银戒,那是临行前沈华年给她打的。 车轮碾过碎石,惊起草丛里的蓝尾蜥蜴。沈昀突然从瞌睡中惊醒,银锁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锦瑟连忙搂住女儿,发现她额头沁着冷汗。 "做噩梦了?"她轻拍沈昀单薄的背脊。 沈昀摇头,小手却紧攥住银锁:"阿嬷在哭。" 锦瑟心头一颤。抬眼望去,苗寨的轮廓已隐约可见,竹楼顶上飘着祭祀用的青烟。最东头那栋格外醒目——星奴家的门楣上缠着祛邪的黑白麻绳。 马车突然停住。沈华年抱着沈愿跳下马,脸色凝重得像结冰的湖面。锦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寨口老榕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阿钰的月白衣裙上沾着药渍,怀里抱着个襁褓。 "怎么才到?"医女快步迎来,眼下两片青黑,"孩子快不行了。" 襁褓掀开的瞬间,沈昭倒抽一口冷气。婴儿胸口蔓延着蛛网般的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脖颈爬升。锦瑟本能地捂住沈昀的眼睛,却感到女儿睫毛在掌心急促颤动。 "进屋说。"沈华年挡开好奇的苗民,一手抱起沈昀,另一手竟下意识按在剑柄上。 星奴家的火塘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屋里的阴冷。锦瑟注意到墙上挂着一面铜镜——正是当年照出沈华年心魔的那面。阿钰将婴儿放在铺着艾草的竹席上,突然向沈昀伸出手。 "小圣女,"她用苗语轻声说,"来看看妹妹。" 沈华年臂膀骤然绷紧。锦瑟急忙上前,却见沈昀自己挣开了父亲,银锁在行走间发出有节奏的清响。更奇怪的是,黑纹蔓延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果然..."阿钰与角落里的老巫医交换眼神,"是'月蚀症'。" 火塘爆出个火星。锦瑟听阿钰解释,这是苗寨圣女一脉相传的怪病,发作时如月光被黑暗吞噬。她望向丈夫,发现他正盯着那面铜镜,喉结上下滚动。 "怎么治?"沈华年声音哑得厉害。 老巫医的骨杖指向沈昀的银锁:"要借圣女的月光。" 夜雾漫过山涧时,锦瑟在客房找到了沈华年。 他正在磨剑,青霜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弧光。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明日你带孩子们先回。" 锦瑟夺过磨刀石扔进水盆:"你答应过一起的。" 水花溅湿了沈华年的衣摆。他抬头,眼底有锦瑟熟悉又陌生的暗涌——那是心魔作祟时的神情。她突然想起铜镜里见过的可怖画面,寒意顺着脊背攀上来。 "他们要取昀儿的血。"沈华年猛地站起,剑尖在青石地上划出火星,"一滴都不行!" 锦瑟按住他颤抖的手腕:"阿钰说是用银锁浸药..." "你信?"他冷笑,眼底血色更浓,"当年他们怎么对星奴的?" 争执间,门外传来窸窣响动。锦瑟拉开门,逮到三个偷听的小家伙。沈愿眼睛红得像兔子,沈昭紧攥着医书,而被议论的主角——沈昀安静得像个瓷娃娃,银锁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爹爹。"小丫头突然用苗语说,"妹妹会死吗?" 沈华年像被雷击中般僵住。锦瑟看见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又慢慢松开。他蹲下身时,剑鞘"咣当"砸在地上。 "不会。"他轻抚沈昀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爹爹有办法。" 这夜锦瑟迟迟未眠。沈华年哄睡孩子们后就不见踪影,直到月过中天才带着一身露水回来。他指尖有新鲜的血痕,腰间多了个苗绣锦囊。 "去哪了?"锦瑟去握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沈华年解开锦囊,倒出几片闪着蓝光的奇异叶片:"后山绝壁上的'星见草',能暂缓病情。"他顿了顿,"我试过药性了。" 所以指尖的血是试药留下的。锦瑟眼眶发热,强行拉过他手指上药。烛光下,她发现他腕内侧有道陈年疤痕——是当年为救她放血留下的。 "傻子。"她骂着,泪却滴在他伤口上。 沈华年用带伤的手捧起她的脸:"锦瑟,我害怕。"这坦白来得突然,像坚冰裂开的缝隙,"怕我骨子里...还是个怪物。" 锦瑟吻那道疤:"那我就是怪物的妻子。" 月光移过窗棂,照见床上相拥的身影。沈华年睡得不安稳,梦里还在呓语"别碰孩子"。锦瑟轻轻拍他后背,像哄沈昀那样哼起江南小调。后半夜,她突然惊醒,发现沈昀的床上空空如也。 找到沈昀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小丫头独自跪在星奴家的药圃里,银锁浸在装满药汁的陶碗中。阿钰说这是孩子自己的主意——半夜抱着银锁来敲门,说"要救妹妹"。 锦瑟腿一软,被赶来的沈华年扶住。他脸色白得像纸,目光却落在沈昀纤细的手腕上——那里有道浅浅的红痕,明显是被什么锋利物件划过。 "不是我!"阿钰顺着他的视线惊呼,"是银锁自己..." 沈华年已经冲过去抱起女儿。锦瑟颤抖着检查,发现红痕下确实没有伤口,更像是...被银锁纹路印上去的。更奇的是,陶碗里的药汁正由黑转清,水面浮着细碎的光点,像揉碎的星辰。 老巫医激动得骨杖直颤:"圣女的月光...真的引出来了!" 沈华年却突然捂住心口单膝跪地。锦瑟看见他颈侧血管凸起,蜿蜒如毒蛇——是心魔发作的征兆!她慌忙去扶,却被一股大力掀开。混乱中,铜镜从墙上坠落,镜面朝上地躺在晨光里。 "别看!"锦瑟想去挡,却迟了一步。 沈华年已经望向镜中。出乎意料的是,镜子里没有狰狞的心魔,只有一个抱着婴儿的男人——他低头轻哄孩子的模样,温柔得令人心碎。 锦瑟突然明白他在怕什么。不是怕伤人,而是怕自己不配做父亲。 "华年..."她跪坐在他面前,捧起那张痛苦的脸,"你看清楚。" 镜中画面渐渐变化。穿铠甲的将军放下剑,接过妇人怀中的婴孩;战场上染血的手,此刻正笨拙地系着红肚兜;那个被心魔折磨的男人,在给女儿梳头时笑得像个孩子... 铜镜"咔"地裂了道缝。沈华年浑身颤抖,冷汗浸透重衫。锦瑟将他搂进怀里,听见他牙齿打战的声音:"我...不想...伤到她们..." "你不会。"她吻他湿冷的额头,"因为你是沈昭、沈愿、沈昀的父亲。" 朝阳终于跃上山巅。第一缕金光穿过竹帘,正照在沈昀手中的陶碗上。药汁已经变成剔透的琥珀色,碗底沉着几粒银砂般的光点。 阿钰小心翼翼接过药碗:"够了,这些足够..." 沈华年却仍盯着碎裂的铜镜。锦瑟发现那些裂缝恰好将镜中人分割成两半——一半是持剑的将军,一半是抱孩子的父亲。她悄悄握住他的手,感觉掌心被用力回握,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回客房的路上,沈昀趴在父亲肩头睡着了。沈华年走得很慢,时不时低头确认女儿的呼吸。锦瑟牵着另外两个孩子跟在后面,看晨光给父女俩镀上金边。 "娘亲。"沈愿突然小声问,"爹爹是不是很难过?" 锦瑟还没回答,沈昭已经翻开医书某页:"忧思伤脾,宜甘缓之。"她掏出块桂花糖,"给爹爹吃这个。" 沈华年听见动静回头,正迎上三个女儿担忧的目光。他蹲下身,任由沈愿把糖塞进他嘴里,沈昭捧着医书指指点点,而睡醒的沈昀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 "甜吗?"锦瑟笑中带泪地问。 沈华年含着糖,将全家搂进怀里。山风掠过竹林,吹散他未尽的话语。但锦瑟听懂了——那是比"甜"更动人的字眼,是心魔消散后的第一句告白。 回寨时他们遇见晨归的猎户。那人惊诧地望着沈华年腰间的剑,用苗语问阿钰:"汉人将军也信我们的山神?" 锦瑟看见丈夫摸了摸沈昀的银锁,竟用流利的苗语回答:"我信我女儿。" 第四十七章 月下锦时 星奴的女儿喝下药后,黑纹如潮水般退去。 锦瑟坐在竹楼外廊,看暮色浸染远山。沈华年带着三个女儿去溪边放祈福灯,笑声随水声隐隐传来。阿钰端来两盏桃花酿,在她身边坐下。 "将军的心魔..."医女欲言又止。 锦瑟晃着酒盏,看月光在琥珀色液体里碎成星辰:"被他自己杀死了。"她想起今晨那个拥抱,沈华年颤抖的指尖抚过每个孩子的发顶,像在确认真实。 阿钰突然指向溪畔:"你看。" 月光如纱,笼罩着溪边的高大身影。沈华年半蹲着帮沈愿调整灯船,沈昭趴在他背上指指点点,而沈昀——小丫头正把银锁浸入溪水,水面顿时泛起细碎银光,照亮了父亲带笑的侧脸。 "小圣女的力量..."阿钰轻叹,"是治愈。" 锦瑟饮尽杯中酒,甜辣直冲咽喉。她突然很想去溪边,却被星奴的哭声绊住脚步。年轻的苗家母亲抱着康复的婴儿跪在廊下,额头紧贴锦瑟的鞋尖。 "夫人大恩..."她哽咽着递上个绣囊,"请收下。" 绣囊里是把精致的银钥匙,柄上缠着并蒂莲。锦瑟正疑惑,阿钰凑过来耳语:"圣女闺房的钥匙,星奴把它送给你和将军..." 话未说完,锦瑟耳根已烧起来。苗寨有习俗,夫妻在圣女闺房过夜会得神灵祝福。她慌忙推拒,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收着吧。"沈华年不知何时回来了,发梢还沾着水汽,"孩子们跟阿钰睡。" 锦瑟抬头瞪他,却在月光下看清了他眼中的期待。那不再是心魔缠绕时的炽热,而是清澈见底的渴望,像初尝情事的少年郎。她一时恍惚,竟忘了反驳。 圣女闺房藏在古榕树后的吊脚楼上。 锦瑟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心跳比脚步声还响。沈华年举着灯走在前面,暖黄光晕描摹着他宽肩窄腰的轮廓。自打生了三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独处的时刻。 "这里..."沈华年推开雕花木门,"和当年一样。" 屋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张铺着锦褥的矮榻格外醒目。锦瑟注意到窗边小几上摆着面铜镜——不是会照出心魔的那面,而是普通梳妆镜,镜框缠着红绳。 "星奴都准备好了。"沈华年放下灯,突然有些局促,"你若不愿意..." 锦瑟用吻堵住他的犹豫。桃花酿的甜香在唇齿间流转,她感觉丈夫的手抚上腰际,指尖带着溪水的凉意。当后背触到锦褥时,窗外突然传来银铃声——是夜风撩动了檐角的风铃。 "等等..."她轻喘着推开他,"孩子们..." 沈华年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瓷瓶:"阿钰给的安神香,够她们睡到日上三竿。"说罢点燃香丸,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中勾勒出缠绵的形态。 锦瑟笑着捶他:"你们串通好的?" "夫人明鉴。"他捉住她手腕按在枕上,鼻尖蹭着她颈侧,"为夫冤枉..." 调笑渐止,呼吸渐重。沈华年今夜格外耐心,像对待初夜那般细致。当月光移过窗棂时,锦瑟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还有锁骨上那道她生产时咬出的疤。 "华年..."她轻抚那道疤,"还疼吗?" 他摇头,却捉住她手指按在自己心口。掌下心跳又快又重,像要撞碎肋骨跳进她手里。锦瑟突然明白,他是在让她确认——这颗曾困着心魔的心脏,如今只为她和孩子们跳动。 情到浓时,檐角风铃骤响。沈华年猛地抱紧她,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锦瑟在他颤抖的怀抱中恍惚听见一句苗语,混着哽咽的气音,像祈祷又像告白。 "说什么?"她轻咬他耳垂。 沈华年用汉话重复:"月亮不落了..."他吻她汗湿的鬓角,"我接住它了。" 锦瑟心头一热。这是沈昀说过的那首童谣的下半句——圣女接住坠落的月亮,人间重获光明。她突然懂了丈夫的隐喻,泪不受控地涌出来。 "傻不傻..."她攀着他肩膀啜泣,"早就是你的月亮了。" 后半夜下起小雨,滴滴答答敲着芭蕉叶。锦瑟枕在沈华年臂弯,听他讲当年在苗寨的往事。原来星见草生长处是处悬崖,当年他为取药差点坠崖,是星奴的丈夫用藤蔓救了他。 "所以这次..."锦瑟恍然大悟,"你是去报恩?" 沈华年把玩着她一缕散发:"也是赎罪。"他声音低下去,"当年心魔发作,我差点..." 锦瑟捂住他的嘴。那些黑暗的过往,在今夜的月光下都该烟消云散。她翻身跨坐到他腰间,用行动转移话题:"将军还有力气讲故事?" 沈华年眸色骤深,一个翻身将她压下:"试试?" 返程那日,苗寨下了场太阳雨。 沈昀的银锁被老巫医加持过,不再无故嗡鸣。星奴送来整坛桃花酿,阿钰则偷偷塞给锦瑟一包助孕的草药——被沈华年发现后,两人在马车旁闹了个大红脸。 "爹爹耳朵红了!"沈愿像发现新大陆般嚷嚷。 沈昭小大人似的翻开医书:"面赤耳热,乃肾阳上涌之兆..." 锦瑟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沈华年却突然抱起沈昀举过头顶:"小圣女,管管你姐姐们。"小丫头咯咯笑着去揪父亲耳朵,银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回程走的是水路。乌篷船晃晃悠悠,沈愿和沈昭趴在船边捞水草,沈昀则窝在父亲怀里熟睡。锦瑟靠着沈华年肩膀,看两岸青山缓缓后退。 "想什么呢?"他捏捏她手指。 锦瑟望向船尾的药篓——里面是阿钰给的星见草苗,准备带回北疆种植。"我在想..."她轻声说,"等昀儿及笄,要不要告诉她圣女的事。" 沈华年沉默片刻:"让她自己决定。"他低头看怀中女儿,"我们只要保证...她有的选。"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锦瑟鼻尖发酸。当年她被迫嫁入王府时,何曾有过选择?而现在他们的女儿,将拥有完全不同的命运。 船过险滩时,沈华年突然指着崖壁:"看。" 一丛蓝莹莹的星见草在石缝间摇曳,正是他冒险采摘的那种。锦瑟突然想起那晚他说"我接住月亮了",心头涌起无限柔情。她悄悄勾住丈夫的小指,在哗哗水声中许了个愿。 靠岸时已近黄昏。沈华年去雇马车,锦瑟带着孩子们在渡口茶棚休息。沈愿吵着要学划船,沈昭捧着新得的苗药典籍看得入迷,而沈昀...小丫头突然指着天边的月牙。 "月亮的脚丫。"她奶声奶气地说。 锦瑟顺着女儿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弯极淡的月牙,像天神踩在云端的足迹。她想起苗寨那夜,想起沈华年说的那句情话,唇角不自觉扬起。 "笑什么?"沈华年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串糖葫芦。 锦瑟就着他手咬了一颗,酸甜在舌尖炸开:"笑某人说情话的本事见长。" "是么?"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苗语,热气呵得她耳根发烫。 沈愿立刻捂着眼睛大叫:"爹爹又羞羞!" 回北疆的官道平整宽阔,马车跑得又快又稳。锦瑟靠着沈华年假寐,听他给孩子们讲边关故事——那些曾经血淋淋的战役,如今都变成了哄睡童话。沈昭听得认真,沈愿哈欠连天,而沈昀早就蜷在父亲斗篷里睡着了。 暮色四合时,远处出现他们家庄园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像归途的指南针。锦瑟看着越来越近的家,突然想起离京时的心情——那时她满心惶恐,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未来。 而现在... "到家了。"沈华年握紧她的手,三个女儿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锦瑟望着丈夫被夕阳镀金的侧脸,突然明白:未来不必揣测,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每个明天都会比今天更值得期待。 第四十八章 人间烟火 星见草在北疆扎了根。 锦瑟蹲在药圃边,指尖轻触那几株蓝莹莹的嫩苗。阿钰说这草药喜阴,她便让人在东南角搭了凉棚。五月的阳光透过藤蔓间隙洒下来,在泥土上烙下斑驳的光影。 "夫人,将军回来了。"陈岩在月洞门外禀报,"还带了客人。" 前院传来沈愿兴奋的叫嚷声。锦瑟拍拍裙摆上的泥土,刚绕过影壁,就看见沈华年正从马背上卸下两个大竹篓。他今日穿着靛青便服,发梢被汗水浸得微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慢些!"他一把捞起往竹篓扑的沈愿,"当心扎着。" 竹篓里传出细弱的"喵呜"声。锦瑟凑近一看,竟是两团雪球似的小奶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正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 "营里母猫生的。"沈华年挠挠鼻尖,"想着...给雪团作伴。" 锦瑟心头一软。雪团是沈昀从小抱到大的猫,如今已显老态。她正要伸手,沈华年突然侧身挡住她:"有个人你得更先见见。" 他身后站着个穿葛布衣衫的老者,须发皆白却腰板挺直。锦瑟愣了片刻才认出——竟是当年王府的太医令程婴!老人笑呵呵地拱手,腰间药囊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老朽辞官云游,路过北疆特来叨扰。" 沈华年接过话头:"程老在城南开了间医馆,我想着..."他目光飘向正在凉亭看书的沈昭,"昭昭近来对医术兴趣颇浓。" 锦瑟瞬间会意。程婴是太医院圣手,若能指点沈昭...她正要道谢,沈愿已经抱着小猫挤到程婴跟前:"程爷爷,小猫拉肚子能治吗?" 众人大笑。锦瑟吩咐准备客房,却见沈华年偷偷冲她眨眼。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小猫身上,他拉着她闪到葡萄架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城南王婆家的梅子糕。"他压低声音,"最后一笼。" 锦瑟咬了一口,酸甜滋味在舌尖化开。沈华年就着她手也咬了一块,唇角沾了点糕屑。她伸手去擦,却被他捉住手腕。阳光透过葡萄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那道疤映得格外清晰。 "甜吗?"他问,呼吸间带着梅子的清香。 锦瑟突然想起苗寨那夜,他也是这样明知故问。她故意道:"不如桃花酿..." 话未说完就被封住了唇。沈华年尝起来有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有梅子糕的甜,以及独属于他的那种松木气息。锦瑟揪住他衣襟,听见葡萄架外传来程婴的咳嗽声和沈愿"爹爹又偷吃"的嚷嚷。 "晚上再收拾你。"沈华年松开她时,拇指抹过她湿润的下唇。 程婴在沈家住了下来。 老人每日清晨教沈昭辨识药材,午后给附近村民义诊。锦瑟发现沈华年总找借口往医馆跑,有时带着新猎的野味,有时是几本破旧的兵书——那都是他年轻时在战场上学来的止血法子。 "将军若当年学医..."程婴捋着胡须打趣,"太医院该多员虎将。" 沈华年难得赧然,低头打磨他的木工活。自从定居北疆,他渐渐拾起这门手艺,如今孩子们的玩具都是他亲手做的。锦瑟倚在门边看他刨木头,木屑在阳光里飞舞,落在他肩头发梢,像一层金色的雪。 "给昀儿的。"他举起个半成品的木匣,"装她的宝贝。" 锦瑟知道他说的是那枚银锁。自从苗寨归来,沈昀越发珍视它,每晚睡前都要摩挲许久。她正想夸他手巧,忽见沈昭急匆匆跑来:"爹爹!程爷爷说星见草开花了!" 药圃里,那丛蓝莹莹的草药果然绽出星状小花。程婴激动得胡子直颤,说这是大吉之兆。沈华年却盯着花株若有所思,当晚就拉着锦瑟去了书房。 "我想扩种药圃。"他展开张草图,"这里种星见草,这里引温泉水..." 锦瑟看着图纸上精细的布局,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不是普通药园,而是能惠及整个北疆的药材基地。她想起当年在王府,他连自己院里的花木都不关心,如今却... "将军长大了。"她故意逗他。 沈华年挑眉,突然将她抱上书案:"哪里大?"毛笔滚落在地,墨汁溅上他刚做好的新鞋。 这番胡闹的结果是,锦瑟不得不连夜给他补绣鞋面。沈华年倚在床头看她飞针走线,突然说:"今天程老问我,要不要送昭昭去青州女医学堂。" 锦瑟手一抖,针尖刺破指尖。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沈华年已经握住她手指含进嘴里。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方才的忧虑竟散了大半。 "舍不得?"他松开她手指,唇上还沾着一点猩红。 锦瑟摇头:"是怕...太打眼。"女医学堂虽好,但沈家毕竟是戴罪之身,她怕节外生枝。 沈华年沉默片刻,从枕下摸出封信:"皇上月初下的密旨,恢复了我北疆副将的虚衔。"他苦笑,"说是...方便我协理边务。" 锦瑟立刻懂了其中深意——这是变相的解禁。她眼眶发热,低头猛戳鞋面:"那...给昭昭准备行李吧。" 沈华年抽走绣绷,将她搂进怀里:"青州又不远,每月都能回来。"他吻她发顶,"再说...还有愿愿和昀儿拴着你呢。" 夜风拂过窗棂,吹得油灯忽明忽暗。锦瑟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想起什么:"今日收到阿钰来信,说星见草在苗寨也开花了。" "嗯。"沈华年手指绕着她一缕青丝,"她说星奴的女儿会叫了,第一声是'月亮'。" 锦瑟轻笑:"跟昀儿一样。"当年沈昀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也是月亮,那时她还担心是圣女血脉作祟,如今想来不过是巧合。 "锦瑟。"沈华年突然正色,"若有机会...你想再要个孩子吗?" 这问题来得突然。锦瑟抬头看他,发现他耳根通红。她忽然想起阿钰给的助孕药,自己偷偷煎过两回... "看你本事。"她戳他胸口,被他一个翻身压在榻上。 帐幔落下时,窗外传来小猫的叫声。沈华年咬着她耳垂咕哝:"明天就把那俩小混蛋关柴房..." 沈昭去青州那日,满园芍药正好开了。 小丫头穿着新裁的藕荷色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上的药箱是沈华年连夜赶制的。锦瑟强忍泪意整理女儿衣领,却被沈昭反过来安慰:"娘亲,程爷爷说女医每月有三天休沐。" 沈华年蹲下身,给女儿系上块青玉坠:"遇到难处,去城南守备府找周叔叔。"那是他昔日副将,如今镇守青州。 沈愿抱着小猫在旁边抽鼻子:"姐姐要带好多好多糖回来..." 唯有沈昀安静得出奇。小丫头突然解下银锁挂在姐姐颈间:"保佑姐姐。"银锁在晨光中闪过一道流彩,惊得程婴"咦"了一声。 送行的马车渐行渐远,锦瑟站在门口久久不动。沈华年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当年我出征,你都没这么难过。" "那能一样吗?"锦瑟肘击他腹部,"你皮糙肉厚的..." 沈华年大笑,突然抱起她转了个圈:"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的"地方"竟是后山温泉。这处汤池是去年发现的,沈华年一直说要修葺,没想到已经完工了。白石砌成的池子冒着热气,四周种满星见草,蓝莹莹的小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药浴池。"沈华年得意道,"引了活水,每天能泡两个时辰。" 锦瑟蹲下试水温,突然被推入池中。她惊叫着扑腾,被随后跳入的沈华年搂个满怀。衣衫尽湿贴在身上,倒比全裸更令人脸红心跳。 "你..."她抹去脸上水花,正要骂人,唇却被堵住。 这个吻带着温泉的硫磺味,还有沈华年特有的气息。锦瑟抓着他湿漉漉的发辫,感觉腰带被灵巧地解开。阳光透过雾气照在水面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会有人看见..."她喘着气推拒。 沈华年咬她锁骨:"方圆三里我清了场。"手掌顺着她腰线滑下,"专心点,夫人。" 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锦瑟在迷蒙中看见星见草在风中摇曳,蓝花瓣落在水面,像散落的星辰。沈华年的动作比往日温柔,却更磨人,仿佛要弥补这些月来因孩子忽略的亲密。 归途已是夕阳西下。沈华年背着走不动的锦瑟,哼着荒腔走板的北疆小调。她趴在他宽厚的背上,数着他发间夹杂的银丝——这两年他确实老了些,但比在京城时鲜活多了。 "华年。"她突然说,"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沈华年脚步一顿:"当真?" 锦瑟咬他耳朵:"反正你闲得很。" 这话点燃了某种斗志。到家后沈华年直接踹开卧房门,把锦瑟扔在榻上就开始解腰带。锦瑟笑着往床里躲,却被他握住脚踝拖回来。嬉闹间,门外传来沈愿的尖叫:"爹爹!小猫把程爷爷的药碾打翻了!" 沈华年额头青筋直跳:"炖了那俩小畜生!" 最终那晚也没能成事。程婴的药材洒了满地,他们不得不帮着收拾到半夜。锦瑟困得直打哈欠,被沈华年抱回房时已经半梦半醒。朦胧中感觉有人轻抚她小腹,动作珍重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 仲夏夜,锦瑟在书房发现了沈华年的秘密。 她本是去找花样册子,却从书架暗格里摸出个檀木匣。匣里整齐码着几十封书信,最上面那封是三天前刚到的——笔迹清秀工整,分明是沈昭的家书。 锦瑟这才知道,女儿几乎每三天就有一封信来。信上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学堂见闻:同窗的排挤、严师的赏识、第一次把脉的紧张...而每封回信都是沈华年亲笔,字迹力透纸背,有时还附上药材图谱。 最让她鼻酸的是匣底那沓纸——全是沈华年临摹的女医学堂试题,旁边密密麻麻写满注解。这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如今竟在为女儿研习妇人方。 "偷看?"沈华年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锦瑟转身,见他斜倚门框,手里端着碗冰镇酸梅汤。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他轮廓镀了层银边。她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生命里,带着一身血腥气和令人安心的力量。 "将军好字。"她晃了晃信纸,"什么时候学的妇人科?" 沈华年把酸梅汤递给她:"程老教的。"耳根却红了,"总得...帮闺女把关。" 锦瑟小口啜饮,酸甜滋味沁入心脾。她突然发现酸梅汤里沉着的不是普通梅子,而是她最爱的王婆家蜜饯。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华年。"她放下碗,认真望进他眼睛,"你是个好父亲。" 沈华年愣住,眸中闪过一丝脆弱。锦瑟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位战功赫赫却严苛冷酷的老将军。她上前环住他的腰,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我会做得更好。"他声音沙哑,像在发誓。 院外突然传来银铃声。两人推开窗,看见沈昀站在月光下,银锁在胸前微微发亮。小丫头仰头望着星空,嘴里哼着那首苗寨童谣:"月亮掉下来,阿嬷接住它..." 沈华年握紧锦瑟的手。此刻星垂平野,月照大荒,而他们在这人间烟火处,拥有了最珍贵的团圆。 第四十九章 秋夜私语 第一片枫叶飘落时,锦瑟在药圃里吐得天昏地暗。 沈华年箭步冲过来时,靴底碾碎了几株刚结籽的星见草。他半跪在垄沟里扶住妻子颤抖的肩膀,掌心触及的肌肤凉得像浸过井水。 "吃坏肚子了?"他撩开锦瑟汗湿的额发,声音绷得发紧。 锦瑟摇头,突然又是一阵干呕。这次沈华年看清了她惨白的脸色和泛青的唇色,心头猛地一揪——太像怀沈昀时的情形了。他一把抱起妻子,大步流星往主屋走,惊得在药圃玩耍的两只小猫四散奔逃。 "陈岩!请程老!"他吼得整个后院都在震颤。 程婴来得比预料中快。老人把完脉,花白眉毛高高扬起:"将军是装傻还是真傻?"他故意拖长声调,"尊夫人这是喜脉啊!" 沈华年僵在床边,手里还攥着给锦瑟擦汗的帕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确认时,胸腔里仍像塞了团柳絮,又软又涨,堵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锦瑟虚弱地笑了:"几个月了?" "刚满两月。"程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华年,"温泉药浴果然有奇效。" 沈华年耳根烧了起来。那天在温泉池畔的荒唐,如今竟结出了果实。他送走程婴后,蹲在床边将脸贴上锦瑟平坦的小腹,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晨露。 "这回..."他声音闷在锦被里,"定是个健康的。" 锦瑟懂他未竟之言。前三个孩子,沈昭生于王府牢笼,沈愿诞于流放途中,沈昀更是伴着心魔降世。唯独这个孩子,是真正在爱与期待中孕育的。 "万一是儿子呢?"她故意问。 沈华年抬头,眼中闪着奇异的光:"那就教他雕木梳。"他说得认真,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 屋外突然传来窸窣响动。沈华年拉开门,逮到两个偷听的小丫头。沈愿眼睛瞪得溜圆:"爹爹,娘亲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沈昀则盯着锦瑟的肚子,银锁在颈间微微发亮。 "过来。"锦瑟招手,把两个女儿搂到身边,"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沈愿不假思索:"妹妹!能穿我的旧裙子!"沈昀却摸了摸锦瑟的小腹,用苗语说了句什么。锦瑟心头一跳——那发音太像阿钰念过的安胎咒。 沈华年把孩子们哄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碗冰糖炖梨。他舀了勺喂到锦瑟嘴边:"程老说头三月要静养。"顿了顿,"我给昭昭去信了。" 锦瑟差点呛着:"急什么?还没坐稳呢..." "她该知道。"沈华年固执地又喂一勺,"一家人,不分这个。" 梨汁清甜,滋润了锦瑟发苦的舌尖。她望着丈夫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当年怀沈昭时,那人连后院都不曾踏进一步。如今这个半跪在床前喂她吃梨的男人,与记忆中冷峻的将军判若两人。 "华年。"她轻唤,"我有点怕。" 沈华年放下碗,将她微凉的手包在掌心:"这次我哪儿都不去。"他拇指摩挲她无名指上的银戒,"天天守着你。" 沈昭的回信比预想中快。 锦瑟拆开火漆封缄的信笺时,一片干枯的草药标本飘落膝头——是安胎的黄芩。信上字迹工整中带着急切,详细列出了孕妇饮食禁忌,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像:穿襦裙的少女抱着本医书,旁边写着"等弟弟妹妹出生"。 "这丫头..."锦瑟笑着把信递给沈华年,"倒像个大夫了。" 沈华年正给沈昀梳头,闻言凑过来看信。小女儿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落,像一匹流淌的墨缎。自从锦瑟有孕,他主动包揽了照顾孩子们的活计,连最繁琐的梳妆都不假人手。 "昭昭像你。"他放下木梳,"心细。" 锦瑟刚要接话,突然变了脸色。沈华年一个箭步上前,熟门熟路地捧来铜盆。这些天他已然摸清了锦瑟孕吐的规律,连漱口的淡盐水都备得恰到好处。 "将军如今伺候人的本事..."锦瑟漱完口,虚弱地调侃,"能去宫里当差了。" 沈华年也不恼,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只伺候夫人。"他低头时,一缕散发扫过锦瑟鼻尖,带着皂角的清香。 秋阳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锦瑟望着沈华年忙碌的背影,想起程婴说这胎怀相不稳,需得卧床静养。可眼见着丈夫又要顾药圃又要带孩子,她实在躺不安稳。 "华年。"她撑着坐起来,"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沈华年皱眉,却还是取来厚实的斗篷。他半抱着锦瑟移到廊下躺椅,又在她腰后塞了两个软枕。动作小心得像在搬运易碎的瓷器。 院子里,沈愿正追着两只长大了的猫儿疯跑。沈昀则安静地坐在药圃边,银锁垂在星见草丛中,蓝莹莹的小花映着银光,竟显出几分奇异的美感。 "昀儿最近..."锦瑟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太安静了?" 沈华年目光追随着小女儿:"她听得懂苗语。"他顿了顿,"前日我试过。" 锦瑟心头一紧。自苗寨归来后,沈昀再没提过"阿嬷"或"月亮",他们几乎以为孩子已经忘了那些事。可如今看来... "要告诉阿钰吗?" 沈华年摇头:"先看看。"他握住锦瑟的手,"这孩子比我们想的聪慧。" 正说着,沈昀突然站起身,手里捧着片刚摘的星见草叶。小丫头走到锦瑟跟前,将叶片贴在她小腹上,用苗语念了串音节。银锁应声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远处传来的编钟余韵。 "保佑弟弟。"沈昀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见底,"昀儿说的。" 锦瑟喉头一哽。她突然明白,这个看似安静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懂。沈华年蹲下身,将两个女儿一并搂进怀里,下颌轻轻蹭着她们的发顶。 "爹爹也保佑你们。"他声音沙哑,"永远都保佑。" 霜降前后,锦瑟的孕吐总算缓和了些。 这日清晨她正对镜梳妆,忽见铜镜里映出沈华年的身影。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个雕花木匣,晨光给他轮廓镀了层金边。 "试试。"他将木匣推到她面前,"按你说的改了。" 匣中是枚白玉簪,簪头雕成半开的芍药,花蕊处嵌着细小的金珠。这是沈华年耗时半月雕的,之前那版被沈愿说"像萝卜花",气得他当场重做。 锦瑟拈起玉簪,对着铜镜比了比:"左边些。" 沈华年接过簪子,动作轻柔地插入她发髻。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蹭过她耳廓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恍惚间竟像回到了初嫁时的光景——只是那时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冷峻的男人会为她挽发描眉。 "好看。"他俯身在她颈间落下一吻,"夫人天生丽质。" 锦瑟耳根发热,故意岔开话题:"昭昭来信说冬至要回来。" 沈华年嗯了声,手指仍流连在她发间:"周守备派人捎话,会派兵护送。"他语气平淡,却掩不住眼中的骄傲,"说昭昭在学堂表现优异,连太医监都惊动了。" 锦瑟心头一跳。太医监是皇室直属,若真注意到沈昭...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却被沈华年握住手腕。 "别怕。"他拇指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如今不同了。" 是啊,不同了。锦瑟望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有了细纹,但眸光比少女时代更亮。而身后那个男人,眉宇间的戾气早已化作温柔细纹,唯有看向她时,仍带着当年的炽热。 "华年。"她突然转身环住他的腰,"我想要支红梅。" 沈华年挑眉:"这才十月..." "就要。"她难得任性,"现在就要。" 沈华年大笑,捏了捏她鼻尖:"孕妇最大。"他披上外袍往外走,"等着,为夫去给你变出来。" 锦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她知道他是去城南花市——那里有家暖房专养反季花卉。这个曾经在沙场叱咤的男人,如今为她一支红梅奔波,想想都觉得奢侈。 晌午时分,沈华年果然带着红梅回来。不是一支,而是一整株栽在青瓷盆里的老梅,枝干遒劲如龙,花苞点点似血。 "放在哪儿?"他额上还带着汗珠,袍角沾满尘土。 锦瑟指了指临窗的矮几:"那儿,我抬眼就能看见。" 沈华年摆好花盆,又调整了几次角度,直到确保锦瑟在榻上休憩时能有最佳观花视角。他弯腰时衣领微敞,露出锁骨上一道淡疤——是当年为她挡箭留下的。 "傻子。"锦瑟招手让他过来,用帕子擦他额角的汗,"跑这么急做什么?" 沈华年捉住她手腕,在她掌心印下一吻:"怕你想我想得哭鼻子。" "不要脸..."锦瑟笑骂,却被他趁机偷了个梅香清浅的吻。 冬至前夜,沈昭回来了。 小丫头长高了不少,藕荷色斗篷下已有了少女雏形。她给沈愿带了青州特产的芝麻糖,给沈昀捎了银铃铛手串,给父母则是一包珍贵的安胎药材。 "我自己配的。"她献宝似的展开药包,"师父说能安神养胎。" 锦瑟接过药包,闻到熟悉的星见草气息。沈华年则揉着女儿发顶,眼中满是骄傲:"路上顺利吗?" 沈昭点头,突然压低声音:"爹,周叔叔让我带话..."她看了眼锦瑟,"说皇上可能开春要来北疆巡边。" 沈华年表情纹丝未动:"知道了。"他转向锦瑟,"晚上吃饺子吧?昭昭最爱荠菜馅的。" 锦瑟会意,顺着他的话头张罗起来。但夜深人静时,她明显感觉丈夫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纱帐,在他眉宇间刻下深深的阴影。 "担心皇上召见?"她轻声问。 沈华年转身将她搂进怀里:"我在想..."他手掌轻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这孩子出生时,该有个堂堂正正的姓氏。" 锦瑟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皇上恢复了沈华年的虚衔,但谋逆案始终未平反。若圣驾亲临... "华年。"她握住他的手,"只要我们在一起,姓什么都不重要。" 沈华年沉默良久,突然道:"我今日去看了那株红梅。"他声音低哑,"有几朵已经开了。" 锦瑟知道他不想再谈朝堂之事,便顺着话头问:"好看吗?" "好看。"他吻她发顶,"但不如你。" 月光移过窗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锦瑟听着丈夫平稳的心跳,想起白日里沈昭悄悄告诉她的话——女医学堂的姑娘们都说,从未见过像沈将军这般疼妻子的男人。 "华年。"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昭昭说你是青州城的模范夫君。" 沈华年低笑,胸腔震动传到她后背:"那帮丫头懂什么。"他咬她耳垂,"我还能更模范..." 锦瑟笑着躲他的唇,却被他顺势压在身下。孕后他们很少亲热,此刻肌肤相贴,两人都有些情动。沈华年的吻比往日更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却在锦瑟颈侧留下个鲜明的印记。 "留印子了..."她小声抗议。 沈华年理直气壮:"宣示主权。"手掌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小腹,"程老说四个月后可以..." 锦瑟红着脸掐他:"老不正经!" 笑闹间,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华年警觉地抬头,却见门缝下塞进来张字条。他展开一看,是沈昭工整的字迹:"爹爹轻些,弟弟妹妹要睡觉。" "这丫头!"沈华年耳根通红,却忍不住笑了。 锦瑟抢过字条,笑得肚子疼。笑着笑着突然"哎哟"一声,吓得沈华年立刻绷直了背:"怎么了?" "没事。"锦瑟拉过他的手按在肚子上,"小家伙踢了一下。" 沈华年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他低头亲吻锦瑟的腹部,像在亲吻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月光静静流淌,将这一刻镀成永恒。 第五十章 雪拥心扉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下得铺天盖地。 锦瑟裹着狐裘靠在窗边,看沈华年在院里铲雪。他脱了外袍只穿件靛青短打,肌肉线条随着铲雪的动作起伏,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场景莫名让她想起当年在王府初见——那个在雪地里练剑的冷峻将军,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能为她做这些琐事。 "娘亲!"沈愿突然冲进来,小脸冻得通红,"爹爹堆的雪人比我还高!" 锦瑟笑着给女儿捂手:"慢些跑,当心滑..."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接着是沈昭的惊呼。锦瑟心头一跳,扶着腰疾步往外走,却见沈华年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原来是沈昀摔在了冰面上。 小丫头倒没哭,只是银锁从衣领里滑出来,在雪地上映出个奇异的光斑。沈华年抱起女儿时,那光斑正巧落在他靴尖上,竟显出几分青铜门纹路的轮廓。 "疼不疼?"他拍掉沈昀裙摆上的雪粒。 沈昀摇头,小手却紧攥着银锁:"爹爹看..."她指着那个正在消散的光斑,"月亮船。" 沈华年眼神一凝。锦瑟知道他又想起了苗寨那些未解之谜,忙上前打圆场:"昀儿是想坐船了?等开春带你去青州看大船好不好?" 小丫头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始比划想象中的大船。沈华年趁机向锦瑟使了个眼色——自打收到皇上要巡边的消息,他对任何异常都格外警觉。 回屋后,沈华年亲自给沈昀换鞋袜。小丫头脚踝有些发红,他取来药油轻轻按摩,手法是跟程婴学的。锦瑟在一旁沏茶,看窗外又开始飘雪。那株红梅在雪中开得更艳了,像团凝固的火。 "华年。"她递过茶盏,"周守备可有新消息?" 沈华年摇头,接过茶抿了一口:"说是二月初二启程。"他顿了顿,"带着太子和...徐阁老。" 茶盏在锦瑟手中轻颤。徐阁老正是当年主审谋逆案的重臣。她下意识抚上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第四个孩子。沈华年放下茶盏,大手覆住她的手背。 "别怕。"他拇指摩挲她指节,"这回不一样。" 锦瑟望进他眼睛——那里已不见当年的暴戾,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她突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浑身是血地闯入她闺房,眼中也闪着这样的光。 "我才不怕。"她故意撇嘴,"是孩子踢了我一脚。" 沈华年立刻单膝跪地,将脸贴在她腹间:"小混蛋,安分点。"语气凶狠,动作却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琉璃。 沈昭端着药盅进来时,正看见这幕。少女抿嘴一笑:"爹爹,安胎药煎好了。" 药是沈昭按女医学堂的方子配的,加了星见草和北疆特有的雪莲。锦瑟接过药碗,发现碗底沉着几粒金箔——这是沈华年的主意,说是能镇心安神。 "苦..."她喝了一口就皱眉。 沈华年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王婆家的蜜枣,最后一包。" 沈昭识趣地退出去,临走还带上了门。锦瑟含着蜜枣,看沈华年从柜底取出个檀木匣。匣中是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镶着七颗蓝宝石,排列如北斗。 "给你的。"他递过短剑,"防身用。" 锦瑟抽出短剑,寒光映亮了她惊愕的脸。剑身仅一掌长,却锋利无匹,柄上缠着防滑的银丝——明显是特意为她这个小手女子打造的。 "我如今这样..."她指了指肚子,"还能使剑?" 沈华年从背后环住她,手把手教她握剑:"这样..."他带着她的手腕轻转,"和这样..."剑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不需要力气,记住角度就行。"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带着茶香和药味。锦瑟后仰靠在他胸前,突然觉得这把剑像个隐喻——他正一点一点,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教给她。 "傻子。"她轻拍他手背,"谁会在孕妇面前动武?" 沈华年收剑归鞘,将短剑系在她腰间:"有备无患。"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暗了暗。 小年这天,沈华年去了趟大营。 锦瑟在厨房指挥包饺子,忽然听见院外马蹄声急。她擦着手出去,正看见沈华年翻身下马,肩头落满雪花。他脸色比天色还阴沉,进门就屏退下人。 "徐阁老提前动身了。"他压低声音,"带着太子微服先行。" 锦瑟手里的擀面杖"咚"地掉在案板上。徐阁老此举明显是冲着沈家来的——当年那桩谋逆案,本就疑点重重。 "什么时候到?" "最迟元宵。"沈华年解下佩剑挂到墙上,"周守备说...太子对我编的《北疆兵要》很感兴趣。" 锦瑟心头微动。那本兵书是沈华年这两年心血,连皇上都曾传旨褒奖。若太子真为此而来... "昭昭!"她突然唤道,"去把东厢书房收拾出来!" 沈昭应声而来,手里还拿着捣药的铜杵。沈华年挑眉:"东厢?" "太子若来,总不能让人家住客房。"锦瑟笑得像只狐狸,"正好让昭昭露一手茶艺" 沈华年恍然大悟——沈昭在女医学堂兼修茶道,正是为了这一天。他捏了捏妻子后颈:"夫人深谋远虑。" 晚饭是羊肉馅饺子,沈愿吃得满嘴流油。沈昀却对饺子兴趣缺缺,小手指着窗外:"爹爹,月亮。" 众人望去,只见一轮满月悬在雪原上空,亮得惊人。银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沈昀的银锁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那光斑游移到墙壁,竟隐约显出几行文字——是苗文! 沈昭眼疾手快地临摹下来。锦瑟心跳如鼓,却见沈华年镇定如常:"昀儿,给爹爹唱个月亮歌好不好?" 小丫头果然被转移注意,用苗语咿咿呀呀唱起来。趁孩子们不注意,沈华年迅速抹去了墙上的光斑。锦瑟注意到他指尖有些发抖。 守岁时,沈华年破例喝了酒。他借着酒劲把三个女儿都哄睡,然后拉着锦瑟去了书房。沈昭临摹的苗文摊在案上,旁边是沈华年这些年收集的苗寨资料。 "是药方。"他指着那几个字符,"治'月蚀症'的。" 锦瑟凑近看,那些扭曲的符号在她眼里如同天书:"星奴女儿那种病?" 沈华年点头,突然揽住她的腰:"锦瑟,我有个猜测..."他声音发紧,"昀儿的银锁,可能是..." "圣女传承?"锦瑟直接点破,"我早想到了。" 两人沉默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若真如此,沈昀与苗寨的羁绊远比想象中深。窗外风雪渐急,拍打得窗棂咯咯作响。沈华年突然吹熄蜡烛,在黑暗中紧紧抱住她。 "不管发生什么..."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和孩子们第一位。" 锦瑟在他怀里转身,借着雪光描摹他轮廓。岁月在这张脸上留下了痕迹,却让他更加棱角分明。她吻了吻他滚动的喉结:"我们是一体的。"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沈华年猛地将她压倒在书案上,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他的吻带着酒气和不安,手掌急切地探索着她衣襟下的曲线。锦瑟环住他脖颈,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看不见的阴霾。 "回房..."她轻喘着推他。 沈华年却已经扯开了她的腰带。月光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在满室书卷上投下晃动的剪影。锦瑟咬着他肩头抑制呻吟,恍惚听见院外传来守岁人的歌声。 元宵节前,沈家来了不速之客。 锦瑟正在绣小衣裳,忽听前院一阵骚动。她扶着腰出去,看见沈华年挡在院门口,对面站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如画却透着骄矜,身后跟着几个便装侍卫。 "殿下亲临,寒舍蓬荜生辉。"沈华年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背肌却绷得笔直。 锦瑟心头一跳。这就是当朝太子李容与!她忙要行礼,却被少年抬手制止:"夫人有孕在身,免礼。"声音清朗,眼神却老成得不像这个年纪。 太子说是路过讨茶喝,眼神却不住往书房瞟。锦瑟会意,唤来沈昭煮茶。少女一袭藕荷色襦裙,举止端庄地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倒让太子多看了两眼。 "听说沈小姐在青州学医?"太子接过茶盏,突然发问。 沈昭不卑不亢:"略通皮毛,不及太医院万一。" 锦瑟暗自喝彩。这番对答是她与沈华年反复教过的,既谦逊又不失体面。果然,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转向沈华年:"孤读过将军的《北疆兵要》,有个疑问..." 谈话渐入正题。锦瑟借故退下,实则躲在屏风后偷听。太子所问皆是边防要务,沈华年对答如流,偶尔还展开舆图详解。当提到星见草时,太子突然话锋一转:"此草真能解百毒?" "夸大之词。"沈华年语气平淡,"不过对某些奇症确有奇效。" 太子若有所思地摩挲茶盏:"徐阁老有个侄女,自小得怪病..."他抬眼,"想借将军药圃一观。" 锦瑟手心沁出冷汗。这才是今日真正的来意!她悄悄往后院去,嘱咐沈昀立刻带着银锁躲进密室。小丫头出奇地配合,临走还抓了把星见草籽。 前院的谈话持续到日影西斜。送走太子后,沈华年脸色阴沉如水:"三日后徐阁老到,指名要看昀儿。" 锦瑟腿一软,被他扶住:"凭什么?" "说是..."沈华年咬牙,"怀疑我私藏苗寨圣女。" 原来如此!锦瑟恍然大悟。当年沈华年平定苗乱时,确实有传言说他带走了圣女。如今徐阁老翻旧账,分明是要坐实他欺君之罪! "怎么办?"她攥紧沈华年衣袖,"要不带昀儿..." "不必。"沈华年冷笑,"我自有对策。" 夜深人静时,锦瑟发现丈夫不在榻上。她披衣寻去,在祠堂找到他。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沈华年正焚香默立。烛光给他侧脸镀上金边,竟有几分神佛般的肃穆。 "惊动你了?"他回头,伸手扶她。 锦瑟摇头,与他并肩跪下:"在想什么?" 沈华年沉默片刻,突然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会不记得。那年冬夜,他浑身是血地闯入她闺房,像头受伤的困兽。她给了他栖身之所,而他给了她全新的人生。 "华年。"她轻抚他紧蹙的眉头,"我们会没事的。" 沈华年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明日我送你们去青州。" 锦瑟心头一震:"不!"她声音陡然拔高,"我们说好的,一起面对!" 沈华年眸色深沉如夜:"锦瑟,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是谁任性?"锦瑟挣开他的手,"你又要一个人扛?就像当年在苗寨?就像..." 话未说完,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她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重衫。沈华年脸色大变,一把抱起她往卧房冲,同时厉声唤人请程婴。 "你...你敢送走我..."锦瑟攥着他衣领忍痛,"我就...带着孩子跳车..." 沈华年下颌绷得发白:"闭嘴!留着力气!" 程婴来得很快。诊断后说是急火攻心引起的胎动不安,需立即静养。老医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华年:"将军,夫人如今最忌忧思。" 一碗安胎药下去,锦瑟总算缓过劲来。沈华年守在床边,脸色比她这个病人还难看。窗外开始飘雪,沙沙地敲打着窗纸。 "华年。"锦瑟虚弱地勾他手指,"我梦见孩子了...是个男孩...眼睛像你..." 沈华年眼眶蓦地红了。他俯身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而潮湿:"我答应你...不分开..."声音闷在她肌肤上,"我们一起..." 锦瑟轻抚他发顶,感觉有湿热渗入衣襟。这个曾经铁血沙场的男人,如今为她落泪如雨。雪花在窗棂上积了薄薄一层,将夜色映得微明。 "看..."她指向窗外,"下雪了。" 沈华年抬头,眼中泪光未退。锦瑟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腹上,那里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律动。两人十指交扣,在雪光映照的床帷里,静候黎明。 第五十一章 春雪映梅 徐阁老到访那日,北疆下了场罕见的春雪。 锦瑟站在廊下看沈华年扫雪,他每挥一下扫帚,肩背肌肉就在薄衫下起伏如浪。腹中的孩子突然踢了一脚,她扶住廊柱轻喘——这孩子近来愈发好动,像知道外面正酝酿风暴。 "进去吧。"沈华年不知何时来到跟前,掌心贴在她腰后,"外头凉。" 他指尖还沾着雪粒,贴上肌肤时激起一阵细微战栗。锦瑟握住他手腕,发现脉搏比平时快了许多。这个看似镇定的男人,其实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 "昀儿呢?" "跟昭昭在药圃。"沈华年扫了眼院门,"陈岩盯着路口。" 锦瑟点头。这几日他们做了万全准备:沈昀的银锁藏在特制荷包里,药圃移栽了普通草药遮掩星见草,连沈愿都被送去周守备府上做客。可这些安排越周全,她心里越不安——就像暴雪前的寂静,压得人透不过气。 午时刚过,陈岩急匆匆跑来:"大人,车驾到山口了!" 沈华年眼神一凛,突然捧住锦瑟的脸:"记住,无论发生什么..." "我们一起。"她截住话头,踮脚吻了吻他紧绷的下颌。 徐阁老的马车比预想中简朴,灰扑扑的帷幔毫无纹饰。老人下车时,锦瑟险些没认出来——当年那个锦衣玉带的权臣,如今只穿着寻常儒衫,连须发都白了大半。唯有那双眼睛仍锐利如鹰,扫过庭院时像在搜寻猎物。 "沈夫人。"他拱手行礼,目光在她腹部停留片刻,"叨扰了。" 锦瑟还礼,故意显出行动不便的样子。沈华年上前一步挡住她:"阁老远道而来,请先进屋喝杯热茶。" 堂屋里,沈昭正娴熟地烹着雪水。少女今日特意梳了双环髻,藕荷色襦裙衬得肤若凝脂。徐阁老多看了两眼,突然道:"这位是..." "小女沈昭。"沈华年语气平淡,"在青州学医。" 徐阁老接过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可是周守备推崇的那位女神医?"他啜了口茶,"听说能用星见草治癔症?" 锦瑟心头一跳。这老狐狸分明有备而来!她正欲插话,腹中孩子突然猛踢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沈华年立刻起身搀扶:"夫人不适?" "无妨。"锦瑟勉强笑笑,"孩子顽皮..." 徐阁老却突然上前:"老夫略通医术,可否..." "不必。"沈华年挡在中间,语气已带锋芒,"拙荆自有程太医照料。" 气氛骤然紧绷。沈昭适时呈上点心:"阁老尝尝北疆的奶酥,用雪水调的茶最是相配。" 老人精明的目光在父女俩之间转了个来回,终是坐回椅中。话题转向无关紧要的边塞风物,但锦瑟注意到,徐阁老的眼神总往药圃方向飘。 茶过三巡,老狐狸终于亮出爪子:"听闻将军收养了个苗女?" 堂屋骤然寂静。锦瑟捏紧了袖中短剑,听见沈华年平静道:"是义女沈昀,今年五岁。"他直视徐阁老,"阁老要见见吗?" 这般坦荡反倒让徐阁老迟疑了。他捋须沉吟:"听闻此女身有异象..." "昀儿!"沈华年突然朝门外唤道,"来见客。" 锦瑟险些惊跳起来——他们明明说好要藏起沈昀的!但更让她震惊的是,走进来的小丫头根本不是沈昀,而是穿着沈昀衣裙的沈愿! "给大人请安。"沈愿像模像样地行礼,哪有平日半分顽皮。 徐阁老眯起眼:"小姑娘,听说你会念苗语?" "会呀!"沈愿张口就唱,"月亮掉下来,阿嬷接住它..."竟是那首童谣! 锦瑟死死掐住掌心。她这才明白沈华年的计策——沈愿与沈昀本就年纪相仿,又都继承了父亲的眉眼,稍作打扮足可乱真。而这首童谣,定是沈昭教她背的。 徐阁老显然失望了。他敷衍地夸了沈愿两句,话锋一转:"听闻将军药圃颇有奇珍,不知..." "阁老请。"沈华年起身引路,背在身后的手对锦瑟比了个手势。 药圃里积雪已扫净,程婴正带着"沈昀"辨识草药。小丫头转身行礼时,锦瑟再次震惊——这次扮沈昀的竟是沈昭!少女将身高伪装得恰到好处,连沈昀惯常的抿嘴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是星见草?"徐阁老指着角落里几株蓝色小花。 程婴捋须:"不过是寻常蓝萤草,星见草需在苗寨深山中..." 老狐狸终于绷不住了:"沈将军,明人不说暗话!太子殿下需要星见草治病,皇上口谕命你全力配合!" 沈华年面不改色:"臣确有种植,但药性不及原生。"他直视徐阁老,"若殿下需要,臣可亲自回苗寨采摘。" 锦瑟恍然大悟——原来太子微服私访是为求药!难怪对《北疆兵要》只是泛泛而谈。但徐阁老显然另有所图,否则不会死咬"圣女"不放。 "不必了。"徐阁老冷笑,"圣女的银锁就是最佳药引,交出来吧。" 院中空气瞬间凝固。锦瑟看见沈华年背肌绷紧,那是他动手的前兆。她急忙上前一步:"阁老明鉴,小女哪来什么银..." "沈夫人!"徐阁老突然从袖中抖出卷轴,"这是当年苗寨呈上的密报,上面清楚记载——沈华年私带圣女离寨,那女孩颈有银锁,锁上刻有月纹!" 锦瑟眼前一黑。腹中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耳边嗡嗡作响。朦胧中看见沈华年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听见他厉声唤程婴。徐阁老的声音忽远忽近:"若交不出银锁,便是欺君之罪..." "闭嘴!"沈华年的怒吼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我夫人若有闪失,徐明堂,我要你九族陪葬!" 锦瑟在剧痛中浮沉。 恍惚回到多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蜷缩在床榻上,而沈华年浑身是血地破窗而入。记忆碎片如走马灯旋转:苗寨的青铜门,沈昀的银锁,墙上闪现的苗文... "夫人!"沈华年的声音穿透迷雾,"看着我!" 锦瑟奋力睁眼,看见丈夫血丝密布的双眼。他跪在产床前握着她的手,腕上还有她掐出的血痕。程婴在床尾忙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药香。 "孩子..." "别管孩子!"沈华年声音嘶哑,"我要你活着!"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锦瑟在剧痛中听见徐阁老在门外高喊"交银锁可请太医",听见沈昭冷静地反驳"家师在此无需外人"还听见沈愿带着哭腔的"娘亲加油"... "华年..."她攥紧丈夫的手,"银锁..." 沈华年将她的手贴在脸颊:"在昀儿身上。"他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让陈岩带她躲进密室了。" 锦瑟想笑又想哭。这个傻子,到这时候还记着她的坚持。又一波宫缩袭来,她疼得弓起身子,指甲深深陷入沈华年掌心。 "用力!"程婴急呼,"看见头了!"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长,婴儿嘹亮的啼哭终于划破紧张空气。锦瑟脱力地瘫软,看见程婴捧着个红通通的小肉团:"恭喜将军,是个公子!" 沈华年却只盯着她:"锦瑟?锦瑟!"声音里满是惊恐。 程婴麻利地处理着脐带:"夫人无碍,只是力竭。"他将婴儿裹进襁褓,"小公子嗓门洪亮,像极了将军当年。" 屋外突然传来骚动。沈华年将婴儿交给稳婆,按剑而起:"徐阁老,内子生产不易,请回吧!" "沈将军!"徐阁老竟推门而入,"太子病情危急,今日必须..." 话音戛然而止。老狐狸瞪大双眼看着床榻——锦瑟虚弱地靠坐床头,怀中抱着新生儿。而站在她身侧的,是颈戴银锁的沈昀! 小丫头不知何时从密室出来的,此刻正用清澈的目光直视徐阁老:"大人要我的锁?" 锦瑟心跳几乎停止。她看着沈昀解下银锁,看着徐阁老贪婪地伸手,看着沈华年绷紧的背脊...千钧一发之际,沈昀突然将银锁按在新生儿额头,用苗语念了串咒文。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银锁突然泛出柔和白光,锁面浮现出与墙上如出一辙的苗文!徐阁老踉跄后退:"妖...妖女!" "这是药方。"沈昭突然展开一幅绢布,"银锁感应到新生儿纯净之气,显现出完整药方。"她直视徐阁老,"学生已誊写下来,请阁老转呈太子殿下。" 徐阁老将信将疑地接过绢布,待看清内容后脸色大变:"这...这是..." "《神农本草经》失传的第七卷。"程婴捋须道,"老朽年轻时在苗寨见过残篇,专治血脉淤堵之症——想必太子是此症?" 老狐狸的嚣张气焰顿时萎了。他攥着药方进退两难,最终悻悻拱手:"若药方有效,太子必有重谢;若无效..." "若无效,"沈华年冷声道,"沈某亲自去苗寨取药引。" 送走徐阁老,锦瑟终于瘫软在丈夫怀中。沈华年轻抚她汗湿的发,将新生儿小心地放在她胸前:"看,我们的儿子。" 小家伙皱巴巴像只小猴子,却有一双肖似父亲的剑眉。锦瑟用指尖轻触他脸颊,突然发现沈昀的银锁又回到了小丫头颈间,此刻安静如常。 "昀儿..."她虚弱地唤道。 沈昀走到床边,将银锁贴在弟弟额头:"沈曜。"她认真地说,"弟弟叫沈曜。" 满室俱静。锦瑟望向丈夫,发现他眼中噙着泪光。曜,日光也,与"昀"字相映成趣。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第一个能堂堂正正姓沈的孩子。 "好。"沈华年俯身将全家搂住,"就叫沈曜。" 沈曜的满月宴办得简单却温馨。 徐阁老带回药方后,太子病情果然好转。皇上龙颜大悦,非但没追究"圣女"之事,还赐了沈曜一块长命锁。锦瑟将御赐之物收在匣中,只给儿子戴沈华年亲手打的小银镯。 "夫人。"沈华年抱着儿子进屋,"看爹给你带什么了?" 锦瑟正给沈曜喂奶,抬头见丈夫手里晃着支红梅。春雪初融,这花也不知他从哪寻来的,娇艳欲滴地衬着他粗糙的大手,有种奇异的美感。 "疯子。"她笑着嗔怪,"大冷天..." 沈华年将红梅插在床头的玉壶春瓶里,俯身吻了吻她额头。沈曜在母亲怀里吐着奶泡,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父亲看。窗外,沈愿正追着两只猫儿疯跑,沈昭在药圃教沈昀认草药,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华年。"锦瑟突然说,"我想回江南看看。" 沈华年正逗弄儿子的小手,闻言抬头:"等曜儿再大些。" "带着孩子们。"锦瑟补充,"去看我长大的地方。" 沈华年目光柔软下来。他坐到床边,将妻儿一起搂进怀中:"好。"简单一个字,却承载了太多承诺。 锦瑟靠在他肩头,看窗外沈昀的银锁在阳光下闪烁。小丫头正学着姐姐的样子给草药浇水,动作稚拙却认真。那枚曾引发风波的银锁,如今安静地贴在她胸前,像个普通的饰物。 "昀儿的事..."她轻声问,"真的过去了?" 沈华年沉默片刻:"皇上既已认可药方,就不会再追究。"他捏了捏她手指,"至于徐阁老...太子似乎对他很不满。" 锦瑟了然。政治漩涡中的浮沉,他们早已习惯。但孩子们不该卷入这些——沈昭该安心学医,沈愿该自由奔跑,沈昀该...做她自己。 "华年。"她突然问,"若昀儿真是圣女..." "那又如何?"沈华年打断她,"在我眼里,她只是沈昀。"他低头逗弄儿子,"就像曜儿,只是我们的儿子。" 沈曜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父亲的手指。那笑容纯净如初雪,仿佛能洗净世间一切纷扰。锦瑟心中块垒顿消,仰头吻了吻丈夫长着胡茬的下巴。 "我饿了。"她撒娇道,"想吃你煮的长寿面。" 沈华年挑眉:"产妇不能吃咸..." "就一口!"锦瑟耍赖,"今天可是你儿子满月!" 沈华年无奈,将儿子放回摇篮,起身去厨房。锦瑟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当年那个冷硬如铁的将军,如今竟能为她洗手作羹汤。 沈曜在摇篮里咿呀出声。锦瑟俯身轻摇,看见儿子腕上的小银镯闪闪发亮——那是沈华年照着苗银工艺打的,镯内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小字。 窗外春光正好。沈昭在教沈愿背《千金方》,沈昀蹲在药圃边看蚂蚁搬家。厨房传来沈华年剁葱花的声响,混合着面汤的香气飘满小院。 锦瑟轻轻哼起江南小调,怀中的沈曜渐渐合上眼睛。一滴泪无声滑落,洇在婴儿柔软的襁褓上——这是喜悦的泪,是历经千帆后,终于靠岸的安然。 第五十二章 百日惊鸿 沈曜百日这天,青州城来了圣旨。 锦瑟正在给儿子试穿新做的虎头鞋,忽听前院一阵骚动。她推开窗,看见沈华年跪在香案前,玄色衣袍被春风拂动,背脊挺得笔直。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副将沈华年忠勇可嘉...特赐还爵位,食邑千户..." 锦瑟手中的针线笸箩"啪"地落地。她紧紧抱住懵懂的沈曜,眼眶阵阵发热——这道圣旨意味着,长达五年的"戴罪之身"终于洗清! "娘亲!"沈愿风风火火冲进来,"爹爹又是将军啦?" 锦瑟抹去眼角湿意:"小声些,弟弟刚睡着。"她望向窗外,传旨太监正凑在沈华年耳边说着什么,丈夫眉头微蹙,却还是恭敬地接过圣旨。 前脚送走天使,后脚周守备就登门道贺。锦瑟在屏风后听见他压低声音说:"徐阁老被革职了!太子亲自查的他贪腐案..."沈华年似乎并不意外,只问:"星见草用上了?" "神了!"周守备拍腿,"按沈小姐誊写的方子,三剂药下去,太子咳血的毛病就止住了..." 锦瑟心头一动。难怪皇上突然恢复沈家爵位,原来是沈昭的药方立了大功。她低头看怀中熟睡的沈曜,小家伙浑然不知自己出生当日,那枚银锁竟改变了全家命运。 "夫人。"沈华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今日设宴?" 他逆光而立,腰间重新佩上了那枚青铜将印,整个人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锦瑟恍惚看到了五年前那个名震京华的骠骑将军,只是如今他眼中多了几分温柔牵绊。 "都准备好了。"她将孩子交给乳母,起身为丈夫整理衣襟,"请了周守备和程老,还有昭昭的师父..." 沈华年突然握住她手腕:"锦瑟。"他声音有些哑,"我们回家吧。" 锦瑟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京城那座将军府。当年仓皇离京时,她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却... "再等等。"她抚平他衣领上的褶皱,"等曜儿满周岁,路上稳妥些。" 沈华年低头蹭了蹭她鼻尖:"听夫人的。" 这声"夫人"叫得百转千回。锦瑟突然想起当年在王府,他每次来请安都冷着脸唤她"王妃",哪会想到有朝一日能这般缱绻。她笑着推他:"快去前厅吧,周大人该等急了。" 宴席摆在正午。锦瑟特意让沈昭坐在程婴身边——少女今日穿着杏红襦裙,发间一支银簪是青州女医学堂的奖赏。当周守备举杯夸赞"女神医"时,小丫头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昭昭出息了。"锦瑟小声对沈华年道,"比你当年强。" 沈华年正给沈愿剥虾,闻言挑眉:"我像她这么大时,已经..." "已经能把箭靶射成刺猬。"锦瑟截住话头,"你说了八百遍了。" 沈华年低笑,将剥好的虾仁分她一半。虾肉鲜甜,蘸着姜醋更显滋味。锦瑟吃得眉眼弯弯,没留意丈夫目光一直流连在她唇边。直到他伸手抹去她唇角酱汁,又自然地将手指含入口中,她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不正经..."她小声嗔怪,在桌下轻踢他靴尖。 沈华年趁机勾住她脚踝,拇指在纤细的骨节上暧昧地画圈。锦瑟挣了挣没挣脱,反倒被他得寸进尺地撩起裙角,指尖顺着小腿一路上滑... "沈将军!"周守备突然举杯,"末将敬您一杯!" 锦瑟如蒙大赦,慌忙抽回脚。沈华年面不改色地饮尽杯中酒,桌下的手却不安分地捏了捏她掌心。这隐秘的亲昵比方才的挑逗更让人心跳加速,锦瑟借着布菜掩饰发烫的脸颊,没注意沈昀何时离了席。 直到后院传来银铃声,锦瑟才警觉小丫头不见了。她匆匆离席,顺着声音寻到药圃——沈昀正蹲在星见草丛中,银锁垂在蓝莹莹的花朵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昀儿?"锦瑟轻声唤道。 小丫头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天光:"阿嬷说...要下雨了。" 锦瑟心头一跳。晴空万里哪有雨意?她刚要询问,忽见沈昭疾步而来:"娘亲!太子殿下的车驾到城门口了!" 太子来得比预想中快。 锦瑟匆忙整理衣冠时,前院已响起参拜声。她抱着沈曜出去时,正看见李容与扶起行礼的沈华年。少年太子比上回见面气色好多了,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人如修竹,唯有腰间蟠龙玉佩彰显着身份。 "沈夫人。"太子向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曜身上,"这位就是小公子?" 锦瑟福身行礼,将儿子往前送了送。沈曜恰在此时醒来,不但没哭闹,反而冲着太子咯咯直笑。少年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竟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蛋。 "好孩子。"他解下玉佩塞进襁褓,"孤与你有缘。" 满院俱惊。蟠龙玉佩可是储君信物!沈华年刚要推辞,太子却摆摆手:"孤此番微服前来,一为谢沈小姐救命之恩,二来..."他看向药圃方向,"想亲眼看看星见草。" 锦瑟后背沁出冷汗。沈昀还在药圃!她正欲示意沈昭去带妹妹回避,太子已大步往后院走去。众人慌忙跟上,却见药圃空空如也——只有几株星见草在风中摇曳,蓝花瓣上沾着晨露,像谁匆匆离去时洒落的泪滴。 "此草果然神奇。"太子俯身轻触花瓣,"花色如星,名不虚传。" 沈华年不动声色地挡在某个方向:"殿下若需要,臣可..." "不必。"太子直起身,"孤已命人在宫中辟了药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华年,"沈将军何时回京?父皇很是惦念。" 锦瑟捏紧了怀中襁褓。这才是太子真正的来意——替皇上探沈家的态度。她望向丈夫,见他拱手答道:"待幼子满周岁,臣即携家眷返京。" 太子满意地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听闻将军有位义女,今日可有幸一见?" 空气瞬间凝固。锦瑟感觉沈曜在怀中扭动,小手无意识地抓挠她衣襟。沈华年面不改色:"小女顽劣,怕是冲撞了殿下。" "无妨。"太子微笑,"孤只是好奇..." 话音未落,药圃深处突然传来银铃声。锦瑟心头猛跳——是沈昀!她眼睁睁看着小丫头从藏身处走出来,银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太子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钉在那枚银锁上。 "过来,孩子。"他蹲下身,伸出一只手。 沈昀站着没动,小手紧攥着银锁。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时,沈曜突然在锦瑟怀里大哭起来。太子注意力被转移,皱眉道:"小公子怎么了?" "许是饿了。"锦瑟趁机后退,"臣妾先行告退。" 她匆匆回到内室,刚解开衣襟喂奶,房门就被轻轻推开。沈华年闪身进来,反手落了闩。他额头有层细汗,眼神却异常明亮:"太子走了。" 锦瑟长舒一口气:"昀儿呢?" "跟昭昭在厨房。"沈华年坐到她身边,指尖轻抚沈曜的脸蛋,"小家伙哭得真是时候。" 锦瑟低头看儿子。小东西哪还有半点哭相,正咕咚咕咚吃得欢实,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像只偷了腥的猫儿。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父子..." 沈华年低笑,俯身吻了吻她发顶:"我的种,当然机灵。" 这骄傲的语气让锦瑟心头一软。她空着的那只手抚上丈夫脸颊,新冒出的胡茬蹭着掌心,微微刺痒。沈华年顺势将脸埋进她颈窝,呼吸灼热:"锦瑟..." "不行。"她红着脸推他,"大白天的..." 沈华年却已经解开了她腰间系带:"太子赏的玉佩,我看看..." 这借口拙劣得可笑。锦瑟正要抗议,乳母突然在门外咳嗽:"将军,周大人说要告辞..." 沈华年额头青筋直跳:"让他滚!" 锦瑟笑得浑身发颤,惊得沈曜吐出奶头抗议。屋外脚步声仓皇远去,屋内春光正好。沈华年趁机将她压进锦被,带着薄茧的手掌探入衣襟... "你..."锦瑟喘着气推他,"宴席还没散..." "管他呢。"沈华年咬开她颈间盘扣,"我饿了。" 太子离开三日后,沈家收到了京城来的家书。 锦瑟在窗前展信,沈曜在她膝上咿呀学语。信是沈华年堂兄写的,说将军府已着人打扫,只等他们回京。字里行间透着久违的亲热,仿佛当年疏远沈家的不是这族人一般。 "势利眼。"沈华年从身后搂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当年我下狱时,他们可是第一个撇清关系的。" 锦瑟侧脸蹭了蹭他胡茬:"总归是亲人。"她顿了顿,"真要回京?" 沈华年沉默片刻,突然抱起沈曜举高高:"儿子,想不想看京城的大宅子?"小娃娃笑得口水直流,小手乱抓父亲发冠。 锦瑟望着父子俩嬉闹,思绪却飘回那座森严的将军府。她曾在那里度过最煎熬的岁月,如今真要带着孩子们回去吗?窗外的星见草在风中摇曳,蓝莹莹的花瓣像无数只注视着她的眼睛。 "舍不得?"沈华年不知何时凑过来,单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 锦瑟诚实点头:"这里...才是家。" 沈华年眸色转深。他放下沈曜,从柜中取出个锦盒:"看看。" 盒中是张地契——北疆五百亩良田,还有他们现在住的这处宅院,全数落在了锦瑟名下。她震惊地抬头,见丈夫眼中含着笑意:"喜欢这儿,我们就留着。京城...偶尔回去看看就成。" 锦瑟喉头一哽。这男人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就把她每句话放在心上。她抚过地契上鲜红的官印,突然发现日期是去年:"你早就..." "从决定种星见草那刻起。"沈华年吻她指尖,"我就知道咱们会在这儿扎根。" 沈曜突然咿咿呀呀地爬过来,小手拍打地契,留下个湿漉漉的爪印。锦瑟笑着将儿子搂进怀里,感觉沈华年的手臂也环了上来。一家三口在晨光中相拥,影子投在窗纸上,像幅温馨的年画。 午后,锦瑟在药圃找到了沈昀。小丫头正对着星见草唱歌,调子是那首苗寨童谣。银锁在花丛中闪着微光,映得她小脸如梦似幻。 "昀儿。"锦瑟蹲下身,"想阿嬷了吗?" 沈昀摇头,却说了句苗语。锦瑟心头一跳——这发音太像阿钰念过的某种咒文。她刚要细问,沈昭匆匆而来:"娘亲,程爷爷说星见草可以移栽了!" 果然,那些蓝莹莹的小花旁冒出了许多嫩苗。锦瑟小心地挖出一株,忽然想起什么:"昭昭,你誊写的药方..." "是银锁上的。"沈昭压低声音,"但最后三味药...是我和程爷爷加的。" 锦瑟愕然。难怪太子病好得那么快,原来真正的苗寨秘方从未外泄!她望向沈昀颈间的银锁,突然明白了丈夫的深谋远虑——这枚锁,或许永远都该留在沈家。 "娘亲。"沈昭犹豫道,"太子邀我去太医监修习..." 锦瑟手一抖,花苗差点落地。太医监是皇家直属,若能进去,沈昭的医术必将大成。可京城那潭浑水... "你想去吗?" 沈昭眼睛亮如星辰:"想!" 锦瑟轻叹。这孩子骨子里的倔强,像极了当年的沈华年。她替女儿理了理衣领:"等你爹回来..." "我同意。"沈华年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但有个条件。" 父女俩同时转头。沈华年抱着沈曜站在篱笆外,夕阳给他轮廓镀上金边:"得让周守备派兵护送。" 沈昭欢呼着扑向父亲,差点撞掉沈曜的小帽子。锦瑟望着他们闹成一团,忽然觉得回京或许没那么可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晚饭后,锦瑟在书房写回信。沈华年端来参茶,见她写"暂居北疆",挑眉道:"不回了?" 锦瑟抿嘴一笑:"等昀儿再大些。"她蘸了蘸墨,"况且你的药材基地才刚起步..." 沈华年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蹭着她发顶:"都听夫人的。" 窗外,星见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沈昀的歌声若隐若现,银铃声与虫鸣交织成曲。锦瑟搁下笔,仰头承接丈夫落下的吻。沈曜在隔壁咿呀学语,沈愿不知在嚷什么,沈昭的读书声清朗如泉——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岁月,他们的锦瑟年华。 第五十三章 送女远行 沈昭启程那日,满园芍药落了一地。 锦瑟在妆台前多耽搁了片刻——她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睛。沈华年早已穿戴整齐,正抱着沈曜在院里看沈愿给马刷毛。小丫头干得卖力,额前碎发都汗湿了,却还嘴硬说是"替姐姐练习骑术"。 "娘亲!"沈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收拾好了。" 锦瑟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晨光中站着的少女让她恍惚——藕荷色襦裙,青布包裹的药箱,发间一支银簪,活脱脱当年离京时的自己。只是沈昭眉眼更似沈华年,那股子倔强藏在温婉之下,像鞘中的剑。 "过来。"锦瑟招手,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贴身带着。" 锦囊里是星见草籽和一枚铜钱——草籽保平安,铜钱则是她当年离京时唯一带出的体己。沈昭珍重地收入怀中,突然抱住她:"娘亲,我会每月寄信的..." 锦瑟轻抚女儿发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这个从小安静的孩子,如今要独自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京城了。 前院传来马嘶声。周守备派来的亲兵已到,正在清点行李。沈华年抱着沈曜走过来,脸上看不出情绪:"该出发了。" 沈愿突然丢了马刷扑上来:"姐姐不许忘了我!"小丫头哭得鼻涕冒泡,被沈华年拎着后领拉开。沈昀则安静地递上个香囊,里面是她亲手摘的星见草。 最让人意外的是沈曜。小家伙仿佛知道姐姐要远行,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沈昭的银簪不放,咿咿呀呀说着婴语。锦瑟好不容易掰开他的小拳头,发现掌心都攥红了。 "小祖宗。"沈华年弹了下儿子鼻尖,"这是你姐的功名簪。" 送行到官道口,沈昭坚持不让再送。沈华年突然解下腰间短剑:"拿着。"见女儿要推辞,他沉声道,"京城不比青州。" 锦瑟心头一紧。这把剑是沈华年贴身戴了十几年的,剑柄上还有当年战场留下的血痕。沈昭含泪接过,郑重地系在腰间。父女俩对视的眼神如此相似,都是那种执拗的坚定。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官道上的一个小黑点。沈愿哭得打嗝,被沈华年扛在肩上往回走。沈昀牵着锦瑟的衣角,银锁在晨光中一闪一闪。只有沈曜还乐呵呵地流口水,小手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抓挠。 回家后,锦瑟发现沈华年不见了。她在后院药圃找到他时,这个男人正对着星见草发呆,手里攥着沈昭落下的发带。 "华年..."她轻唤。 沈华年转身,眼中有未及掩饰的湿意。锦瑟这才发现他鬓角又添了几丝银白,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她伸手抚上他脸颊,被他一把搂进怀里。熟悉的松木香包裹着她,混合着些许药草的苦涩。 "我像她这么大时..."沈华年声音闷在她发间,"已经跟着父亲上战场了。" 锦瑟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这个看似冷硬的男人,其实比谁都心疼孩子。她靠在他胸前,听心跳声与远处的马蹄声渐渐重合。 "她会好好的。"锦瑟轻声道,"像你一样坚强。" 沈华年收紧手臂,在她颈间落下一串细碎的吻。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像无数温柔的抚触。锦瑟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他浑身是血地闯入她生命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相拥而泣。 沈昭走后第七日,信鸽带来了第一封家书。 锦瑟在葡萄架下展信,沈曜在她膝上爬来爬去。信上说京城比想象中热闹,太医监的同窗起初看不起她这个"边塞来的野丫头",直到她当场辨出三味冷门药材才服气。 "看把你得意的。"沈华年凑过来读信,下巴蹭得她发痒,"这丫头,尽报喜不报忧。" 锦瑟笑着躲他的胡茬:"随你。"她指向某段,"看,太子还特意召见了她。" 沈华年眸光一凝。太子李容与对沈家的关注,似乎超出了对"恩人"应有的程度。他正思索着,沈曜突然抓住信纸,"刺啦"撕下一角。 "小混蛋!"沈华年拎起儿子,却舍不得真凶,"这是你姐的信!" 沈曜以为在玩,笑得口水直流,小手乱挥又带翻了墨盒。锦瑟手忙脚乱抢救信纸,被溅了满裙墨点。沈华年一手抱娃一手帮她擦裙子,结果越擦越花,两人笑作一团。 "将军!"陈岩突然匆匆跑来,"周守备派人来说...京城有变!" 笑声戛然而止。沈华年将沈曜交给乳母,展开信使送来的密函。锦瑟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竟一掌拍在石桌上:"徐阁老这个老匹夫!" 原来徐明堂虽被革职,却在朝中散布谣言,说沈家与苗寨勾结,用巫术迷惑太子。更糟的是,他不知从哪打听到沈昀"圣女"的身份,正暗中搜集证据。 "昭昭会不会有危险?"锦瑟指尖发冷。 沈华年摇头:"太子既已召见过她,就是表明态度。"他攥紧密函,"但昀儿..." 当晚,锦瑟给沈昀洗澡时格外留意那枚银锁。小丫头乖乖坐在木盆里,任由母亲擦拭。当温水漫过银锁时,锁面突然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纹路——是苗文! "昀儿。"锦瑟轻声问,"这上面写的什么?" 沈昀歪头看了看:"保佑小圣女..."她用童稚的声音念道,"月落时开花。" 锦瑟心头一跳。这分明是某种预言!她正想细问,沈华年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昭昭又来信了。" 信很简短,说太子邀她三日后赴东宫赏梅。锦瑟与沈华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这绝非普通邀约。 "我去趟京城。"沈华年突然道。 锦瑟手中的澡巾掉进水里:"不行!"她声音陡然尖利,"要去也是我去!" 沈华年蹲下身,握住她颤抖的手:"锦瑟,听我说..."他声音出奇地柔和,"你得留下照顾孩子们,尤其是昀儿。" 热水渐渐变凉。沈昀自己爬出木盆,裹着小毯子去够架子上的银锁。锦瑟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丈夫的顾虑——若徐阁老真对"圣女"有所图谋,沈昀才是最危险的。 "什么时候走?"她听见自己问。 沈华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手指:"明早。"顿了顿,"带着曜儿一起睡吧,今晚..." 未尽之言化作一个炽热的眼神。锦瑟耳根发烫,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锦瑟却辗转难眠。 沈华年从背后拥着她,呼吸喷在她颈间。明日一别,至少月余不能相见。自从苗寨重逢后,他们从未分开这么久。 "睡不着?"他低声问,手掌轻抚她腰间。 锦瑟转身与他面对面。月光透过纱帐,将他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深邃。她伸手抚过他眉骨的疤痕,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薄唇上。这双唇曾说过最动人的情话,也曾在战场上发号施令。 "我在想..."她轻声道,"若当年你没闯进我闺房..." 沈华年咬住她作乱的指尖:"那我就错过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他翻身压住她,"不过现在补上也不迟..."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深,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意味。锦瑟攀着他肩膀回应,感受他胸膛的热度透过薄衫传来。沈华年的手探入她衣襟,指尖带着薄茧,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 "轻些..."锦瑟轻喘,"明日你还要赶路..." 沈华年却变本加厉地在她颈间留下印记:"就是要让你记着..."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记着是谁的人。" 这番胡闹的结果是,锦瑟次日起身时腰酸腿软,而始作俑者神清气爽地整装待发。沈愿揉着眼睛出来送行时,还好奇地问:"娘亲被蚊子咬了吗?脖子好红..." 沈华年咳嗽一声,将佩剑系紧:"在家听娘亲的话。"他挨个摸了摸女儿们的头,最后抱起沈曜亲了亲,"等爹爹回来。" 锦瑟强忍泪意,替他整理衣领:"路上小心。"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记得换药。" 沈华年受伤的右手前日被木刺扎伤,今早她才重新包扎过。他晃了晃手掌:"夫人手艺,舍不得拆。" 这拙劣的玩笑却让锦瑟鼻尖一酸。她看着沈华年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五年过去,那个名震京华的骠骑将军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他心中有家。 马队渐行渐远。沈愿突然"哇"地哭出声,被沈昀用小手捂住嘴:"姐姐说,哭会让远行的人走不稳。"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 锦瑟蹲下身将三个孩子搂进怀里。沈曜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姐姐们往母亲怀里钻。晨光洒在庭院里,将母子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屋后,锦瑟在妆匣下发现了沈华年留的字条——"枕下有好物"。她好奇地掀开枕头,顿时红了脸。那是把精致的玉势,底下还压着张草图,画着各种令人脸红的姿势,旁边标注"待为夫归,一一试过"。 "不要脸..."锦瑟啐道,却将玉势和纸条小心收进暗格。 晌午时分,锦瑟正在药圃除草,忽听沈愿大呼小叫地跑来:"娘亲!有鸽子!" 是沈昭的信鸽!锦瑟急忙取下竹筒,里面却只有寥寥数字:"东宫梅林有异,见红衣女子,似与昀儿有关。" 锦瑟手一抖,信笺飘落在地。沈昀恰在此时跑来,银锁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光。小丫头捡起信纸,竟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红...衣..." 锦瑟如遭雷击。沈昀何时识得汉字了?她蹲下身,颤抖着问:"昀儿,你认得这些字?" 沈昀摇头,小手指着银锁:"它告诉我的。" 一阵风吹过,星见草蓝莹莹的花瓣纷纷扬扬。锦瑟望着女儿天真的脸庞,突然想起那晚在浴盆里看到的苗文——"月落时开花"。某种不祥的预感如阴云般笼罩心头。 她抱起沈昀直奔书房,翻出所有关于苗寨的记载。其中一页残破的笔记引起了她的注意:"圣女及笄之日,月落花开,血脉觉醒..."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锦瑟冲到窗前,看见周守备的亲兵疾驰而来:"夫人!将军途中遇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