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夏》 第1章 初雪 「至少,我还曾触碰过微光。」 “陈远安,我要转学了。” 陈澈此刻脸上的神情淡漠,看不出一点留恋的痕迹。 “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走,你是不是…骗我的,我很容易上当的,你…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相比于眼前人的淡定,陈远安自己的失态却显得尤为粗鄙。 “陈远安,我们以后…别再联系了吧。”他冷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我不同意!为什么是你走!是不是我爸跟你说的,你不用听他的……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十分吓人,可从没有见过这副样子的陈澈,也觉得面前人的陌生。 “陈远安……不是他说的,是我自己要走的,不是他让我走的。”陈澈此刻的辩解就仿若一场无力的审判,因为没有了任何说辞,只剩下苍白的无力。 “不会的,你没有理由要走的……我们明明马上就毕业了,怎么就要转学了…我们说好的…一起去考同一所大学,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走的……” 他此刻颓废的样子很滑稽,一米七几的个子靠着床位,却迟迟没有坐下,大概是强撑着站立,所以腿酸也不值一提。 这是他们道别时的场景,是长夜漫漫的尽头。 此刻的陈澈坐在公交车上,可脑子里却发着呆,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那一路本以为十几分钟车程,却开了好久,从一个人的十五岁,开了十年。叫人以为那不是车程,而是开了十几年的回忆与经历…… 下一站,明川站—— 大巴车盘踞行驶在绿油油的街道上,四周的长风声不绝于耳,呜呜地向明川市的方向行驶。 两个看着像是刚刚成年的男生坐在座位上,陈远安脑袋瓜轻轻的靠在陈澈的肩膀上,从他身上汲取着一丝丝熟悉的温暖。 年纪稍大些的男生低头看着肩膀上的陈远安,从他眼中读出了厚重的不安。用手轻轻的摸着他的头,温柔的安抚着他弟弟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脏。 “哥,今天是情人节。”陈远安率先开口说道。 他脸上的高兴不似作假,难过和伤心也是。 “嗯,生日快乐……陈远安,以后每个生日,我都会陪着你,我们一刻也不分离,一刻也不。” 少年的誓言总是来也快去的也快,但不似从前。十六七岁的少年总是把自己代入进小说的情节,将这份无法述之于口的爱意,困于心底,从此不见天日。 这是陈澈第三次来到这个地方,车窗外的风景令他感到恍惚。 秋银杏依旧飘落,杂乱地飘絮在地上,多的扎眼,黄的刺人。像花一样的期间,十分短暂,上一次见还是在立夏,可专眼却已经到了寒秋。 陈澈当时还是一个小骇子,甚至还不叫陈澈。作为一个普通甚至贫困家庭,局住在明川的一个角落胡同里,在那里生活着。 夜霜深重,妈妈会给他讲故事,一遍一遍地抚着他的额头,轻柔的声音如泉水般拂过耳畔。父亲会带他上街买糖葫芦,车来车往的街头,喧闹声如雷贯耳。 日子就这样平凡、一天一天的过去,仿佛一切都会这样延续下去……直到一次变故,一场车祸,让小小的陈澈在他生日这天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不,是两个人。 那天晚上,父亲为了给他过生日,很早很早就预定了一个对他来讲十分巨大的一个蛋糕给他。 他很高兴,很开心,像是提前过了年一般。 他不喜欢独自度过漫漫长夜,一点也不喜欢。 当晚,月深霜重,道路上漆黑一片,自行车上打着如同萤火虫发光般的微弱光芒,上夜班的沈阙安为了给儿子过生日便早早的请了假,拎着蛋糕,朝家的方向驶去。 在胡同的路口,一辆失控的货车突然毫无征兆的向他袭来,沈阙安和蛋糕一起翻落在地,车祸现场凌乱不堪。大货车撞上路边的电线杆上,浓烟在空气中弥漫。车前挡风玻璃破碎,玻璃渣散落一地,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他扑腾着身子,顾不上自己身下的血流如注,伸着手想要去触碰,触碰着遥不可及的微光。 手臂悬在空中,指尖因发力而颤动。 可最后,什么也做不了,手臂弱弱地垂了下去,双眼大睁,却再也无法看见这一缕微光,再也无法去触碰到…这一缕微光。 在家等候多时的陈澈开始便有点不安,身上泛起一层冷汗,眼皮不停的跳着,似乎是像预料到了什么一样,慌乱而无措。 当母亲接到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时,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让他心中的不安得到了验证。 直到母亲带他来到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迎面扑来,她和他顾不上这么多,只想着跑,跑到那个男人的面前。 王念婉看着早上还是活生生的人,他仅仅只在转眼间,便变成了不能再说话的,冰冷的尸体…… 她受不了打击跟别人跑了,只留下了陈澈一人。 十几年后,当他看着面前笑的陈远安,便想起了那个寒冷的筒子楼,刺骨的楼梯和那个救了他命的弟弟,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未来和家庭不是那样支离破碎。 十几年前,明川市的一个小区楼道让两个小家伙相遇在一起。 陈澈那时已经没有了名字,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一个可怜的流浪儿,小时候的记忆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没人管的小男孩。 他常在街上游荡,睡过桥洞、垃圾桶,和野狗抢过食,做过乞丐,捡过垃圾。他一个小男孩就这样在一个城市里苟延残喘的活着。 在他遇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虽有好有坏,但他似乎天生对他人便充满了敌意,他无法去了解他人对他的看法,即使有好人出现,他也会充满敌意地向他看去,时刻准备着攻击。 在他的眼里,世上只有坏人。他们只会嫌他脏,老远便绕着他走,或者像看到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将他踹开,向他吐唾沫,用石子扔他。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自己只是一个世界的配角,他觉得自己只需要做的是垂死挣扎过后,安静的等待死亡。 但他却并不是想那么残喘的活着,他需要拥有一个家,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早已忘记了家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当他看见那些生活在蜜里的孩子他还是会露出本能的羡慕,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拥有。 他也知道自己的路十分坎坷,生活那充满“希望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逐渐黯淡,时光流逝迫使他拼命的想长大。他害怕苦日子,他会用捡垃圾的几块钱去买几颗糖,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吃着。 可后来他发现,凡事通过便捷手段的快乐一定会带来极大地痛苦,而那存在在生活中的痛苦并不会带来那种深层的快乐,那种快乐是璀璨的一种幸福,这种快乐会让他将乐子放大,并且快乐很久。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来到了一年冬天。 明川市的雪在秋天就会露出影子,天也会渐渐的变冷了下来。他会溜到别人家门口,在大门后边度过寒冷的一夜。 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些好心人家看见他这么可怜的小家伙,可能会分一个馒头让他填饱肚子。就这样陈澈便半死半活的度过了半个冬天,直到一天夜晚…… 冬天的晚上灯早早的亮起,一闪一闪的,将人的身影拉长。他在街上走着,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别人丢弃的破衣服,背上背着一个洗的发白的布袋。他找寻着一个地方居住,背上的瓶子摇摇晃晃,显的他更加的单薄。 他走到一个小区拐角处的胡同,那里的灯全灭了,没有一点光亮,胡同深处更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动静,也看不清一点东西。 陈澈经常在这种地方躲藏,就算再危险,他也根本不害怕,似乎对这种地方很有安全感。好像躲在里面就没人看见他的不堪。 他逆着不远处的路灯,向里面走去,慢慢的走近筒子楼口,走到一层楼梯间便放下了自己的物品躺在地上准备休息。 但这天的风似乎比任何一天都要寒冷,天慢慢的下起了雪,大小不一的雪从风口灌了进来。 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陈澈便不再躺在地上,他将自己蜷缩在楼梯的角落,用自己捡来的衣服把自己裹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他又冷又饿,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破碎,迷迷糊糊间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陈远安下了晚自习回家,手上拿着一根滋滋冒油的烤肠,在冰冷的冬天显得十分舒适。 然而当他回到家看见角落一个流浪儿将自己蜷缩在一起,身上是残破的衣服。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像这样较为落后的地方,经常会出现一些没人疼,没人要的小家伙。 而且他自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如意,他妈死了,他爸娶了个后妈,像这种个把月总能看见的流浪儿,过一阵子差不多也就死了。自己也爱莫能助。 陈远安大步走到门口想开门回家。 可是当他看到陈澈微弱的颤抖着的时候,心中却犯了难,他不是那种狠心的人。 当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他总是和妈妈和爸爸就说要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那时的他可开心了,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见到谁都唠一句。 可事不由人,他的妈妈死了,父亲再娶,他再没叫过一声妈,也不再渴望失而复得的亲情。 于是,当他看见角落里那个可怜的孩子时,那一瞬间他便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 楼道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他们站的很近,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陈澈不知是被风声吵醒了,还是窗外萧瑟的寒风将他冻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那深色的眼眸好像星星一样,与正在看自己的陈远安对视在一起。 他害怕的看着陈远安,像是一只凶狠的小狼崽子,整个人紧绷着。 陈远安注视着陈澈。但寒冷的风还是让他明显的哆嗦了一下。 外面的温度低的吓人,陈远安看着眼前的男生,身体好像已经坚持不住了,他眼睛沉沉的,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手不自觉的朝陈远安伸去,声音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叫着面前的男人。 “你……” “能不能…救救我” 熟悉的感觉,从他听见陈澈的声音起,一切就有了定夺。 好久以前,他们曾相见。 陈远安看着向他伸过来的手,将它一把拉住,凌乱的寒风似乎能刮入人的骨髓,让他的双手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的皮肤透着冰凉,冷的血液好像已经凝住,不再流动一般。 陈远安知道自己是心软了,他看着陈澈冻僵的身体,眼睛里还飘着细碎的泪光,像是一片雪花一样。 那年头谁家也不是个有钱的主,陈远安一家也只是父亲赚了些大钱,所以当了个小少爷的名号。 陈远安将他抱进了家门,他的体重很轻,像气球一样。 正想着,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酸酸的牛肉汤的味道。 他将陈澈抱在沙发上。他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鼻子时不时地抽着,呜呜的喘着气。 锅中的番茄牛腩的香气像是长了脚,将他俩都腌制上了一股好闻的肉味。陈远安闻着扑鼻的香气跑到窗前把窗户小小的打开了一条缝。 香气顺着缝隙跑了出去,在黑夜下点缀着星星一样的水汽。 屋子里暖暖的,让陈澈原本冻僵的身体都慢慢变得的暖和了起来。 陈远安走到厨房,看着锅中的牛肉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他便想用勺子捞了一勺先尝尝。 “嗯,还行。”他评价道。 陈远安盛了一碗,随后向那个孩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陈澈落座后,陈远安把勺子递给他,他嚼着陈远安送进来的牛肉,视若珍宝一样的将它抵在一边,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小仓鼠一样,认真的嚼着嘴里的牛肉。 陈远安看着陈澈那认真的劲,仿佛让他感觉陈澈似乎在做一张非常高深的数学卷子一样,让自己咧着嘴看着他。 “好吃吗?”陈远安问他。 “好吃……”陈澈弱弱地回答道。 他对于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感觉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上了天堂。 可眼前陈远安的声音,哪怕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少年相差甚远,可还是一眼就让他们认出了彼此。 “陈远安……我找到你了……”他双手环抱住了陈远安的脖子,紧挨着头,像是重逢时的欣喜溢出了许多。 “啊?我好像不认识你吧?”陈远安疑惑的说道。 他自己也不太能记得起来眼前人的名字,但从他的五官、肢体动作还是能感觉出来,眼前人就是好久以前见过的那个好人。 但因为那一年母亲的离世,所以他对那个美好夏天的记忆,也所剩无几。 “你还记得我吗…好久以前,你给过我你的香囊,你说是你妈妈给你的,我珍藏到现在。” 陈澈口中的那个香囊,它现在还静静矗立在那个白色袋子里。 “我记不太清了,可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说了一句,没有理由,也没有逻辑的话。 窗外的雪已经停下了脚步,月落刚好挂在墙头与瓦片上细细的雪光遥遥对望。 路上的灯光隐隐的闪烁着微弱的光线,让整个胡同沉沉的睡去,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只剩下了一家灯火灿烂亮着的火光。 第2章 钨灯 初雪,亦是重逢。 “沈澈,好久不见,你这几年…过得好吗?”陈远安的说话声有些颤抖。 他好像说错话了,都已经是一个流浪儿,何曾有过得好这一说? 窗外是冷的吓人的雪,饭桌上也是一片寂静,沈澈的呆站在原地,像个迷茫的孩子,不知所措。 这场雪堵住了过去,也堵住了他想要说的话。 “我爸出车祸死了,我妈跟别人跑了。我现在…没有家了。” 他干涩着说出这句话,心里重重的,像压了块石头。 “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好……至少不像很久以前那样……你现在……有学上吗……有没有人欺负你……”陈远安的眼角已然掉下了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没了,我就只在初二的时候自己学完了高中的课,后来我一个人流浪,也没上过学。”他没有回答这几年被人欺负的经历,因为这太多了,他自己都数不清,说出来只会徒增陈远安的担心罢了。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上学,我知道我们年龄是一样的,你也上高一,我们…我们能一起上学的……”陈远安说道。 他是真的想要让陈澈有学上,能不被人欺辱,但也夹杂了一小点私心,他想要让六年前的大哥哥,变成真正的、名义上的哥哥。 陈远安在餐桌上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给他爸发消息: 安安:爸,我捡了一个…流浪儿,他叫沈澈,是我小时候夏令营的同学,我想收留他,我能保证,他不会对我们家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您放心。 陈哲远:…… 陈哲远:你想要我收留他? 安安:我想救救他。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这样乱来,可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们家不算是没钱,我知道我自己有能力收留他……当我求你,行不行… 陈哲远:以后,管你江姜阿姨,改口叫妈。 安安:好。 陈哲远:那他现在就姓陈,以后就叫陈澈。 陈远安放下手机,看着面前人那生的好看的眉眼,陈远安此刻心情说不上来,有接受自己后妈的难受,也有多了一个哥哥的开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以后叫陈澈,好吗,哥?”陈远安硬撑起一个笑容,但其中包含的,更多的是苦涩…… 突然间的身份改变让陈澈有些不知所措。 “……” “好。”陈澈应了下来。 他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脸十分白,但沾了点脏污,反而显得十分可怜兮兮了。 “好耶!我有哥哥了!嗯……”陈远安像个孩子一样,突然在原地转了个圈,脸上还带着笑。 但顾虑到陈澈才刚融入这个家,不可能会适应,怕他像刚入家门一样不怎么说话,为了融化冰山美人和自己的关系,陈远安在脑子里开始制订自己的计划。 融化冰山美人的第一步:拉手撒娇。 “我让刘姨再烧几个菜,家里一时间还没有给你准备房间,你今天可能要和我睡,可以吗?哥?” 陈远安的眼神里透着陈澈看不懂的奇奇怪怪的情绪,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谢谢。”他抿着嘴唇,两只手垂在弄脏的白短袖边上,显得无所适从。 “哥,你手冷不冷啊,要不要我给你暖暖?”陈远安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找到了哥哥就大喊哥哥长哥哥短的那种。 “我……”陈澈话还没说完,陈远安的手就已经牵上了他的手,流浪儿真可怜,这么冷的冬天,甚至没有温热的手,冰冰的,还长了冻疮…… “把你的手塞我口袋里,这样不冷了。” 陈远安接过他的手以后就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看陈澈没有拒绝的意思,还把手指扣了进去。让温热的手心贴上他的手背。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了沙发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如果不是外面的雪还在肆意的下,风还在呜呜的吹,换谁来看都觉得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一串老旧的钨丝灯吊在天花板上,点点星光闪烁着昏暗的光芒,将小区的楼道显的格外黑静…… 如果不是刘姨下楼叫了一声,大概他们会这样坐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 “唉?小安,这是你同学啊?”刘姨的声音从二楼楼梯口传来,她把陈澈又误认成了陈远安的同学。 因为沙发是背对着楼梯的,所以刘姨看不见他们此刻是怎样坐着的,陈澈默默把手从陈远安的衣兜里抽了出来。 “不是不是,刘姨,这是我的一个亲戚,叫陈澈,呃……就是要来我们家住几年,对,住几年。” 陈远安还没打算跟她说实话,她还是害怕刘姨得知了陈澈的真实身份会背地里欺负他,虽然刘姨不大可能是这样的人,但人心,谁又能确定呢? “噢噢,那我那边还有几个菜,来来来小安小澈来吃点在上楼写作业。”她热情的招呼着。 “来啦刘姨!”陈远安弹了起来,顺便还转头看着陈澈,把头往小厨房的方向偏了偏,让他也一起。 “来了。”陈澈说完,默默地站起了身。 饭桌上,刘姨端菜的时候瞟到了陈澈的手和他身上的衣服,对他十分关切:“哎呦,这小手,真遭罪哦,来来来,姨去给你拿冻疮膏,你说你也真是心大的,手都长冻疮了还不擦药。” “不…谢谢。”陈澈刚出口的拒绝却突然转了方向,变成了一句道谢。 他不是心大,也不是粗心,只是没有药,没有人会对他伸手,窗外的雪下得那样大,他是那样轻,陈远安都能抱得动,甚至他自己的衣服上,也占了陈澈身上的雪。 孤寡的世界不需要听众,但他还是那样,笨拙的和他相见,从此,闯入了陈远安的世界…… 吃了饭以后,刘姨把药膏给陈澈拿了过来,然后去厨房洗碗,所以是陈远安亲自给他抹的药。 家里开着空调,像个烤箱一样,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陈澈的手现在也有些暖了,但还是粗糙,让小少爷看了心疼。 “哥,你手上的冻疮痛不痛。”他这句话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他知道陈澈的痛,他自己也痛。 “还好,不痛。” “上楼吧,你去洗个澡,我在外面等你。”陈远安说道。 陈远安拉着陈澈上了楼,把他带到了浴室门口,然后对他说:“哥,里面有毛巾,还有空调,我帮你开一下,对面就是我的房间,睡衣的话,你穿我的吧,我去给你拿,你洗完以后就来我房间,知道吗?” “哦,好。”陈澈像个小猫崽崽,乖乖听着陈远安讲话。 在安排好一切之后,陈远安先进房间去写还没写完的试卷,他的成绩很好,这个学期一直排在年级第一,而且他的脸遗传了母亲的特点,右眼有颗泪痣,而且因为身高适中,像个瓷娃娃一样,因此在学校也有很多女生喜欢,每天也都有几封情书给他。 他旁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屏幕亮起,弹出了几条消息。 望舒:远哥,你数学的三张卷子写了吗?我那张月考卷(二)的最后一题不会,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教教我? 安安:三角函数你还不会啊…昨天晚上那张卷子上有,算了,我拍给你吧。 望舒:谢谢远哥,小弟感激不尽!(跪) 安安:那我继续写作业了,还有那题不会给我发消息。 望舒:好的远哥! 安安:你就不能叫小安吗……安安也行啊,叫远哥像混社会的…… 他看了看窗外,夜已经十分深重,银月高悬于黑天,照得这场雪,这场遇见,那么意外。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一两分钟过后,门被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陈澈那张洁白无瑕的脸,一张冷淡而妖艳的脸。 为什么说妖艳呢?他的脸长得极具有攻击性,配上那副眉眼,看着既高冷,又有些妖媚。 “哥?你好啦……”陈远安明知故问。 “嗯,你现在…在写作业?”陈澈瞟到了陈远安桌上的试卷。 “嗯哼,你要不要来看一下,高一的题,要不要来挑战一下自己的记忆力?”陈远安想拉着他一起来写作业,顺便再…近距离欣赏一下这张脸。 “23题的第二题还有第二个答案,你试试看,换一个方法。”陈澈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得出了答案。 “你还记得啊,这都能一眼看出来!不愧是聪明的大哥哥,真厉害!”陈远安拍马屁道。 “你写完作业,就…睡了吗?”他不太了解陈远安的生活方式,所以想先开口问问看。 “嗯嗯,好了好了,我现在也准备上床睡觉了,你放心,我可不让人多等。”陈远安说道。 陈远安熄了台灯,拉上白色的窗帘,朦朦胧胧的月光半透进房间,窗外的天空被黑色覆盖,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像是一片静寂的死海。 他们背靠着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两个人静默到最后,结果是陈澈这个冰山美人先开了口:“陈远安,你为什么救我?” “你有没有读过一句话,‘人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可救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我就是不想看着你死,我想救你,我可怜你。” 这或许只是小少爷的一时兴起,又或许……是重逢时的一见钟情。 “……” “哥,你知道吗,就在那年夏令营结束了以后,我妈病逝了。我爸他在她死以后,没过3个月就娶了江阿姨,我真的特别讨厌她,特别恨她。” 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希望,在我难过的时候,我的身边…至少还有一个朋友。” 陈澈没有说话,他背后的陈远安翻了个身,双手环抱着陈澈:“哥,能不能答应我,别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他许诺道。 少年时的许诺真的只需要一句话,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陈远安流着泪,一丝丝的,默默地留着,在如同陌生人的哥哥怀里,缓缓睡去。 “别…别离开我……哥哥。”他在梦里断断续续地说着。 “睡吧,做个好梦……”陈澈帮忙把陈远安的被子掖好,他看着面前那张糯糯的脸,伸出手,用大拇指拂去了陈远安的泪水。 陈远安对于陈澈来说是一个新的家人,他安静的躺在陈澈旁边睡着,即使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他微弱的呼吸声一点一点地传来。似乎空气都在流动一样,泛起轻轻的涟漪打在陈澈的脸上。 窗外堆积的雪在空中静静的落寞,寒风在屋外响起一阵清脆,似是附和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冬季小剧场: 我又做梦了,梦到你走了。 “我能…抱你一下吗,哥?” “哥,我找不到你了。我好像…又把你弄丢了。” “哥,我们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嗯,不会了,我不会走的。” “哥,你骗人,我找不到你了。” 第3章 旧梦 “陈远安,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问问。” “我的名字,有三个愿望……陈远安——唯梦、唯愿、唯安。” ……… 陈远安的睡眠一直不好,平常三四点就会醒,他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这导致他没有什么安全感,甚至要抱着几个娃娃才能睡着。但昨夜那个晚上,他抱着哥哥,睡得很香。 早上五点,陈远安睁开眼,揉了揉眼睛,他有些不安,坐了起来,看向旁边的空位,他有些慌张,以为陈澈跑了,亦或是那只是一场梦。 但那塌陷下去的床铺和留下的余温让他安心,他穿上拖鞋,刚准备拧动门把手,“咔嗒”一声,门开了,陈澈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无措。 “我刚去洗……”漱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坠入一片温热,陷进他的身体。 陈远安抱住了他,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 “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你走了……” 陈澈能感受到,陈远安的心脏跳得厉害。他的手臂僵了一下,随后慢慢拍着陈远安的背。 “不走,放心。”他说道。 今天正好是周六,陈远安打算先去给陈澈准备生活用品。 “哥,今天星期六,我去给你买东西,你和我一起?”陈远安心情极好的看着陈澈,他的脸木木的,看不出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等我换个衣服!哦对了,你的衣服应该还没干,你穿我衣服……可以嘛?” 小少爷今天要忙的事情真多。 “好。”陈澈应了一声。 “那我先进去换衣服啦。” 咔嗒一声,门被他关上。 外边,陈澈的双手垂在两侧,整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来晃去,在绕走廊一圈以后,陈澈站到了陈远安房门口旁边,他靠着墙,踢着左腿。 “哥,我好了。”房间里传出陈远安说话时的回声,随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陈远安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条毛衣,显得他的脸更加白净。 “那我进去了。”陈澈说道。 他走进去的时候,好像连眼神都没有分给陈远安。 什么嘛,高冷的冰山美人,不过,是哥哥。 再开门时,陈远安看到的便是陈澈身上穿着黑色羽绒服,里面是黑白色的毛衣,其实不是很合身。 但陈远安看着陈澈的样子,确实感到有些赏心悦目,1米79的身高,零碎的蓬发,指尖微微泛红。 “走吧。”陈澈轻轻先开了口。 “好!我们出发吧!” 陈远安依旧是一副活了满满的样子,似乎想要让陈澈多说点话,多融进点热闹。 陈远安和陈澈两个小崽子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了楼下楼梯口,陈远安看到了正在干活的刘姨,他才想起来一件事。 “刘姨,楼上我平常放书啊那些东西的那个房间帮我收拾一下,那个房间的床也帮我打扫一下,我留给陈澈了。我们早上就不在这儿吃了,走了刘姨!” “好的好的,再见噢!” 刘姨这样的人在那时候是最常见的人,为了生活劳动,永远保持着对生活积极向上的热情。 陈远安带着陈澈出了门,外面雪稍稍小了一些,大多数人没带伞,只有少些人撑了伞。 “早知道还有雪,我就带把伞了!” 陈远安捋了捋头发上沾上的几片雪花,有几片已经化成水躺在了他的手里。 “你可以帽子。”陈澈说。 陈远安转过头,看着陈澈已经戴上了帽子,但手因为没有戴手套的原因,而且冻疮也没好,冻得绯红。 “哥,你手要是冷的话,你把手□□口袋啊,你那件羽绒服没有口袋。而且,我这件衣服的口袋可暖和了,呐,你把手伸进来试试。” 陈远安用右手把衣服口袋撑大了一点,足以让陈澈把手伸进去。 “谢谢。” 他抿着嘴唇,把手伸了进去,不过没再多说话就是了。 真冷淡,和之前那个爱哭的人完全不一样嘛。 路上的路灯下黏着冰冷的冰锥子,四周是正在融化的冰雪,滴答滴答的响着声响,如同渲染着一丝剪影。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吧,陈远安和陈澈二人就走到了一家超市,进了超市,里面开着暖和的空调,很温暖,很舒服。 陈澈和陈远安摘下帽子,抖了抖身上的雪,超市内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冬季寒冷的原因,大多数人都窝居在家里,所以都没出门。 “哥,我要坐这推车上,你推我好不好。” 陈远安不断地试探着眼前这个冰山美人的底线,都是高一的人了还那么幼稚,逛街还要坐小推车上让人推着。 “行,可以。” 陈澈对于这个小崽子的要求没法儿拒绝,至少,他就了自己。 “唉别别别,这也太社死了!我逗你的哥,我这就下来。” 陈远安从推车上翻下来,绕到陈澈的身边,让陈澈推着手推车,自己就在四周看看再拿拿。 “洗手液、护手霜、沐浴露、洗面奶、洗发水,还有……”陈远安为陈澈挑选了许多东西,把自己都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把挑选好的物品放进手推车后,又把车推到了零食区,拿起各种零食往车里扔,薯片、饼干、糖果堆成了小山。 这时,陈远安看到了角落里摆着的巧克力,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牌子,他眼睛一亮准备伸手去拿。陈澈见状,轻松地拿起巧克力放在了购物车中。 “谢谢哥!”陈远安甜甜地说道。 他仰起头的时候,眼神里全是亮晶晶的阳光,就像春风和煦,照穿雪雾。 “嗯。” 陈澈轻轻应道。 “哥,还要给你去换新衣服和鞋子,啊……累,不过不是说和你逛街累,是我自己懒,不想动,你别多想。”陈远安又弱弱补充道。 “好,谢谢。” 他其实觉得自己这样挺不好的,吃别人家用别人家,可连一点情绪价值也不能提供,这很明显,是一个不对等的交易。 结完账,等二人走出超市,雪已经停了。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回到家里,陈远安把几个袋子一放,就往沙发上一躺,懒人的本性暴露出来:“哥,我好累啊…想睡觉。” “嗯,那我自己先把东西放好。”陈澈说道。 “去吧去吧。” 陈远安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上楼。 陈澈放完东西,准备去陈远安的房间跟他说一声,可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就打开门看了看,里面没有人,他又下楼去找,随后便看见陈明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压着两个抱枕。手向下耷拉着,让他感觉陈远安似乎很久没有睡的那么深了。 睡的真香,好可爱。 陈澈看着熟睡的陈远安,把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将他的手掖进毯子里。 陈澈静静地坐在一旁拿了本书就开始看起来,直到傍晚时分,陈远安才悠悠转醒。他揉着眼睛,迷糊地问道:“哥,现在几点了?” 陈澈轻声回答:“快六点了,晚上吃点什么?” “随便!” ……… 下午的落日余晖很好看,光射过树桐,影子被交错拉长,他们的手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找不到结尾的哑剧。 小剧场·陈远安的碎碎念时间: “日记先生,好久不见呀,我已经有一个学期没碰过你了,好久啊!我都没发现。”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新的家人啦。” 开心! “虽然不是可爱的小弟弟,美人哥哥不也可以吗,嘿嘿,冰山美人,好帅。” “再等一周,他就能和我一起上学喽!” “请日记大大保佑保佑我和哥哥,他一定要考进我们班啊,将来我们考一个大学!” “好久没见我哥了,他变了好多,身上还有好多伤口,果然有人欺负他…没事,他以后跟了我,肯定不会有人去动大少爷了!” “不对,我好像真变成小少爷了。” “震惊,陈远安陈澈竟上演真假少爷戏码,豪门八卦,敬请期待。” “我怎么这么潮。自恋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