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世界以后》
1. 长命锁
“连青?”
“连青!”
一连两声抑扬顿挫的“连青”,将意识陷入沉眠的少女强行唤醒。
连青压下身体传来的几分不适,目光涣散地望向对她大声说话的那人。
那人身着水绿色交襟长裙,款式朴素简单,胸前垂挂一把精巧的金锁,锁上刻着一个字。
连青没有特意抬高视线,故而此时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那把锁上。
那是一个“云“字。
连青还没来得及深思,便觉脑袋落下一记不轻不重的手拳。
“连青,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绿裙女子的声音充满恨铁不成钢,还有些不可言说的无奈,“快保证下次绝不再以身冒险,听见没有?”
连青心想你哪位,这样和我说话?
可很快她的右手便不受控制地举起,嘴巴讨嫌地保证:“我发誓,下次还会。”
连青:“……”
怎么回事?
她皱起眉,想动动不了,不耐地抬起眼皮,却在看见对方一团模糊的脸时顿住,眼前宛若蒙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纱,无法窥见绿裙女子的真实面容。
连青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仍旧无法看清她的脸。
绿裙女子被她知错不改又死不认错的态度气到,可偏偏拿她无可奈何,气得原地跺脚,转头将怒火发泄到旁人身上:“燕一枝,你看你这些年把好好的小孩给养成了什么样!”
小孩?什么小孩?
燕一枝又是谁?
连青感到莫名其妙,顺着绿裙女子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团瘫坐在椅子上的藏蓝色人影,朦朦胧胧的,和绿裙女子一样都看不清脸,但能看见此人垂下的衣摆打了几个破烂的补丁。
一个穷逼。连青面无表情地想。
藏蓝色人影强行抱起一只试图挣扎的黑猫往椅中瘫了瘫,强词夺理地反驳道:“我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指望我能把她养成大家闺秀?再说了,她这狗倔狗倔的性格绝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跟我可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才不背这锅。”
连青无法掌控这具身体的言行举止,只能点头附和道:“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狗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燕一枝者狗。”
藏蓝色人影猛地弹起,一手抱猫,一手猛戳她脸,气道:“连青你长嘴除了吃饭就是专门在外人面前拆我台吗?我这些年喂你的饭都喂了狗吧!”
“连青”点头:“对,喂了你。”
藏蓝色人影:“……”
绿裙女子噗嗤笑了出来,很快又双手环胸,严肃地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不要在这里给我转移话题,真当我不知道这次是你们一起去的群魍山?燕一枝,你也别装死,连青都受了不少伤,你身上的只会比她多不会少,你以为换身衣裳我就看不出来了是吧?”
藏蓝色人影重新瘫回去,抬头望天,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黑猫趁机从他怀中逃出,并在他手背狠狠留下三道杠。
一人一猫闹得不可开交。
连青冷眼旁观这么久也算看出了点门道,她大概被困在了某个人的梦里,这人多半也叫“连青”。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画面,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做出属于自己的反应,毕竟这是别人的梦,应当也是梦主人的某段回忆,已经发生的自然无法改变。
于是果断放弃,选择暂时静观其变。
她刚这么想着,眼前画面便骤然一转,待她从晕头转向中回过神时,目光所落之处已是绿裙女子模糊一团的脸上。
“连青”似乎长高了,已经能和绿裙女子肩对肩并排站,绿裙女子穿的也不再是水绿长裙,而是一身轻便的深绿色窄袖短打。
“小云姐,你戴了二十多年的那把小金锁呢?”连青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目光随着话音而落到绿裙女子的身前,那里之前还挂着一把金锁。
绿裙女子轻轻啊了声,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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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空落落的脖子:“送人了,就昨天你从群魍山救出来的那个小孩儿。”
“怎么给她了?”
熟悉的藏蓝色人影突然闯进连青视野,他也长高了,连青甚至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糊糊的下巴。
不过即使过去多年,这人的衣裳依旧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没钱的气息。
还是个穷逼。连青想。
藏蓝色人影用胳膊肘碰了碰连青,嘀嘀咕咕:“不如给连青,她前段时间做梦都喊着要平安锁。”
梦里的“连青”狠狠踩他一脚:“我才没有想要小云姐的平安锁,燕一枝你不要胡说八道。”
藏蓝色人影不知被她踩过多少次才能提前预知般连续完美闪避三次,同时面不改色道:“你知道凭我们俩这个破财命,要攒多少年才能攒够钱买一把纯金的金锁吗?”
他加重语气道:“下辈子!”
“连青”踩不到他,索性也不白费力气了,停下呸他:“我才不需要你给我攒钱,再过几年,我自己就能攒够钱买平安锁了。”
“你背着我藏私房钱?”
“你不也是?燕一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个月经常偷偷出去接特别危险的私活,还攒了好几颗小金豆,我都看见了。”
“我那是要给你买……”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只串在七股编织红绳上的金锁静静垂坠在二人之间。
藏蓝色人影逆光而立,不再言语。
连青的目光也彻底黏在那只半个巴掌大的金锁上,熠熠生辉的金锁正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青”字。
绿裙女子将红绳挂在连青脖子上,金锁乖乖贴着胸口,安静得像连青此时的呼吸。
绿裙女子摸摸连青的脑袋,笑道:“平安锁太小了,我们连青应该戴长命锁。”
“要长命百岁啊连青。”她说。
可连青没能长命百岁。
她死于十九岁春。
2. 第一章
“咚!”“咚咚!”
什么声音?
“咚咚!咚!”
好吵。
节奏愈发激昂的撞击声一声高过一声,坚持不懈地唤醒棺材中沉睡的人。
连青从梦中醒来,眼神还没彻底聚焦,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的陌生面容。
两双眼睛对视足足三息,上方的脸主人火速撤回一张脏兮兮的花猫脸,一跳三尺远。
“诈尸啊!师兄师姐救救我救救我!”
花猫脸吱哇乱叫着从乾坤袋里乱掏法器,意外带出一根包在朱砂符纸里的烤鸡腿,顺手甩飞老远。
鸡腿啪一下砸进棺材,正中连青额头,留下浓郁香气。
连青:“……”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竟在此时发出叛逆的抗议。
饿得头晕眼花的连青拎起脑门上那根裹着朱砂纸的鸡腿,有气无力地盯了片刻。
两丈外,花猫脸还在疯狂翻乾坤袋里的东西,都快翻到底了也没找着终极保命法器,正急得满头大汗时,忽地听见一道虚弱嘶哑的女声。
“还有吗?”
花猫脸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缓缓从棺材里升起,正是诈尸的那只女鬼。
女鬼双手虚扶着棺材边儿,朝她点了点头,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你好,鸡腿,还有吗?”
花猫脸:“?”
鬼也喜欢吃鸡腿?
而且还怪有礼貌的。
花猫脸迟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点警惕心,但不多,小心翼翼回道:“鸡腿没了,但还有一条烤鱼,你要吃吗?”
女鬼给她的回答是当场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花猫脸尖叫着乱甩镇邪符纸:“你不要过来啊!!”
十二三岁的少女嗓音十分尖利,喊叫起来控制不住音量,回音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荡来荡去,起起伏伏起起起起起。
连青摁着刺痛的耳朵,转头盯向漫天乱窜的符纸,试图从里面找到那条烤鱼。
她太饿了。
连青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棺材里躺了多久,但以现在的饥饿程度来看,倘若面前还有根草她都能拔出来生吃了。
然而即便此时她已经饿到快要灵魂出窍,面对花猫脸的无差别“攻击”,身体仍旧出于本能挨个接住飞舞的符纸,手指将这沓纸一一理齐,甚至连边角的褶皱也给一并抚平,顺便抽空提醒花猫脸:“烤鱼,谢谢。”
紧接着,一条串在袖珍小剑上的烤鱼便被甩飞到她眼前。
连青眼疾手快握住剑柄轻轻旋了个弯,将之带回自己身前,没让烤鱼因为惯性被甩飞出去。
虽然鱼已经凉了,味道有点儿腥,但撒在上面的调料充足,一口咬下去炸得舌尖发麻,令人唇齿生津。
一条鱼吃完,连青意犹未尽地看向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花猫脸。
花猫脸龟缩在一只散发着光芒的透明金钟里,稚嫩的脸上满是松了口气的安心。
这只硕大的金钟是师姐留给她的终极保命法器,即便是太阴境和太阳境的修士,十天之内也无法打破,故而师姐给它命名龟缩钟。
名字虽然难听了点,但好用就行。
待在龟缩钟里的花猫脸安全感满满,见连青三两下便吃完那条因厨艺放出大失败而被关了三天乾坤袋禁闭的烤鱼,忍不住伸长脖子询问道:“你……是饿死鬼吗?”
连青思考片刻,认真点头:“我是。”
花猫脸立马缩回脖子。
连青:“骗你的。”
花猫脸:“?”
连青歪头吐舌:“其实我是吊死鬼。”
花猫脸:“???”
连青想了想,松开手,宽容道:“当然我也可以是讨债鬼,替死鬼,溺水鬼,看你喜欢。”
花猫脸:“……”
她哪种鬼都不喜欢。
这人就是故意逗她的吧!
花猫脸愤愤的表情逗乐了连青,她将袖珍小剑和符纸腾到左手,右手拎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摆,语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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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过,我应该是个穷鬼,这回真没骗你。”
花猫脸顺着她的动作看向那截竹青色衣摆,上面打了三块巴掌大的补丁,连左右两边的束袖也乱七八糟地缝了不少。
与其说是补丁,不如说她这身衣裳就是拿好几块碎布随便缝在一起的。
穷成这样的鬼还真不常见。
啊不,是人。
但是谁家正经人会在棺材里睡觉啊。
“你是活人?”花猫脸狐疑地上下打量她道,“活人怎么会睡在死行秘境的棺材里?”
死行秘境?
这名字有点耳熟。
连青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对面那口黑白双色的阴阳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上手摸了一圈,微微低下头时,长发微遮的侧脸浮出几分伤感。
花猫脸以为她想到了某些伤心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她时,便听她语气悲怆地开口。
“又硬又干。”
“还是死木。”
“不能生吃。”
花猫脸:“……”
不能生吃,难不成你还想烤着吃?
别狡辩了,你必是饿死鬼!
连青其实也不大能确定自己现在还是不是个活人,但她当然不会承认。
活人的福利显然比死人要好。
“你方才说的死行秘境是什么?”她岔开话题,边往龟缩钟那边走,边抽出一张镇邪符纸,漫不经心擦拭着袖珍小剑上的烤鱼油渍。
花猫脸正趴在钟壁上盯着她擦剑的手出神,闻言,神情怪异地抬起头:“你真不知道死行秘境?”
连青挑眉:“死行秘境是什么通用货币吗?每个人都要知道它?”
花猫脸愣了下。
“当然,如果你非想让我知道的话,也不是不行。”连青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毕竟,我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说完便将花猫脸“送”的镇邪符纸往怀里一揣,再将刚擦干净的袖珍小剑往腰上一别。
现在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
3. 第二章
在连青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一番什么叫做“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之后,花猫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几次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只憋出一句话:“现在我相信你是活人了。”
毕竟死人和邪祟都没这么不要脸。
如果她真的是活人,那可就不得了了。
花猫脸迅速转动脑筋,分析清楚眼下局势后立马转变态度道:“方才你问我什么是死行秘境,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啊。”连青想也不想便应了,“你先说。”
花猫脸也很爽快道:“死行秘境是修者修行之初便会接触的东西,就像孩童的启蒙书籍多为《三字经》,正经修者的修炼启蒙多半也是死行秘境。
“只是和作为书本的《三字经》不同,死行秘境其实是修者自建的坟墓。
“大多修者死后肉身全消,却也有一些心怀大义的修者选择在濒死之际抽出全部灵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死行秘境,待死后尸体便会被吸入秘境,之后秘境门关闭,只等有朝一日有缘人再次打开它。
“届时,前辈们留在秘境中的法器符纸和其他秘宝,皆由后人随意取用。”
得之先人利,还之后人利,这便是每一位修者入道时所上的第一课。
说到这,花猫脸停下,特意偷眼观察着连青的神色变化。
连青对她偷偷摸摸的试探视若无睹,反倒颇觉有趣地笑了下:“你的意思是,这个秘境是我的坟墓,而你则是我的有缘人?”
花猫脸眼神闪了下:“算,算是吧。”
连青了然:“懂了,你是偷渡进来的。”
花猫脸面色一僵。
连青:“而且还是来盗宝的。”
花猫脸立即摆手否认:“我没有!”
连青微笑:“因为我太穷了,你盗无可盗。”
反而被她捞了一笔。
短短几句话戳得花猫脸心口直疼,她觉得这位穷鬼前辈入棺前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凭她这张杀人无形的嘴和嚣张又自信的脾气,在外面得罪过的人绝对只多不少。
恶名也是名,总之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花猫脸努力辩解道:“我天生五灵根,和每一个死行秘境契合度都很高,所以经常会误入前辈们留下的秘境。”
她格外强调:“这次也是被强拉进来的。”
换句话说,是连青的死行秘境先瞧上了她,非把她拉进来捡漏宝贝的,结果没想到直接给她捡着个大活人。
大活人连青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点:“你去过很多个秘境,那白捡来的宝贝应该也不会少。”
她盯向花猫脸的乾坤袋,幽幽道:“一定都很值钱吧?”
花猫脸急忙捂紧自己的乾坤袋,后背紧紧贴着龟缩钟,内心十分后悔。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秘境的主人竟是强盗作风,本来想捞一笔,结果可能要被反捞啊。
龟缩钟虽好用,可十天之后便会自动收起,若这位前辈非要在这里跟她耗上十天,那可就完了呀,毕竟就凭自己这点只能和猫狗打成平手的修为,根本不够看。
“前辈,您曾为后人留下这死行秘境,想必也是心怀大义之人,又怎会贪图小辈这一点蝇头小利,您说是吧?”
花猫脸试图自救,奈何连青这个穷鬼从来就不知道“心怀大义”这四个字怎么写:“我若当真心怀大义,又怎会不给有缘的后辈留下些宝贝?”
花猫脸:“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您留了,只是被先来的有缘人捡走了呢。”
连青对自己的曾经的品性相当有自信:“那他们捡走的多半是空气。”
花猫脸心想我捡到的也是空气,哦,还有一个趁火打劫的前辈。
连青围着龟缩钟走了半圈,伸手抚摸着钟壁,贪心道:“我瞧着你这金钟也挺不错。”
“前辈!!”
虽说太阴境与太阳境之下的修者奈何不了龟缩钟,可若是太极境的大修,那可就说不准了。
花猫脸无法探知连青的修为,但她不太敢赌,她觉得这位前辈和她以前见过的前辈们很不一样。
她体内那五根向来谁也不服谁的傲气灵根,自打进入这个秘境,便安静得像五只龟缩在老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连个头都不敢露。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呢,小朋友太好骗,没有成就感。”
连青收回手,绝不承认她确实对这只金钟有那么点微妙的兴趣,话锋一转,好似随口一问:“你之前说你是五灵根,契合所有死行秘境,每个五灵根的修者都这样?”
花猫脸现在已经无法确定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被小小地玩弄了一通也不大敢抗议,只能小声叽哩哇啦了几句自己才能听懂的东西,心平气和地哄好自己后才不情不愿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五灵根的修者都这样,不过就我所知,目前整个五方洲,五灵根应该只有我一人。”
一百年前倒是还有一人,只是那人早已离世,所以外面也常有人说五行灵根百年一现。
“前辈你问这个干什么?”花猫脸嘴快多问了这么一句。
连青摸摸肚子,叹气:“为了不被饿死。”
花猫脸心想这个问题和饿不饿死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连青无视她的疑惑,闭目内视了一圈体内灵台上长了一圈的五根灵根,暗自琢磨着等出去后若是短期内搞不到钱,就去挖其他修者的坟……死行秘境。
“那么,现在来说说,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秘境。”连青睁开眼,一派悠然地敲了敲钟壁,仿佛敲在了金山银山上,爱不释手地又敲了几下,“你去过那么多死行秘境,总该知道要如何离开这里吧。”
花猫脸盯着她白惨惨但明显不怀好意的脸,默然半晌,诚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花猫脸表情纠结,含糊道:“那之前也没见过秘境主人还能死而复生的,前辈你真是千古第一人。”
千古第一人的连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花猫脸说死行秘境出去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秘境里各种闯关解谜捡宝贝,最后找到秘境主人的棺材,打开棺材后秘境主人的尸身便会消散,秘境自然就崩塌了。
也就是说,秘境主人的尸体才是打开秘境之门的钥匙。
听完后,连青也沉默了。
她能怪自己因为没死透而害得自己出不去这个破秘境吗?
当然不。
连青遇事从不反省自身。
“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她转头问花猫脸。
花猫脸肯定地点头:“《死行秘境常识手册》里只有这一种出去的方法。”
“那一定是你们的常识手册记录得还不够完善。”
连青抬头环顾一圈,心中略有些疑惑。
按照花猫脸所言,死行秘境的主人可以随意捏造秘境内的东西,就算是捏出一座城都不在话下。
而她自己的死行秘境却有点奇怪,地面是一个硕大的太极阴阳图,天空则是缓慢旋转的四象八卦图,远远看着有点像夜晚的星星。
不知道她临死前为何要给自己捏出这么一个死行秘境。
虽然目前想不起来其他东西,但看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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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阵法图形,倒是下意识知道该如何做。
天地阴阳,乾坤倒转,五行相生,五行亦相克。
世间万物,多是如此。
连青取出怀中那一沓还没捂热的镇邪符纸,偏头看向金钟内的小孩,微微一笑道:“今天之后,也许你们的《死行秘境常识手册》应该再新增一条。”
花猫脸张口,刚想问应该新增哪一条,便见这位穿着破烂的青衣前辈随手将那沓镇邪符纸抛出,接着双手结印,一道复杂神秘的青色咒痕自她指下飞出。
“巽风。”
漫天飞舞的符纸被散开的咒痕一一抓住,竟井然有序地飞向四面八方,触及空中陈列的四象八卦后便牢牢吸附其上。
“坤地。”
大地震动,四分五裂,龟缩钟被凸起的地面顶向高处。
“艮山。”
裂开的大地化作巍峨的驼峰,气势凛然地带着渺小的两人直冲凌霄。
“乾天。”
虚无的空间仿佛受到外部的重击,天空不堪重负,被挤压出一道裂缝,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噼里啪啦的碎片如流星般簌簌下坠。
“离火。”
吸附在卦象上的数十张符纸倏然爆发出无数火光,连同卦象一起将下坠的碎片燃烧殆尽。
一线天光自高空倾泻而下,如星河瀑布,撕裂开的口子逐渐被星光填满。
万物之息扑面而来。
花猫脸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吓懵了,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被一阵风虚扶着安稳落地。
她有点腿软地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那道青衣身影,喃喃自语。
“《死行秘境常识手册》应该再加一条,秘境主人若是死而复生,自可强开秘境。”
连青拍拍微脏的衣角,回头看她:“这条消息应该算独家版权,能卖不少钱吧?”
花猫脸:“……”
这会儿还能想着赚钱,前辈您可真是爱财有道啊。
“至少一千两。”花猫脸抹了把脸,斩钉截铁道。
与此同时,东南西北四方同时亮起四道颜色各异的光柱,重重叠叠的锁链缠绕着光柱,如游龙般蔓延至天际,黑夜被突如其来的光芒点亮,低沉压抑的闷响久久萦绕在五方洲大地。
东方。
一只脖戴金锁的黑猫忽地睁大猫瞳,费力支撑起身体奔向那道绿色光柱,嘴角被撕裂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
“喵呜!”血又流了下来。
南方。
一名白发女子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远方那道金色光柱,背在身后的双剑剑柄悬挂着两枚旧旧的剑穗,正在随风轻晃。
西方。
头发蓬乱的疯子被人一脚踹翻在地,脸朝地趴在泥泞的水坑里,浑身上下肮脏不堪,唯有瘦骨嶙峋的手腕戴着一根干净却陈旧的红绳。
发丝缝隙中,一只浑浊的眼睛正麻木地盯着远方那道蓝色光芒。
“哈哈,去死吧。”疯子重复着曾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都去死吧。”
……
连青恍惚间似有所觉,抬眸望向北方那道赤色如火的光柱,心口不知为何悄然动了一下。
“对了,前辈,刚才在秘境里你说过会回答我一个问题的。”花猫脸在她眼前用力挥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连青慢悠悠回头瞧她:“有这回事?”
花猫脸垮着脸:我就知道有人良心大大的坏!
连青笑:“好吧确实有,你想问什么?”
花猫脸立即眉开眼笑,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用起了敬称:“前辈,您叫什么名字啊?”
4. 第三章
三天后,中洲逐云楼。
人来人往的大厅角落坐下两道低调的女子身影,一个高个儿的身着短罩长袖的青衣,一个矮个儿的身着鹅黄长裙。
那位青衣女子闲闲翻着菜单,每翻一页便要点上两道招牌菜,菜单在她手中哗啦哗啦地翻页。
黄裙少女不仅没有骂她点这么多若是吃不完肯定要浪费,反而殷勤地替她端茶倒水擦凳子,嘴里还在劝说:“前辈,这才十二个菜,够不够吃?不够咱们再点!逐云楼可是五方洲出了名的食楼,您这么多年没好好吃饭,今天一定要吃个饱。
“等吃完逐云楼,我再带您去吃其他四大洲的特色菜,争取把您这些年没吃上的美味全给补上!”
没等青衣女子回答,厅中便有人突然敲响酒杯吸引了众人注意,角落里这两位自然也看了过去。
“你们都听说没,连青君可能要死而复生了!”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谁?谁死而复生?”
“你骗鬼呢,连青君都死了一百年,尸体估计都化成了灰,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难道是借尸还魂?”
“你当看话本子呢还借尸还魂?若真能借尸还魂,五方洲不得彻底乱套了吗?谁不想死而复生?”
“可是,那是连青君啊……”
楼内霎时一片寂静,似乎“连青君”这个人对众人而言是无所不能的。
“是啊,那可是连青君。”有人轻轻叹息。
这一声如墨入水,很快便有人陆续加入进来。
“过去三百年间,五洲大地不知被那些从天地裂缝中钻出来的邪祟祸害死了多少人,前人更是填进去无数条命,可仍拿那四道天地裂缝无可奈何,毕竟邪祟穷出不尽,人命却有时尽。”
“若非百年前连青君横空出世,以特殊命魂为祭向天道借来天罚锁重重封印住那四道天地裂缝,灭世灾祸早就吞噬了整个五方洲,哪还有咱们如今这歌舞升平的好日子?”
“哎那个谁,你听谁说的连青君死而复生?这消息真的可信?”
“至少八成可能性。”最开始敲酒杯那人一脸神秘道,“三天前,那四道突如其来的光柱你们都看见了吧?据诛邪司的人调查,那四道光柱对应的位置正是被封印的四道天地裂缝。”
“这个我倒是有听说,不过也有很多别的猜测,还有的说裂缝中被封印的那四位邪祟之主即将破开封印卷土重来,你如何确定就是连青君死而复生?”
“因为连枝剑!”那人拍着桌子激动道,“诛邪司中有一朝天阁你们都知道吧?朝天阁顶楼供着连青君生前所用的那把连枝剑,而连青君离世的这百年来,失去主人的连枝剑从未有所动静。偏偏三天前那个夜晚,连枝剑震动不止,甚至差点脱鞘而出!”
“真的假的?说得跟你亲眼见到了似的。”
“我没见到,但我有朋友在诛邪司任职,那天晚上连枝剑发出的动静,几乎整个诛邪司的修者们亲眼所见。你们若是不信,这几日且看着吧,诛邪司的人定瞒不住这么大的动静。”
楼中人七嘴八舌地各种猜测,唯有角落那两位埋头苦吃。
魏晴云,也就是花猫脸,洗净脸后又是一个漂亮机灵的活泼少女,边扒拉着饭碗边朝连青身边凑,用碗挡住嘴巴,压低声音道:“前辈,您听见了吧,我可真的没骗您,您就是咱们的救世主。”
连青装聋作哑地干完了一条鱼,甚至没有剔刺。
魏晴云注意到后眼睛顿时瞪大了,提壶倒水,关怀三连问:“前辈,您真的不觉得噎吗?需要灌点水吗?嗓子真的没被鱼刺卡住吗?”
连青面无表情往她嘴里塞了根鸡腿,看着她那双依旧扑闪扑闪的亮晶晶眼睛,心中颇觉惆怅。
三天前,这只花猫脸问了她的名字,恰好连青醒来后除了名字和打架招数外,其他都不记得了。
于是,在得知她叫“连青”后,花猫脸瞬间像变了个人,对她各种吹彩虹屁,还说什么她是整个五方洲的救世主。
连青心想她就睡个觉的功夫,怎么就成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了?这帽子太高,她戴不住,也不大想戴。
在这之后,不论连青怎么恶趣味逗魏晴云,她都一副“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前辈的”。
如此逗了两三次,也没意思了。
连青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既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也没有钱,前两天借了魏晴云十文钱买了本《修炼入门手册》,翻了半宿,最后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半个残疾修者。
手册上说,正常修者后脊一共有八节灵骨,分别对应“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每修满一节,对应的灵骨便会盈满灵气,等修满后便会点亮体内的属性灵根,继而是灵根所驻扎的太极灵台。
每位修者的太极灵台中都蕴有一颗灵元,只有修至太极境,这颗灵元才能自主运转,吸收杂气,转换灵气,几乎等于某种可以无限使用的循环装置。
而若是缺了最初级的灵骨——但凡只少一节,这辈子都别想修至太极境,等同于修炼生涯直接废了。
看完手册的连青当晚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她内视一圈后发现,她的灵骨少了整整三节!
不仅少了灵骨,就连太极灵台上的那颗灵元也莫名其妙变成了半颗!
所以说,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醒来后不仅拯救了世界,还丢了三节重要的灵骨和半颗更重要的灵元?难不成她拿自己的灵骨和灵元去拯救的世界?
若是她想办法把丢失的灵骨和灵元找回来,那这个世界还能继续这般平静宁和吗?
连青愁了一顿饭的功夫,而后又看开了,毕竟这世上叫连青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她上次做梦还梦到了一个,也许拯救世界的是梦里那个连青。
反正她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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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至于今日为何会来到中洲,主要还是因为一个字。
穷。
没办法,身无分文,实在寸步难行。
魏晴云说只要去中洲的诛邪司做个登记,给《死行秘境常识手册》新增一条常识,就能拿到至少一千两的奖励。
这不比挖坟来钱更快?
于是两人便一拍即合,一路逛来了中洲青君城,进了逐云楼,又听了一堆“连青君”的八卦。
以及,魏晴云说“青君城”之所以叫“青君城”,也是为了纪念连青君。
连青现在已经听不得“青”这个字了,更听不得魏晴云老在自己耳边叭叭叭个不停“连青君”的光荣事迹。
她暗自琢磨,吃完饭就去诛邪司等登记部的修者上工,拿到一千两后分魏晴云一半,自己留一半,然后她就立即离开此地。
“长命!长命!”
就在这时,楼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数名穿着白衣绣青竹纹的修者从远处疾行而来,并且都沿街叫喊着同一个名字。
不知这个名字有何魔力,凡是听见的过路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向犄角旮旯喊着“长命”,连一个花盆都要掀开看看。
很快,整个逐云楼便只剩下连青和魏晴云两人还坐在原位干饭。
连青看了看左手边弯腰朝她桌底喊“长命”的紫裙姑娘,抬头和魏晴云对视片刻。
魏晴云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以前没来过中洲,不知道中洲的人为什么都这么神经兮兮。
反而是喊完“长命”后便直起身的那位姑娘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主动坐下搭话道:“两位以前没来过中洲吧?”
连青面不改色点头:“见谅,家里穷,今天是第一次从进城。”
紫裙姑娘了然,知道她言下之意是想问“长命”,便解释道:“长命是一只白色的珠鸟,翅膀和眼睛曾受过很严重的伤,是连青君救了它,并给它取名长命。
“连青君走后,司主便收养了长命,长命幼时调皮得很,最喜欢和人玩捉迷藏,它胆子又大,哪里都敢藏。
“这一百年来,长命早已变得稳重可靠,也许是活得太久,大限将至,这两年长命突然像是回光返照,再次变得如同幼时那般爱玩捉迷藏,有时一藏就是一两天,不吃也不喝,大家都怕它出事,所以每每遇到这事时便会全城出动一起寻找长命。”
紫裙姑娘叹息道:“也许,长命只是想再和连青君玩一次捉迷藏,可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连青君呢。”
魏晴云到底年纪小,短短几句话便听得感动不已,泪眼汪汪,当即便要加入寻找长命大军,还要拉着连青一起,同她咬耳朵道:
“前辈,那毕竟是你养过的灵宠,你听见刚才那位小姐姐说的吗?长命大限已至,偏偏你在这时死而复生,这不就是想让长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见你一面吗?连天道都想给长命一个圆满,你觉得呢?”
5. 第四章
连青觉得这顿饭再不吃就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尤其面前这道炸桑叶,应该是用蛋液裹着桑叶放进油锅慢慢炸出来的,金黄翠绿的色泽让人食欲大振,再加上都是现摘的新鲜桑叶,入口清香脆甜,堪称唇齿留香。
对太久没吃过东西的连青来说,眼下美食大于一切。
魏晴云急死了,疯狂朝她使眼色:前辈,您真的如此铁石心肠,连曾经养过的灵宠也不肯见最后一面吗?您就真的忍心让它心怀遗憾逝世吗?
连青对她那道焦急且暗含谴责的眼神视若无睹。
她又不是那个救世主连青,何必上赶着去给自己找麻烦。
一旦“连青君死而复生”这个消息传出去,她固然能凭借“救世主”的身份得到不少好处,可相应的也会有更多的麻烦在等着她。
毕竟,死去的救世主才是最好的救世主。
旁边的紫裙女子虽不知晓连青的身份,可见她明明听了长命的故事后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只是毕竟萍水相逢,她并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
故而很快起身离开,连声客气的招呼也没打,显然不太看得上连青这种丝毫没有同理心的人。
魏晴云张张嘴,想说什么,触及连青眼底的冷漠,遂讪讪闭上了嘴,心中不免嘀咕是不是自己真的搞错了,万一她真的不是那个连青君呢?
传言中的连青君心地善良,温柔可亲。
眼前这位连青君心黑嘴毒,视财如命。
真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魏晴云越想越是不自信,于是一顿饭就这么在沉默中结束。
而楼外寻找长命的几名白衣修者已渐渐远去,街道两边的行人没有找到长命,自然也回到原位继续做之前的事情。
没有人会长久且固执地寻找一只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的灵宠,他们对长命的尊重只不过是将对“连青君”的尊重转嫁到她的灵宠上,以此凸显他们的善良与感恩。
吃完饭,连青没有立即去诛邪司,而是在街上随意逛了两圈,见着什么有趣的都要上前瞧一瞧。
许是因为先前那个小插曲,魏晴云对连青生出那么点古怪的芥蒂,跟着她到处溜达的过程中再没主动掏过钱。
连青把整条街从头走到尾,将各种没记忆的东西都简单过了一遍——基本看见的第一眼就能想起这个东西叫什么,具体是做什么用的。
幸好只是失忆,不是智力退化至幼儿期。连青在心里感慨。
半个下午她都忙着往自己空白的大脑里塞新东西,自然没时间将魏晴云微妙的态度变化放在心上。
唯有在路过一个卖平安锁的小摊前,连青不似之前的走马观花,而是神色微敛,脚步停顿数息。
魏晴云跟了她大半个时辰,深知她只看不买的抠门秉性,以为这次也只是图个新鲜看两眼,没想到连青竟径直走向那个平安锁小摊。
魏晴云略显惊讶,踌躇片刻,也跟了上去。
小摊的主人是个两鬓略白的老妇人,穿着粗布麻衣,两手皆是风霜老茧,卖的自然也不是昂贵的金锁银锁,而是普通的桃木锁。
“老人家,这是长命锁吗?”连青拿起一只桃木锁,轻声问老妇人。
老妇人一天也没卖出去一只锁,见有客人来问,连忙取出另一只桃木锁道:“姑娘您拿的那只是平安锁,这只才是长命锁,都是我们自家人亲手刻的。”
两只锁长得差不多,只是雕刻的花纹略有些不同。
连青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锁上的花纹,似有些出神,魏晴云跟了她这么久倒是头一次见她露出这种神情,不由好奇起来。
老妇人也没有出声催促,而是等连青放下锁后才道:“姑娘是想买锁送给家中的弟弟妹妹吗?”
连青平静道:“我家中大约已无亲人。”
老妇人噤声,没想到只是随口一问,竟不小心戳中对方的伤心事。
连青转而拿起旁边那只桃木平安锁:“老人家,这只多少钱?”
峰回路转,老妇人忙道:“一只二十文,两只三十五文。”
“一只就够了。”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有掏钱的动作。
连青回头看魏晴云。
魏晴云:“……”
现在想到我了是吧,我就是你的免费钱袋子是吧。
魏晴云早就憋了一下午的气,本想趁机对她冷嘲热讽一番,才张嘴,脑子里便不由闪过连青方才看着锁出神的片刻。
究竟想起了什么,才会露出那个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奇怪表情?
魏晴云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摸到一个微弱的凸起。
她也有一只平安锁,但是已经不记得谁送的了,只知道自打出生起,这只金锁就陪伴在她身边。
买完锁继续走走停停地逛,只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慢慢拉近到几乎胳膊碰着胳膊。
“你买那只桃木锁,不是打算送人的吗?”魏晴云没忍住,主动开口。
连青抛着锁,漫不经心道:“我失忆了,就算想送也想不起来要送谁。”
“那你是买给自己的?”
连青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买这只廉价的桃木锁。
“等等,前面那个就是诛邪司吧?”魏晴云眼尖地瞅见五丈之外挂在高处的黑色大牌匾。
诛邪司作为中洲第一宗门,与另外四洲的大宗门不同的是,诛邪司设立于人来熙攘的大街上,而非傲立群山的孤僻山头。
因为这样更有利于普通人上门求助。
比如此时,诛邪司门口就有两个大爷互相拉扯着要进去让人评公道。
“你凭什么说我偷你的鸡?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还不承认,你家后院掉的那一地鸡毛,我一看就知道是我家养的鸡!”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明明是我从吴老头家买的老母鸡!”
“谁不知道吴老头脑子有问题,你说什么他就应什么,鬼才信你的屁话,今天我就要求秦大人替我做主!”
……
魏晴云听得目瞪口呆:“诛邪司还管老百姓偷鸡的事儿啊?”
连青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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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分她半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热闹:“怎么,别的地方都不管这种事?”
“你哪来的瓜子?”魏晴云懵逼。
“从逐云楼出来时找掌柜打包的。”连青心情不错,“掌柜人挺好,送了俩包。”
“我就说我去结账的时候你怎么人不在,原来是去忽悠掌柜的了。”魏晴云无语,然后才嗑着瓜子回答她最初的问题。
“你知道吧,五方洲分五大洲,分别是东洲,南洲,西洲,北洲,以及中洲。
“东洲第一宗叫倚风宗,主家姓岑。南洲第一大宗叫乘阳宗,主家姓姜。西洲第一大洲叫远山宗,主家姓祝。北洲第一大宗叫无定宗,主家姓谢。
“而中洲第一大宗却是唯一一个名字里没有‘宗’字的,正是诛邪司。诛邪司没有主家,历任司主皆出自民间,现任司主名为路观秋。
“我听说诛邪司原身其实是几百年前大官儿办事的地方,要不是三百年前天地裂缝突然降临五方洲,诛邪司这会儿恐怕还应该叫大理寺呢。”
魏晴云指了指诛门口正在拉架的两位身着黑衣的修者:“喏,那两个应该就是诛邪司的修者,我记得诛邪司有条祖训叫作以人为生,以人为本,以人为天,这就是诛邪司和其他四大宗不同的地方吧。别的宗门不太把普通人看在眼里,诛邪司则视人人平等,这也是为什么中洲的普通人比其他四大宗加起来的人都要多。”
“你很欣赏诛邪司。”连青说。
“那当然,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北洲那个鬼地方跑来的中洲,就是听说中洲人日子过得好。”当然,修者的死行秘境必定更多,她能挖的坟捡的宝也不会少。
魏晴云顿了顿,觑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连青君也是诛邪司的。”
连青看她,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魏晴云说:“一百年前,中洲其实和其他四洲差不多,都是以某某宗为首,而且那些人不太看得起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时正值邪祟作乱,普通人本就过得苦不堪言,有能力的修者却又不肯搭手相救,是连青君带着众多散修打上门,最后干掉了那个某某宗,原地成立的诛邪司。那条祖训也是连青君立下的。
“不过诛邪司的第一任司主却不是连青君,听说她不爱当老大。
“当然,我也只是听说诛邪司行事特殊,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老百姓偷没偷鸡这事儿也管,得亏连青君一百年前封印了天地裂缝,不然这会儿肯定还是邪祟当道,诛邪司的人就是想管这事儿也没时间管啊。”
说起偶像连青君,魏晴云的小嘴就跟装了自动喇叭似的,叭叭叭停不下来。
那两位吵架的大爷已经被人带进门,门口两位守门的黑衣修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来往行人,提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连青和魏晴云走过一只硕大的貔貅,踏上诛邪司正门前的台阶,意料之中地被两位黑衣修者稍拦了一下。
“请问二位有什么事?”其中一位问道。
魏晴云年纪小,憋不住事儿,嘴巴一呼噜就道出了此行来意:“我们来登记一条有关《死行秘境常识手册》的新常识。”
6. 第五章
诛邪司成立百年,以前的主要工作是诛灭祸乱人间的邪祟,而今天地裂缝被封印,人间流窜的邪祟也已被剿灭大半,诛邪司的修者们自然不必再天天出差,反而开始腾出人手为百姓办事。
诛邪司上下共十九司,上三司,中七司,下九司。
上三司负责诛杀逃窜在外的邪祟,中七司负责保护中州百姓的安全,下九司则负责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比如处理今天老百姓偷没偷鸡的这事儿。
不过也因为经常要处理类似的杂事,诛邪司的人手常常不够用,于是在现任司主路观秋的推动下,诛邪司开始招聘一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来接任司内的文职工作。
如此一来,既给了普通人工作的机会,也能减轻些诛邪司的压力。
而登记部就是这样一个部门。
连青和魏晴云很快便被专人带进诛邪司,带路的老人家热情得很,一路上将诛邪司的百年发展史仔仔细细讲了一遍,他就是诛邪司近些年招进来的普通人之一。
前几年他被几个儿子骗光积蓄,是诛邪司帮他讨回的公道,后来还替他安排了这么个好工作,放到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对待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自然兢兢业业。
魏晴云是个喜欢搭话的自来熟性子,一老一少聊得不亦乐乎,偶遇路过的其他人也会各自打声招呼,好像彼此之间都认识了很长时间。
“对了,李爷,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两个大爷争论偷没偷鸡,这种事都是哪个部门负责的啊?”
“应该是由三香部负责。”
“三香部?为什么叫三香部?”
“三香部就是在三炷香的时间之内解决问题。”李爷满脸骄傲,“秦大人慧眼如炬,最擅辨真假,只要有他在,什么假的都瞒不过他的法眼。”
正说着,一墙之隔传来骂骂咧咧的争吵声。
“我就说不是我偷的!明明是你自己没看好鸡,让鸡跑去吴老头家,我从吴老头手里买的鸡,你非说我偷你的鸡!”
“吴老头脑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吗?他家鸡哪来的你就没想过吗?我看你就是想占便宜!”
“你强词夺理,秦大人都判了你还不服吗……”
魏晴云听了一会儿,嘴巴缓缓张成一个圆。
那位能辨真假的秦大人真这么牛啊?不知道他能不能辨人真假……
魏晴云偷偷瞄了眼连青。
连青无视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目光停在对面墙头。
一路走来,她发现诛邪司里面的每道墙头上都趴着几只毛色各异的猫,有的在舔爪子,有的在睡觉,还有的在嗷呜嗷呜地干架。
听见有人闹哄哄地吵架,它们依旧怡然自得地干自己的事,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怕人。
连青和其中一只白斑黑猫对上视线,它那双金色竖瞳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几息,很快挪开,跳下墙头跑远了。
很快,登记部到了,李爷笑呵呵将两人送进门便告辞离开。
登记部人不多,总共只有三个负责办事的人,每个柜台前都排着三五人。
魏晴云主动选了个靠门的位置排队,结果隔壁两排都排完一轮了,她这队才动了两人,等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又发现负责登记的居然还是半个熟人。
正是之前在逐云楼向她们讲述长命故事的那位紫裙姑娘,薛浓染。
薛浓染显然也认出了她们两人,尤其是“丝毫没有同理心”的连青,是以脸色不大好看。
连青不以为意地冲她笑笑。
薛浓染神色冷淡地垂着眼皮,手下翻页的动作格外重,说话的语气也不大好:“姓名,年龄,性别,籍贯。”
魏晴云本来见到她还有点莫名的心虚,此时见她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心头也有点不爽,正要报出连青的名字吓一吓她,便听连青自己先慢悠悠开口道:“谢南翎。”
魏晴云:“?”
这不是我师姐的名字吗?
魏晴云想到什么,连忙打开自己的乾坤袋,果然,“谢南翎”的身份玉牌没了。
难怪之前那么顺溜地进了城,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救世主借了她的玉牌,顶替她师姐的身份进了城!
魏晴云眼神充满谴责地瞪着连青。
连青将身份玉牌放在桌上:“年龄十九,性别女,籍贯北洲。”
薛浓染记着记着,突然停下了笔,抬头狐疑道:“北洲无定宗的那个谢南翎?”
魏晴云心口一跳。
薛浓染冷笑:“《北洲志》记载,谢南翎乃北洲无定宗的内门弟子,十五年前因出海诛杀邪祟而不幸牺牲,你说你叫谢南翎?”
她拍桌而起,大怒道:“你们当诛邪司是什么地方?竟敢冒充别人的身份来这里撒野!”
隔壁排队的几人听见动静,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偷偷看过去。
魏晴云见状也不解释,反而抄起手来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向连青。
说谎被当场抓到了吧,看你接下来怎么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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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青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模样,脸上丝毫没有被当场拆穿的慌乱无措,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姑娘莫激动,要不你先听听我们今日要登记的东西,也许听完就信了呢。”
薛浓染此时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被砍头的罪犯,对待这种人她没什么好说的,等着看她作死就行了。
于是重新坐下,执笔嘲道:“诛邪司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满嘴谎言,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如何辩解。”
说话间她已捏碎传讯符,收到传音的众多修者纷纷赶来登记部,离得最近的仅一墙之隔。
连青并不在意外面的暗潮涌动,从怀中取出一本《死行秘境常识手册》放到桌上,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某条常识,道:“我想在这后面新增一条……哦,可以顺便把这条也改一改。”
薛浓染看了眼她指下的文字:脱离死行秘境的唯一方法,寻到秘境之主的尸身,以尸灵为钥,秘境自开。
连青眼帘微抬,慢条斯理道:“离开死行秘境的方法之二,若秘境主人未死,自可强开秘境。”
顿了顿,她又好心补充:“若不知道如何强开,可以借调五行之力,把秘境直接炸掉就行了。”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几乎每个听见的人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
什么方法?什么没死?强开什么?炸掉什么?
她在说人话吗?
死行秘境的主人还能死而复生的吗?
而此时刚收到传音便立即翻//墙赶来的秦臻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
体内运转的乾金之力告诉他,刚才他听到那几句话,竟一字不假。
而里面终于回过神的薛浓染嚯一下起身,拿笔的手指微微颤抖,惊疑不定地瞪着连青:“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你所言有假,你的罪行可就不只是冒充他人身份被关个几天,而是要进司狱吃刑罚的!”
三百年来,死行秘境的其他常识并不是没被改过,但脱离死行秘境的方法,自古至今,的的确确有且仅有这么一个。
倘若此人所言非虚,那么五方洲接下来可就真的要大变天了。
没等连青开口,袖手旁观许久的魏晴云见缝插针蹦起来嚷嚷:“我可以作证,她说的是真的,比东洲夜明珠还真!我可是亲手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还亲眼看见她炸掉自己的死行秘境,骗你我穷三辈子!”
这可真是世上最歹毒的毒誓啊。连青感慨。
7. 第六章
一炷香后,登记部闲杂人等被请离,在场的暂时只剩下当事人连青,证人魏晴云,记录人薛浓染,以及擅辨真假的负责人秦臻。
秦臻今年三十出头,修为不算高,只有少阳境,但金属性的灵根极为纯粹,灵台之上的乾金之力更是能让他的眼睛见常人所不能见,辨常人所不能辨。也正是如此,两边眼尾都有淡淡的灼烧伤疤,是长期使用乾金之力留下的痕迹。
此时他就能看见连青周围萦绕的五行之力,颜色很淡,说明要么她修为不高,要么修为太高——能将溢出的五行之力很快收回体内灵台。
即便是面对太极境的修者,秦臻的眼睛也能捕捉到微弱的五行之力,除非对方修为已至更高。
但三百年来,整个五方洲只出现过一个成道境的修者,那就是连青君,而众所周知,连青君早在一百年前便以身殉道。
所以秦臻对这次的问询十分有信心。
“你说你叫谢南翎,此话可是真的?”
他眼底闪过一道金光,目光紧紧锁定连青周身的五行之力,当人说谎时,周身的气息会产生微妙的变化,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炁,修者有修者的炁,而他要做的就是捕捉这丝变化的炁。
连青没有立即回答秦臻的问题,而是慢吞吞问了个心中惦记许久的问题:“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我们要求新增的那条常识,值不值一千两?”
秦臻:“?”
薛浓染:“?”
连青:“毕竟我刚从坟里爬出来,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请你们谅解一下。”
秦臻:“……”
薛浓染:“……”
魏晴云不忍直视地捂了捂眼睛。
秦臻倒是没生气,打量连青片刻,点头道:“若能证实你所言为真,不止一千两。”
“那就好,为了以防万一,不如大家先写个契书,按个手印。”连青笑眯眯从怀里摸出两张早就写好的契书,客气道,“我只写了个大概,你们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大家一切好商量。”
魏晴云一口茶喷出来。
她什么时候写的这玩意?难道来之前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先提前写好了?
薛浓染避开魏晴云喷出来的茶水,从连青手里接过契书,忍不住提醒道:“若你所言虚假,这个契书可就是能立即定下你罪行的直接证据。”
连青不甚在意地“嗯嗯”两声,抬手示意他们先看再说。
很快,秦臻便在两张契书上按了指印,连青也依次按了,还把魏晴云拉过来一起按。
魏晴云不是很乐意,钱不钱的不重要,万一到时候真出事了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蹲大牢啊。
不管她愿不愿意,两张契书是签完了,也盖了诛邪司的官印,“罪证”是办齐全了。
连青将契书对折两道,塞进垮着脸的魏晴云的乾坤袋里,这才回答秦臻之前提出的问题。
“是,我是谢南翎。”
五行之力毫无变化。
薛浓染看向秦臻,后者盯着连青看了许久后,才缓缓点了下头。
薛浓染心中大震,她竟然真的是那个已经死了十五年的谢南翎!
比他俩更不敢相信的是魏晴云。
她是最清楚连青身份的人,也是最清楚“谢南翎”究竟死没死的人,见前头那个号称最擅辨真假的秦大人居然真的信了连青的谎话,跳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掉了下去。
什么嘛,连这种程度的假话都分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擅辨真假,诛邪司真是没落了,什么人都能当领导。
魏晴云完全不慌了,心态放松之下嘴巴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耍秃噜:“早就说没骗你们了,她就是我亲师姐嘛。”
话音刚落,两道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在她身上,秦臻冷冷道:“假话。”
魏晴云:“……”
她默默闭上嘴巴。
原来这人是真的能辨真假啊。
不过秦臻显然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小屁孩身上,转而又开始问连青其他的问题。
“你当真从死行秘境出来的?”
“何时出来,如何出来?”
“为何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北洲,反而先来中洲青君城?”
“来诛邪司登记这件事,当真只为了一千两的报酬?”
……
一连多个问题都被连青轻描淡写囫囵了过去,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对方都辨不出真假。
没多久,整间屋子便重新恢复寂静,甚至落针可闻。
连青随手倒了杯茶润口,清脆的茶盏碰撞声响在屋中。
秦臻忽然起身:“这件事我需要上报司主。”
经过连青身前时,他严肃道:“一千两我会叫人送来,但需要你在诛邪司多留几日,司主前几日出门办事,要过阵子才能回来。”
连青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反正诛邪司管饭也管住,省下一笔钱也挺好。
于是连青和魏晴云就这么住了下来,关于“谢南翎”死而复生一事并没有传出去,秦臻下了死命令,在司主路观秋回来之前,谁也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薛浓染负责给她二人安排客房,并且就之前误会连青一事认真向她道了歉。
但对于连青漠视长命之事,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长命对整个中洲的人来说是一种精神象征,漠视长命,就是漠视连青君,漠视连青君为五方洲奉献的一切。
因此,她平时只和魏晴云交流,不大和连青说话。
李爷无奈解释:“谢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小染她祖父祖母曾与连青君并肩作战,连青君也数次救过他们的命,所以小染一家都十分在意连青君,不允许任何人诋毁连青君,爱屋及乌,长命对她来说多么重要你也能理解。”
连青不太理解,但并不在意,因为秦臻答应给她的一千两已经到手了,她更乐意出门到处溜达。
魏晴云作为唯一知情的当事人,每次看见薛浓染刻意漠视连青时都会忍不住想象,等哪天连青身份暴露,薛浓染得知真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连青并没有要自爆身份的打算。
两人在诛邪司度过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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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两天,并在两天后,得知长命归来的消息。
“听说这次长命躲到了连青君曾经捡到它的地方,不吃不喝整整两天半,差点把自己饿死,还是诛邪司里养的一只猫找到的它。”
魏晴云早早和诛邪司的人打成一片,一大早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屁颠屁颠跑来八卦给连青听。
“你真不去看看吗?你家灵宠为了等你快把自己活生生饿死了,你真这么铁石心肠?”
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连青掀开盖在脸上的《东洲志》,眼睛眯成一条缝,嗓音懒洋洋的:“我去看它,它就会活蹦乱跳起来吗?”
“那倒是不能,可是至少能死也瞑目吧。”
“到时候死不瞑目的大概就变成了我。”连青重新把书盖回脸上。
“为什么?”魏晴云不懂,“你可是他们最崇拜最敬仰的救世主,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就是连青君,他们恭敬你追捧你还来不及,你怎么会死不瞑目?”
这次她是真的打算追根究底,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连青叹了口气,拿下书本坐起身,直视着魏晴云的眼睛说:“凡事有利必有弊,人心是一把刀,刀在你手里时,利便在你。刀在敌人手里时,弊便也在你。你能保证你的刀永远不会落在别人手里吗?”
魏晴云愣了下。
连青继续道:“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救世主曾拯救这个世界,人心便敬她爱她。可若是有朝一日又需要救世主牺牲自己拯救世界时,人心还会敬她爱她吗?”
魏晴云:“可是现在世界和平,不需要你再牺牲自己了啊。”
“若是有恨连青君的人不希望她死而复生,一旦得知她死而复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再心甘情愿死一次。”
连青重新躺回躺椅,闭上眼睛慢悠悠道:“而我只是个胆小鬼,既不想死,也不想做你们那个伟大的救世主连青君,就这么简单。”
更何况,她丢失的那三节灵骨和半颗灵元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究竟是她自己弄丢的,还是死前被别人弄走的,她对一切一无所知,并不想再给自己多找麻烦。
魏晴云弄明白她的想法后也不再执着让她自爆身份,转而向墙头趴着的几只猫咪嘬嘬嘬。
其中一只白斑黑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跳下墙头,在她欣喜的目光中直奔连青,一下子跳到连青肚子上。
然后被连青眼也不睁地提着后脖颈放下去。
白斑黑猫又了跳上去。
连青继续把它揪起来放下去。
一人一猫不厌其烦地来来回回,看得魏晴云眼红不已,酸道:“它喜欢你,你就让它贴贴嘛,你怎么忍心拒绝一只高冷猫猫的贴贴?”
连青轻飘飘回:“那不行,我家猫要是嗅到我身上有别猫的味道,可是要大发雷霆的。”
魏晴云纳闷:“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连青拎猫的动作一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浓染匆忙赶来,人未至声先到。
“司主回来了,说要见你们,你们快收拾一下随我去见司主。”
8.第七章
在跟着薛浓染去见路观秋的路上,魏晴云小声和连青分享她这几天搜集来的八卦:“我跟你说,诛邪司这个现任司主路观秋有点奇怪。”
连青随口问:“怎么奇怪。”
魏晴云看了眼前面的薛浓染,悄咪咪放慢脚步,拉着连青一起,嘴唇微动。
“路观秋似乎不太尊崇连青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银子都有人不喜欢,更别说人了。
“但那可是路观秋啊,诛邪司的现任司主。”魏晴云强调,“诛邪司是连青君一百年前亲手建立的,而身为司主的路观秋却并不尊崇诛邪司的创立者,那她是如何成为的诛邪司司主?这不是很不对劲吗?”
这事有点意思。连青生了点兴趣,示意她继续。
魏晴云:“而且你也发现了吧,中洲的人对连青君都有种莫名的狂热,尤其是前面那位……”
她努努嘴示意连青看薛浓染,心有余悸道:“昨天我就跟她开玩笑说连青君是我师姐,她就发了好大一通火,指责我不可如此亵渎连青君。那她不知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啊,你现在的身份是谢南翎,怎么也算我半个师姐吧?”
“谢南翎可不是你师姐。”连青一针见血道,“你是在从北洲来中洲的路上,不慎误入了谢南翎的死行秘境吧。”
魏晴云:“……”
反正你都已经猜出来了,还当着我的面戳破干什么。
“我是觉得我一陌生人白拿她的东西不太好,所以就自己做主认她当师姐,她又没说不可以。”
那确实没说,毕竟人都死了。
估计她嘴里喊的那些“师兄师姐”都是在死行秘境里单方面认的。
连青瞟了魏晴云一眼,没说别的。
魏晴云没察觉,自顾自嘀咕:“说远了,我继续跟你说路观秋,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不尊崇连青君的人会当上诛邪司的司主?因为她上位之前装的好吗?所以我打听了一圈,发现路观秋其实在上位前就不太尊崇连青君。”
连青不大想打击她的热情,便顺着道:“那她是如何不尊崇连青君。”
“她开了连青君的衣冠冢,还把连青君的遗物给薅了出来!”魏晴云说着也有点生气,“普通人尚且痛恨被人扒坟,更何况连青君的衣冠冢,她是多少人的救命恩人,路观秋此举确实太过分了!当时要不是上任司主极力阻拦,中洲百姓都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连青漫不经心道:“死行秘境不也是坟?也没见人少扒,这不是还出了本书教人怎么扒。”
她还靠这本书赚了一千两,虽然秦臻到现在还没把钱给她送来。
魏晴云噎了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连青君的坟不一样!哎呀跟你这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说不清啦,总之路观秋当初开坟的行为惹怒了不少人,这么大的事搁在这,她却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上诛邪司司主,你不觉得特别奇怪吗?”
魏晴云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件事,眼见着要到正厅,连忙息声,冲连青挤眼睛,示意回去再说。
薛浓染级别不够,将人带到便主动离开,走之前还暗暗瞪了眼魏晴云,示意她等会不要乱说话。
魏晴云冲她扮了个鬼脸,背着手正大光明地进了门,左看一圈,右看一圈,竟是一个人也没见到。
估计路观秋还在哪里换衣服吧。
魏晴云心里这么想着,被旁边一株花上的蝴蝶吸引了注意力,便溜过去看了会蝴蝶。
她年纪小,修为浅,没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们,连青察觉到了,但当做没察觉,转头便蹲在墙角,揪了根狗尾巴草逗猫。
一只鸟慢悠悠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连青肩头。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唯有额头顶着一簇压不下去的红色呆毛,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直勾勾盯着连青的侧脸。
它不过巴掌大小,两只红色爪子却极有力气,牢牢抓住连青肩上的青色短罩,任由连青如何捏着狗尾巴草逗猫,它都一动不动地待在她肩头,活像长在了上面。
连青转头看它。
它小小地“啾”了声,乌黑眼底映着连青那张白皙瘦削的脸。
连青歪了下头,白鸟又“啾”了声,主动将脸凑过去蹭蹭她的脖子。
连青觉得有趣,捏着狗尾巴草逗它时,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音。
“长命似乎很喜欢你,谢姑娘。”
说话之人穿着诛邪司的黑色司服,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纱,唇角弯弯,平时应该挺爱笑。
连青和气地笑了笑:“路司主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来。”
那边听见动静便挪过来的魏晴云,听见她俩的对话后惊了又一惊。
长命?连青肩膀上那只鸟就是长命?
路司主?她就是诛邪司司主路观秋?
路观秋细语道:“您希望我看出什么,我便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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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晴云:都用敬称了,恐怕什么都看出来了吧。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的怪异,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最后是连青先开口打破沉寂。
“路司主眼明心亮,想必一定看出我腿蹲麻了,所以能劳烦搭把手吗?”
路观秋:“……”
魏晴云:“……”
没等她俩搭手,蹲在连青肩上的长命好似得到命令,展翅的瞬间身形膨胀数倍,媲美汗血宝马的身体轻轻伏在连青手边,翅膀顶着她的手,催促她赶紧扶它。
连青面不改色地扶了,还顺手摸了把大鸟翅膀:“不知道这么大的翅膀,烤起来滋味怎么样。”
长命登时睁大两只鸟眼,扭过头看她,像是在震惊自己从前那个爱她如命的主人,怎么会一见面就想把自己烤了吃,乌黑鸟眼泫然欲泣。
魏晴云看不下去了,上前摸摸它翅膀:“哎呀她就是嘴欠,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说完,便感觉两道冷飕飕的视线戳在自己身上。
魏晴云以为是连青,看过去后发现她还在逗长命,倒是路观秋正侧着头,蒙在白纱后的双眼不知望向哪里。
……怎么感觉怪怪的。魏晴云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挪开了视线。
三人一鸟前后进了屋,没多久,薛浓染就过来以“乱捉蝴蝶需要赔款”为由把魏晴云带走了,魏晴云嚷嚷着连青乱拔草为什么不罚款,然后被无情地捂住了嘴。
待她走远,路观秋才收回白纱下的视线,边倒茶,边与连青闲聊。
“我听秦臻说,谢姑娘十日前才从死行秘境出来?”
“是吧。”
“我还以为会是五日前,谢姑娘可知五日前五方洲发生了何事?”
“有所耳闻。”
路观秋撇去杯中茶沫,微笑道:“五日前,我正在朝天阁思考事情,突见远方出现四道奇异的光柱,便动身去调查这件事,今日才赶回来,没想到正好错过谢姑娘的这一番奇遇。”
连青抬手推开蹭进她脖子里的长命,也微笑道:“不算错过,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谢姑娘。”路观秋放下茶盖,白纱后的双眼直直望着她,开门见山,“我见过你。”
连青垂眸喝茶。
路观秋笑笑,似乎只是在和故人讲故事:“二十年前,师父曾带我去过北洲无定宗,说来也巧,那时正是谢姑娘领我们入山。只是我有些疑惑,为何二十年不见,谢姑娘看起来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9.第八章
“你也说是奇遇,既然是奇遇,那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连青捏住长命的鸟喙,神色惫懒道。
“《东洲志》记载,有一痴傻女子一觉睡醒后性格大变,不仅变得聪慧异常,甚至习得一手好医术,称是梦中受仙人点拨才得以开灵窍。路司主觉得这位姑娘可像是变了一个人?”
路观秋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叹息道:“世间奇遇千千万,是我见识浅陋了。”
“路司主谦虚。”
堂堂诛邪司司主,要说她见识浅陋,这世上估计九成人都得自惭形秽。
连青心情好,不逗长命了,低头又喝了口茶,这回是真心话:“茶很好喝。”
路观秋:“这是连青君生前最喜欢喝的茶,名叫见春。”
“是吗?”连青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既然是连青君喜欢喝的茶,那一定很值钱,可不能浪费。”
说罢,低头连喝三口,直接把一杯茶喝到见底,然后五指握住茶沿,朝脸色僵硬的路观秋拱拱手道:“多谢路司主款待。”
路观秋脸色僵硬:“不用客气,谢姑娘若是喜欢,我便让人给你包两块茶饼。”
连青:“那我就不推辞了。对了,可以转卖吗?”
路观秋:“……随您。”
朝天阁那本《连青传》必须要大修一遍了。
两人又聊了些死行秘境相关的事情,天色渐黑,路观秋终于肯放连青离开。
等连青走到门外,路观秋才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叫住她。
“谢姑娘留步,有一事方才忘了同您说。”
连青回头看她。
路观秋唇角微微弯着,善解人意道:“谢姑娘死而复生这件事,我已亲自给北洲无定宗宗主去了一封书信,过几日谢姑娘的师尊便会亲自赶来接您回北洲。”
连青:“……”
谁?谢南翎的师尊?
路观秋:“谢宗主特意传音与我,要我务必留您至他赶来,所以还要委屈谢姑娘在诛邪司多待些时日。“
待到那位谢宗主当面揭穿她的身份是吧。
连青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麻烦路司主了。”
路观秋:“不麻烦,都是应该的。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谢姑娘应得的那一千两,大抵也要等谢宗主当面确认您的身份后才能给您了。”
连青笑不出来了。
-
魏晴云发现连青这一趟笑着出门,最后却臭着脸回来,定是路观秋干了对不起她的事儿。
路观秋那个人本来就不尊崇连青君,说不定还对她有意见,今天怕是还针对了一番连青本人——虽然路观秋可能并不知道连青就是连青君。
魏晴云心里打了会儿算盘,顶着她的黑脸硬是凑上前嘴欠道:“路观秋怎么你了,脸色这么臭,不会是把你钱黑了吧哈哈哈。”
连青看她一眼,蹲在她肩膀上的长命也跟着看向魏晴云。
被一人一鸟盯着的魏晴云头皮发麻:“她真黑了你的钱?多少钱,什么钱,不会是那一千两吧?!”
那一千两里可还有她的五百两呢,路观秋太过分了!
连青扔给她一包茶饼,自己留下一包,道:“你下午说路观秋刨了救世主的坟,现在却当上了诛邪司司主,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魏晴云手忙脚乱接过茶包,掀开闻了闻,有被香到,这玩意一闻就知道很值钱。
“因为路观秋的兑泽之力能够预知未来。”魏晴云满眼羡慕,叭叭叭将她打听到的事情倒豆子似的倒出来了,“预知未来可是主角才有的待遇,要是路观秋生在一百年前,说不定也是拯救世界的主角团之一,真是可惜了,生不逢时啊。”
连青挑着重点听,越听越皱眉:“她预知到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没打听到,只打听到路观秋当初刨坟是为了取出连青君的一样遗物。当时五方洲仅有的几个太极境大佬们都来了,他们和路观秋连夜开了个会,第二天早上出来后便告诉众人路观秋此举是为连青君。有那几位最厉害的大佬做担保,之后便没人敢再闹事,不过从那之后路观秋能预知未来的事就传遍了五方洲。”
“现在外面还有人猜测路观秋是不是看见了有关连青君的未来,只是一直没被证实,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中州的人多多少少都见识过路观秋的预知能力,所以也逐渐相信了她当初所说的话。”
魏晴云一口气说完,先给自己灌了杯茶,而后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连青面无表情看着她:“路观秋猜到了。”
“猜到什么?”魏晴云傻傻问。
连青不语,只一味地抬头望天。
魏晴云:“……你身份暴露了?那咋办,你要不干脆承认算了,长命都跟着你出来了,用不了多久,全青君城的人都会知道你就是长命最喜欢的连青君。”
像是为了附和她的话,长命高兴地“啾啾”两声。
连青捏住长命的嘴,威胁道:“再啾,就真的把你烤了。”
长命:!!!
于是两人一鸟惆怅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魏晴云醒来发现两件大事。
一件是她那包值钱的茶饼不见了。
另一件是连青也不见了。
混蛋连青居然偷了她的茶饼跑路了!还不带她一起跑!
而此时已经混出城的连青看了看刚从兜里翻出来的两包茶饼,又看了看赖在她肩头不走的长命,挑眉道:“你偷的?”
长命骄傲地“啾”了声。
等魏晴云睡醒,估计会气炸。
连青从自己的那包茶饼里掰了一小块喂长命,又将魏晴云的那包茶饼用绳打了个结系在它爪子上,哄骗道:“乖,吃完就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偷东西是不好的,知不知道?”
虽然她也“借”过魏晴云乾坤袋里的玉牌,但她一向有借有还——再借也不难。
长命当然不愿意,一边疯狂甩左爪上的茶包,一边用右爪死死勾住连青的衣裳。
连青抬手挡住被它扑腾的翅膀扇到的脸,心想这只叛逆小鸟一定不是她养的,一点也不听话。
她正寻思着怎么骗它,抬头却见一抹黑气从青君城中缓缓飘起。
连青愣了下,眯眸细细看去。
诛邪司内有一朝天阁,足有塔高,顶层供奉着一把连枝剑,连青听魏晴云说过,但并不曾去过朝天阁。
只是朝天阁实在巍峨,只要还站在青君城的土地上,就能远远看见朝天阁那似要冲破凌霄的尖端。
连青刚才看见的那抹黑气便萦绕在朝天阁的尖端上。
那是邪祟的气。
这并非连青第一次见到邪祟之气,她从棺材爬出来之后的三天,与魏晴云一起来青君城的路上也曾遇见过几只邪祟,那些都是随手一捏便能解决的小邪祟。
可朝天阁上缠绕的那抹祟气,感觉不太妙。
和她有相同感觉的还有长命。
长命是灵鸟,最擅长分辨邪祟之气,此时它就察觉到朝天阁的那抹祟气不容小觑,连忙用翅膀扑腾连青的脸,啾啾叫着催促她像一百年前那样前去诛邪。
可连青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那个连青。
她看着长命的眼睛,声音平缓地告诉它:“诛邪司内有数十名修者,城中亦有不知凡几的散修,他们不比我弱。”
长命着急地“啾啾啾”,甚至跳下她肩膀,变成大鸟催促她坐上来,它要带她回去。
连青无动于衷,脸上的神情冷漠如冰。
长命哀哀鸣叫,始终无法唤她心软。
连青抬眸望向远处那抹越来越浓的邪祟之气,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那枚桃木平安锁,垂眸的瞬间转身背对着青君城而去。
长命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又哀鸣着回头望向青君城,眼里流下泪水。
大鸟展翅,无风自起,吹起连青垂落的青色衣摆。
长命回头,带着左爪上那块小小的茶包,向着它生活了一百年的青君城而去。
-
诛邪司,朝天阁。
薛浓染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满面惊惧:“司主……司主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臻带着十数名修者将朝天阁包围,众人合力在周围建立起一道屏障,以防里面发生的一切伤及外面的人。
而在他们包围的中心,赫然是摘下眼上白纱的路观秋。
只不过此时的路观秋和之前的形象截然相反,她双目乌黑,眼白被黑色的邪祟之气重重覆盖,蠕动着蔓延至眼尾,再到脸颊,脖子,全身上下已经被浓郁的祟气侵蚀、包裹。
薛浓染近乎崩溃:“不是说修到太阴境就不会被邪祟入体了吗?为什么司主还是被邪祟附身了!为什么?!”
秦臻将薛浓染护到身后,凝视着眼前那个仿佛已经失去理智的路观秋,沉声道:“若是灵台有损,即便是太极境的大修,也可能会被邪祟侵蚀,司主她……”
薛浓染几乎要哭出来:“那怎么办,怎么办,救救司主,秦大人你救救司主!”
秦臻握剑的手紧了紧,他也很想救司主,可是自古至今,邪祟入体根本没办法救,他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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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不一定能救下屏障中的这些人。
司主虽然不善打架,可她的修为已经是太阴巅峰,即将步入太极境,被邪祟入体后修为更是会暴涨,他们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可能不是这只邪祟的对手。
更何况,能侵蚀太阴境修者的邪祟,实力本就不容小觑。
秦臻的心越来越沉。
“路观秋”歪着头,黑得瘆人的双眼左右蠕动了一圈,唇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开口的嗓音十分滞涩,像是刚学会说人话:“连青,在哪。”
众人大惊。
躲在墙角的魏晴云听见这句话后心脏骤缩,无比懊悔刚才为什么要好奇心爆发跑来凑热闹,结果被困在这个屏障里出不去了!
还有连青,她居然自己跑路,不带她,实在太不讲义气!
眼前这个邪祟一看就跟别的不一样,它不仅能说话,开口还是王炸。
这不是要命了吗?
魏晴云捏紧手里的保命符,听见外面秦臻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路观秋”置若罔闻,随手一伸便将一人隔空抓到自己手中,掐住那人的脖子,黑色的邪祟之气渐渐侵入那人的眼睛,问道:“连青,在哪?”
被控制的人在她手中不断挣扎,眼珠挤得快要爆出来,从嗓子里艰难抠出几个字:“死、死了……”
“连青,死了?”
“路观秋”疑惑,随即摇头:“不可,能,我们,没死,她,也不,会死。”
她也不管自己的话对在场的人造成了多大的暴击,在那人手中剑即将刺入她后心时,随手掐断他的脖子将人扔到一旁,抬头看向朝天阁最高处,怀念道:“连青,的炁。”
那上面供奉着连枝剑,连青一百年前用来诛杀邪祟的剑,当然有她的炁。
魏晴云看着离她不到十厘米的人头,大脑一片空白。
他死不瞑目,眼珠被邪祟之气吞噬殆尽,只剩下两个血红的窟窿,甚至连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皮都被祟气吃得一干二净,森森白骨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
一百年前,像他这样死去的人还有更多,也许还有比他死得更惨的人。
所以,连青那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吗?
魏晴云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想要干呕,眼泪从眼眶不断往下流,无声地滴落在被血染红的草叶上。
这是第一个死的人,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们都不是邪祟入体的“路观秋”的对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动动脑子,快动动脑子。
直到近处传来一声惨叫,秦臻为了救人被“路观秋”生吃了半截手臂,魏晴云眼瞳放大,这一刻想也没想便捏爆了手中的保命符。
一阵金光冲天而起,硕大的金钟凭空笼罩在秦臻和薛浓染身上,而她自己却暴露在“路观秋”眼下。
“咦?”
“路观秋”伸长手臂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从草丛里抓出来,鼻子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奇怪道:“你有,连青,的炁。”
她疑惑:“你是,连青?”
魏晴云已经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耳朵嗡鸣,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凭本能死命掰着她的手指,双脚挣扎着去踢她。
“好像,不是。”
“路观秋”伸出舌头舔了下她的脸,品了品气味,摇头:“不是。”
说罢,手下便是一个用力,想要依样捏断她的脖子。
下一瞬,手臂便被一柄凌空飞来的袖珍小剑骤然斩断,鲜血迸溅。
“她当然不是。”
魏晴云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吭哧吭哧直喘气,眼前一片模糊,听见这个声音后立刻努力地睁大眼睛,望向说话的那人,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流下来。
“你,你可算来了!”她拼命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放心地晕了过去。
连青依旧穿着那身青色的短罩和白色长袖,这身新衣裳还是魏晴云当初为了讨好她特地给她买的,只不过左肩已经被长命的爪子挠出了丝。
连青抬手,插在地上的那柄袖珍小剑重新回到她手里。
她低头看了眼瘫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魏晴云,又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和几具破碎的尸体,最后才抬头看向“路观秋”。
“路观秋”惊喜地望着连青,嗅嗅嗅:“连青?你是,连青?”
“没错,我是连青。”
连青提剑向她走去,剑刃缓缓附上一层薄薄的离火,斑驳树荫下的黑眸映出重重火焰。
“有什么话,等你死了之后找去阎王爷说吧。”
10.第九章
连青没有从前的记忆,但战斗的本能依旧残存,剑上离火离弦而出。
“路观秋”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被斩断的半截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来,祟气缭绕,包裹出五根手指的形状,一把抓住缠在身前的八条离火。
“你,变弱,了。”
“路观秋”有些惊奇地打量着面前的青衣女子,能清晰地察觉到她体内的炁和从前的不一样。
连青没有搭理她,只结印念道:“巽风。”
八条锁链形状的离火眨眼暴涨数倍,形成一圈火墙将“路观秋”密不透风地困在火中,溢出的黑色祟气沾之即化为飞烟。
“路观秋”撕裂火墙的手指露出焦黑的骨头,很快又被祟气补上,袖珍小剑泛起金光,挟裹着乾金之力一次次斩断弥漫的祟气。
“路观秋”很快发出痛苦的惨叫,灼烧的火焰向四周蔓延,一并吞噬四散的祟气。
龟缩钟内,秦臻和薛浓染怔怔看着外面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连青?
可是怎么会呢?连青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对,她说她是从死行秘境出来的,她死而复生了。
可是她为什么说自己叫谢南翎?
薛浓染不明白,她想不明白。
直到她听见火焰中的“路观秋”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大脑像被重重锤击,急扑向龟缩钟,用力捶打钟壁,痛苦大喊:“司主!连青君,她是我们司主!她不是邪祟,你救救她,你救救她!你不是连青君吗?没有你做不到的事,你救救她啊!”
秦臻失去半截手臂,此时脸色惨白地靠着钟壁,耳边嗡鸣声不断,一会儿是邪祟的笑声,一会儿是司主的惨叫。
而外面幸存的六人回过神后也面露不忍:“司主……”
连青没有回应一个字,只一味地单手压制着离火之墙。
她体内残留的五节灵骨隐隐发烫,过多使用的离火之力烧得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浸在沸水里,只有借用坎水之力才能平衡体内的灵息。
然而她失去的那三节灵骨,其中一节正是坎骨。
“路观秋”说她变弱了是客观描述,并不是胡说八道,没有完整的八节灵骨,纵然她是“连青君”,也只是个修为大跌的废物。
她不说话不是不想理他们,而是根本没力气回应。
叽叽歪歪的烦死人了。
连青面无表情地想着,青色衣摆已经被火焰燎出焦痕。
“长命,把人带走。”她命令。
长命得令,一爪一个把还活着的六人带出屏障,只有龟缩钟里的秦臻和薛浓染无法被带走。
龟缩钟一旦打开,外面的人十天无法攻破,里面的人三个时辰之内也无法出来,这是龟缩钟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长命数来数去发现好像少一个人,但它脑子比较小,思考不了更复杂的东西,找不到就不用带走,于是干完活之后又回来帮主人吹风扩大离火之力。
“路观秋”很快便息了声,像是已经被烧死。
薛浓染喊得嗓子都哑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离火渐熄,露出里面焦黑的人影。
但很快,那人影便像是破茧的蝴蝶,从烧焦的壳子里蜕生出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
赫然是活生生的“路观秋”,被烧成焦壳的不过是包裹在她身上的邪祟之气。
秦臻和薛浓染目露震惊,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强大的邪祟,连那样浓郁疯狂的离火都烧不死的邪祟,他们只在书中见过。
存在于被封印的天地裂缝中的邪祟之主。
这样的邪祟,一百年前足足有四只!
可它不是应该被封印着吗?为什么会附身在司主身上?!
“路观秋”活动了一下肩膀手臂,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咧唇看向连青。
“你现在,只有,这种,程度吗?”
连青没看她,手里的袖珍小剑承受不住过多的离火之力,剑身已然出现数条裂痕。
要不了两次,这把剑就会碎成渣。
连青重新将目光移回“路观秋”的脸上,那张熟悉的面容已经被陌生的微笑切割得面目全非。
体内的骨头缝弥漫着灼烧的烫意,只能用坤之力暂时压制,没有完整的灵骨确实是个大麻烦。
“路观秋”也不再废话,爆发的邪祟之气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刺向连青,形成一个囚笼,将她牢牢包裹其内。
连青紧了紧手中的短剑,乾金之力缓缓修补着剑上裂痕,纵然如此,也无法支撑太久。
必须速战速决。
……
另一边,薛浓染重重屏息,双目死死盯着那边。
她生来没有灵力,无法诛邪,只能留在司内做做普通的文职工作,她当然不甘心,可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的战斗已经不是她肉眼能够清晰捕捉到的了,她只能看见连青手中那把短剑隐现金光,穿梭于漫天的祟气之中,被斩断的祟气散落在地化作飞灰,很快又会有新的补上。
兑泽之力能够使万物生生不息,而路观秋本就已经修至太阴巅峰,这对附身她的祟主来说简直是世上最好的补品。
源源不断的祟气将连青死死困在囚笼之中,饶是她再强大,早晚也会力竭。
薛浓染几乎要将自己掐出血。
“啪”
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断裂声响起。
连青手中的短剑彻底碎了。
薛浓染瞳孔紧缩,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连枝剑!朝天阁还有那把连枝剑!”
而就在她开口的刹那,从天上而降一道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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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前辈!!”
魏晴云不知何时醒来,第一时间冲进了朝天阁,半个身子从窗口探出,用尽全力将连枝剑扔向冲天的祟气中。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气息,连枝剑散发出微弱的青光,盈盈的灵气缠绕着连枝纹的剑鞘,整个剑身在下坠的过程中不停颤动。
直到熟悉的一声“连枝”响起,连枝瞬间脱鞘而出,青光大盛。
锋利冰冷的剑刃迎面劈开小山般的祟气,所过之处,祟气竟无法再生。
连枝剑,专斩邪祟之气。
时隔百年,连枝重回连青之手。
“连青,以后这可就是你的本命剑了,给她取个名字啊。”
“诛邪。”
“换一个。”
“为什么?”
“你的玉叫诛邪玉,符叫诛邪符,现在连剑也叫诛邪剑,这跟批发的有什么区别!”
“好吧,那就叫连枝。”
“……你听说过一句诗吗?”
“什么诗?”
“算了,跟你说了你这个小文盲也听不懂,今天晚上睡觉前你必须先背完十篇诗词!”
“十篇?!燕一枝你个神经病!!”
……
连青重新睁开眼,锋锐剑刃倒映出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好久不见,连枝。”
话音落地,侵蚀在她周身的祟气被乍现的数十道青色剑光彻底斩碎。
体内缺少的三节灵骨被蕴养了百年的剑气一点点充盈,跌落的修为迅速向上爬升。
即便失去的半颗灵元导致连青无法重回成道境,但太极境已经够用了。
在看见手握连枝剑的连青时,“路观秋”脸上露出一瞬的畏惧,继而是扭曲憎恨:“连青!”
连青持剑看向她,用她的话回敬她。
“你现在,只有这种程度吗?”
……
场面瞬息万变,先前的不利局势即刻扭转,破败的祟气犹如被踩在脚下的枯枝落叶,深深陷入泥泞。
在连枝剑挟裹着震雷之力即将穿透“路观秋”的心脏时,薛浓染猛然回过神:“不要杀司主!”
雷光闪烁的剑尖停留在“路观秋”胸口一寸之外,“路观秋”的这具身体已经透支过度,在彻底消失的前一刻,她反而盯住连青的眼睛,充满恶意地笑了。
“你不想知道燕一枝死前说了什么吗?”
连青眼眸微动,连枝剑上的雷光停滞一息。
“来找我吧,连青,我会在封印中等着你。”
“路观秋”哈哈大笑,说完,主动向前,剑尖穿透她的心脏,灵台灌满的黑色祟气随之消散。
连青上前半步接住昏迷过去的路观秋,连枝剑在她手中散发着微微青光,很快又熄灭,变回一把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长剑。
11.第十章
路观秋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诛邪司上上下下忙碌许久终于把尾巴收拾干净。
连青死而复生,以及邪祟之主附身诛邪司司主的消息被死死压着,暂时还没透露出去。
薛浓染不吃不喝守在路观秋床前整整一天,见她终于醒了,扑上前喜极而泣:“司主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
话没说完,路观秋惨白着脸打断她的话:“连青君还在不在?我要见她。”
薛浓染连忙扶住她,忙不迭地点头:“在在在,她就在院子里,她死而复活的消息我们都压着呢,没敢往外透露,就等您醒了再说,我现在就去喊她!”
路观秋摇摇头,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应该我去见她。”
“找我?”
连青木着脸从门外走进来,她一直在外面的院子里,就等路观秋醒了问她这一堆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听见动静便进来了。
魏晴云也跟在她身后偷偷探了个头,她对下午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害怕路观秋又变成之前那个恐怖的模样,毕竟她脖子里还有一道被她掐出来的淤痕,一说话嗓子就疼。
路观秋见连枝剑就在连青腰侧,很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苦笑一声:“我杀了多少人?”
“死了七个,轻伤六个,秦臻断了半臂,其他人平安无事。”连青说,“安抚工作已经有人去做了,你先躺着休息吧。”
路观秋嘴唇动了动,眸光很快黯淡下去,随后看向薛浓染,薛浓染知道她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起身道:“我出去给司主拿点吃的。”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这三人。
路观秋自知自己时间不多了,没有任何拖拉,强撑着精神直接进入正题:“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连青君。”
连青猜到了,但她想不通:“你怎么猜到的?”
“我看见了。”路观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平静道,“七年前,我就预知到你会死而复生,并且会来到诛邪司,但我只能看见几个零碎的画面,不知道你具体想要做什么,所以刚见到你时并没有戳穿你的身份。”
七年前?
魏晴云迟疑着上前给她递了张帕子,小声说:“七年前,你私自开了连青君的衣冠冢,就是因为你看见她死而复生的未来?”
“算是吧。”路观秋用帕子擦擦嘴角的血,感觉到体内灵台正在缓缓崩裂,“在那之前我只看见自己开了连青君的衣冠冢,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但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后来断断续续看见了有关连青君的未来,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么做。”
她动起来还有点吃力,灵台崩溃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吃力地从怀中取出一块被帕子包住的东西,魏晴云接过来拿给连青。
“那是一只金锁。”路观秋看着连青手上的那块帕子,说,“一百年前,诛邪司的人替连青君……收尸时,就只找到这只金锁,应该是长命锁。”
连青手指紧了紧:“你看见了什么?”
路观秋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你解开了天地裂缝的封印,五方洲再次生灵涂炭。”
“不可能!”魏晴云大叫,她嗓子还疼着,发出的声音像鸭子,“她牺牲自己封印天地裂缝,救了你们所有人,怎么可能还会再解开封印,那她不是白死了吗?”
“是啊,我那时也很疑惑连青君为何这么做。”路观秋说,“后来我翻遍所有关于连青君的典籍,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魏晴云追问。
“一百年前,连青君曾和她的朋友一起建立诛邪司,但所有关于连青君的典籍,没有一本书提及连青君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长什么模样,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的存在抹去了。”路观秋望向连青,轻声而又不忍地询问,“你还记得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吗?”
连青当然不记得,她醒来之后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只有那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那个绿裙女子亲手给她戴上一只长命锁。
“注意到这点后,我便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还记得你看过的那本《东洲志》吗?”
连青点头:“那本书有什么问题?”
“书没问题,但你昨天说过,东洲曾有一痴傻女子一觉睡醒性格大变,并且习得一手好医术,称是梦中受仙人点拨——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路观秋咳了两声,用帕子压住颤抖的唇角,胸口的伤还没愈合又被咳得撕裂,魏晴云连忙起身要去找医修,被她阻止了:“不用折腾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医修救不了的。”
魏晴云不忍地别过眼睛,自顾自翻乾坤袋,从里面找到一颗续命的药丸塞给她。
路观秋无奈笑笑,没有拒绝,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接着看向连青道:“我翻遍所有关于东洲的书,还真找到一点线索,这位姑娘行医多年,身边常年伴着一只灵宠黑猫,颇通人性,并且脖子上戴着一只昂贵的金锁。
“按理来说,救人无数的医者多少会留下些记载,可有关这位姑娘的记载却极少,并且只知她姓岑,名却不祥。
“巧的是,我在《连青传》里看见了一条一笔带过的记录,连青君一百年前不只养过长命,还曾养过一只黑猫,那只黑猫脖子上也戴着一只金锁,但后来,我再也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有关它的记录。”
话说到这里,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连青垂下眼,包着长命锁的帕子被她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极其眼熟的长命锁。
巴掌大小,金光熠熠,正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青”字。
“我们连青应该长命百岁。”
“要长命百岁啊连青。”
……
梦里看不清脸的绿裙女子的话重叠着交替在耳边,路观秋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我问过薛浓染的祖父母,他们说连青君在诛邪司的那段时间有时确实会抱着一只黑猫,但那只猫并不是她养的,是一个会医术的姑娘养的。我再问他们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若非我刻意提起,他们几乎忘了那姑娘的存在。连青君,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不,应该说,你还记得当初与你一起建立诛邪司的那些人吗?”
连青长久未言,胸口出现一个大洞,有风从中间穿过,却什么也没留下。
魏晴云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插嘴道:“路司主,你可能不知道前辈她失忆了,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全忘了,你问她这个没用啊。”
路观秋无力地笑笑:“但我看见的未来是,连青君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解开了四道天地裂缝的封印,于是五方洲再次陷入邪祟之祸,生灵涂炭,大地不宁。”
魏晴云霎时息了声。
“既然你都看见了,为何还要将长命锁还给我?”连青攥紧手中的长命锁,嗓音略沉,“你并不想让我解开封印。”
“是,我不想让你解开封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路观秋坦诚自己的心中所想,“但五……应该是六日前,你从死行秘境出来的那一夜,我预知到了今天发生的事。”
连青和魏晴云都怔了下。
路观秋语气平静道:“我看见自己被邪祟侵蚀,被控制着杀了人,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魏晴云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当然不理解。
连青这几日看书恶补遗忘的知识,竟听懂了她的意思:“修至太阴境的修者几乎不会被邪祟附体,除非灵台有损,但你身怀兑泽之力,即便灵台有损,普通邪祟也无法轻易侵蚀你。”
魏晴云睁大眼睛,这次她听懂了:“所以能侵蚀你的只有可能是最强大的邪祟之主,但邪祟之主正被天罚锁封印着,不该出现在诛邪司。”
可它却出来了。
“我猜测是封印出现了问题,于是连夜去最近的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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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查看封印,并且约了无定宗宗主谢尚,若发现我出现异常,立刻杀了我。”路观秋休息了会儿,才继续道,“封印的确没有问题,但天罚锁的力量似乎变弱了,也许要不了多少年,封印就会被打破,到那时邪祟重新祸害人间,却再也没人能够将它们封印。”
“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死而复生的你身上。”路观秋定定看着连青,一字一顿道,“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我不相信什么命由天定,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你曾做到过,不是吗?”
连青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你灵台有损,是因为你频繁使用兑泽之力窥探天命。”
“是。”路观秋很爽快地承认了,“窥探天命本就有违天道,所以我原本也活不长,现在不过是提前几年死而已,死前还能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救世主,不亏。”
魏晴云顿时对她心生更多的怜悯,甚至还有点想骂这个狗天道。
但连青不为所动,表情依旧冷淡:“你把长命锁还给我,并且提前告诉我这些事,其实只是想用自己的命试探我。”
路观秋不语,魏晴云茫然。
“你明知自己会被邪祟侵蚀,却仍旧去了北洲。明知我会死而复生,却装作不知与我交谈。明知我当夜跑路,却没有让人阻拦。你想试探我,若我发现诛邪司出现邪祟,还会不会回来。”
若连青回来,便说明在她心中,生命之重大于一切,既然她重视生命,那么当路观秋将这一切全盘托出后,她必然不会辜负路观秋为此付出的生命。
若连青不回来,路观秋也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长命锁会随着她的死而重新被埋葬,她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四封书信,只等她死后便会送到其他四洲宗主手中,信中叮嘱他们务必紧守封印,并且想尽办法杀了冒充“连青君”的连青。
魏晴云很快琢磨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满脸不可置信,指着路观秋“你你你”了好几次,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连自己的命都算计!”
路观秋知道自己没有隐瞒的必要:“没错,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死去的那七个人,也在你的计划之中?”连青问。
路观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屋子里沉寂了很久。
直到突如起来的一声哭喊打破寂静。
“你凭什么怪我们司主?如果你早点承认你是连青,他们都不会死!”
薛浓染死死握住放着碗粥的托盘,从扇形门后走出来,红彤彤的双眼愤怒而憎恶地盯着连青。
“它是来找你的,它明明是来找你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和司主有什么关系?!和死去的那七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死,你明明是救世主,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非要等到大家都死了才来,就是为了向我们彰显你出现得多么及时是吗?你大义凛然救了我们的命,就是想让我们永远对你心怀感激是吗?!”
路观秋喝道:“闭嘴!”
“司主!”
“我让你闭嘴!”短短几个字,路观秋情绪起伏波动太大,咳得双脸通红,身体摇摇晃晃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薛浓染被吓到,连忙小跑过去,将汤碗放到地上,想要替她顺气,反而被路观秋一把推开。
薛浓染不敢再动作,只能放低声音道:“司主,我知错了,您先把粥吃了,您一天没吃饭了。”
路观秋想和连青解释,抬头却发现她人已经不在了。
门外。
魏晴云和连青并肩坐在台阶上,抬头看月亮。
今晚月色不太好,月亮只有一个细细的弯刀,星星也看不大清,可能是有雾。
魏晴云感觉嗓子有点难受,低声说:“前辈,我好像有点懂你了。”
连青很久没说话。
等到魏晴云仰头仰得脖子发酸时,才听她轻声说了一句。
“我好像也有点懂连青了。”
12.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路观秋强提着最后一口气安排好所有事情的后续,在清晨的太阳即将升起时,终于闭上了眼睛。
葬礼办得十分简陋,有些在外办差的诛邪司修者们甚至都没收到消息,她的尸身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司主说这个给你,如果你愿意,你就是下一任诛邪司司主。”
薛浓染整整两日未曾合眼,脸上的憔悴之色近乎麻木,她哭了很久,眼睛肿得快要看不清路,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枚令牌。
是诛邪司的司主令。
“司主还说,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可以强求你做这个新司主,关于你死而复生的消息所有人都会尽量瞒着,但应该瞒不了多久。”
薛浓染从腰侧取下一个新的乾坤袋,和司主令一并递给连青:“这是司主交代要一起转交给你的东西。还有……”
她停顿了很久,才带着哭腔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她不是真的想说那些话,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必须要说些什么来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薛浓染和路观秋从小一起长大,路观秋很早就展露出修炼的天赋,而薛浓染却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灵力的普通人,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没办法开启灵台。
她总是跟在路观秋身后,看着她一点点成长,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也看着她因过度使用兑泽之力而致双目微盲。
薛浓染却什么都做不到。
路观秋说会一直保护她的,但她也没做到。
薛浓染想过无数次,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
“前辈,你会做这个新司主吗?”
魏晴云望着薛浓染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连青看着乾坤袋里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两银子,良久,将司主令扔进去,重新束上袋口,将乾坤袋扔给魏晴云。
“走吧。”
“啊?”魏晴云手忙脚乱接住乾坤袋,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追问道,“去哪?”
“去和路观秋道个别。”
“道别?你要走了吗?那这个司主你还当吗?等等,你走慢点,我腿短……”
黄昏时刻,夕阳将两人的背影拉得极长,两条影子融入道路两旁的树荫,空中传来一声鸟儿的悲鸣。
第二天凌晨,秦臻带着刚从西洲赶回来的母亲来到路观秋的坟前,发现长命正伸展着翅膀伏在坟上安静地睡着,像是在为她遮风挡雨。
“除了连青君,这么多年,长命最喜欢的就是司主,现在陪司主到最后的也是它。”秦臻说着,正要上前唤醒长命,却被母亲伸手阻止了。
他不解地回头。
秦环凝视着那只毫无呼吸起伏的白色大鸟,摇头道:“让它再睡一会儿吧。”
“可……”
话音戛然而止。
秦臻触及母亲那双藏着几分哀意的眼睛,呼吸停滞片刻,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长命它……”
秦环不语,抬眸凝视着远处黯淡的天空,两人在晨光熹微中站了许久。
露水打湿了双肩,秦臻感觉眉毛和鼻子都湿漉漉的,他看见长命闭着那双永远乌黑明亮的眼睛,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着路观秋的墓碑,从今以后,它的胸膛再也不会起伏。
他从长命的翅膀下找到一个崭新的乾坤袋,里面装着一千两银子和司主令。
秦环轻轻抚摸着眼前这块冰冷的墓碑,低下头,唠家常似的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卸下这个担子,如今又要重新担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是一点也不尊老。”
秦环,诛邪司的第三任司主,也是路观秋的师尊,七年前刚将司主令交给路观秋,今天却又重新拿回这枚令牌。
“我知道你早早把我支使出去定然没好事,我以为你有分寸,谁想这次你竟这般乱来……罢了,安心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好起来的。”
城中报时的钟声沉沉响起,新的一天不可阻挡地到来了,前往东洲的飞舟准时出发,长长的舟尾划破天边的彩云,硕大的阴影掠过山顶的墓碑,如巨鲸般远去。
秦臻扶起长命软软的脑袋,忽然发现它脖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红绳。
红绳下端挂着一只廉价的桃木长命锁。
……
“前辈,我们为什么先去东洲?”魏晴云趴在飞舟上向下观望着,青君城在她眼底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我以为你会先去北洲。”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先去北洲?”连青趴在飞舟边上,手里拿着一本《东洲奇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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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只祟主不就是从北洲的封印里出来的吗?而且它说燕一枝……”魏晴云卡了一瞬。
连青侧过脸看她:“燕一枝怎么了?”
魏晴云眼神乱飘,心虚道:“就,我听那个祟主说什么什么,我以为你们什么什么,但是你没有什么什么,我就很好奇为什么。”
一段话说得像绕口令。
连青翻了一页书,慢吞吞说:“我也挺好奇。”
魏晴云:“你好奇什么?”
“好奇这个燕一枝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连青看了眼放在一边的连枝剑,幽幽道,“我连自己的本命剑都取名叫连枝。”
魏晴云不知想到什么,瞬间两眼放光,扑上去道:“前辈,你知不知道一句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句诗里的连枝就是你这把本命剑的连枝,所以我觉得您和那位燕前辈,一百年前一定关系匪浅!”
连青瞅她:“年纪不大,脑子里装的东西还挺多,那你知不知道这句诗的后一句是什么?”
魏晴云咬着手指绞尽脑汁地回忆,脑子里闪过无数著名诗词,但就是想不起来这句诗的下一句,乱七八糟报了一堆,乱蒙总能蒙对一个吧。
但可惜的是,一个都没蒙对。
连青卷卷手里的书,支起下巴笑眯眯地看她:“这样吧,等到了东洲,我就给你找个学堂,你这个年纪,正是应该学习的年纪。”
魏晴云大惊失色,立刻摆手三连拒:“不不不,我觉得还是拯救世界更重要,学习可以以后再说。”
“我觉得学习更重要。”
“如果世界毁灭了,还怎么学习!”
“你放心,为了让你能够安心学习,我一定会努力拯救世界的。”连青用书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从她身侧慢悠悠走过。
魏晴云愣了下,转头看着她高瘦的背影,有些琢磨不明白她这话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但很快她就将这事儿抛之脑后,追上去叠声问:“前辈你还没说为什么先去东洲,为什么呀?你想起东洲那位岑姑娘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先去东洲?”
“因为东南西北,东排第一个。”
“……”这个理由太假了吧。
13.第一章
乘飞舟到东洲,至少需要两日的路程。
魏晴云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舟,高兴得到处溜达,她上次从北洲去中洲坐的是海舟,晕舟晕了一路,差点没吐死在海上。
飞舟行驶速度比海舟略慢,但十分平缓,且居住环境无比舒适,魏晴云待了一上午就闲不住了,跑到楼上找人打叶子牌,牌运不错,一下午赢了一把小金珠。
外面天色渐黑,快到晚饭时间了,魏晴云准备收手去楼下吃饭,却被同桌的一人抬手拦住。
“小姑娘赢了钱就想走,不太合适吧?”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摇着折扇,金丝白衣,笑起来春风拂面。
但这会儿魏晴云只觉得他笑得阴险狡诈,她看了看左边的胡须大汉,又看了看右边的冷面少女,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做局了。
魏晴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认怂:“各位大侠有话好说,要不我把赢的钱全还给你们?”
摇扇男人将她推来的一把小金珠推回去,笑意盈盈道:“既是姑娘赢的,自然归姑娘所有,我们倒也没那么小气。”
魏晴云心里咯噔,糟糕,既然不是为钱,那就是为人了。
“……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摇扇男人也不兜圈子,扇子轻点桌面道:“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是何人?”
果然是冲着连青来的。
魏晴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师姐。”
“不知你师姐名讳?”
“跟你个男人说姑娘家的名字不太好吧?”
于是摇扇男人看向右边那位冷面少女,冷面少女道:“你师姐叫什么名字。”
魏晴云:“……”
她转了转眼珠,道:“我师姐叫岑香月。”
这当然也是个假身份,魏晴云别的东西不多,就属死行秘境捡漏的身份玉牌多,连青这次用的正是“岑香月”的玉牌。
摇扇男人倏地一笑:“这么巧,岑某有个师妹也叫岑香月,三年前不幸牺牲于北洲。”
魏晴云:“……”
两次冒充都撞上熟人,这合理吗?
就在魏晴云流着冷汗绞尽脑汁编瞎话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熟悉的懒洋洋嗓音如救命铃声般响起。
“早说了你这个年纪,正是上学堂的年纪,不听我的话,现在被人围殴都还不了手。”
魏晴云弱弱反驳:“还没殴呢。”
“那等殴的时候我再来。”连青顺手带上门。
“等等!”魏晴云大叫。
比她快一步的,是抵在门缝中的一把折扇。
少女青色的身影立在门前,廊下的烛光挤入狭窄的缝隙,白皙的脸上被打上浅淡的阴影。
木门缓缓向两边滑开,连青单手握住那把折扇,似笑非笑道:“这算开始殴了吧?”
没等屋中人开口解释,青光乍现,连枝出鞘,剑尖直指摇扇男子的咽喉,红色的痕迹若隐若现。
冷面少女和胡须大汉迅速起身,持剑上前,却被折扇男子一句话阻止。
“连枝出鞘,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冷面少女和胡须大汉皆愣在原地,诧异地看向悬在空中的那把看似平凡的长剑。
连枝纹的剑柄,略泛青光的剑刃,剑身末端刻着两个小字。
“连枝”。
魏晴云趁他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时跑到门外,藏在连青身后,愤怒告状:“前辈,他们耍赖,还想抢走我赢了一下午的钱!”
跟钱有关的就不能不在意了,连青严肃问:“多少钱?”
“十六颗金珠,够我们用两年了。”魏晴云挺胸抬头,“不过我刚刚已经全部拿回来了嘿嘿。”
连青表示赞赏,然后抬手召回连枝,将手中白得的折扇往腰间一别,带着小跟屁虫头也不回地下楼吃饭了。
屋子里,胡须大汉愣愣道:“大师兄,不拦吗?”
摇扇男人翻个白眼:“拦什么?十个我们加一起也拦不住那一位啊。”
“那我们刚才是不是得罪她了?”胡须大汉紧张。
“怎么能叫得罪?我们这是特地给她送钱,没看她穿的衣裳都翘丝了吗?”摇扇男子摸摸还在流血的脖子,嘴硬道,“就是没想到她脾气好像跟传言中的不大一样……悠然你去哪?”
冷面少女酷酷道:“要签名。”
-
魏晴云吃饭时将牌桌上那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抬头就看见那个冷面少女径直在自己对面坐下,一口饭呛进嗓子里,咳得满脸通红。
连青头也不抬给她递了杯水。
“你来干嘛?”魏晴云瞪着岑悠然。
岑悠然无视她,从怀里摸了一样东西,看着连青道:“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连青:“?”
岑悠然:“求你。”
魏晴云伸手阻止:“我反对!”
连青沉思片刻:“一颗金珠。”
魏晴云瞬间改变立场:也不是不行。
岑悠然爽快地付了。
等签完,岑悠然低头一看,露出天都塌了的表情。
怎么是岑香月?
岑悠然委屈,但她依然一脸冷酷,捏着签名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逐渐泛起一层水光。
魏晴云笑得捶桌子,等看见她真的快哭了时,立马又慌张起来:“不是,你长了一张酷姐脸,怎么一言不合就掉眼泪?过分了啊,不带你这样犯规的。”
岑悠然不语,只一味地面无表情掉眼泪。
魏晴云:“……”
连青:“……”
岑悠然开始自报家门:“我叫岑悠然,摇扇子的是我大师兄,岑明白,彪形大汉是我师弟,岑不懂。他们坏,我好。”
魏晴云:抢我前辈,你也坏。
连青:“你们姓岑?东洲倚风宗的弟子?”
“对。”岑悠然毫不隐瞒,“我们都是内门弟子。”
连青若有所思。
“《东洲志》记载,一百年前,东洲有一痴傻女子,一夜之间性格大变,并在梦中习得一手好医术,你听说过没有?”
岑悠然仔细思索,摇头:“我看的书不多,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但大师兄看的书多,他可能知道,我可以帮你问他。”
连青将白得的一颗金珠还给她。
岑悠然拒绝:“帮你,不要钱。”
于是很快,这张桌子就坐满了五个人,连青和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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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云坐一边,岑家三人各坐一边。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吃饭的人比较多,人多眼杂,岑明白想换地方,但被连青拒绝了,因为晚饭还没吃完,不能浪费。
岑明白只好无奈接受,用手帕擦擦桌子上的油渍,道:“悠然说你问起《东洲志》里的一桩小异闻,我确实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多少?”连青边喝粥边问。
“也不多,主要是正好赶巧了,这位姑娘刚好就是我们倚风宗的一名外门弟子。”岑明白回忆道,“她是从小被捡回来的,听说长到十岁还不大会说话,当初捡到她的也是我们宗内的一名外门弟子,那名外门弟子在她十岁时就去世了。之后便没什么人在意她,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她不傻了,身边养了一只黑猫,还咬伤了好几个外门弟子。之后便听说她失踪了。”
“她叫什么名字?”
“姓岑,叫,呃……”岑明白支支吾吾,“她好像没名字,以前的人都叫她岑傻子。”
连青忽地冷笑:“所以她的猫咬伤那几名外伤弟子,只是因为他们欺负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傻了十年的傻子突然不傻了,学会反抗了,这让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开始感到害怕,也许他们会使更多的手段欺负她,这才导致她不得不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
岑明白叫冤:“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们都还没出生呢前辈!”
魏晴云真情实感地生气道:“是跟你们没关系,但你敢说跟你们倚风宗没关系吗?门下弟子滥用权利欺负弱小,这还不够过分吗?一个这么大的宗门,在一百年前的邪祟灾祸下,不仅不愿对弱小伸出援手,还去欺负一个什么也不懂,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你敢说你们宗门没有任何问题?!”
岑明白张张嘴巴,无言以对。
完全插不上话的岑不懂一脸羞愧地低下头。
岑悠然嘴里啃着大肉包,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问题很大!”
“所以你们要改变,要抓腐朽,抓贪污,抓各种不文明不公平的现象!”魏晴云情绪上头,脚踩板凳,抓起一根玉米放在嘴边高喊口号,“你们要反抗,面对这种事情要说不!修炼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保护弱小,而不是让你们变成人上人!入道初心是什么你们都忘了吗,是为人!如果连人都在欺负人,这还能叫‘为人’吗?连初心都忘了的人,连邪祟都不如!”
一时之间,饭堂寂静,几十双眼睛全盯在她身上。
连青没忍住笑出了声,率先鼓起掌。
接着,周遭边响起零零星星的鼓掌声,有人高声赞同她的话,于是掌声更多,几乎要淹没这一层楼。
魏晴云脸蛋红红,低头看连青,少见的,连青眼底居然盈满纵容的笑意。
“前辈。”魏晴云不好意思地坐下,贴近连青,小声说,“等到了东洲,我能不能不去学堂上学?”
“为什么?”
“我懂的道理比东洲的宗门子弟还多,我觉得东洲的夫子肯定教不出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万一还把我教坏了怎么办?”魏晴云理直气壮。
连青又笑了:“有点道理,那算了吧。”
魏晴云欢呼。
14.第二章
两日后,因雷雨不停,飞舟暂时停在离得最近的望月城。
望月城离第一道天地裂缝所在的群魍山还有一日的路程,飞舟上有一半的人都是去群魍山观光裂缝封印的,故而当连青说要去群魍山时,岑明白三人完全没有多想。
听说这次雷雨要连下多日,飞舟可能短期内都无法启程,大多数人便选择进城逛逛。
“望月城在五方洲也算一座名城,因为它别称猫城,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人加起来估计都没有猫多,前辈你若是想知道那位岑前辈的事情,也许真能在望月城打听到什么。”岑明白摇着把新扇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连青身后。
魏晴云撑着伞挤开他,自己站在连青左边,不开心道:“你老跟着我们干什么?”
岑明白厚脸皮:“我们也正好要进城嘛。”
岑悠然溜到连青右边的空位,附和着点头:“嗯,都进城!”
岑不懂则因猜拳猜输了而被迫留在飞舟看家伙。
魏晴云无语,她都不想说他们,他们这是想进城吗?明明就是想黏在连青身边刷好感。
连青撑着一把竹色的伞,透过雨幕打量着望月城的情况。
的确如岑明白所说,望月城是个猫城,每一处能躲雨的地方都能看见几只散猫趴着舔毛,但也正因太多猫,所有和猫有关的事情便显得不那么特殊,想打听一百年前的事情可能有点困难。
而且这座城的人着实爱猫,十只猫里至少有两只脖子上都会戴小金锁,这些金锁还是各家主人专门请修者做过灵气定位的,没人敢偷。
果真是名副其实的猫城。
连青在城中转了一下午,衣摆都氤成潮湿的深青色,也没打听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养猫的医修?城里太多啦。”
“一百年前?那很难说咯,你得去找一些老修士问问看。”
修士一般比普通人活得久些,但毕竟横跨一百年,大多老修士都去了别洲,少部分留下的还不好找。
岑明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倚风宗弟子的作用,让人找了一天,还真找到一位活了一百多年的修士。
“一百年前养猫的女医修?我也只记得两位。”
老修者如今也是黑白发掺半,脸上浅浅几条皱纹,精神头倒是挺好的,接过连青递来的热茶品了一口,诧异道:“见春?这竟是见春?听说见春几十年前就长不出来了,如今是喝一点少一点,没想到姑娘你手里竟有见春。”
连青愣了下,才轻声道:“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竟如此珍贵。”
路观秋给她的那两包见春,竟是专门留给她的,她说百年前的连青君最喜欢喝见春。
连青之前不知道路观秋的心意,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
老修者眯眼享受见春的滋味,没留意她的神色,回忆道:“一百年前,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刚来望月城,不慎被邪祟附体的凶猫伤到,刚好有一位女修路过救了我。那位姑娘身边的确带着一只戴着金锁的黑猫。不知道是不是姑娘你要找的那人。”
“她可是姓岑?”
“她没说自己叫什么,我只记得她穿着一身绿色衣裙,模样却有些记不清了。”老修者逐渐坐直身体,皱眉回忆,“奇怪,另一位救过我的女修我倒是还记得长什么样,我怎么会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模样?”
天道所定下的规则,无论谁都无法打破。
“我要找的就是那位绿裙女修。”连青再给他倒杯茶,“您再说说和那位女修有关的事情吧。”
“其实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因为之后没多久我就离开望月城了,也是这两天故地重游才正好碰见姑娘你。”老修者挺不好意思的,他就知道这么多,却喝了一壶价值千金的见春茶。
不过,绿裙女子的确来过望月城的这个消息,对连青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本来她以为要到群魍山才能找到她的消息,没想到才刚到东洲就打听到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和姑娘你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老修者拍了下脑袋,“望月城有一座猫仙山,听说山上有一只猫仙,望月城所有猫都听它的话,城里的猫常常出现在那座山上。”
连青眉心一动:“猫仙山?在哪里?”
“就在我住的地方前面不远的那座山。”老修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望月城没人见过那只猫仙,都说那是传说而已。说起来,望月城的猫确实有点邪性,欺负过猫的人之后总会莫名其妙受到教训,所以猫仙的传说也经久不绝。”
……
天色已深,连青将老修者送到家之后并没有立刻回驿馆,而是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走进无人的小巷。
魏晴云是突然心血来潮要跟她一起出门送人的,见她不回驿馆,好奇道:“前辈,你打算去……”
连青未言,只抬手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魏晴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夜深雨急,落在伞上的雨珠无声无息之中化作利刃将两人包围。
魏晴云发现的迟,被吓得差点腿软,只能拼命往连青伞下藏,抓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
连青手微松,竹伞旋转中撞碎的雨水滴答坠落,水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上一层薄冰。
离火之力附在她周身,脚下的薄冰逐渐融化,连青重新握住伞柄,抬眸看向前方落下的两道黑影。
“两位何故拦我的路?”
那两人并未废话,直接双手成爪,坎水之力发挥到极致,以连青为中心,半径一丈之内的水皆成为两人手中的利器。
灵气磅礴,伴随数千水刃汹涌而来。
这灵压,眼前两人显然已是太极境,而这世上,太极境的修者不过十数人,排除法算一下早晚能知道这两人的身份。
看来这两人今晚根本没打算活着让她们离开。
连青失去灵骨和灵元,修为大跌,如今连最低级的五行满境都达不到,连枝剑残存的剑气也在诛邪司那一战中被消耗殆尽。
身边还有个毫无修为的魏晴云。
确实有点棘手。
“让我一个连五行满境都没有的打你们两个太极境,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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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枝却早已出鞘,乾金之力势不可挡地破开漫天水刃,再爆一发离火,高温将周遭的水烧成蒸腾的水雾,短暂地迷乱了人的视线。
连青则趁这个机会拎起魏晴云的衣领,拔腿跑路。
没料到她会突然跑路的两人懵了一瞬,随即立刻追赶而去。
“艮山!”
突如其来的小山挡在两人身前,连青将魏晴云夹在腋下,并指一挥:“乾坤!”
乾坤二力骤然将凸起的小山重新压回地面,大地震动中,连青一边脚踩巽风朝着百级台阶的山上跑去,一边扬声道:“水行灵根与土行灵根,看来两位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将死之人哪来这么多废话!”
大概是真的怕她发现自己的身份,两人不再隐藏自身灵力,目之所及的水与土转眼化作无数高大凶猛的凶兽,将她们死死拦在半山腰。
魏晴云死死抱住连青的腰,都快哭了:“不是吧,这怎么打啊?”
连青看了看面前站成一排凶兽,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影,自嘲一笑:“早说了救世主没这么好当,这才不到半个月,就被仇家找上门了吧。”
曾经得罪过的人,百年后已成为一方大佬,而她却成了个落魄的小修士,多么惨烈的对比。
魏晴云现在真的很能理解连青当初为什么不肯自爆身份了。
“行吧,我也不跑了,反正今天这遭没得跑了,不然你们满足我一个临死前的心愿?”
连青不再正正经经地打伞,而是将伞柄搭在肩上,单手支腰,回身看向那两个身披黑衣、头戴兜帽的黑衣人。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说。”
不是本音。连青耳朵微动,但确实是个男人。
“我就想知道,一百年前我究竟怎么得罪的你们,让你们一百年后闻着风就赶来杀我?”
两人沉默片刻,没有回答,水土凶兽却没打个招呼就朝连青杀去。
懂了,不是仇人。
连青了然,那就只能利益相关的了。
思索间连枝已一剑斩穿离她最近的一只水兽,魏晴云抱头鼠窜,随之而来的数只凶兽几乎将二人吞没。
水剑与土剑在夜色中泛起寒芒,如离弦的箭袭向二人不设防的后背。
“喵!”
微弱的猫叫被雨声掩藏。
“叮铃”,平安锁的铃声在暴雨中急促地响,震开坠落的雨滴,两只黑色猫爪从天而降,轻轻踩住离弦而出的剑,强压而下。
剑刃霎时崩碎,数百只猫不知从何处涌来,扑向成群的凶兽。
“轰”,天边闪过一道横亘半个苍穹的闪电,山上青光骤闪,连枝剑脱困而出,瞬息之间斩落数只凶兽的头颅,凶兽们庞大的身躯慢慢消融,如河入海洋般汇入大地。
暴雨依旧,连青捏着手中光芒渐熄的长命锁,抬手擦掉眼前的水珠。
雨幕朦胧中,她看见一只金瞳的黑猫优雅地迈着猫步,一步步走向她。
黑猫高高翘起的尾巴一甩一甩,扫去坠落的雨水,脖间的平安锁发出久违的铃声,与她手中的长命锁泛着同样美丽的绿色微光。
15.第三章
暴雨如注,夜色中两道幽暗的绿光化作薄薄一层屏障,将外界的雨水隔绝。
两道黑衣人影没料到会突然杀出来一只诡异的猫,动作停顿一瞬,随后立即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分别冲上前进行包抄。
水滴汇聚成一抹弯月状的巨刃,直奔黑猫而去。
黑猫金瞳微斜,尾巴轻轻一甩,莹绿色的木之力破土而出,无数疯长的藤蔓拦腰截住弯月刃,用力缠绞,令之分毫不能前进。
坤土之力化作数条巨蛇遁地向连青袭去,连青将魏晴云向后扔进猫群,持剑向下重重一划,剑刃萦绕着透明柔软的水珠。
呼。
长命锁中蕴藏的庞大灵力灌入残缺的灵骨,连青持剑平至眼前,吐出的气息犹如冷雾。
“坎水。”
时间刹那静止,漫天雨帘如珍珠般挂在空中,连枝剑刃上的水珠缓缓汇聚成一条细长的线。
方寸之间气温陡降,冻结的雨珠如冰雹般砸下来,三头巨蛇咆哮着扑向前。
一条冰丝细线挟裹着青色光芒在夜空中若隐若现,连青借巽风之力腾空而起,三头巨蛇的脖子被冰线整整齐齐地绞断,轰然倒塌。
黑衣人影抽剑而上。
连青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随即一剑劈下,剑上的乾金之力与对方的剑刃撞出刺目的火花,五行之力原地爆发,激起大片水花。
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魏晴云躲在猫群里,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画面。
原来这就是太极境修士之间的战斗,根本看不清好吧!
倒是猫猫那边不用原身打架,只要操控生长的植物无差别攻击就行,毕竟让一只猫和一个会拿剑的人打,实在不合理。
不过猫居然也可以修炼吗?而且还是木行灵根的炁。
魏晴云看得正激动,猫群忽然开始带着她向山上移动。
“哎,等等,等等,还没结束呢,让我看完……”
而就在她被带离的瞬间,以连青为中心,周遭三丈之内的大地凭空显出一个金光闪烁的八卦阵。
两道黑衣人影急急收回手中剑,掠空退出三丈远,直退到八卦阵边缘,却无法脱阵而出。
略高的那人恼怒道:“你何时布下的汲灵阵?”
汲灵阵,顾名思义,能够吸取别人体内的灵力转为己用,但此阵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只能作用于同灵根的修士之间。
比如说,水行灵根和水行灵根就可以布阵汲取灵力,但若是水行灵根和土行灵根,这个阵就等于废阵。
然而,对连青来说它倒是堪称万能阵,因为她是五行灵根,不论对方什么灵根,她都可以布阵汲取对方的灵力,而对方只能汲取她灵力的五分之一。
太划算了,以至于她看到的第一眼就记住了。
连青慢悠悠擦去连枝剑上的水珠,乌睫微抬,心情颇好道:“从我说第一句话开始。”
真当她这么多天的书是白看的?
黑猫依旧不紧不慢地踩着猫步向她走去,但似乎不太想理她,所以只是和她站得近了些,金色猫瞳却看都没忘她那里看,不过尾巴倒是翘得高高。
连青站得比它前一些,是随时都能出手保护的姿态,黑猫不爽,又往前走了一点。
高个黑影沉声道:“你修为大跌,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布下汲灵阵。”
汲灵阵虽然好用,但弊处也太明显,不仅需要布阵之人消耗大量灵力,且必须是即刻布阵即刻使用,简单点说就是保质期只有几分钟。
因此,正常情况下没有修士会布下这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阵法。
连青将连枝剑插进地里,单手支着剑柄,笑道:“没办法,毕竟我是天才,对天才而言,没有不可能的事。”
“现在,轮到我问你们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目光微冷,“杀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两人没有回答她,周围风声与雨声交错,汲灵阵中不能轻易使用灵力,否则极有可能会被她抢走。
“既然你们不肯说,那不妨让我来猜一猜。”连青指尖轻敲剑柄,缓缓道,“不为仇,却不敢露脸,应当是我认识的人,对我有杀意,刚动手时却有一丝迟疑,也许……一百年前我曾救过你们。”
她脸上神色轻慢,双眸却紧紧盯着那两人,看不见他们的脸,却能注意到他们握剑的手紧了紧。
看来还真被她蒙中了。
“原来是恩将仇报,难怪不敢露脸。”连青似乎并不生气,还能笑出来,“看来尚未彻底灭绝人性,道德感有,但不多,也没什么用。”
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听在二人耳中却充满讥讽的意味。
两人藏在兜帽后的眼神沉了沉,忍无可忍,终究还是拼着被汲取灵力的风险再次向连青攻去。
这次他们没有分开攻击,招式全部招呼到连青那边,甚至祭出两件法器。
一件是防御保命的金盾。
一件是九重莲花,每瓣莲花都具有攻击性,只要划破皮肤,花瓣就会立刻钻入人体,吸取宿主的血,直到把人吸干。
这两样法器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看来他们这次是真的下血本要弄死她了。
毕竟一旦连青脱困,回头只要查一查究竟哪些太极境的修者手中有金光盾和九重莲花的,要不了多久就能确认他们的身份。
连青急速后退,一剑斩落两瓣莲花,黑猫脖间铃铛轻响,枝叶凭空而生,挡住另外两瓣莲花。
还剩五瓣。
连青持剑看向黑猫:“我以前就没什么保命法器吗?不至于这么穷吧?”
黑猫哼了声。
连青居然听懂了。
它骂她穷鬼。
连青怒了,然后一怒之下抽取汲灵阵中的全部灵力,接连劈落四枚花瓣。
还剩下最后一枚。
阵法失效,从未停歇的大雨重新泼向所有人,细雨中,一根细如牛毛的丝线悄无声息悬至连青颈后。
“叮”
连枝斜插向上,及时挡下那根“牛毛”。
这下九枚花瓣都用完了。
两个黑衣人影见一计不成,便故技重施,重新借用水土之力,并着双剑齐齐向她杀去。
连青与黑猫同时唤起土木之力,土木拔高形成一堵高墙。
就在这时,雨中倏地传来几不可闻的“呲”,藏在雨中的莲花瓣划破衣物的声音几乎震破黑猫的耳膜。
它骤然抬头,竖瞳紧缩,只见连青右肩被划破一条口子,赤红的血无声晕开,染红她大片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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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青持剑的动作僵硬地顿住,压抑地闷哼一声,白皙修长的颈项突显一道恐怖的粗筋,自耳下没入衣中。
大雨瓢泼中,那条筋脉也在缓缓鼓动着,像正在被什么东西一鼓一鼓地吸着血。
土木之墙被两剑劈穿,高个的黑影朗声大笑:“谁说九重莲花就真的只有九枚花瓣?”
简直无耻!
黑猫大怒,木之力不要命似的疯狂爆发,引得山体崩动,狂舞的枝蔓犹如失控的野兽攻击着两人。
两人前进的脚步被阻拦了片刻,黑猫便趁此机会唤来一条粗壮的藤蔓缠住连青的身体,带着她急速向山顶奔去。
身后阻挡的木之力渐渐被砍得七零八落,黑猫收起身上最后一丝挡雨的木之力,全部套在正在与体内九重莲花瓣争抢身体主导权的连青身上,光滑的毛皮被泥泞弄脏,它一步不敢停。
还差一点。
铺天盖地的灵压追赶而上,黑猫看见前方冒了个头的房屋,借用木之力用尽全力将连青抛过去,刺眼的绿光一闪而过,连青的身体消失在原地,而它自己却慢了一步,被一道拔地而起的土墙阻碍了步伐。
两道黑衣人影瞬杀而上。
……
“连青!”
意识朦胧中,有人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连青感觉浑身上下酸疼难耐,费力地睁开眼,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她瞳孔发颤,眼尾微微潮湿。
她下意识眯起眼,抬手挡了下光。
“又发呆了?”
熟悉的少年嗓音不远不近地响起,连青停顿片刻,微微睁眼,长睫颤动间看见一道藏蓝色的身影。
蒙在眼前的纱不知何时褪去,山间小道的台阶边上生长的菊色小花正迎风摇曳着,鸟鸣虫叫纷纷传入耳中。
陈旧的画卷终于剥落表皮的腐败,露出内里的光亮鲜活。
少年站在前方七八级台阶之上,侧身对着少女,半长的蓬松狼尾随意抓抓绑在脑后,额前碎发隐约挡住飞扬的长眉,却挡不住少年人满溢而出的意气张扬,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下明亮得令人心悸。
他穿着她最熟悉的藏蓝色短罩,同色的长裤两侧打着零星几个补丁,单手支在腰侧,偏头看着距离他几步之远的少女。
“怎么没反应?真累傻了?”他自顾自说着,抬脚迈下台阶,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连青放下手,茫然的目光落在他清晰分明的脸上,他的右耳垂有一条小小的疤痕。
她迟疑着开口:“燕一枝?”
“干嘛?突然叫我准没好事。”少年嘴上抱怨,身体却早已诚实地在她面前认输。
他双手扶在膝上,弯腰侧头,浓黑长睫藏在滑落的碎发下,嗓音清朗,却带着点无奈道:“我就知道你爬不动这么高的山,我背你上去行了吧?”
连青默然不语,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仿佛多年未见,这一刻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他的容貌。
“燕一枝。”这一次她喊得十分顺口,似乎已经喊了无数遍。
少年眉眼浮上淡淡的疑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连青眨巴眨巴眼,一下子扑到他背上,蹭着他右耳垂下的那条小伤疤,高兴地说:“没怎么呀,就是突然觉得你的名字也挺好听。”
16.第四章
少年被她扑得踉跄了一下,连忙托起她双腿牢牢卡住,无语道:“废话,小爷的名字一直天下第一好听。”
连青撇撇嘴:“你真是我见过最自恋的人。”
“你就把我教你的词都用到我身上是吧?”燕一枝背起她稳稳向上走,脚步轻松得像在身上随便挂了个袋子。
连青若无其事转移话题:“燕一枝,你要带我去哪?”
“不是刚跟你说过吗,去见神医,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燕一枝纳闷,“你才十岁,不应该得老年痴呆啊。”
连青收紧圈住他脖子的手,怒道:“你再说一遍,谁老年痴呆?”
“我我我,我老年痴呆好吧?您是天下第一大聪明,爱因斯坦都没你聪明。”燕一枝被她勒得差点没喘过来气,托住她双腿的手却毫无松开的迹象,眨眼便上了三级台阶。
连青哼了声,稍稍松开手,追问道:“爱因斯坦是谁?”
“是我家乡的一个大名人,全世界出名的聪明人。”燕一枝笑嘻嘻道,“因为太聪明,死后还被人挖出大脑切成片做研究。”
连青“哦”了声:“那我死之前一定要给自己造个死行秘境。”
不能让她聪明的大脑进了别人的肚子。
“我以为你会觉得恶心。”
“跟以前的事比,这也能算恶心吗?”连青真情实感地疑惑。
燕一枝忽然不说话了,步伐放慢许多,让她闲着没事欣赏沿途的风景。
“燕一枝。”
“又干嘛?”
“等我死了,你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大脑,不能让邪祟吃掉,万一吃了我的脑子,邪祟就会变聪明,到时候你肯定打不过它们。”
“胡说八道什么,我还没死,你死什么死?”
“那等你死了,邪祟吃了你的脑子一定会变笨,到时候我一个人就能把它们全部消灭。”
“你再说就从我背上下去,自己爬山。”
连青终于如他所愿闭了嘴,老老实实伏在他蓬松微卷的发梢里休息了会儿,等再抬头望向前方时,山顶已经冒了个尖尖,有房屋的影子。
千级台阶已过大半,春末的太阳过分晒人,而背着她的少年浑身上下清爽干净,没有一丝汗意。
这就是修士。连青摸了摸自己额角的薄汗,有点羡慕。
“燕一枝,望月城很漂亮,我们可以在望月城住一段时间吗?”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城里好多猫,我还想养一只猫。”
“养十只都行。”
“我们这么穷,养不起十只吧。”
“放养不就行了。”
这也能算养吗?连青不懂,但燕一枝都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山顶到了。
不大不小的房子围着一圈竹篱笆,院里种着两块菜田,边角还打了个鸡棚,里面蹲着两只鸡,房檐挂着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叮铃铃地响。
燕一枝去敲门,久久没人应。
“不会走了吧?”他小声嘀咕,“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住址,要是又搬家,还得再找三个月。”
连青耸了耸鼻子,仔细分辨空气中的气息:“燕一枝,里面好像有人……不对,有祟气!”
话音刚落,燕一枝已背起她从篱笆墙一跃而入,周身燃起一层薄薄的离火,眨眼便疾至门口,一脚踹开正屋大门。
屋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摔得到处都是,携带木之力的绿色藤蔓被撕得七零八落。
已被邪祟吞噬神智的白衣修士紧紧掐住一名绿裙女子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墙上,祟气正沿着他的手臂向绿裙女子缓缓侵蚀。
白衣修士周身散发的祟气很淡,几乎无法察觉,若非连青天生对邪祟敏感,燕一枝就被骗了过去。
离火之力顺着地面瞬间烧至白衣修士脚下,蓝红色的火焰舔舐他的衣摆,将溢出的祟气燃烧殆尽。
白衣修士好似感觉不到痛,回过头,狰狞着脸死死盯向燕一枝,两眼被祟气挤得快要爆出来,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碍事!”
连青悄悄躲到椅子后面,她是个战五渣,打架什么的只能靠燕一枝。
“一级邪祟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燕一枝满脸生无可恋,手下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以离火之力凭空凝出一把火弓,接连射出三只火箭。
一箭射穿白衣修士的肩膀,一箭射穿他的腿,还有一箭射向他掐着绿裙女子的胳膊。
白衣修士痛苦嚎叫,掐着绿裙女子的手终于出现丝毫松动。
绿裙女子得以喘息,立即拼尽全力凝聚起周围残余的木之力,一条硕大粗壮的藤蔓自下而上贯穿白衣修士掐着她的胳膊。
血溅到她脸上,她连眼都没眨,藤蔓瞬间化作刀刃状,将白衣修士的手腕整整齐齐地切断。
与此同时,燕一枝的离火箭射穿他另一边的肩膀,反将他钉在墙上。
但一级邪祟和普通的二三级邪祟不同,即便被少阴境和少阳境的两人合力攻击,它依旧能够撕碎两人的火之力和木之力,并且精准地盯上在场的唯一一个没有灵力的连青。
就在它袭向连青时,藏蓝色人影瞬息而至,抱起连青脚步一跃便腾空至房梁,燕一枝注意着下面的动静,头都没转,摸摸连青脑袋:“没吓着吧?”
连青摇头:“没有,这只邪祟要怎么打?它看起来和我们之前遇到的不太一样。”
“能看清它的弱点吗?”
“看不清。”连青盯着邪祟,嘴巴快速地回答,“它很狡猾,体内祟气做了伪装,有十几处都是假弱点,它智商挺高,不会真如你所说吃了聪明人的脑子吧?”
燕一枝:“……”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真痛啊。
下面的绿裙女子摸着脖子从地上坐起来,剧烈地喘着气,眼前充血导致她看到的画面十分模糊,却能听见上方传来的对话声。
“它甚至能够完美地伪装成病人来找我治病,直到它出手前我都没察觉他被邪祟附体。”她嗓音嘶哑。
“这么聪明?”连青震惊,“不会真吃了爱因斯坦的脑子吧?”
绿裙女子霍然抬头。
三人来不及叙旧,被木之力阻挡的白衣修士很快撕开包围圈,重新杀了回来。
“在这待着,有危险记得喊我。”燕一枝叮嘱完连青,飞身而下。
两人一祟打得快要把房顶掀开,白衣修士身上的数处伤口都弥漫着祟气,打也打不死,烧也烧不死。
太难缠了,但若让他跑了,整个望月城都要遭大劫难。
燕一枝丝毫没觉得怕,反而越打越亢奋,在某个瞬间体内灵气暴涨,竟原地突破到太阳境。
绿裙女子愕然,眼睁睁看着他雷霆万钧地踹出一脚,直接将白衣修士踹出大门。
“连青!”燕一枝直奔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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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青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从房梁跳下,被他轻松抱进怀里,风一般卷出门。
白衣修士在地上接连滚了数圈,撞翻篱笆墙后又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口中发出吭哧的喘息声,身体骨骼咯嗒作响。
“看好她。”
燕一枝对绿裙女子说着,抬手整了整连青有点乱的衣襟,再抬眸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太阳境和少阳境最大的区别,只要灵台未损,便不必担忧被邪祟入体,打起来再也不用束手束脚。
“既然找不到这玩意的弱点,那就把它全身上下都干一遍。”燕一枝猖狂地发言。
于是前面一人一祟开始毫无收敛地打架,打得翻天覆地,这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言地聊天。
“他多大啊。”
“十六。”
“十六就能破境,应当是这世上最年轻的太阳境修士了吧。”
“没办法,他是天才嘛。”连青与有荣焉,骄傲挺胸,“对天才而言,没有不可能的事。”
绿裙女子被逗笑了,连青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还戴着一圈细项圈,项圈下面挂着一把金色平安锁。
连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前方传来巨大的轰响,白衣修士被燕一枝一拳掼进地里,砸出一个大坑。
连青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燕一枝打死他!打死他我们今晚吃肉!”
前方传来燕一枝的大喊:“哪来的钱吃肉!”
连青眼巴巴望向绿裙女子,后者好笑:“行,我请客,别说今晚,未来你们的肉我都包了。”
“燕一枝你听见没,我们有钱吃肉了!”连青立刻喊道。
于是白衣修士被打得更惨了,全身上下几乎每处地方都挨过燕一枝的拳头,却始终顽强地活着,哪怕只能勾勾手指,也要竭尽全力发出嘲讽。
“这情况不对,它的弱点究竟在哪里?”燕一枝停在半丈之外,盯着它蠕动的身体不断扭曲变形,体内灵力都快耗空了。
二级和三级邪祟的弱点是脑子,只要找到它们的脑子就能弄死它们。
但一级邪祟不同,它们可以将弱点藏在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很难立刻打死它们。
连青张嘴正要说什么,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祟气,被木之力凌空截断,祟气消散。
燕一枝掐着白衣修士的脖子松了口气,然后开始生气,这只邪祟果然狡猾,竟然还会声东击西,他一拳打爆它的脑子,祟气混着脑浆包裹在他手上,令人恶心。
而就在这瞬间,弥漫在散落脑浆里的祟气骤然脱出,直冲向连青,燕一枝猛然回身奔去。
木之力爆发,拦截的同时,祟气竟顺着木之力势不可挡地侵向绿裙女子。
竟然又是声东击西!
连青想也没想伸手攥住眼前那缕被祟气包裹的绿色木之力,手掌被灼烧得血肉模糊,死死咬着牙不松。
“喵!”
一声猫叫由远及近,黑色的小猫从天而降,恶狠狠咬住木之力上的祟气撕扯。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刚才还势不可挡的祟气竟出现瞬间的退缩之意。
连青眼瞳一缩:“燕一枝,弱点在他左脚脚底!”
难怪之前怎么找都没找到。
燕一枝眯起眼睛,单脚抬起,鞋底附着浓烈的离火之力,一脚碾碎白衣修士的左脚。
侵蚀的祟气停滞,发出尖锐的痛嘶,继而缓慢溃散。
17.第五章
“今天真是要多谢你们,不然这次我定凶多吉少。”
收拾完邪祟后三人一同回到院子里,绿裙女子一边给三人治疗,一边心有余悸地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那位修士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消息,一大早就上山来求我诊治。我来望月城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他当时面露痛苦之色,我就不忍心放着不管,将他扶进屋里后他却突然偷袭我。我不擅长打架,跟他缠斗了一会儿终究落了下风,屋子里的情况你们也都看见了,若非你们及时赶到,明年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绿裙女子脖子里缠着绷带,正在给连青包扎手背上的小伤口——她手欠去逗鸡玩,结果反被鸡啄伤了手。
黑猫蹲在首位的椅子里小憩,尾巴垂在地上一甩一甩,懒洋洋的谁也不搭理。
“那是一级邪祟,这种等级的邪祟一般不会出没在每个洲靠近边界的地方,望月城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燕一枝蹲在门外,拎着那只啄伤连青的大公鸡,动作麻利地拔毛汤水。
今晚吃鸡,连青最喜欢吃烧鸡了。
“也不算是出事,看见远处那座山了吗?”绿裙女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指着正对面高耸的一座常年阴云缭绕的山,道,“那座山叫群魍山,这世间一共四道天地裂缝,其中一道裂缝就在那座山上。望月城虽然靠近东洲边界,但按直线距离来说其实离群魍山不远也不近,所以城里偶尔会有高级邪祟出没。”
连青认真点头:“我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绿裙女子噗嗤一笑:“对。按理说每道天地裂缝附近都应该有修士驻守,防止高级邪祟逃窜伤人,但东洲的情况……说到底也不过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北洲和中洲也差不多。”连青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说,“北洲的无定宗为了抢夺资源甚至可以用普通人做诱饵抓邪祟,中洲还有人私自豢养邪祟,他们想驱使邪祟为己所用,所以经常抓普通人喂邪祟,试图将邪祟炼化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东洲的情况和中洲北洲大差不差,我见过太多倚风宗的弟子对普通人见死不救。这个时代,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想活下来太难了。”
绿裙女子见连青长发乱了,顺手又替她扎了个简单的辫子,闲聊道:“对了,你们来自中洲和北洲?”
“我来自中洲,燕一枝来自北洲。”连青想了想,喜滋滋道,“姐姐,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连青,春江潮水连海平的连,天青垂水的青。”
门外,燕一枝耳朵微动,扬声道:“快夸她名字好听,她第一次跟别人做自我介绍,心里肯定眼巴巴等着你夸她。”
连青脸有点红,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绿裙女子在她辫子上绑了根红绳,点头笑道:“嗯,连青的名字特别好听,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很有意境哦。”
燕一枝汤鸡的动作一顿,回头,正对上绿裙女子意有所指的眼神。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张若虚这个人,自然也不该有人知道《春江花月夜》这首诗。
原来是老乡。
连青探着头问:“姐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绿裙女子给她扎完辫子,又从怀里取出一张手帕,沾了沾水擦掉她左脸蹭上的一道灰痕,顺便回答她的问题。
“我叫岑逐云,山今岑,逐出师门的逐,白云的云。”
脸上凉凉的,女子的衣袖蹭到睫毛,连青忍不住眨了下眼,眼珠追着她的衣袖转动,随口问:“为什么是逐出师门的逐,不能是追逐自由的逐吗?姐姐你可以是追逐自由的云朵,而不是被逐出师门的云朵。”
岑逐云怔了怔。
燕一枝提着开完膛剖完腹的鸡进门,啧啧称奇:“没白教你读书认字,都知道逐出师门的逐和追逐自由的逐是一个字了。”
连青笑嘻嘻:“我瞎蒙的。”
“小聪明鬼,真让你蒙对了。”燕一枝故意用潮潮的手掐她刚擦干净的脸。
连青怒而跳下椅子追着他打:“燕一枝你手脏不脏啊就往我脸上蹭!”
追逐打闹中不慎撞到黑猫霸占的椅子,黑猫尖锐地“喵”了一声,一跳三尺高,直奔燕一枝的脑袋,硬是将他的头发闹成鸡窝才肯罢休。
连青在旁边拍手叫好。
岑逐云双手环胸,看着他们将刚收拾好的屋子闹得一团糟,无奈地笑了。
……
晚饭是烧鸡炖栗子,红烧五花肉,清炒小白菜,还有一道豆腐鲜鱼汤。
连青是今天的大功臣,分得一只大鸡腿。
黑猫也是大功臣,因为被邪祟侵蚀的白衣修士怕猫,即使已经失去神智,见到猫之后潜意识还在害怕,才让体内的邪祟露出破绽,继而被连青一眼识破弱点,于是也分到一只鸡腿。
黑猫叫平安,是岑逐云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连青很喜欢和它玩儿,虽然它不太爱搭理人。
饭后,三人分别洗漱进屋休息,连青和岑逐云住一间屋,平安窝在她们床尾,燕一枝则睡隔壁刚收拾出来的杂物间。
连青累了好几天,刚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半夜听见有人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喊:“前辈,前辈你快醒醒,前辈……”
但她太困了,没搭理那人。
隔天一早起来,岑逐云推了推窗,从下面发现一根鸟毛,回头问平安:“昨天晚上有鸟跑进来了吗?”
平安骄傲地甩甩尾巴,意思是确实有一只,但被它赶跑了,她们都没有被吵醒,它很能干。
岑逐云失笑,揉揉它脑袋:“平安真棒。”
“今天那鸟要是再来,平安你就捉住它,我们可以炖汤喝。”连青正在洗脸,闻言第一时间发表感想。
刚从山中深林回来的燕一枝手里提着一只扑腾乱飞的鸽子,闻言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抓了只鸽子准备给你炖汤?”
连青双眼发亮,脸都没擦就飞奔过去:“真的可以喝鸽子汤了!”
燕一枝极其自然地用袖子擦她脸上的水。
但他忘了之前在林子里刚诛杀了三只二级邪祟,接着又去抓了这只鸽子,袖子不可避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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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上灰土。
燕一枝眼神向上飘了一下。
连青发现他给自己擦完脸后表情就变得十分不对劲,心里顿时大叫不好。
她认识他四年,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当即便意识到不对劲,他肯定干了心虚事才会这个表情,马上转头奔向井边的脸盆,对着里面的清水看了半分钟,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喝:“燕一枝你个王八蛋!”
燕一枝哈哈干笑,拎着鸽子原地转圈求饶:“我真不是故意的,祖宗,你是我亲祖宗,我错了,我真错了……”
岑逐云从屋里出来,看了眼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你知道了?”
燕一枝抽空回她:“一点点。”
“知道什么?”连青不闹他了,从鸽脚的信筒抽出一张纸,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叛徒,望月城,速来。什么意思,叛徒是谁?要抓谁?”
她顺着燕一枝的目光看向岑逐云。
……好像不小心撞破了小云姐的秘密。
连青默默卷起信纸,原模原样塞回信筒,尴尬地抬头望天。
岑逐云觉得好笑,事已至此也继续瞒着的必要,主动坦白道:“叛徒是我,八年前我叛出倚风宗,他们追杀我很久了。昨天那个白衣修士也是倚风宗奉命来抓我的,来的路上被邪祟入体,大概心里一直惦记着要抓我,以至于邪祟入体也执着于抓我。”
连青和燕一枝对视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叛出宗门,又为什么被宗门追杀,毕竟秘密这种事,谁都有。
于是三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写了封假信塞进信筒,让鸽子如常回去通风报信。
再把白衣修士的尸体刨出来放到通往中洲的必经之路,甚是仔细地伪造了一番现场。
如此一来便可让倚风宗的人以为他们要找的人去了中洲,而白衣修士则在路上不慎被邪祟入体,后又被路过的善良修士斩杀。
连青骂燕一枝夹带私货,燕一枝“供认不讳”。
过了四五天,倚风宗的人果然被骗,分出一部分人手直接去了中洲,望月城里徘徊的倚风宗弟子瞬间少了许多。
岑逐云得到消息后再次感谢连青和燕一枝,并且提出另一件事:“你们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给连青看病吧?”
岑逐云这段时间和连青同吃同住,早就注意到连青与寻常人不太一样的身体,之前情况不明,一直没机会细说。
今天天气好,燕一枝把药材搬出来晒,闻言便转头问:“对,你看看能治吗?”
岑逐云正在用木之力给连青诊脉,察觉到什么,她心下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连青:“连青,你被邪祟附体过?”
这不合理,没听说过被邪祟附体过的人还能活下来,甚至还能拥有理智。
连青“昂”了声,诚实道:“小云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中洲有人私自豢养邪祟,还抓普通人喂养邪祟吗?”
岑逐云脸色难看:“你曾被抓去喂邪祟?”
连青摇头,眼神澄澈地望着她:“不,我是被豢养的那个邪祟。”
岑逐云愣住。
18.第六章
连青不知道岑逐云会不会因此害怕自己,紧张地抓起膝盖上的裙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这条新裙子是岑逐云买的,她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穿得漂亮些,哪能天天跟着燕一枝穿破烂补丁的衣裳。
她还会给连青买糖葫芦、桂花糕和糖人,教她她认字,帮她扎辫子,给她讲各种有趣的故事。
连青很喜欢岑逐云,不想被她讨厌。
岑逐云发现了,心头不住地发酸,毕竟才只有十岁的小姑娘,身体却早已被浓郁的祟气侵蚀得千疮百孔,也不知道过去究竟经历了怎样残忍的事才会变成这样。
岑逐云摸摸她扎着漂亮辫子的脑袋,温声安抚:“连青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反正小云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连青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重重点头:“嗯!”
门外,燕一枝微微侧首,琥珀色眼底萦绕的离火之力缓缓熄灭,若无其事地继续翻动着簸箕上的药材。
“小云姐,真的有办法治好我的病吗?”连青有点担心,“燕一枝说我体内祟气太多,灵台也被腐蚀了,以后没办法修炼。”
“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毕竟我才是神医,不然他也不会带你来找我了呀。”岑逐云沉思,“不过我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需要时间研究一下。”
之后的三个月,岑逐云翻遍医书,燕一枝则山南海北地跑,寻找新的医书和连青能用上的灵药。
连青自然也没闲着,两人给她做了好几本书,她每天都在努力读书认字,偶尔会有只头顶顶着一簇红毛的白色小鸟落在她读书的窗前,对着她口吐人言:“前辈,你快醒醒,这些都是假的,死行秘境你知道吧?你必须勘破这个秘境才能清醒过来!”
连青觉得自己一定是读书读傻了,才会听见小鸟说人话,通常这个时候平安就会跳出来把那只小鸟赶走。
春去秋来,枫叶红了整个山头,岑逐云也顺利步入太阴境。
这天,连青看完书去院子里做了一套健康操,又将药材翻晒了一遍,看天色还亮着,便提了水把两块菜地浇完,最后蹲在鸡笼前“咯咯咯”喂小鸡。
直到天黑,下山还书的岑逐云还没回来,连青渐渐意识到不对。
燕一枝半个月前去南洲打听消息,估计最早还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临走之前和岑逐云一起在小院周围布了屏障。
太阴境和太阳境的修士布下的屏障自然威力巨大,只要不出这个屏障,修为低于他们的人根本进不来。
连青迟迟不见岑逐云回来,心中有些着急,坐立不安地又等了两炷香,天边乍起闷雷,闪电猛然划过天际,焦灼的平安突然炸开毛,一下子蹦到她怀里,喵喵个不停。
连青终于坐不住了,拿起伞,抱着平安就往外走:“平安,我们去找小云姐,你能感应到她在哪里吗?”
平安和岑逐云结过契,它闭起眼睛认真感应了一会儿,尾巴指了个方向。
连青皱眉,这不是去望月城的方向。
……
岑逐云下午去望月城的医馆还书,返回的路上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将人往城外引。
出了城,她使用木之力做掩护,一路疾行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等到天快黑了才开始往回赶。
但她没想到的是,跟踪她的竟然不止一波人,她甩开了第一波,还有第二波人留在城外守株待兔。
“叛徒!把你盗走的宗门至宝交出来,今日可以留你全尸!”
八名白衣修士将她包围,四男四女,两个太阴境,两个太阳境,还有四个少阴境和少阳境。
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
岑逐云心下算计着,面上冷笑:“贵宗可从未将我这个傻子当做宗门子弟,又何来叛徒一说?”
“不管你如何狡辩,若不交出至宝,今日休想离开此地。”
“为了抓我,贵宗可真是殚精竭力,居然派出四名高等修士来围剿,为城中百姓诛杀邪祟时可都没这么大阵仗。”岑逐云讽刺,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弯月石,像是太极的阴石,“不就一块破石头,想要就给你们咯。”
她将石头随便朝一个方向扔去,八名白衣修士全追着那块石头而去,岑逐云则抓住这个时机朝深林中跑。
“是假的!”不知谁发现了,立即调转方向。
深林是岑逐云的战场,木之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对方八人中也有一名木行灵根,甚至还有两名火行灵根,非常克她。
不能去山上,否则会连累连青,也不能去城里,否则之后就会变成瓮中捉鳖。
岑逐云脑中闪过无数想法,穿梭在林中的绿色身影如夜间的鬼魅,无数狂舞的藤蔓与枝叶扰乱人的视线。
下雨了。
水克火,火行灵根的修士在这个环境下无法发挥出最大的灵力。
被迫躲藏的岑逐云深吸一口气,她的手臂已经出现数道伤痕,伤口裹着淡淡的木之力,血一旦掉在地上就会被发现。
躲藏不是长久之计。
得反杀。
深林范围太大,八名修士分头行动,彼此离得不是太远,岑逐云收敛气息,静静等待即将走到她眼前的一名男修。
闪电划过,雷声突至。
“噗呲”
长蛇般的藤蔓贯穿男修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被雨水扫净,有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过来。
岑逐云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半柱香的时间,她借助雷声与暴雨的掩护杀了三个人,一个太阴境的女修,两个少阳境的男修。
还剩五个人。
雨声掩盖了她剧烈的喘息声,灵气已耗大半,她不可能把他们全杀了,必须想别的办法。
就在她给自己疗伤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细微的动静,像小动物在拨弄草丛,登时停止一切动作,屏息凝神。
“什么人?”一名男修警惕道。
小女孩害怕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哥哥,对、对不起,我、我迷路了……”
岑逐云瞳孔紧缩,竟然是连青。
她正要出去,手指却被什么东西卷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平安的尾巴卷在她小指上,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她,带她往另一个地方走。
“连青还在那。”她用气音说。
平安用尾巴用力拍拍她手背,意思是不要担心,连青是故意暴露的,她有办法脱身。
……
“这种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小孩?”五大三粗的男人不耐烦地掏出剑,“肯定有鬼,杀了她以绝后患。”
岑渊拦在撑伞的连青身前:“没听她说只是迷路吗?她一看就是个普通人,能有什么鬼?岑意,你已经废物到连一个小孩都害怕?”
岑意被羞辱得脖子通红,看起来很想当场内讧,被另外三人拦住:“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岑渊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蹲在连青面前,道:“小朋友,你别害怕,告诉哥哥你家住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哥哥让人送你回家。”
连青看了看刚才那个要杀他的男人,瑟缩着脖子往岑渊身前躲,尽量拖延时间,小声回答:“我家住在那边的山上,我养了一只猫猫,但是它一直没有回家,我就下山来找它,可是我找不到它,我……呜哇我迷路了,我好害怕,我娘说山里有邪祟,我一定会被邪祟吃掉的呜哇……”
她扯着嗓子哭嚎,像一个任性的小姑娘,惹得岑渊手足无措。
“别哭啊你,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哥哥现在就送你回家。”
“岑渊,你能不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现在是离开的时候吗?好不容易找到那叛徒,你又想放了她?”
“什么叫又?你说话最好注意点。”
“八年前要不是你被那傻子蒙骗,看她可怜放她下山,我们何至于找她八年?!”
“那我是故意的吗?她本来就傻,谁知道那天突然不傻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拉架的三人见状也不劝了,一人拽住一个直接将人拉走。
岑渊回头看了看可怜巴巴站在原地的连青,对同门道:“我还是想先送这孩子回家,夜晚的深林本就不安全,还下着雨,万一遇到邪祟就坏了,我妹妹和她差不多大……那傻子修为不高,你们还有四个人,对付她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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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四人疾行远去后,岑渊收起脸上的同情之色,一把按住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肩膀,音色冰冷道:“说吧,你和那个傻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
岑逐云使用障眼法将那三人引到另一个方向后便原路返回,她还是不放心,果不其然,很快就看见被岑渊控制住行动的连青。
木之力破土而出,岑渊抓着连青向后一跃,接连避开数道木之力,隔着雨幕看向岑逐云:“你们果然认识,傻子,这小姑娘究竟是你什么人,你居然愿意为了她主动露面。”
岑逐云明显也认识他,同样讽刺道:“你什么时候也沦落到和那群渣滓勾肩搭背了?”
“都是同门师弟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岑渊松开手,任由连青回到岑逐云身边,双手抱胸道,“你真不回倚风宗?只要你把阴石交出来,宗主愿意不计前嫌,你还可以继续做倚风宗的弟子。”
岑逐云嗤之以鼻:“这种话,你也信?”
“当然不信,不过例行一问罢了。”岑渊耸耸肩。
岑逐云不再搭理他,拉过连青就要离开,却被凭空出现的水墙挡住步伐,不由回头。
岑渊无奈一笑:“我若再放你一次,回去就真的不好交代了,毕竟你也知道,我妹妹还在他们手里。”
“这次就交给天意吧,岑逐云。”他说着,周遭数十道水箭齐发。
木之力与水之力发生剧烈的碰撞,本就是雨天,对岑渊而言简直如虎添翼,岑逐云不想拖延时间,带上连青换着法地逃跑。
岑渊有意放她,追得自然也不太走心。
可两人万万没想到,被引走的那四人居然折返回来了。
岑意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有问题,早早在你身上留下寻音法器,果然如我所料,你早猜到这小孩和那傻子是一伙的。”
岑渊闻言,真的从发梢末尾撕下一枚纸片,眉眼沉凝地盯着岑意,半晌,才冷笑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也不必再动手了,省得你们觉得我手下留情。”
“再好不过。”岑意警告,“你若敢帮那傻子,等回去,宗主定饶不了你和你妹妹!”
岑渊垂眸,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岑逐云将连青掩在身后,看着眼前的几人,心里发沉,趁着他们说话时低声叮嘱连青:“我若出事,你就往刚才那个大哥哥身边跑,你是无辜的,他定会想办法护你一命。”
连青紧紧抓住她的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乌黑的眼底弥漫着浓郁的黑色祟气。
四人一起围攻已经受伤的岑逐云,战场几乎可以说是一面倒,被撕裂的绿色木之力颓然倒在泥泞中,岑逐云支撑不住半跪下来,雨水顺着潮湿的长发流下。
岑渊偏过头,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
岑意一剑刺穿岑逐云的肩膀,居高临下道:“死到临头,还不交出阴石?”
岑逐云咳出几口血,推开连青扶她的手,费力地抬起头,雨水流进眼里,她微微眯着眼,嗓音沙哑道:“阴石可以给你们,但必须放了我旁边这个小孩,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小小年纪就会骗人,如此阴险狡诈,留着也是祸患无穷。”岑意拔出剑,正欲一剑斩杀了连青,被一把不知从哪飞来的扇子打歪了,目眦欲裂道,“岑渊,又是你!你就真的不怕宗主怪罪?!”
岑渊攥着飞回来的折扇,上前将连青拉开,冷冷道:“她只是个孩子。”
连青垂着头,没有说话,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
另外三人这次选择站在岑意这边:“她定然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且,若是她将今晚发生的事说出去,你知道的,倚风宗一定会有大麻烦,必须灭口以绝后患。”
岑渊沉默不语。
“那你们就永远别想取回阴石。”岑逐云见状扯了扯嘴角,绿裙被血染透,她反而放声大笑,“没有阴石,阳石不过就是一块废物石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她的命重要,还是阴石重要。”
她的笑声一瞬止息,褪去平日的温柔色,琉璃色的眼底渐渐流露出令人恐惧的疯狂,轻声而又戏谑道:“现在轮到你们选了,要阴石,还是要我们两个的命。”
19.第七章
“你敢威胁我?”
岑意暴怒,被火之力覆盖的长剑瞬间刺穿岑逐云的手掌将之钉在泥泞中,他拽着她的头发强迫着抬起她的头,神色阴冷道:“杀了你,自然就能取回阴石,你一个傻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说三道四。”
岑逐云像是感觉不到痛,仰头看他,还是在笑:“你大可以试试。”
“你——”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岑意不悦地看向岑渊:“你又想干什么?这次回去,我必将你的事禀明宗主,你和你妹妹就等着受罚吧!”
岑渊冷着脸将他的手从岑逐云的头发上弄开,没有分给她一分目光,嗓音散漫地落在雨声中:“随便。”
岑意和其他三人没再做多余的事,很快,四人商量出结果,决定把岑逐云和连青一起带回倚风宗,交给宗主评断。
四人将岑逐云双手缚住,正要将岑渊身旁的连青一并缚上时,忽然有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怎么还没绑好?”
岑意见人一直没反应便走了过去,刚走到那边,便见站在连青身前的人蓦地仰面倒下,溅起大片水花。
倒下的尸体胸前赫然一个血洞,血肉翻飞,祟气弥漫。
岑意骇然抬眼,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稚嫩脸庞,她双眼乌黑,眼尾溢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祟气,裸露在外的脖子缠绕着封印一般的黑色咒痕,祟气满溢而出。
连青嘴唇微动,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嗓音依旧天真无邪:“大哥哥,你闻起来好香啊,我可以吃掉你吗?”
没等他回应,她已经单手扯断他的左手,接着腾空而起,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抬起他的头,黢黑的眼珠从上而下直勾勾盯着他,森然笑着,手上缓缓使力,一点点将他的头发从头皮撕裂开,鲜血淋漓。
岑意的惨叫声响彻黑夜。
在场的其他几人皆又惊又骇,就连岑逐云都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五行之力霎时爆发,全部杀向被祟气侵蚀的连青。
连青不耐烦地挥手,祟气如长蛇吞噬掉攻击性的五行之力,她仍沉迷于于岑意“玩耍”,直到他再也无法喘息。
“你们也想跟我玩吗?”
她松开手上这具残破的尸体,白皙脸上雨水和血水混合,歪头看着恐惧的他们,笑容纯真。
“不想也没关系,我想跟你们玩儿就行了。”
战斗一触即发,无数祟气汹涌袭去,白衣修士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大雨冲刷下,红色的血流向远方。
一抹祟气直袭岑渊的左眼,在他反应未及之际,岑逐云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那抹灼人的祟气,黑雾顺着她的血肉攀爬而上。
“你不能杀他,连青。”
她眨动着睫毛上的水珠,踉跄向连青走去,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伸手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任由祟气将自己吞噬。
“他没有想杀你,还曾有救你之心,你若杀了他,清醒后一定会后悔。”她抚摸着连青圆润的后脑勺,声音温柔而有力,“小云姐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心里其实并不想杀人的对不对?都是为了小云姐才会变成这样,是小云姐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小云姐的错。”
侵蚀她血肉的祟气扭曲着停在某个瞬间,岑逐云颈间的平安锁亮起细微的光芒,仿佛失去神智的少女脸上露出挣扎痛苦之色,眼底的黑雾不满地横冲直撞,想要将这具寄宿的身体完全占有。
连青抱住头,发出尖锐的痛喊,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淌进岑逐云的怀中,她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哀鸣。
“小云姐,对不起,呜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连青只是病了,小云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岑逐云说,“我保证。”
-
岑渊将受伤的两人送回山上,又给二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最后在门口发现一只眼熟的黑猫。
“哟,平安,好久不见了啊。”
平安鸟都不鸟他,直奔卧室,然后一尾巴甩上门,无情地把他关在门外。
大雨不停,岑渊便也没立即离开。
岑逐云被一阵饭香唤醒,拉开门,岑渊刚做好饭菜,正准备坐下吃饭。
“实在饿得受不了,我就自力更生了一下,你不介意吧?”
岑逐云很想翻他白眼,介不介意有什么用,他做都做了。
“我留了饭菜给你家那小孩,在厨房,等她醒了热热再吃。”岑渊顺手又取了一双碗筷,“看你脸色也不太好,先坐下边吃边聊。”
岑逐云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好过,也没拒绝,沉默着补充体力,她手上有伤,虽然已经用灵力治疗过,但还有点不太利索。
“她那情况,你知道怎么回事?”岑渊问。
“不太了解。”岑逐云垂着眼,喝了口蛋花汤,“今天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人都是被祟气杀的,跟我可没关系。”
“他们都死了,你却活着,你确定回去不会被责罚?”
“那也没办法,我运气好呗。”岑渊无所谓地笑了下,“不然你让她醒了之后也给我来一下,我带着重伤回去交代?”
“别乱开玩笑。”岑逐云警告。
岑渊看着她疲惫的脸庞,顿了许久,才微微挪开目光:“这件事之后,宗门应该不会再信任我,以后你出门在外要更加小心,毕竟没人能再给你传递消息了。”
这次是宗门临时决定的行动,他没来得及给她通风报信才会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岑逐云轻轻“嗯”了声:“小念怎么样了?”
“还跟以前一样呗,傻乎乎的只知道吃喝玩,整天问我你怎么还没回来,傻子也有傻子的快乐。”岑渊吃饱了,放下筷子,等她吃完才将桌子收拾干净。
临走前,他意有所指道:“两百年前,天地裂缝突现世间,此后邪祟便祸乱人间。俗话说世间大乱必有英雄起,可两百年来都没见有人能结束这乱世。”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从未见过有人能与邪祟共生,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岑渊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会将她的事说出去,有需要就传信于我,能帮的我会尽量帮你。”
岑逐云不语,将他扫地出门。
岑渊站在门口,回头犯贱道:“这么久没见,下次再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抱一下?也不是我想抱,我就是替小念抱一下,回去再传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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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滚蛋。”
岑渊遗憾地叹了口气,撑伞走入雨中,又停下,偏头看着她道:“早点离开望月城,这里不安全了,以后去哪里也别告诉我。”
等他离开之后,岑逐云将门关上,走到卧房门口,迟疑着取下颈间的平安锁,打开暗扣,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黑色阴石。
她记得连青出事那会儿,这块一向没动静的阴石突然发光了。
……
连青头很痛,像要裂开,耳边徘徊着无数嘶喊痛嚎,间或夹杂着一道急切的呼唤。
“前辈,这些都是假的。”
“你快醒醒,醒来一切都会没事了。”
“前辈,前辈……”
哦,原来是那只会说人话的白鸟。
连青突然之间头就不疼了,并且顺利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但好像和记忆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连青,你醒了?”岑逐云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便被燕一枝挤开。
燕一枝捧着连青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紧张道:“没失忆吧?没忘记我们吧?看你这个表情和眼神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将连青的脑袋仔仔细细摸了个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松了口气。
少年似乎长大了四五岁,原先还有些青涩的脸部轮廓已经变得鲜明凌厉,双眉桀骜飞扬,琥珀色的双眼倒是一如既往的璀璨漂亮。
连青盯着面前这张帅脸,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不解地问:“燕一枝,你是不是变老了?”
燕一枝:“?”
他没有怀疑自己,反而摸了摸连青的额头,自言自语:“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岑逐云一把打掉他的手:“爪子老实点,连青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敢随便对她动手动脚,就让小鹤和小鹿对你混合双打。”
燕一枝:“……”
眼见他讪讪退开半步,连青下意识朝他那边凑,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床了,被他抬手止住。
连青歪了歪头,疑惑道:“对了,燕一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在南洲打听消息吗?”
燕一枝:“南洲?我们现在在中洲啊。”
连青茫然,缓缓看向岑逐云,突然想起什么似,连忙扑身过去道:“对了小云姐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没有伤害你吧?我……”
岑逐云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及时托住她身体,抚摸着她的长发,温声道:“连青,你还记得自己现在几岁吗?”
“我……”
连青突然又开始头痛,脑子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好痛!”
她抱住脑袋跌倒在被子上,满头大汗地翻滚数圈,岑逐云连忙为她治疗。
片刻后,连青终于安静下来,乌黑双眼泛着水润的光,白皙脸上的迷茫与疑惑悉数褪去。
“我现在是……十四岁。”
她想起来了,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竟然能感受到体内缓慢运转的灵力。
她有些诧异,专注地调动体内的灵力,指尖竟当真凝聚出一簇红色火苗,目光怔怔:“我能修炼了?”
20.第八章
岑逐云将这中间的过程简单讲述了一遍:“还能记得我们从倚风宗偷来的阴阳双石吗?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它能够清除你体内的祟气,并且修复你的灵台。”
燕一枝这时又凑过来道:“快看看你是什么灵根,到时候让同灵根的教你修炼,如果是火行灵根就最好不过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火灵根。
平安脖子上多了一只小小的平安锁,正窝在床尾默默地盯着她。
连青按照燕一枝教的闭目内视,白茫茫的神海中出现一个黑白色的太极灵台,灵台散发着幽幽的五色光晕,上面环绕着一圈美丽的五色灵根。
她猛然睁开眼。
燕一枝:“看清了吗,什么灵根?”
连青冷静道:“这个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怎么复杂?有什么问题吗?”岑逐云怕有问题,连忙搭脉,使用木之力诊治。
连青绷着一张脸,看着两人担忧地为自己检查身体,忽地笑了,扑上去将两人紧紧抱住。
“燕一枝,小云姐,我有五灵根!”
燕一枝和岑逐云都愣住了,五灵根,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两人对视一眼,又喜又忧,喜的是连青身体恢复了正常,忧的是……在这个邪祟祸乱人间的时代,特殊并不是一件好事。
“喵!”平安不满三人忽略自己,主动跳到连青肩头,用凶狠的眼神对燕一枝怒目而视。
燕一枝手欠地捏住它的嘴巴:“略略略。”
连青仍旧沉浸在能够修炼的喜悦中:“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说明以后我再也不用拖你们的后腿了?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说不定我还是一个绝世天才,未来还能反过来保护你们。”
燕一枝撇开心中多余的忧虑,既来之则安之,他松开被平安挠出淡淡红痕的右手,转而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有五灵根,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任意一种属性的方向来修行。我是火行灵根,云姐是木行灵根,小鹤是金行灵根,鹿鹿是水行灵根,我们四个刚好能凑齐四种属性。”
他突然奸诈地勾起唇角,抱臂瞧着连青,笑嘻嘻道:“连青,你想选我们中的谁教你修炼?”
到时候就让她喊师父。燕一枝暗暗计划。
连青沉思:“嗯……”
燕一枝催促:“选谁?”
连青抬头看他,燕一枝眨眨眼,意思是快选我快选我。
连青错开目光,又看了眼旁边同样等着她回答的岑逐云。
她倏地弯起嘴角。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已经长大了,所以我全都要。”连青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而后顿住,“话说回来,小鹤和鹿鹿是谁啊?”
燕一枝和岑逐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
“……事情就是这样,连青醒后就出现了记忆断层,暂时忘了你们是谁。但没关系,我们已经跟她解释过了,虽然她还是没想起来,不过问题不大。我估计这是使用阴阳双石后留下的副作用,过段时间应该就会恢复。”
门外,岑逐云将大致情况告诉面前的红裙少女和黑衣少年。
两人身后都背着一把剑,剑柄系着红色的剑穗,容貌有八分相似,双眼眼尾各一颗红色小痣,哥哥在左,妹妹在右,显然是一对同胞兄妹,年纪和燕一枝差不多大。
红裙少女扎着两个铜钱辫,眉眼张扬如火,此时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几分不开心:“青青宝贝怎么偏偏就忘了我们?因为我们最不重要吗?”
黑衣少年一脸冷酷,眉心微微皱起,见自家妹妹不开心,便先安慰她道:“我听说有的人失忆会先忘记最重要的人,连青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红裙少女顿时开心了,推门进去找连青重新培养感情。
自认自己才是连青最重要之人的燕一枝幽幽看向黑衣少年,后者无奈给他使眼色示意不要拆穿他。
燕一枝谴责:你个妹控。
黑衣少年泰然自若:不遑多让。
岑逐云作为小队里年纪最大的姐姐,很快决定好接下来要做的是:“眼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先教连青修炼,她刚醒便能自己凝聚火之力,显然天赋极高。不过连青情况特殊,我们还不清楚一次修炼四行灵根会不会出现问题,得想想先让连青修哪种属性最安全。”
燕一枝:“那还用想,连青和我关系最好,当然先修火。”
黑衣少年不赞同道:“火之力太过霸道,容易受伤,应该先跟我修水。”
岑逐云两个都否了:“你们都主杀伐,连青年纪小,需要先学如何保护自己,应当先跟我学木属性修炼治愈之力。”
三人都想让连青跟自己修行,你来我往地争了半天,结果突然听见屋中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声。
“天呐,青青宝贝你天赋好高,一下子就能掌握金之力啦!”
门外三人:“……”
居然被那个疯丫头抢先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四人一边分批外出接任务赚钱,一边教连青修炼。
连青一人修四种属性的灵根,竟丝毫也不混乱,四行之力很快便掌握得炉火纯青。
又半月,连青体内的八节灵骨完全修满,突破至五行满境,高兴得和红裙少女抱在一起转圈圈。
“青青宝贝最厉害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红裙少女捧着她脑袋连亲三下。
“姜梦鹤你撒嘴!”燕一枝气得想冲过去扒开那两人,被旁边的黑衣少年拼死拦住。
黑衣少年脸上依旧冷酷:“冷静点,她俩都是姑娘,亲亲抱抱多正常。”
“正常个屁,我现在摸一下连青头发,她俩都想剁了我的手!”
“那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男的?”黑衣少年冷静道,“我摸连青头的时候,你不是也咬牙切齿地要剁了我的手?”
燕一枝:“……”
他盯着院子里两个旁若无人一起玩儿的姑娘,幽怨地蹲在一旁画圈圈:“亲手养大的孩子不亲近我了,老父亲心里苦,你懂个屁。”
黑衣少年木着脸蹲在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我懂,小鹤挽着别人胳膊出去逛街的时候,我也很想剁了那人的手。”
燕一枝心里忽然就舒服了。
岑逐云懒得搭理这两个戏多的神经病,自顾自分析道:“连青一个月就能修到五行满境,这已经不是天赋惊人能够形容的了。”
她想起岑渊曾对她说的话,心中愁思更重,眉宇间萦绕着散不开的担忧,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侧身咳嗽起来。
连青听见动静,飞奔过去:“小云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岑逐云一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另一手抬起阻止她靠近,苍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好一会儿才缓和。
“没事,应该是最近天凉,不小心感冒了。”岑逐云嗓音有点哑。
修士不会轻易感冒,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连青去抓她的手:“我可以用木之力给你疗伤。”
岑逐云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触碰:“我自己就是医者,当然知道如何治疗,还是别浪费你的灵力了,下午还要和燕一枝修炼。”
燕一枝和黑衣少年对视一眼,都觉得她不对劲,但之后一段时间岑逐云表现得十分正常,身体也很健康,他们便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立冬将至,气温逐渐下降。
为了赚钱买过冬需要的东西,连青决定和燕一枝一起出门接任务,来回大概需要五天。
这是连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任务,任务内容很简单,附近有个小镇邪祟作乱,连杀了好几人,需要诛杀作乱的邪祟。
燕一枝打算让她练练手。
只是两人没想到这只邪祟是个有脑子的,察觉到强大修士的气息后便龟缩不出,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逼出来,这才顺利结束任务,比原定的日期多耗了两天。
等两人回到家,却发现岑逐云独自一人晕倒在院子里。
……
“怎么样?能探出来是什么病吗?”
两人将岑逐云扶进屋中,燕一枝没有木之力,无法治疗,连青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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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使用木之力侵入她人经脉,过程中万分小心,饶是如此生疏,她依然能够察觉到岑逐云体内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一定是探错了,不可能的。”
没等燕一枝问,她又一次探入木之力,时间越长,她的脸色越白,甚至比昏迷的人还要白。
燕一枝用力攥住连青的手腕将她拉开,阻止她过度使用木之力:“好了,别探了,我去外面找医修。”
连青死死抓住他的袖子,语无伦次道:“燕一枝,小云姐她,灵台,她的灵台好像崩坏了……怎么会突然崩坏,这不应该,不对,之前那次我就应该察觉的,我为什么没察觉到?”
燕一枝想到上次岑逐云说她只是感冒的事情,眼神沉了沉,他们当时都有所察觉,但岑逐云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大家都被蒙骗了过去。
他准备出门去找医修,刚开门便看见一名白衣修士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敲门。
“燕一枝?”白衣修士将他上下打量,而后笃定道。
“你是?”
白衣修士笑笑:“岑渊。”
他的目光越过燕一枝看向屋里,连青脸上的慌乱和床上昏迷不醒的岑逐云皆映入他眼中。
转念之间岑渊便懂了,他叹道:“看来我还是来迟了。”
三人来不及叙旧,连青直奔主题:“小云姐到底怎么了?”
岑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半个多月前,阿云给我来了一封信,让我去宗内藏书阁再调查一下有关阴阳双石的事情。之前我查阅过一次,主要是有关如何使用阴阳双石,你们现在应该也知道,阴阳双石的确能够清除人体内的祟气,但你们不知道的是,使用阴阳双石之人,很有可能灵台崩坏。”
查到这件事后,他便立刻赶来,就怕来迟一步岑逐云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他早就迟了,想必她当初给他写信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否则也不会写下那封信。
连青怔怔地看着那封字迹无比熟悉的信。
所以,小云姐是为了救她才会灵台崩坏。
没有灵台就无法修炼,岑逐云曾是一名极有天赋的木属性修士,差一点就能进入太极境,如今却因为连青而修为全失,很快还会被迫变回一个普通人,甚至随时可能被邪祟侵蚀。
岑渊以为她会大哭,会崩溃。
但令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似乎已经长大的小姑娘只是轻轻吸了口气,便冷静地站起来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救小云姐的办法?”
岑渊停顿片刻,道:“我的确知道一个办法,只不过很危险,极大可能会丧命。”
连青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静地大放厥词:“我必是天选之人,天选之人绝不会轻易死掉。”
燕一枝原本还有些担心她的情绪,听她如此发言,顿时放心地笑了起来,单手搭在她肩上,微微扬眉,同样大放厥词道:“小爷也算是万中挑一的天才,天选之人和天才的组合,再难的事又算什么?”
岑渊看着面前这俩人如此猖狂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拯救世界的希望真的在这些孩子身上吗?
他的目光扫过岑逐云苍白的脸,知道她若是醒来后得知他说了这些话定会生气,但眼下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两百年前,四道裂缝降临五方洲,众人只知邪祟皆出自裂缝,却不知随着裂缝一同降世的还有一样天地至宝,名为五行灵玉。”岑渊竖起一根食指,道,“每道天地裂缝中都蕴养着一枚灵玉,东洲群魍山那道裂缝中的灵玉,便是木属性。”
“但你们也该知道,一只一级邪祟已经极为危险,而天地裂缝中至少有百只。”岑渊将所有危险一一告知,“两百年来不是没有人进过裂缝寻灵玉,但能活着出来的寥寥无几,更没人能活着将灵玉带出来。”
连青和燕一枝默契地看向对方,须臾,并肩站起,无畏地笑了,眼底闪着一脉相承的狂妄。
“以前没有,是因为我们没去。”
“等着吧,我们定会活着将灵玉带回来。”
21.第九章
群魍山是东洲人的噩梦,多年来邪祟源源不断,杀之不尽,普通人在邪祟的阴影笼罩下活得苦不堪言。
此时,群魍山上成群结队地聚集着数千只大大小小的邪祟,整座山萦绕着漆黑浓雾,天空阴云缠绵,常年不见天日。
“两百年来,进入群魍山的修士数不胜数,但能活着出来的只有一位太阳巅峰和太极初期,且两人出来后都修为大损。你们一个太阳巅峰,一个刚入五行满境,此去仍有一线生机,进去后务必万事小心。”这是临行前岑渊的叮嘱。
群魍山下,连青和燕一枝站在山脚,抬头凝望着远处看不见光的漆黑山头。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取回灵玉,非必要时邪祟不必杀尽。”燕一枝说着,脚下离火骤起。
蓝红色的火焰刹那之间燃烧至数丈之远,气势凌然地划出一条上山的小路。
离火之下,邪祟不侵。
两人身形眨眼消失在原地,离火一丈一丈蔓延至山头最浓郁的那抹黑色。
山下都是低级邪祟,不足一提,到了半山腰,二级邪祟开始出没,虽仍惧怕离火,但数百只前赴后继地扑来,倒像蚂蚁救火。
“连青!”燕一枝攥住连青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抛向空中。
漫天祟气中,青衣身影若隐若现,红色离火弓大开大合,数百只离火箭如火雨兜头罩下,将无数邪祟一一钉死在原地。
燕一枝疾速行至前方,离火大爆,炸开拦路的邪祟,凌空接住顺势而下的连青,反手将她放下,两人并肩杀出一条火路。
“不错啊,耍帅的精髓都给你学了去。”
风声呼呼中,燕一枝侧头看了她一眼,一头炸毛被风吹得向后飘,露出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连青轻哼:“毕竟我可是天才,当然……也是师父教得好呗。”
一声师父给燕一枝喊得灵力不要钱似的乱杀。
说话间两人也没闲着,连青以木之力唤起山中枯藤,杀穿试图拦路的邪祟。
越往上,邪祟便越强大,离火之路被六只一级邪祟阻断。
“震雷。”连青脚步不停,口中低念。
雷光乍现,横劈在数只邪祟身上,祟气四散,一级邪祟却只是掉了点皮毛。
毕竟只是五行满境,威力再大也不足以越级杀祟。
六只祟一拥而上,离火舔舐着它们的身体,灼烧的气息扑在鼻尖。
连青毫不后退,目光熠熠地盯着它们,手下结印的同时嘴里快速念道:“乾、坤、震、兑、艮、巽、离、坎!”
八节灵骨疯狂吸收着体内的灵气,神海中的灵台发出细微的五色光芒,少女原地突破至少阴境,并指向前一点。
“破!”
八股力量拧成一股,一瞬贯穿六只邪祟的身体,祟气扭曲着重新凝聚,两道身影已经从贯穿洞快速穿过。
一级邪祟杀起来太费时间,早点跑路才是正道。
两人就这么一路杀一路逃地跑到了山头。
阴云缭绕,祟气汹涌。
数丈之高的天地裂缝犹如一只竖瞳,悬空立在山头之上,无数祟气从内涌出,又像张开血齿的猛兽。
深渊一般的黑暗吞没所有光线,看不清里面究竟如何。
燕一枝单手支在腰侧,自言自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时空裂缝,要是进去就能回家就好了。”
连青忽然攥住他的手腕,乌黑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燕一枝愣了下,随即笑起来,摸摸她脑袋:“放心,就算能回去,我也不会一个人离开,肯定会把你带着。”
说罢,他又狠狠揉了把少女的乌发,感慨道:“云姐和小鹤现在都不让我碰你头发了,趁她们不在,我得把以前缺的全补上。”
连青:“……”
再揉下去就要变成他那样的满头炸毛了。
两人短暂地打了个岔,很快便以灵力护体,头也不回地进入黑暗的裂缝,祟气一拥而上。
裂缝内部黑不见底,阴凉森然的祟气将二人重重包裹,幸好连青体质特殊不怕祟气,燕一枝修为也达到太阳境,邪祟无法侵蚀。
连青轻轻跺一下脚,以两人为中心,原地亮起一圈八卦阵,八种卦象散发着微微的亮光,驱散眼前的黑暗。
“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先放个阵法在这里,以免回来的时候迷路。”连青说。
燕一枝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打了个响指,离火立即从阵中向前蔓延,隔一段距离连青便留下一个八卦阵,以离火为线,很快漆黑的空间便被光线照亮。
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一路埋葬了无数枯骨,有成年人的,也有小孩儿的,每一颗人头骷髅中都膨胀出溢出的祟气,蛇一样盘踞着领地。
“为什么小孩的尸骨也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只有修士才能进来吗?”连青感到胸口沉闷。
燕一枝移开目光,语气平淡道:“也许是被那些修士扔进来开路。”
连青疑惑地看他,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当然能从他看似寻常的语气里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燕一枝走在前方带路,垂在脑后的狼尾长了许多,侧脸在黯淡的光线中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眼睛映出离火的色彩。
连青忽然道:“燕一枝,你好像知道这条路怎么走。”
燕一枝垂下眼皮,嬉皮笑脸道:“因为天才无所不知。”
连青:“嘁。”
不说拉倒,她也不是特别想听。
话是这么说,接下来的震雷却劈得天崩地裂,似是要把怒气全部发泄在邪祟身上。
一道雷突如其来地劈在燕一枝脚尖前一点点,他停顿片刻,默默向后退半步,一言难尽地看向连青:“你想谋杀亲师?”
连青:“反正我师父多,少你一个也不是不行。”
燕一枝:“……”
一级邪祟嗅到活人的气味,往这边聚集的越来越多,两人必须加快速度,边爆破边前行,一路下来多少都带了些伤。
不知杀了多少邪祟,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亮色。
连青借助巽风之力先一步冲过去。
那是一座黑白色的太极圆台,方圆大概十米,正中心悬空竖立着一枚巴掌大的绿色水滴状灵玉,灵玉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邪祟不敢前进分毫。
连青正要走过去,被燕一枝拦住。
“不能直接进去,数百只一级邪祟都不敢随便入侵的地方,里面肯定有猫腻。”
他想了想,从外衣上撕了一块碎布扔进去。
霎时风起云涌,雷声阵阵,绿色的木之力如狂风席卷,将那块碎布绞得七零八碎,继而一切恢复如初。
“震与巽皆属木,所以里面多是风雷,邪祟不敢侵入,极大可能风雷的威力堪比太极境的修者。”
“那怎么办?”连青思索道,“金克木,如果我利用金属性的灵根,能克制里面的木属性吗?”
“太极境的金属性修者也不一定能克制里面的木属性。”燕一枝回忆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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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玩世不恭的神情显出几分认真,“也许……”
没等连青开口,他已经将一只手伸进灵台范围内,包裹着离火之力的右手立刻被风雷绞杀。
他马上缩回手,幸好他提前把所有灵力凝聚在手上,因此这会儿只是手背和手心出现数道伤痕,手骨隐隐露出,但手还在,没断。
连青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最后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有点疼,还有点闷。
燕一枝心虚地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试图解释:“我其实有……”
话没说完,连青也把右手伸进太极灵台,燕一枝瞳孔骤缩,想也没想伸手攥住她胳膊想把她拉回来。
一秒,两秒,数秒过去,连青的手依然健在。
燕一枝:“?”
他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又看了看连青完好无损的右手,同样的鲁莽行为,结果是不同的待遇。
这什么情况?
连青摇头叹气,故作谦虚:“没办法,我可是天选之人,尔等凡人如何能比。”
燕一枝:“好好说话。”
连青:“我去也!”
说罢,挣脱他的手猛然窜进太极灵台,风雷呼啸,连青周身却仿佛多了一层金色的保护罩,风雷不侵。
原本以为取灵玉是最难的一步,没想到反而是最简单的。
连青将灵玉取下的瞬间,太极灵台中的风雷便平息下来,在她往回走时,身后渐渐溢出一团黑色的雾气。
“离火!”
燕一枝身形疾至连青身前,一箭射穿那团雾气,连青头也没回,将灵玉揣进怀里便拔腿狂跑。
被离火射穿的雾气没有丝毫停滞,但并没有追逐两人而去,而是缓缓凝成一个高大人影的形状,眼睛的部位深深凹陷着,嘴巴大张,祟气四溢。
“连青……”它发出模糊不清的生涩呼唤。
连青脚步一滞,狂奔中下意识回过头,正与那抹祟气人影的诡异双眼对视上。
“你,一定,会,后悔。”
祟气在太极灵台内狂舞,人形祟气贴在边缘死死盯着她离开的背影。
……
回去的路上,连青回想着那团人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但灵玉取都取了,总不能再放回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下更重要的是,回去要如何面对来自岑逐云的狂风暴雨。
“如果到时候小云姐罚我抄书,你必须帮我抄一半。”连青严肃地向燕一枝求救。
燕一枝正在包扎受伤的右手,闻言无语道:“我多半会挨一顿混合双打,等我挨完打还要帮你抄书,请问大小姐您愿意帮我挨一半的打吗?”
连青撤回治疗的木之力,耿直摇头:“打你要挨,但是书你也要帮我抄。”
“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
连青无辜脸望着他:“不然我就告诉小云姐我喜欢你,然后你肯定会挨更多的混合双打。”
燕一枝:“……”
岑逐云和姜梦鹤绝对会认为是他主动勾引,连青年纪小不懂事,但他不一样,到时候他有八张嘴都解释不清!
“你从哪学来的这种陷害我的花招?”他简直要气笑了。
连青撇开脸:“这你别管,反正好用,你就说帮不帮。”
燕一枝磨了磨牙,认输道:“帮,我帮还不行吗?下次别乱开这种玩笑,听见没?”
连青不说话了,起身先一步往回走。
22.第十章
回去后,两人果不其然挨了一顿臭骂,插科打诨闹了半天,岑逐云忍无可忍又骂起来。
“你们不要在这里给我转移话题,真当我不知道这次是你们一起去的群魍山?”
“燕一枝,你也别装死,连青都受了不少伤,你身上的只会比她多不会少,你以为换身衣裳我就看不出来了是吧?”
“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过来治疗!”
两人表面唯唯诺诺地应了,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击了个掌。
果然装可怜才是无敌的。
之后几天,红裙少女和黑衣少年也急匆匆赶了回来,再次把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只是去见了个朋友,结果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通知他们一声,要不是岑逐云需要静养,几人能把房子给拆了。
年后,岑逐云的身体彻底吸收灵玉,灵台恢复如初,于是一大早连青便严肃宣布。
“以后我要和小云姐组队接任务赚钱,明天我们就准备去东洲帮岑渊大哥处理岑念妹妹的事情。”
燕一枝正在喝粥,闻言立马抬头道:“那我也得收拾一下,明天跟你们一起出发。”
连青看他:“这次不带你。”
“为什么?”
“女孩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连青面色如常坐下吃饭。
燕一枝拧起眉,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排斥了?
红裙少女举手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咱们三个女孩子一起行动比较方便,让燕一枝和我哥组队,正好我哥昨天也接了个去南洲的任务。”
燕一枝想反对,被深知妹妹脾性的黑衣少年眼疾手快塞了个馒头:“老实吃饭吧你。”
组队的事就这么决定了,饭后,燕一枝想找连青聊聊什么情况,之前都是和他组队,这次怎么不行了。
连青忙着收拾行李,没空搭理他。
黑衣少年瞅这俩半天了,等连青进屋后才撞了下燕一枝肩膀,问道:“你最近惹她了?”
“我惹她?”燕一枝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向连青的屋子,脸上少见的没有任何表情,“我敢惹她一根头发,姜梦鹤和岑逐云能把我皮扒了。”
“也是。”黑衣少年摸摸下巴,“但我总觉得连青在生你的气。”
“你也这么觉得?”
“叛逆期到了吧,我妹这个年纪时也总生我气。”
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为人兄长的不易。
隔天下午,连青三人加一猫正式出发前往东洲,接下来每隔三天便能收到一封来自燕一枝的信。
姜梦鹤觉得离谱,问岑逐云:“燕一枝那个疯子是不是有分离焦虑症啊,云姐,你就没给他看一下脑子吗?”
岑逐云瞥了眼正在打坐修炼的连青,若有所思:“这样也好。”
“脑子有病还好啊?”
岑逐云笑笑,没有解释。
不知道是不是燕一枝的疯病会传染,三人后面也经常收到黑衣少年的信,信里除了问她们吃得好不好就是睡得好不好要不要早点回家。
姜梦鹤烦得要死,遂回信道:再敢闲着没事乱写信,回去就把你们头打掉。
之后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
-
岑渊来信托她们办的事其实很简单,他有个同胞妹妹,名叫岑念。
岑念自小痴傻,被人欺负都只会笑呵呵地问对方要不要吃糖葫芦,岑逐云十岁之前也是这样,所以岑渊照顾妹妹的同时也会对岑逐云照拂一二。
“小念并非天生痴傻,只是有一年被邪祟攻击,导致灵台崩毁,无法承受这个打击才精神受创。”岑逐云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解释了一遍,“岑渊的意思是想让我试试能不能用阴阳双石把小念崩坏的灵台修补上,毕竟如今我体内有灵玉,不用担心使用阴阳双石后的副作用。”
岑念胆小,不敢离开居住的地方,一旦离开太远便会恐惧地晕厥过去,岑渊没办法才只能拜托岑逐云亲自来一趟倚风宗。
岑念今年十九岁,成长得还算健康,比连青还要高半个头,眼神却懵懂澄澈如孩童,见到三人有些害怕,直到岑渊指着岑逐云说这是你云姐姐,你不认识了吗?
岑念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岑逐云,努力辨认了许久,终于展开笑颜,扑进岑逐云怀里问她怎么才回来,她等了她好久。
连青和姜梦鹤识趣地退出门。
岑念的灵台修复起来比连青要慢,前后大约需要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连青和姜梦鹤也没闲着,甚至顺利混进倚风宗的外门弟子里,每天闲着没事就去饭堂打打秋风,再接一些简单的日常任务,偶尔听听八卦。
“你们发现没,群魍山的邪祟似乎变少了,但其他地方被邪祟袭击的事情反而变多了。”
“你的意思是群魍山上的邪祟都跑下山吃人去了?”
“我只是这么猜测,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这群邪祟像是解除了什么禁制,变得猖狂了不少……”
自那天起,连青便不常去饭堂了,她开始接一些下山除祟的任务,岑逐云和姜梦鹤有时候一连三四天都看不见她人影。
直到岑念灵台修复那天,连青也恰好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姐弟。
“我下山除祟的时候遇到一家人都被邪祟杀了,只有这对姐弟藏在后山的鸡棚里逃过一劫,就把人带回来了。”连青解释说,“我看倚风宗最近在招新弟子,正好这俩小孩也有点修炼的天赋,我就想着能不能送来试试。”
这件事对岑渊来说倒是不难,不过进了倚风宗就要改姓岑,于是姐弟俩分别得了新名字,从此走上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之后连青便经常会捡回来一些孩子,算是给倚风宗补充人才,任事堂的管事都认识她了。
“这个不行,这个真的不行!”任事堂的管事双手交叉,严厉拒绝连青又一次将捡来的孩子塞给他。
“为什么不行?以前都行,今天怎么不行?”连青表示质疑。
任事堂管事都气笑了:“七八岁的孩子也就算了,你现在连刚出生没到半年的婴儿也往我这塞,我这里是收容所吗?你别太过分我告诉你!”
连青与他据理力争,最终败下阵来,悻悻抱着婴儿回去,不出意料地收获了数道一言难尽的目光。
婴儿哭得震天响,三个姑娘从未带过孩子,手足无措哄不好,倒是岑渊打小就带过妹妹,哄孩子简直驾轻就熟。
等婴儿睡着后,他才道:“倚风宗不收三岁以下的孩子,不过我在山下认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孩子去年被邪祟……也许可以将这孩子送给那户人家暂时抚养,等孩子大了再看要不要进倚风宗。”
婴儿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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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紧紧抓着岑逐云脖子上的平安锁,睡着也不肯松,因此岑逐云只好靠岑渊近些:“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天天在外奔波,这样小的孩子跟着我们也只能吃苦。”
连青盯着小婴儿手上死死攥着的那把平安锁,撇撇嘴,挪开目光,心中暗暗决定等过两年攒够了钱她也要给自己买一把小金锁。
岑念灵台修复后,神智便清醒了不少,而且她是土行灵根,可以和连青一起修炼。
又过了两个月,燕一枝连发十封信问她们怎么还不回,最后威胁说再不回去他就要亲自找过来了。
三人在这里也没别的事要做,便向岑渊告辞,临走前,岑渊递给她们两样法器和一瓶药丸。
“这瓶药丸能够短暂提升你们修为,日后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吃一颗。瓶里一共五颗,短期内不可多用,记住了。”
“这两样法器不用灵力也能催动,一个是金光盾,一个是九重莲花,是我之前特地寻来给小念防身用的。不过她现在能够修炼了,也不常出门,平日里遇不上什么危险,反倒是你们出门在外,危急之时可以用来防身。”
三人自然不要,毕竟太贵重,这年头炼器师炼药师的东西,想买都有价无市。
但是岑渊态度坚决,她们不收不行,只好暂时收下,却在走前偷偷将两样法器塞给岑念,只拿了那瓶可能会用得上的药丸。
等岑渊发现的时候,她们仨早就跑远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气成筛子。
三人风尘仆仆赶回中洲的落脚处,收获燕一枝和黑衣少年的热烈欢迎——燕一枝负责热烈,黑衣少年负责欢迎。
连青累得不行,懒得搭理这两个神经病,吃过晚饭洗漱完便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谁来也叫不醒她。
她在倚风宗辛苦三个多月,每天眼一睁就下山除祟,睡觉的时间还没打架的时间多,累得原先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减了许多,瘦瘦的下巴露出明显的尖尖。
燕一枝半夜从窗户翻进来,凭借出色的夜视能力打量了她半天,发现她这一趟出门着实瘦了不少,皮肤也不如以前白皙,就连双手都多出好几道伤痕,于是怒而在心里把所有相关的人都骂了一通。
连青跟着他出门时他都舍不得让她少睡一分钟的觉少吃一顿饭,现在可好,才三个多月,就把他亲手养大的漂亮小孩造成这个样子。
“平安锁……”
“小云姐……”
寂静中,安心熟睡的少女发出几声短暂的呓语,燕一枝附耳辨认半晌,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耳边,右耳垂的细小伤疤被烧出隐隐的痛意。
燕一枝刷一下直起身,故作无事地捏捏右耳垂,玻璃珠似的眼珠轻轻转动,映出一张毫无防备的脸。
少女浓黑纤长的睫毛安静地笼在月光中,在眼下扫出一小片美丽的蝶影,记忆中的稚嫩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燕一枝移开目光,捏着耳垂顿了半晌,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古怪地想,连青怎么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
……
天快亮了,燕一枝翻窗出去,却在门口碰到刚从姜梦鹤房间回来的黑衣少年。
面面相觑,默然半晌。
“你也出来赏月啊。”
“是啊。”
两人镇定地点了点头,假装无视今晚的满天乌云,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回房补觉。
23.第十一章
这天晚上,连青做了个噩梦。
梦里被一只白色珠鸟追着啄了一整夜,白鸟一边啄一边喊:“醒醒,醒醒,醒醒……”
连青醒来后心有余悸,脑子里全是“醒醒”,下意识摸摸脑袋,居然真的从头发里摸出来一根极细的白色绒羽。
她沉默两秒,立马跳下床,飞奔去找岑逐云,大喊:“小云姐今天我要喝鸽子汤!”
岑逐云正在研究岑渊给她的那瓶药丸,闻言头也不抬道:“今天燕一枝做饭,去找他点菜。”
连青找了一圈没见到燕一枝人影,又回来问道:“燕一枝人呢?”
“他跟我哥出门买菜去了。”姜梦鹤正在院子里打拳,听见两人对话便道,“一大早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究竟买了些什么东西才能拖拉到现在,我都快饿死了。”
说着,一蓝一黑两道人影便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袋小袋,要不是不能往脖子里挂,估计他俩还能再拎一堆。
连青和姜梦鹤好奇凑过去,扒拉着他俩手里的纸袋:“你们买的什么东西,怎么买了这么多?”
燕一枝看了眼凑在自己身前的毛茸茸脑袋,轻咳一声,随手往她怀里塞了几个纸袋。
连青抱着袋子一脸懵抬头:“给我干嘛?今天是你做饭,不是我。”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时隔三个月再看,隐隐有一丝陌生。
燕一枝拎着买来的菜往厨房快步走去,含糊道:“我先去做饭。”
连青茫然望着他的背影,低头翻了翻袋子,发现里面装的都是姑娘用的发饰,还有成套的新裙子,有浅蓝色的,鹅黄色的,还有她最喜欢的竹青色。
连青摸了摸料子柔软光滑的裙子,愣住,这些裙子应该很贵吧?
旁边姜梦鹤还在和哥哥抱怨:“我都说了不要紫色的裙子,姜寻鹿你自己喜欢就想让我也喜欢,你就是个暴君,专/制!独/裁!”
姜寻鹿满脸麻木:“你上次说的明明是不要黄色。”
“我有说过吗?”姜梦鹤若无其事地继续谴责,“明明是你听错了,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连妹妹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颜色都弄不清楚,太不称职了你。”
姜寻鹿:“……”
这个妹妹还是扔了算了。
连青看着这俩兄妹的吵闹,臭着脸想,燕一枝这是准备把她当妹妹养啊。
于是三套新裙子放了整整一个夏季都没穿,有时候她能看到燕一枝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半年平淡如常地过去,和以前唯一的不同是燕一枝出门接任务的频率变高了,最长的一次两个月都没回来,再回来时已经临近过年,带着一套料子更好的狐绒裙子和银丝手镯。
这条新裙子连青还是没穿。
这回连一向粗神经的姜梦鹤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忍不住问燕一枝:“你是不是惹到连青了,你买的裙子我一次都没见她穿过。”
燕一枝反问道:“我惹她了?”
姜梦鹤:“你没惹吗?”
燕一枝肯定道:“绝对没有。”
这下姜梦鹤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拍拍他肩膀,一脸同情道:“你有这个钱给连青买吃灰的裙子,不如找个机会给你自己做两套新衣裳,偶尔捯饬一下自己,说不定能有转机。”
临近新年,大家都得穿新衣裳迎新春,燕一枝这个时候做了身新衣裳并不奇怪,连青并没有太在意,就是觉得他老在眼前晃,有点烦。
“燕一枝,你没自己的事吗?”连青正蹲在鸡棚口摸热乎乎的鸡蛋,下午要吃茶叶蛋,“你要没事就去把厨房打扫一遍。”
燕一枝蹲在她身边,侧头看她:“打扫过了。”
“那你就……”
“我买给你的裙子,为什么不穿?”他蓦地开口。
连青摸鸡蛋的动作一顿。
“手镯也不戴。”
“打扫卫生不方便。”比如这会儿她就在掏鸡窝。
“发饰也没戴过。”
“有点不习惯。”打架的时候可能会弄掉。
“你讨厌我买的东西?”他嗓音如常,琥珀色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毫无波动的侧脸。
连青默然半晌,缓缓扭过头:“我不讨厌,但你确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不穿你买的裙子?”
燕一枝绷着脸不说话,半隐在棚下阴影里的眼睛却说明了一切。
连青点头:“行,你在这等我。”
她把鸡蛋塞他怀里,又去井边打了水洗干净手,转身进屋,很快便换上燕一枝新买的那件狐绒长裙出来了,鲜艳热烈的红色裙摆松松垮垮地拖在地上,颈边环绕的白色狐绒衬得她的脸愈发白皙。
狐绒往下滑了一下,她抬手捋回去,又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连青看向神色古怪的燕一枝,冷笑道:“看清了吗?你买的裙子没有一件合我的身,你问我为什么不穿你买的裙子?连我穿多大的衣裳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质问我?燕一枝,你看着我的眼睛,来,告诉我,你买的裙子为什么我都不能穿,你是真心想买给我的吗?”
燕一枝:“……”
“怎么不说话了,心虚?”
连青提着曳地的赤红裙摆一步步逼近他,他心虚,不住地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廊檐下的柱子,匆忙间单手撑住后面的扶栏,退无可退了。
连青紧盯着他,乌黑的眼珠像两块浸水的圆墨,墨意在水中浅浅晕开。
呼出的白雾温和地扫在他脸上,带着她身上独有的香味,燕一枝莫名的头皮发麻,整个人绷得极紧,数次张嘴,对上她的眼睛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他停顿。
“你什么?”连青仔细观察他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化,说话间又故意向他靠近。
燕一枝极力避开她的呼吸,目光摇晃中最终只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不敢偏移半寸,干巴巴解释:“你好像长大了,我就想给你买一些大点儿的裙子,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买了。”
连青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后退半步,不开心道:“不许不买,以后还要买,但是买之前你要先弄清楚我穿多大的衣裳,你之前买的那些我要等到明年才能穿,一整年都穿不完,你等后年再给我新的。”
燕一枝听着这些久违的抱怨,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轻倚着廊柱垂眼看她:“连青。”
“又干什么?”
“新年快乐。”他笑着说。
连青默了下:“还没过年吧。”
“提前两天而已。”
她颈边的狐绒又滑下来了,燕一枝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其扶回去,扶完才意识到这样不太好,指尖停顿片刻,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
连青提了提颈边狐绒,白色的绒毛遮住她微弯的唇角。
除夕来了。
深夜,烟花和邪祟一同爆发,邪祟之主的半身挣脱天地裂缝中的太极封印,骤然降临五方洲中的三大洲。
东洲,西洲,北洲,数万邪祟祸乱人间,人类的哀鸣被掩藏在烟花爆裂声中,中洲和南洲成为最后的净土。
一个月后。
“最近从其他洲逃难来中洲的普通人越来越多了,这是怎么回事?”
姜梦鹤早上出门被人群挤得差点没出来,城里米铺被堵得水泄不通,原本就不低的米价这几天越来越水涨船高,偏偏这些米铺粮铺背后都是宗门撑腰,没人管他们是不是故意抬价压榨普通人。
“听说东洲,西洲,北洲都爆发了祟乱,有人说邪祟之主现世了。”连青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之前也没听说过邪祟还有头头,怎么突然就冒出来几个头头?本来这些邪祟就不好对付,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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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还有了指挥头头,不是更难杀了吗?”
岑逐云皱眉,陷入沉思,一时没留神几人后面还说了什么。
三天后,姜梦鹤从岑逐云房间找到一封信,看完后她大惊失色,跑去挨个敲门喊人:“大事不好,云姐去东洲杀邪祟之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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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在你们将木灵玉从天地裂缝取出来之后,东洲的邪祟就变得不对劲了?”
在出发去东洲的路上,连青将她在东洲除祟时发现的异样说了出来,姜梦鹤听得满脸问号。
“你确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西洲和北洲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南洲和中洲没事?”
“你们还记得天地裂缝一共有四道吗?东南西北各一道,我取走了东洲的木灵玉,群魍山上的邪祟便出现了怪异的现象。所以我猜测,也许其他三道裂缝里也有灵玉。”连青说。
“照你这么说的话,西洲和北洲出现邪祟之主,也是因为天地裂缝里的灵玉被人取走了?”姜寻鹿有些迟疑。
“我只是这么猜,我们都没去过西洲和北洲的天地裂缝,暂时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灵玉。”连青看着岑逐云的信,说,“小云姐可能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岑逐云一定是觉得她得到了木灵玉,却害了整个东洲,心里十分愧疚,但又不想连累几位朋友,因此才会孤身一人去东洲,想要解决这件事。
姜梦鹤觉得气氛太过沉重,赶紧起来打哈哈:“我觉得只是个巧合,谁知道西洲和北洲的灵玉是不是真的被取走了,就算真的被取走了,也不会这么巧就是这段时间吧?三个洲一起爆发祟乱,这得多巧合才能撞到同一个时间点。”
“还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四个灵玉被取走了三个,失去了双二的平衡,才会同时爆发祟乱。”连青拿着棍子戳戳劈啪作响的火堆,叹气道,“现在愁人的就是我们完全不了解西洲和北洲的情况,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因为灵玉被取走才会出现这个乱象。”
众人沉默片刻,从一开始就没有发表过一个字想法的燕一枝缓缓开口了。
“北洲的灵玉,也被取走了。”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燕一枝垂眼盯着火堆,离火之力将火苗烧得愈发旺盛:“因为取走北洲那块灵玉的人,就是我。”
十几年前,燕一枝刚从现代穿过来就出现在北洲的天地裂缝中,身体的原主人被一群修士当做钓邪祟的诱饵,他们将他和其他几十个小孩一起推入天地裂缝,任由邪祟啃噬他们的身体。
燕一枝穿过来时身体的原主人已经死了,半边身体被吃得只剩森森白骨,他穿过来后倒是还残留一口气,拼命爬到了裂缝最深处,看见那座太极灵台,灵台中立着一枚红色的玉。
“是火属性的灵玉。”他三言两语将当时发生的事讲述出来,“我为了活下去就把灵玉拿走了。”
三人都没说话,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枯枝燃烧的声音,燕一枝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这时,连青才恍然大悟道:“难怪当时在群魍山的裂缝里,你好像认识路一样带我走,我问你,你还转移话题。”
燕一枝侧头看她:“这是重点?”
“不然呢?”连青反问,“你当时都快死了,想活下去有错吗?更何况你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灵玉有什么用。”
姜梦鹤和姜寻鹿都点头表示赞同。
连青将话题拽回来:“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因为灵玉,那西洲天地裂缝里的灵玉也已经被人取走了。东洲的是木灵玉,北洲的是火灵玉,按五行来说,应该还有三种属性的灵玉才对,难道中洲也藏着灵玉?”
“有这个可能。”
四人讨论半天,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只能先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还要赶路。
24.第十二章
“求求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
鬓发半白的老妇人伏在村口苦苦哀求路过的人,她的左眼已经被祟气侵蚀,鲜血混杂着黑色的祟气流了满面,小腿以下已经被邪祟吃空,腿骨残留丝丝缕缕的碎肉,拖在地上,引来更多的祟气。
“我还有个孩子,求求你们,能不能救救我?”她完好的那只眼已经流不出眼泪,只剩三根的手指死死抓住连青的裙摆,麻木的脸在看见路过的四人时猛然爆发出浓烈的求生欲。
四人中只有连青拥有治愈的能力,绿色的木之力祛除祟气,只能勉强给老妇人吊上一口气。
姜梦鹤不忍地别开眼,远处的村子已经被邪祟屠杀殆尽,这是四人一路走来遇见的第七个出事的村子。
这名老妇人并非唯一幸存者,但幸存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连青看见她腹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祟气如蛆虫一般贴着她的血肉蠕动,一点点向内啃噬。
老妇人目露绝望,不再祈求她救自己,转而恳求她救救村里的孩子。
可村里已无其他活口。
……
接下来的路途,连青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姜梦鹤察觉到她的低沉,便出声安慰:“不要多想,就算木灵玉还在天地裂缝里,邪祟该出来还是会出来,我们前几年不就杀了几百只吗?”
连青“嗯”了声,心情确实不太好,但并没有不可理喻地陷入自责:“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有毒的花附近定然有解毒的药。邪祟出自天地裂缝,那么随裂缝而生的五行灵玉定是解决邪祟之祸的关键。”连青思索着道,“过去的两百年,灵玉一直在裂缝中,邪祟却依旧杀之不尽。我就在想,解决邪祟之祸的关键,会不会就是要先取出所有灵玉?”
姜梦鹤愣了愣,也陷入了沉思。
“这法子风险比较大,暂时还不能确定,等处理完东洲的事情后,我们可以往西洲和北洲走一趟。”燕一枝道。
“也只能这样了。”
天黑之前,四人终于赶到倚风宗,递上身份玉牌要见岑渊,却得知岑渊前几日便带着几名弟子出门诛杀邪祟了。
“我看贵宗门内还有不少弟子,大家都是刚杀完邪祟回来休息的?”连青看着几名守门弟子坐在厅中悠闲喝茶,缓声问。
守门弟子瞥她一眼:“我认识你,你之前常拿牌子下山除祟,在宗内攒了不少功德。但今时不同往日,祟主祸乱,大家当然要齐心协力守在宗内,万一祟主杀上门来,我们也能多抵挡片刻。你们若愿意留下一起守卫宗门,我们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若没事,便走吧。”
“外面死了多少人你们都没看见吗?你们修炼多年,明明有本事去救人,却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闭门不出,也太不要脸了吧!”姜梦鹤对他们龟缩不出,视山下普通人之命为草芥的行为深深不耻。
于是四人被倚风宗的守门弟子黑着脸扫地出门:“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口吐狂言,等逞英雄死在外面,我看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
姜梦鹤气得肺都要炸了。
自从天地裂缝出现,这世间的人就被划分出三六九等。有灵台灵根的最初还会站出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随着时间发展,救人的成为大英雄,受众人敬仰。
他们享受着曾经遥不可及的荣誉,手里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利益渐渐摆在眼前,变成现在这样是必然的事。
只要邪祟还在,这些“优等人”便会一直沉溺于此。
四人下山后,入门处忽然爆发一阵火光。
“你们谁干的?”姜梦鹤转头问另外三人。
“我只放了一张引火符。”燕一枝第一个承认。
“我放了一块爆炸石。”连青说,“我前段时间刚研究出来,看起来效果挺好。”
她路上还散了一些给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用作防身。
姜寻鹿没说话,但倚风宗那几名守门弟子接下来一个月都会说不出话,吃不下饭,咽口水都像吞针。
四人心情好了点,在下山的路上偶然遇见两名八//九岁的倚风宗弟子,本来都没在意,反倒是那对姐弟出声叫住了几人。
“连青师姐?”大点儿的是姐姐,见连青面露疑惑,便把弟弟拉过来,解释道,“我是岑勿深,这是我弟岑勿浅,您之前救过我们,还是您将我们送来的倚风宗,这一年来,岑渊师兄对我们很照顾。”
连青想起来了,这是她来倚风宗后第一次接任务带回来的幸存者,当时确实交给岑渊了。
叙了会儿旧,岑勿深才踌躇道:“连青师姐,您是来找岑渊师兄的吗?他下午去群魍山了,说那边很危险,便让我们先回来。”
四人脸色微变:“他怎么突然要去群魍山?”
“魏来被邪祟抓走了,岑渊师兄去救人,路上遇见一位姑娘,他们就一起去群魍山了。”怕连青不知道,岑勿深又补充道,“魏来就是您之前救回来的那个小婴儿,岑渊师兄把她交给山下的一对夫妻抚养,那家人就姓魏。”
连青四人马不停蹄赶往群魍山,等到的时候发现山上已经爆发了灵力漩涡,木之力和水之力几乎被淹没在漫山的祟气中。
四人用最快的速度杀上山,却在看清面前的场景时齐齐僵住一瞬。
因为压得岑逐云、岑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的,竟然是一个和连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它除了眼睛全黑,其他所有地方,都和连青没有任何区别。
燕一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离火之力弥漫周身。
“邪祟不是只能吃人或者附体人类吗?为什么眼前这个还会变成人的样子啊!”姜梦鹤震惊过后,爆发金之力杀了过去,金色的光芒覆在随身携带的本命剑上,一剑斩杀拦路的祟气,红色剑穗随之摇晃。
四人分不同的方向同时爆发灵力杀进去,聚集的祟气被杀得七零八落。
“你们怎么来了?”岑逐云看到四人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提起一口气,“那是祟主,你们都小心点!”
“祟主就可以变成我的样子出去败坏我的名声了吗?”连青一想到眼前这个冒牌货可能顶着自己的脸出门杀人就怒火中烧,“去死吧你这个冒牌货!”
五行之力自脚下猛然荡开,连青踩着巽风腾至半空,张开离火弓。
三箭破境,直入太阴。
祟主顶着她那张脸抬手拦下那三支离火箭,紧接着又是三支乾金箭。
手掌被射穿了。
它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心,似乎有些疑惑。
连青居高临下俯视着它,离火弓消散,乌云罩日,她冷声道:“震雷!”
数十道雷光从四面八方迎头劈下,直奔着它那张脸。
它不再继续使用这副模样,祟气穿透人类的躯体满溢而出,将每一分属于人类的地方都吞噬,只留下一副犹如烧焦后的黑色身体。
回归祟气的它实力大增,挥手间便将周围爆发的五行之力打散,仿佛之前只是穿上人皮随便玩玩。
未至太极境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它分毫,所以它才对连青的那几箭感到困惑。
它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周身的祟气却如流水般绕至连青眼前,好奇地嗅了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它不大会说人话,最多只能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刚说完就被连青以乾金之力双指斩断与主身的连接。
断开的祟气化作飞烟。
连青,燕一枝,姜梦鹤,三人主杀伐,负责杀祟主。
岑逐云,姜寻鹿,岑渊三人则负责杀周围的一级邪祟。
但这里是群魍山,祟主的大本营,祟气源源不断,除非把天地裂缝封上,不然就只能这么无穷尽地杀下去,直到六人灵力耗尽,任祟宰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连青紧紧盯着祟主周身缠绕的祟气,忽地想起之前射向它的那三支乾金之箭。
打了这么久,它唯独顾忌那三支乾金箭。
连青思绪纷飞,终于想到什么般拨云见日,火速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这是岑渊之前给她们的报酬,服用后可以短暂地提升修为,一共五粒,正好够小队一人一粒。
如今她已是太阴境,再提升修为,便很可能突破至太极。
连青眸光一定,毫不犹豫吞下药丸,四肢百骸逐渐涌起灼热之息,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令她生出濒临死亡的窒息之感。
很快,这种不适便消失,她能感觉到灵台在疯狂吸收周围仅存的灵气,太极中央的黑白色灵元倏然发出刺目的光芒,莹润的灵元缓缓浮起,往她体内注入源源不断的灵气。
修至太极,便可无穷尽地使用灵力。
连青盯着不曾将她们放在眼里的祟主,缓缓笑了。
她知道自己能做到了。
“风雷。”她低念。
席卷而来的风将密密麻麻的邪祟吹散,风所过之处紫色雷光吞噬一切,甚至连天地裂缝中的邪祟也不放过。
“水火。”
以她为中心,脚下凭空出现一个圆形太极印,水火化作万千箭矢射向残存的邪祟,数百只水火箭贯穿祟主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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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它牢牢钉在天地裂缝前。
“你,不能,杀我。”它挣扎着说。
“现在求饶是不是太晚了。”
连青抬步向它走去,并指为剑,眼底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神色冰冷地启唇。
“乾、坤。”
乾坤之力化作一柄长剑,她手握剑柄,一剑斩下祟主的头,残留的祟气扭曲着,很快便畏惧于乾坤之力,充满不甘地烟消云散。
祟主的头滚落在她脚边,湮灭前仍在执拗地重复:“你会,后悔。”
连青一剑扎穿它最后的一只眼睛,平淡道:“那也轮不着你来告诉我。”
随着它的消散,群魍山上聚集的邪祟也欺软怕硬地回到天地裂缝中,但要不了多久,它们还会重新出来,只要天地裂缝还在。
“方才杀的那只是祟主的半身,它另外半身还在天地裂缝中。”岑逐云来得早,知道得也比其他几人多,“不过目前它只能以半身出来,这一次被斩杀,短期内应该出不来了,东洲可以稍微消停一段时间。连青,你……”
话没说完,药效散尽的连青已经晕了过去,被时刻盯着她的燕一枝眼疾手快拦腰抱住:“连青?!”
几人顿时慌了,围成一团。
连青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脉搏也很虚弱。
“她吃增加修为的药丸了?”岑渊身上有些狼狈,以往优雅的模样不见半分,皱眉替她把脉道,“这药丸吃完后会昏睡数日,接下来一个月都无法使用灵力,修为还有可能倒退,身体也会变得极其虚弱,你们至少要留一个人守在她身边,以防发生意外。”
几人乖乖记下一些注意事项,这期间岑逐云先去天地裂缝将小婴儿抱了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
“灵台已毁,但生命无忧。”她收回木之力,奇怪道,“回去之后我再用阴阳双石替她修复灵台,不过祟主为何要抓她?”
抓了却不杀,更没吃,这很不符合邪祟的作风。
关于这点,几人自然无法得知,只能尽快下山。
……
连青醒时已经是五天后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期然闻到一阵饭香,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下来。
燕一枝时刻守在她身边,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立刻伸手去扶她,没等他开口,她先虚弱地攥紧他的手,抢先哀嚎:“燕一枝,我好饿!我要吃肉!”
燕一枝:“……”
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连青诛杀祟主的壮举已经传遍东洲,不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对她充满赞誉,自然也少不得好奇。
故而倚风宗这回不得不把她当座上宾,极尽所能地款待,连青吃饱喝足后瘫在椅子上摸肚皮,平安则趴在她身上懒洋洋地甩尾巴。
“总觉得很久没看见平安了。”她嘟囔,不知道门外姜梦鹤和姜寻鹿已经拦下第十八波想来拜访她的人。
岑逐云无奈,把她拉起来走动消食:“你现在的身体太虚,不能吃了就躺,得起来活动活动。还有,下次不许再随便吃那种药,副作用太大,这一个月你都不能使用灵力,万一遇到危险……”
连青对她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走了一圈后陡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小云姐,你戴了二十多年的那把小金锁呢?”
“送人了,就之前你从群魍山救出来的那个小孩儿。”
“怎么给她了?”
燕一枝过来陪她消食,闻言道:“不如给连青,她前段时间做梦都喊着要平安锁。”
连青骂道:“我才没有想要小云姐的平安锁,燕一枝你不要胡说八道。”
两人一如往常地拌着嘴,直到岑逐云取出一只金锁给连青戴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平安锁太小了,我们连青应该戴长命锁。”
“要长命百岁啊连青。”她说。
连青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明明是夕阳,怎么会这么亮。
岑逐云推推她后背,催她继续走动消食,怕她无聊,便找了个新话题:“魏来,就是你救下的那个小孩儿,她的养父母之前已经失去过一次孩子,这次魏来的被掳让夫妻二人愈发恐惧,我便将平安锁给了他们,锁上附了一道灵力,危急时也许能保他们一家三口的命。”
“哦。”连青还没从收获小金锁的喜悦中回神。
“说起来,这次为了感谢你又一次救了魏来,魏来爹娘决定给她改个名字。”
连青还是兴致缺缺:“什么名字?”
“取你我名字中的各一字,谐音改了一下,名晴云。”岑逐云的声音忽然之间变得遥远,“魏晴云。”
25.第十三章
连青觉得自己好似沉入深海,双脚被什么东西缠住,将她用力往下拽,海水一瞬淹没她的口、鼻、眼。
浓浓的窒息感将她包围,岑逐云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熟悉的面容被莹光闪烁的海水吞没,连青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只抓住一把空。
“前辈?前辈?”
连青猛然睁开眼,抚住胸口大口喘息,鬓边汗水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像被烫到,眼睫微微颤动。
魏晴云见她醒了,大喜,连忙伸手去扶:“前辈您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您出不来了!”
连青耳边嗡鸣作响,听不真切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脑海一直回荡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
岑逐云,平安锁,魏晴云。
她缓缓松开手,抬眸盯着魏晴云,乌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瘆人得慌。
魏晴云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后退半步:“前辈,您怎么了这是……”
“你是不是有一只平安锁?”连青嗓音低哑。
魏晴云愣了下,疑惑道:“啊,我确实有一只平安锁,前辈您怎么知道?”
“谁给你的?”连青又问。
“我也不知道。”见连青对平安锁格外在意,魏晴云便从衣襟里摸出一只金锁,“自打我有意识起,就一直戴着这只平安锁,锁上还有我的名字,应该是哪位好心人送我的吧?”
她将锁递给连青。
金锁沾染着人体的温度,温温热热的,连青攥着那只金锁,忽然之间不敢看锁上的那个小字。
一百年前的金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十二岁小孩的身上。
连青指尖停滞片刻,将掌心的金锁慢慢翻了个面,中间清晰地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
她静默了很久,把金锁还给魏晴云,神色平静道:“岑逐云。”
“什么?”魏晴云没反应过来。
“送你这只金锁的人,名叫岑逐云。”连青说,“愿你平安,一生顺遂。你要记住她的名字。”
魏晴云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却十分老实地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连青这才将注意力转移:“这又是什么地方?”
目之所及又是熟悉的太极阴阳图案,和她最初从棺材里醒来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脚下是太极,头顶是八卦阵图,身下躺的是一口黑白色的棺材。
魏晴云放好金锁,解释道:“这是不知道哪位修士的死行秘境,之前我被猫群带走时不慎误入了这个秘境。不过这个秘境跟您之前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连棺材都一样,我就试探着撬开了棺材,果然在里面发现您的尸……呃,发现了伟大的前辈您。”
“你想说尸体是吧。”连青瞥她,一回生二回熟,极其自然地出了棺材。
魏晴云谄媚地缠在她身边捏肩捶腿,狡辩道:“前辈您听错了,话说您怎么也掉进这个死行秘境了?还出现在棺材里,我刚才撬开棺材发现是您的时候差点被吓死,还以为穿回第一次见您的那天了。”
连青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中了九重莲花的一枚花瓣,黑猫为了救她便将她抛进了这个秘境。
黑猫……平安,它还在外面,一只猫对上两个太极境的修士,纵然有修为在身,仍是凶多吉少。
连青摸着毫无异样的脖子,不爽地皱起眉,她必须想办法快点出去。
就在这时,空中如星星般闪烁的八卦图忽地亮起一阵光芒。
震卦,属木。
连青后脊缺少的那块“震”骨所在的部位隐隐发烫,紧接着,绿、蓝、褐、红四种颜色的光芒便以太极为中心朝着不同的方向蔓延。
瞬息后,蓝、褐、红三种颜色的光芒悉数消散,唯独绿色光芒仍旧亮着。
这是一条通向未知的路,绿色光芒仿佛没有尽头地尽情向远处延伸。
魏晴云还在那惊叹:“上次好像没有这一出吧?”
连青已经先一步踏上那条长长的绿色之路,在她踏上去的瞬间,绿色光芒便化作生长的花草枝叶,嫩绿的草叶探出头,一点点长大,延展的枝叶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像故人留恋的指尖。
接下来便是一路繁花。
道路的尽头是群魍山的天地裂缝,连青看见熟悉的绿色身影孤身一人立在裂缝前,祟气缠绕她身侧,却无法入侵分毫。
似乎察觉到异样的动静,岑逐云慢慢转身,眼睛微微睁大:“连青?”
绿色光芒尽数消散,脚下再也不是温柔的花叶,祟气仿佛看不见她,绕过她径自往别处去。
连青扯了扯嘴唇,想对她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终只能生涩地吐出三个字:“小云姐。”
祟气穿过两人中间的空间,隐约遮住岑逐云的眼,她的唇角却是弯着的。
“这是我的死行秘境吗?”她发现了。
连青不说话。
岑逐云轻叹,朝她一步步走去,裙摆下的祟气如潮水褪却,她停在连青面前,抬起手,一如往常那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还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连青说:“我也很高兴。”
“可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你看错了。”
岑逐云便笑:“好,我看错了,是我要哭,连青最坚强。就算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你也一定会好好的,对不对?”
连青垂在身侧的手蜷缩成拳,极力压制着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我不坚强,小云姐,我一点也不坚强。”
她还没有想起十六岁之后的事情,可看着眼前的场景,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就要失去你们了是吗?”
岑逐云沉默了一会儿:“连青,离别是人这一生的必经之路。我们只占据你人生的一小部分,而未来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和平,美好,你会遇见更多的人,体验更多过去不曾体验过的幸福。你的一生还很长,不能将自己困在原地。”
“可我已经体验过了。”连青嗓音干涩,喉咙痛得像被撕裂,她停顿了一下,才竭尽全力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我体验过了,你说的未来那个美好和平的世界,我觉得它一点也不美好。”
岑逐云笑了出来:“看来你确实有在好好生活,赚到钱了吗?”
连青抿唇,别开眼生硬道:“没有,穷得要死,衣裳还是抢别人的。”
“这么可怜呀。”岑逐云开玩笑似的说,“那你可要仔细看看我的死行秘境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等出去之后就能换钱用了。有没有遇见有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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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群奇怪的人。”连青嘀咕。
岑逐云没有细问,随意问了些别的:“平安还活着吗,我不在,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欺负。”
“它欺负别人才对,它现在都混成一山猫大王了,别人见了它还要尊敬地称呼它猫仙大人。”
岑逐云哈哈笑了两声:“不是窝里横了啊,挺好的,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天快亮了,祟气拥挤在天地裂缝中,争抢着要出来作乱,岑逐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一时寂静。
“我该走了,连青。”她提醒。
连青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岑逐云低下头,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嗓音很轻:“我若不走,你便无法离开死行秘境,听话,让我走吧。”
“可我才想起你。”连青停了一瞬,竭力想将喉间的颤抖藏起来,“我才想起你,又要失去你,小云姐,这对我不公平。”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现在还要失去第二次。
连青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
“回去吧,连青。”
岑逐云看着她,逐步后退,直到裙角被天地裂缝中的祟气吞噬。
连青眼睁睁看着她被吞没,终于控制不住地向她跑去,最后一角绿色裙摆从她手中滑过。
木灵玉从岑逐云体内脱离而出,吸收了她的特殊命魂后,这枚绿色的宝玉悬空在裂缝前,爆发出充满生机的绿色光芒。
诡异如野兽竖瞳的天地裂缝逐渐被枝蔓覆盖,像爬满了爬山虎的墙壁,裂缝内充斥着祟气的道路长满鲜嫩的青苔,颜色各异的小花从新鲜的土里钻出来,极尽所能地舒展着纤细的腰肢,绽放出迷人的生命力。
这是连青的来时路。
绿色的锁链从天边坠落,如游龙般蜿蜒而来,将绿色的天地裂缝从上到下紧紧锁住,锁链两端咬死中心的木灵玉上下两端,将入口彻底封死。
从此以后,这世间的邪祟杀一只少一只,再也不会有新的邪祟从裂缝中出来。
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碎了。
眼前的世界像一面镜子,转瞬裂开无数缝隙,随之而来风与雷咆哮着将一切粉碎,满眼的绿色消失殆尽,大雨重新砸在连青脸上,身上。
脖子上的粗硕青筋还在被侵入的莲花瓣吸血。
连青眼尾坠着滚落的雨水,连枝在她手中轻轻颤鸣。
不远处,黑猫被尖锐的冰锥自下而上贯穿,奄奄一息地吊在半空,鲜红的血沿着冰锥向下流淌,汇入泥水,流向不知处。
连青撑着剑缓缓从泥泞中站起来,先是看了一眼几乎无法动弹的黑猫,接着便看向那两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乌黑无光的双眼中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一截散发着微绿光芒的灵骨自她身后幽幽浮起,无声融进她后脊。
震骨回归。
震,属木。
两个黑衣人看着她这副狼狈到几乎无法战斗的模样,不知为何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他们已经一百年没有感受过了。
两人不由握紧手中的剑,其中一人立刻收起冰锥,将几乎已无生息的黑猫抓入手中,试图以此作威胁。
26.第十四章
高个的黑影掐住黑猫的脖子高高举起,示意连青若敢妄动,他可以立刻掐死这只猫。
连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脖间的青筋仍咚咚鼓胀着,在阴森的黑暗中显得诡异非常。
高个的黑影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下一瞬,掐猫的那只手被一道诡异的剑气凌空斩断,鲜血喷涌而出。
木之力卷起坠落的黑猫送回连青身边,她将它轻轻抱进怀中。
治愈的绿色光芒包裹着黑猫身体的贯穿伤,它已经不再流血,但气息微弱,费尽力气半睁开眼睛,用舌头轻轻舔了下连青冰冷的手指,像是在安慰她。
连青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的耳朵算作回应,木之力依然不要钱似的灌给它,接着抬起眼,看向前面那两道黑影。
“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威胁我?”
她潮湿的脸上无甚表情,仿佛并未将那两人放在眼里。
失血过多让她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无力,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少女眨眼便斩下一个太极境修士的手。
高个的黑影痛叫着用水之力包裹住自己的伤口,但他没有治愈之力,矮个的黑影连忙从怀中取出药丸喂他。
听见连青似是嘲讽又似是阐述事实的话,两人隐在兜帽后的牙齿紧紧咬着。
他们想取回地上的那只断手,然而数道震雷接连劈下,噼里啪啦地将那只手劈成焦灰。
“你——”
两人怒极,水土之力合力攻向连青,却被无声降临的乾坤之力碾碎。
两人不可置信。
“你明明修为大损,身受重伤,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召唤最为消耗体力和灵力的乾坤之力,更何况九重莲花的花瓣还在她体内持续地吸着血。
“用你们那套无用的标准来衡量我,是否太看不起我。”
连青歪了下头,乾金之力覆上双指指尖,眨眼间便切断脖子上鼓胀的青筋,一枚饱满的血色莲花瓣被灵力硬生生挤出来。
血流了连青半个肩膀,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轻描淡写地用双指夹住那枚花瓣弹射回去,随意的一个动作却叫那两人如临大敌。
“叮”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被大雨淹没。
两人放松的刹那,这枚被斩成两瓣的莲花瓣却突然调转方向,从侧面射向他们的胸口。
矮个的及时持剑挡住,但高个的少了一只手,反应未及,被那半枚莲花瓣射穿心脏,倒下之前眼睛还死死盯着连青。
“谁说一枚花瓣只能用一次。”连青用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回敬他们。
矮个的见势不妙,脑中寻思衡量,最后决定带着同伴的身体先行撤退,却被骤然涌起的冰墙拦住去路。
连青淡声道:“我说让你走了吗。”
黑猫的气息逐渐平缓,胸口也在微微起伏,伤口虽然仍旧狰狞,但已经不再流血。
连青将猫交给藏在后面看热闹的魏晴云手上,侧身凝向正奋力劈斩冰墙的矮个黑影。
“之前我一直在想,你们究竟是谁,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我,明明我才刚醒没多久。”
她使用乾坤与风雷之力将那道人影牢牢困在数丈高的冰墙中,看着那人如困兽般左冲右撞。
大概不想再耗费体力做无用功,矮个的人影终于消停,隐藏在兜帽中的脸转向连青所在的方向。
“水行灵根,土行灵根,还有金光盾和九重莲花,我刚开始有想过你们会不会是岑渊和岑念。”
一百年前,岑渊曾想将九重莲花和金光盾送给她们,被她们偷偷还给了岑念,而且岑渊是水行灵根,岑念是土行灵根。
“那么,你们是吗。”她说。
矮个的黑影没有回答,连青并不是非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毕竟尸体也会说话。
五行之力霎时荡开,无声震碎落下的雨珠,吸收了百年灵力的震骨在这一刻将之全部释放,连枝剑携雷霆之力乘风斩向那道黑衣人影。
失去同伴的黑影实力大减,此人本就不擅攻,此时更加无法招架如此凶猛凌厉的攻击,转瞬间节节败退,披在身上的黑衣和兜帽被划出数道口子,鲜血随之流下。
在最后一剑即将落下时,远处传来一阵大喊。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连青君!”
是岑明白和岑悠然。
比二人声音更快到达的是一样护身法器,法器撞到连青的剑,将她那一剑必杀的攻势削弱三分,这才让矮个的黑影勉强捡回一条命。
岑明白气喘吁吁赶来,尴尬地拦在二人中间,他自然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另一具尸体,左看看,右看看,唉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岑悠然扶起摔倒在地的那人,冷静地从怀中取出药丸塞进这人嘴里:“师姑,你还没死透吧?”
被她叫作师姑的人咳出一口血,岑悠然不着痕迹地避开血,兀自点头:“还好,没死透,回去能跟师父交代了。”
师姑:“……”
魏晴云提心吊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那两人快死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熟人,看起来还想救人来着,顿时气得不行,抱着黑猫跳出来骂道:“你们是一伙的?难怪这一路上总跟着我们,原来是你们透露的消息,还想联合起来杀我前辈!”
岑明白平白被冤枉,也是有苦难言:“不是,真不是,我们确实给宗里递了消息,但绝对不是来杀你们的!”
“人证物证都在,我们家猫猫还差点被你们那个什么好师姑杀死,你们现在居然还有脸说不是来杀我们的?!”魏晴云骂骂咧咧,“脸皮这么厚,怎么不去演戏?绝对一飞冲天!”
她扭头看向连青,愤怒道:“前辈,不要信他们,他们都是一丘之貂!”
连青:“是一丘之貉。”
魏晴云:“……”
“反正前辈你别信他们,他们肯定是坏人,我都看烂了这个套路,嘴上说着不是一伙的,其实都是为了取信你,等你放松戒备之后,他们也休息好了,然后几个人再联手一起杀你!”
连青“嗯”了声,反过去问岑明白:“你师父是谁?”
岑明白擦掉脑门的冷汗,紧张解释道:“家师岑渊,方才在驿馆收到师父的传音,又感受到山上传来的灵力波动,这才连忙赶来,想解释这件事。”
“那你解释吧。”
连青将灵力罩在身上,在用火之力烘干头发和衣裳,顺手替魏晴云也罩了一个隔雨的灵力罩。
魏晴云不满:“前辈,您真的要信他们的鬼扯?”
“听听也无妨。”她将平安抱进怀中,将它的皮毛烘干,连肉垫里的绒毛也仔细烘着。
岑明白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是这样的,我们上午便将您的消息传音回宗,但师父正在闭关,没有收到传音,反倒是师叔和师姑收到传音,他们以为你是假冒的,便给师父留了信,打算先来试探真假。”
试探真假。
连青笑了。
魏晴云也笑了,不过她是气的:“试探真假?试探真假用得着杀无辜的猫吗?试探真假用得着戴兜帽隐藏身份吗?试探真假用得着使用九重莲花这么恶毒的法器吗!”
岑明白愣了愣,岑悠然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震惊地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师姑。
魏晴云指着地上那具尸体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九重莲花的第十枚花瓣击中前辈,前辈生生剖开自己脖子里的筋脉才取出那枚莲花!而你嘴里那个只是来试探真假的好师叔,正是死于这枚莲花!他死有余辜!”
岑明白张张嘴,说不出话,岑悠然听完魏晴云的指控后便震惊到不能自已,手也不自觉松了,师姑猝不及防跌进水里,头上破碎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鬓边微白的女子脸庞。
她什么话也没说,双手撑在地上勉力坐起身,垂着眼,一言未发。
岑悠然心虚地别开脸。
岑明白低头问地上的女人:“师姑,是连青君说的那样吗?”
师姑不语。
岑明白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不是说连青君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吗?你们从小就崇拜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恩人?”
师姑还是不说话。
倒是连青,漫不经心地替她说了答案:“因为死了的连青君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连青君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岑明白不懂。
魏晴云难得聪明一次,充当连青的翻译机器道:“这都听不懂,简直蠢死了,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前辈这句话的意思是,死了的连青君才不会跟你们这种活人抢功劳,抢荣誉。
“倚风宗立足东洲三百年,两百年前邪祟做乱时多么风光无限,普通人都要倚仗你们这样的修士,哪怕你们对他们见死不救,他们也必须低下头颅,卑微地乞求你们偶尔的略施援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勉强活下来。
“如今这个世界多么和平美好,邪祟几乎消失不见,灵气也逐渐稀薄,能修炼的修士越来越少,而普通人却能够在短短二十年间造出日行千里的飞舟和海舟,连你们现在用的传音也是他们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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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发明出来的,而你们呢?还在为自己能够修炼沾沾自喜。
“普通人已经不用再依附大宗门而活,即便没有灵力,他们也能学习阵法,购买防身用的法器和灵药,他们和你们这样的修士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些修士还要在普通人手底下打工赚钱生活。
“而这一切都是连青君用她的命换来的,人们越是敬重连青君,便愈发衬得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宗门毫无用处。你们这些修士天生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为能修炼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实际上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魏晴云越说越大声:“而现在人们敬爱的连青君死而复生了,一旦五方洲的人知道这件事,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大宗门,只会在她的光环衬托下显得愈发卑劣!听懂了吗傻逼!”
岑明白如遭雷击。
所以,为了不让宗门更加没落,师叔和师姑才会连夜赶来杀连青君。
他不敢相信,那个将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外冷内热的师姑,会在他受罚时找理由替他取消惩罚的师姑,竟是这种想法。
魏晴云瞥着那位师姑,冷笑道:“我觉得最搞笑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这些‘优等人’依然不肯放下廉价的优越感,不仅不去想着如何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换取名声,反而想靠杀救世主来延缓宗门没落的速度。你们一百年前怎么就没被邪祟吃掉脑子呢?”
一时之间,周遭只剩下雨声,岑明白终于明白魏晴云之前为何会在飞舟饭堂说那番话,她早就提醒过他,是他没听懂。
“是。”师姑这时终于肯开口了,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饱含讽刺意味的双眼直直望向连青,“你死后,世人对你多颂扬,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他们不允许有人诋毁你,不允许你出现任何缺点。他们将你美化成一个无瑕的救世主,你成为他们的精神象征,而我们这些也曾和邪祟厮杀过的人呢?我们甚至都不配成为你的点缀。”
她断断续续地笑起来,咳声让她几乎无法喘息:“一百年前那场灭世之祸不是只死了你一个人。我哥被邪祟吃了一只耳朵,岑渊师兄失去一条腿,岑念师姐更是重伤,不久后便不治而亡,可这世上有谁记得她?没有,他们只记得你,连青君,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们不配吗?是为了诛杀邪祟而死去的那些人都不配吗?”
她仰起脸,露出脖子上曾被邪祟撕咬的狰狞伤疤:“我也曾和邪祟拼过命,可有人在意吗?我们为那些人付出了这么多,他们却将功劳全部归功于你,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拯救他们?他们也配!”
岑明白思想又开始摇摆,他觉得师姑说的竟不无道理。
岑悠然垂着眼立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魏晴云想反驳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去骂一个纯粹的坏人,却无法去骂一个也曾拼命拯救这个可悲世界的人。
“可你说的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连青眼睫轻抬,嗓音轻慢到甚至有些冷漠,“你们是死是活,是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付出一切,他们是否敬重爱重我,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要你们记住我吗?是我要你们称呼我救世主吗?是我让你们将一个死人当做精神象征吗?是我让你们忘记真正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吗?”
“可事实就是如此,即便你不想,不愿,现在这一切荣誉都属于你,你如何能拒绝得了!”
“为什么不能。”连青抬眼望向远处的群魍山,“这一切本就不属于我。”
“我不信!”师姑咬牙咽下喉间的血,“我不信你能拒绝得了唾手可得的一切!”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了。”连青收回目光,“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师姑意识到什么,猛然后退,眼前却划过一道冷冽的青光,喉间涌入冷冷的风,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甘地睁着眼睛仰面倒在地上,雨水砸在她脸上,沿着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向下流淌。
岑明白和岑悠然心脏骤停,脸上出现恐惧的神色,再看向连青时已然没了最初的崇拜,两人在雨中呆立良久,才手脚僵硬地捧起师姑的头,颤抖着手合上她的双眼。
连青收剑入鞘,抱着黑猫从他们身边缓步走过,魏晴云小跑着跟上她。
“他们叫岑勿深,岑勿浅。”身后传来岑明白哽咽的声音,“他们曾经,真的很崇拜你。”
挂满房间的侧影画像,排满衣柜的青色长衣,拿来当睡前故事讲述的回忆,为自己也曾被崇拜之人亲手救下的骄傲自豪的笑容……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27.第十五章
下山的路上,魏晴云那张骂骂咧咧的嘴巴就没停过,只要一想到连青这两次的遭遇,她就觉得愤懑难当。
在她看来,这一路遇见的人都是一群白眼狼,路观秋是用自己的命道德绑架连青的白眼狼,薛浓染是自私的白眼狼,岑明白三人是愚蠢的白眼狼,岑勿深姐弟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魏晴云越想越气,回到驿馆之后,气呼呼地洗完澡便去找连青,想问问明天要去哪要不要提前做个准备,结果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反应。
魏晴云干脆推门而入,却发现连人已经晕倒在床边。
连青的脑袋砸在床沿,黑猫却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即便她已经昏迷,却仍旧会下意识地用木之力持续治疗黑猫腹部的狰狞伤口,即便这样会让她变得更加虚弱。
魏晴云吓了一大跳,忙去把人扶起来,手碰到连青的脖子才发现她竟发起了高烧,于是又惊又怕地连夜冒雨跑去挨家挨户找医修。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魏晴云才得以休息,医修已经离开,她捏着湿毛巾独自一人守在床前,仔细打量着连青惨白的脸。
褪去白日里不着调的散漫之色,如今床上的人只余下毫无防备的安静。
这是魏晴云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传说中“救世主”并没有那么虚无缥缈。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会发高烧、会昏迷、还特别抠门的普通人,多么真实鲜活的人。
床上的人忽然皱起眉,呓语着什么。
魏晴云竖起耳朵,听见她含糊不清地叫了几个名字,每叫一个名字魏晴云心情便复杂一分,但很快,床上的人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黑猫无声地躺在她臂弯里,身体微微起伏,细长的毛绒尾巴无意识地圈住她的手腕。
魏晴云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叹了口气,给连青换了湿毛巾,又试了试她的体温,发现退烧后便松了口气,她准备出去吃些宵夜,刚打开门却撞见有人正要敲门。
是一名坐着木质轮椅的白衣修者,下半身只有一条左腿,右腿的裤子空荡荡,衣裳微湿,发鬓皆白,眉目沧桑。
岑明白三人皆垂头站在他身后,像三只鹌鹑。
魏晴云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她并不待见此人,怒而一把摔上门。
此人却用一只手挡住,险些被夹伤手,岑明白想说些什么,被他抬手阻止了。
“魏姑娘,打扰了,咳咳,我是岑渊,请问方便见一下连青吗?咳咳。”他的声音很空,显出几分有气无力,一句话咳了两次才说完,仿佛大限将至。
魏晴云堵在门口,她不敢放他们进去,怕他们再次对昏迷中的前辈不利,遂没好气道:“不见,前辈谁也不见!”
岑渊没有生气,而是取出两瓶药:“我听说平安受伤了,这两瓶药也许对它有用。”
魏晴云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差点杀了平安的不就是你们自己人吗?现在来假好心,谁知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岑明白不忿师父被冤枉,却被岑悠然及时捂住嘴,她冷冷瞪着他,数息后,岑明白偃旗息鼓。
岑渊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抬眼越过她朝屋内看,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是不是出事了?”
魏晴云心里一惊,攥住门的手立刻收紧,脸上依旧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前辈就是不想见你们这些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白眼狼而已,天晚了,麻烦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休息,拜拜!”
说完把门一关,后背抵着门框,心脏狂跳,就怕门外的人硬闯,她没有修为,根本挡不住。
不过好在他们都没有使用暴力,只是在门外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隔天早上,魏晴云是在连青的床上醒来的,她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坐起身才发现黑猫正窝在她怀里呼噜噜睡得正熟,尾巴紧紧缠绕着她的脖子。
难怪总觉得喘不上来气。
魏晴云痛并快乐一瞬,紧接着才发现连青人不见了,而她则睡在她的床上,连忙手脚并用地下床穿鞋跑出门,发现连青正安然无虞地坐在一楼吃早饭,和岑家那几位一起。
魏晴云脚步紧急刹住,小小眉头快皱成一团麻花,这群人真是阴魂不散!
连青注意到她,便朝她招了下手示意下楼吃饭。
魏晴云不情不愿地揣着黑猫蹭过去,坐在连青身边,警惕且敌视地瞪着其他几人。
连青将黑猫从她怀中抱了过来,又递给她一张湿帕子:“擦完手再吃饭。”
早饭是肉包子,炸春卷,金黄煎饺,还有瘦肉粥和豆腐脑。
魏晴云不开心,化愤怒为食欲埋头吃早饭,听见连青和岑渊说话。
“你体内还缺两节灵骨,有线索去哪里找了吗?”
“有点线索。”
“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传音给我。”
“不必了。”连青抚摸着平安的脑袋,嗓音很淡,“昨晚那两人若是不伤平安,我不会杀他们。你放心,我没有迁怒的习惯,倚风宗的其他人只要不来找我,我便不会怎么样。”
“你知道我来找你不是那个意思。”岑渊又咳了几声,“这些年故人都走得走,我本以为很快便要轮到我,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很欣慰。”
连青忽然笑了声,意味不明道:“希望过段时间你还能欣慰地说出这话。”
岑渊不解:“为何这么说?”
连青不答,反问道:“这一百年来,你可有去过群魍山?”
岑渊点头:“每隔十年便会去查看一下封印的情况,前段时间群魍山出那事,我便去看了一遍,封印没什么问题。”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连青抬眼看他:“你知道是谁给平安起名‘平安’?”
“不是你吗?”
“不是我。”连青说,“是岑逐云,你记住了。”
岑逐云这三个字甫一落入岑渊耳中,他便觉似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大脑,很沉很痛,尖锐的痛意几要刺穿他的头,令他眼前晕眩。
连青已经抱着平安起身离开,魏晴云往嘴里塞了两个煎饺,又端起一碗豆腐脑,恶狠狠瞪了同桌其他人几眼,便追上连青,唠唠叨叨地说:“前辈,平安睡醒之后一定很饿,我给它带了豆腐脑和煎饺!”
连青“嗯”了声,抬脚上台阶,漫不经心问:“想不想修炼?”
就这么点稀薄的修为,以后被人欺负都还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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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晴云嘴里的煎饺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吹吹擦擦,惊喜道:“我当然想!前辈您要教我修炼吗?那我可以叫您师父吗?”
连青:“一年内修不到少阴境,别叫我师父。”
魏晴云:“???”
一年修到少阴境?这是她能做到的事吗?有的修士可能十年都修不到少阴啊!
连青乜她:“同为五行灵根,我一个月能修到少阴境,你一年也修不到?”
这话说得也太嚣张了,好似一个月修到少阴境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啊!
面对连青微妙的眼神质疑,魏晴云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煎饺,硬着头皮说:“能……嗯,我一定能!”
接下来几日,望月城大雨不停,魏晴云整日沉迷修炼,偶尔连青还会让岑渊叫来岑明白三人当魏晴云的陪练。
之后短短五日,魏晴云就修满了一截灵骨。
这种变态的修炼速度惊呆了岑明白几人,直呼她为天才,把她呼得飘飘欲仙,险些就原谅了他们之前对连青……对师父的不敬。
好在她及时醒悟,没有被敌方的糖衣炮弹所腐蚀。
第五日,望月城放晴了,飞舟重新开启,连青望着远处的群魍山,终于重新登上飞舟。
……
一百年前,群魍山被视为五方洲最恐怖危险的地方之一,那时邪祟祸乱,无人敢靠近这里。
而一百年后的今天,群魍山早已成了无数人乘坐飞舟前来观光打卡的旅游胜地。
曾经宛若野兽竖瞳般的天地裂缝如今已爬满绿色,鲜嫩的苔藓与枝叶将数丈之高的裂缝包裹成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绿球球,正中心悬着一枚掌心大小的木灵玉,周围绕着一圈彩色小野花,像极了女子绿色裙摆上点缀的花纹。
因吸足了百年的灵气与生机,灵玉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凡是靠近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一阵由内到外的清爽。
绿色的天罚锁一圈圈将绿球球环绕,锁链两端咬死在灵玉上下端,即便到了深夜,锁链依然光芒不歇。
几百人乌泱泱挤在这座山头上,三百六十度地观赏这只绿球球,有第一次来的,也有来过无数次的。
“一百年前这只绿色大球真的藏了很多邪祟吗?它看起来圆头圆脑的,多可爱。”
“难怪我朋友总说绿球球最可爱,今日一见,我也觉得它最可爱。”
“你见过其他三洲的封印?”
“见过北洲的,就是一团火球,根本无法靠近,近点儿都能烤死人。”
“是吗,我是水行灵根,有机会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连青静默地站在人群之外,遥遥望向那只绿色球球,脑海中回荡的却是绿裙女子决然扑入裂缝的身影。
震与巽皆属木,失去木灵玉的太极灵台,风与雷将会失去控制地随意肆虐。
连青能够想象得到,拥有治愈之力的岑逐云在进入裂缝后一定会被风雷无情地绞开皮肉,绞断骨头,再一点点愈合。
被撕裂,再愈合,她将在封印里死亡无数次,直到□□消亡,灵魂也被彻底撕碎。
治愈者死于千刀万剐。
这就是得到木灵玉的代价,亦是无法逃脱的诅咒。
28.第十六章
绿球球下方筑起一座三丈左右的高台小观,里面供奉着“连青君”的牌位,隔壁坐着一位供香的老师傅,来一人便递出三支香。
此时上香的人排出一条长龙,作为“连青君”亲收弟子的魏晴云化身抱剑小童紧紧跟在连青身边,老老实实等着排队。
不知何时才能排到自己,魏晴云一边抬手扇风,一边和连青闲聊:“师父,我们真的要上这个香吗?”
连青给“连青君”上香,是不是不太吉利。
“不想上啊?”连青抱着平安,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闻言反问。
平安前两天就醒了,腹部的伤口也隐隐愈合,只要不乱蹦乱跳,再过几日便能恢复,趴在连青怀里歪头瞪魏晴云,金色竖瞳看起来怪吓人的。
魏晴云一手抱着连枝剑,另一手挠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您一个大活人,给……上香,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周围人多,她不好直接捅破师父的身份。
连青低眼看她:“确实不大好。”
魏晴云:我就说吧!
连青:“你得多上几炷香。”
魏晴云:“……”
明明师父还活着,她这个做徒弟的却要给师父的灵位多上几炷香,算不算某种程度的欺师灭祖啊?
压力好大。
魏晴云愁云惨淡,终于轮到自己,她要了三炷香,认认真真拜三拜,想起连青的话,又拜三拜,退让到一旁。
平安跳下连青的怀抱,歪头看她,似是在催促她做什么。
连青向供香的老师傅要了三支香,老师傅守在此地多年,随手取出三支香往前一伸,连眼都没睁。
连青替平安上了三支香。
平安学着人样立起来,前爪合并弯身拜了三拜,拜完喵呜几声,像是在和岑逐云说些什么。
一只猫竟学人鞠躬!
这一举动惊到了众人,一时间各种声音涌现。
“什么?一只猫在那鞠躬上香?快让我看看!”
“哎别挤啊你们,排队,排队!”
“排什么队,我要看会鞠躬的猫,快让我进去。”
……
人声杂乱,此地的供香的老师傅不悦地睁开眼,正逢连青朝他伸手再要三支香。
老师傅下意识取出三支香递给她,连青道了声谢。
老师傅发色斑白,显然已经活了百年,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他总觉得此人看起来颇为眼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她。
连青第一拜。
无人注意到,外面悬空的木灵玉微微颤动了一下。
老师傅皱起白苍苍的眉毛,试图从她的侧脸看出什么来。
连青第二拜。
木灵玉发出炽烈的光芒。
老师傅似是想起什么,几乎被眼皮压垮的眼睛缓缓撑大。
连青第三拜。
木灵玉和百年未动的天罚锁皆发出细微的颤鸣,引起外面哗然,排队的队伍也纷纷往外看去。
老师傅骤然站起身,枯树皮一样的手指指着连青,喉咙发出咕哝似的声音:“连……你……你是……”
连青朝他看去一眼,片刻后似是也想起了他,挑挑眉,饶有兴趣地说出一段话:“‘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口吐狂言,等逞英雄死在外面,我看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当初是你说的这话吧?”
“是、是我。”老师傅惊喜过后便是满脸愧色,向她深深俯首以表歉意,“当年是我等太过狂妄,对您口出狂言,是我等的错,您生气也是应当。”
其实若是连青没有在死行秘境走那么一遭,当初被倚风宗弟子拦在门口的那事儿她早就忘了。
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排队的人几乎都跑出去看热闹,屋子里反倒没剩下几人。
“我没生气,你不用如此惶恐。”连青给后面的人让了位置,难得遇见故人,她也想弄明白一件事,便没有立刻离开,“你怎么守在这里供香?倚风宗应该不缺这点钱。”
老师傅见她当真没有怪罪之色,这才松了口气,连香都不给人递了,让他们自己取,边往旁边走,边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倚风宗,当年那场浩劫我有幸活下来,之后觉得曾经的不作为实在令人惭愧,便做了一名散修下山行善积德。我一直很后悔当年对您说了那些话,五十几年前听说群魍山立了……的牌位,还建了这间小观,便主动申请来做供香人。如今天下太平,我这种小修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不如守在这里,心里也安宁些。”
“当时和你一起守门的其他人还好吗?”
老师傅叹了口气:“那场浩劫,仅我一人幸存。”
也正是因此他才彻底清醒,一味地贪生怕死守在宗里,以为这样便能靠人多打败入侵的邪祟,谁知一场浩劫过后,仅活他一人。
连青便道:“节哀。”
老师傅笑笑:“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快忘了,倒是您……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随后他郑重保证道:“您放心,您的事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连青“嗯”了声,他说不说都不重要,要不了多久,整个五方洲都会知道她死而复生这件事。
外面的动静愈发大,有人隐隐在喊“封印是不是出问题了”。
连青抬脚走出两步,忽又回头:“你还记得当初与我一起的有几人吗?”
老师傅仔细回忆片刻,肯定道:“一人,加上您一共两人。”
“那人长什么样?”
“是一名年轻女子,似乎穿着一身红裙子,其他的有点记不清了。”
连青心往下沉了沉,那是姜梦鹤。
可当初与她一起的,明明有四个人。
这世间的人忘记岑逐云是因为天道规则所限,可为什么燕一枝和姜寻鹿也会被遗忘?
连青想到之前在外面听见有人说北洲封印是个火球,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燕一枝在北洲,那姜寻鹿又在哪里,南洲还是西洲?
平安忽然跳进她怀里,用尾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魏晴云则对外面发生的事好奇不已,已经先一步跑出去了,不知看见了什么,嘴巴张圆,面色焦急地喊:“师父,你快出来!出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缠绕着绿球球的天罚锁正在缓慢地移动,带动着中心的木灵玉一起动,此时木灵玉已经移到最高点。
连青踏出门的一瞬间,天罚锁发出轰隆的震鸣,木灵玉爆发出夺目的光芒,一条绿色的丝线从玉中涌出。
连青察觉到后脊的震骨在发烫,似要回应什么。
那条绿丝线直直向她而来,在她眼前晃了一圈,随后便不容置喙地钻入她后脊的那块震骨中,安安稳稳地在里面扎根安家。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段熟悉的对话声。
“你想用你的灵骨蕴养他们的最后一丝魄,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永远醒不过来,这一切都会白费,连你也会魂飞魄散。”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既然如此,那我在南洲等你,若你醒了,便来寻我。”
……
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或惊或惧地望着连青,不知那抹绿色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原本该被封印的祟主化身?若是的话,又为何会进入她体内?若不是的话,百年来天罚锁为何独独对她一人有反应?她究竟是什么人?
连青从短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极力压抑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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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的手指。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丢失的灵骨并非被人偷走,而是她自己亲手剥下,用来安置同伴们残留人间的最后一丝魂魄。
一百年前的她一定已经找到复活他们的办法,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回全部的记忆。
“晴云。”连青吸了口气,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
“哎师父,我在呢。”魏晴云抱剑跑过去。
“我们去南洲。”
两人正要离开,却被负责镇守此地的几名修士拦住,其中一人抱拳道:“抱歉,这位姑娘,你暂时不能离开,方才天罚锁出现的异动你也看见了,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是何原因,是否和祟主有关,所以还要麻烦你跟我们回一趟倚风宗。”
魏晴云已经对这个世界的白眼狼失去全部耐心,不由骂道:“我师父要真和祟主有关,这里所有人今天都不可能活着下山。”
众人惊惧,齐齐退后一丈。
魏晴云:“……”
她都要气笑了。
小观里的老师傅连忙追出来:“不是,你们搞错了,这位姑娘和祟主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
“你谁啊,你发的誓有什么用?”另一名阻拦的白衣修士拎着缚魂索上前,不耐烦道,“万一祟主真的再次现世,你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出言不逊!”老师傅怒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认识她?莫非你们是一伙的?干脆一起带走。”
“你……我……”老师傅气得差点心梗。
拎着缚魂索的那人用力推开他径直走向连青,凌空飞来的一柄剑擦着他的鞋尖直直插入地中,再往前一寸,便能切下他的脚趾。
他顿时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这把剑。
薄锐的剑身泛着浅浅的青光,剑柄是普通的连枝纹,剑鸣清越如竹林簌簌。
众人一惊,目光纷纷落在连枝剑上。
在场之人大多比较年轻,自然不曾见过连枝剑,但即便如此,数百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人是曾见过的,只是一时之间不敢确定。
连青慢声道:“我知道你们自有职责在身,只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恕不能随你们一同去倚风宗。”
拎着缚魂索的那人咬牙切齿道:“你说不去就不去,将我们倚风宗的脸面置于何地?!”
连青惊讶:“你们倚风宗还有脸面?”
那人脸都青了。
连青满脸诚恳:“不好意思,我刚从乡下进城,路上只听说倚风宗百年前曾借祟祸之乱趁机抬高各种物品的价格抢普通人的钱,还不许他们进山避险,逼他们在外等死……也许你们宗门是有什么苦衷吧?”
在场的一众倚风宗弟子大怒:“今日我等必要拿你回宗,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公然污蔑我等宗门!”
几人欲持剑上前,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声道:“我想起来了,连枝剑!那是连枝剑!”
刹那寂静后,陆续有别的声音响起。
“十几年前我曾有幸进过诛邪司的朝天阁,那把剑确实与连枝很像。”
“我家中有人在诛邪司当值,我也曾见过几次,的确很像。”
“听说前段时间诛邪司突然爆发祟气,连司主路观秋都无法将之奈何,有人看见一名神秘人乘着长命进入诛邪司,之后祟气便平息了。”
“对对,那天我刚好在城外办事,偶然瞧见有人乘着长命瞬至城内,那人穿的似乎正是一身青衣。”
“青衣,长命,连枝剑……”
对于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众人既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终于有人开口喊了一声。
“连青君。”
29.第一章
“连青君死而复生”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五方洲,引起大震动,有人说其实她根本没死,只是隐居了一百年,也有人说她已经飞升成仙,否则容貌怎会如此年轻。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她是假的,竟敢冒充连青君,实在罪该万死。
不论哪种说法,五方洲如今讨论最热烈的话题总归是“连青君”,而这一夜,睡在飞舟上的连青半宿未眠,一直在想岑渊说的那些话。
“你要去找姜梦鹤?我也没有她的具体消息,只知道这一百年来她从未离开南洲,也没联系过我,唯独你复生那日,她突然给我发了一道传音。”
“她说什么?”
“她让我若是遇见你,就转告你一句话,不要再去找她。”
可一百年前让连青醒来之后去南洲的也是她,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鹤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连青睡不着,索性起床推开窗遥望南洲的方向,飞舟行了半宿,离南洲越来越近,潮湿的夜风也吹得她凌乱的思绪逐渐清明。
一百年前的连青已经想到复活朋友们的办法,若是成功,姜寻鹿也会活过来。
小鹤姐与小鹿哥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如果有复活哥哥的机会,她会因为什么而拒绝?
兄妹……
连青猛然想起一件事,立刻给岑渊发了一道传音,很快便收到回音。
“姜寻鹿?我的确听说过,他是姜梦鹤的同胞哥哥,一百多年前,他们兄妹俩在南洲是出了名的乘阳宗双骄,你问他做什么?”
连青捏紧手中的传音。
岑渊竟然知道姜寻鹿,也就是说,“姜寻鹿”这个名字并没有被天道规则抹掉,但为什么群魍山供香的那位老师傅却说没见过姜寻鹿?
她重新给岑渊发传音:“你知道多少有关姜寻鹿的事,全部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岑渊的回音陆续传来。
“一百多年前,姜寻鹿和姜梦鹤年纪轻轻便修至少阴境和少阳境,深得乘阳宗的器重,也是五方洲众所皆知的天之骄子。当时所有人都说,乘阳宗的下任宗主一定会是他们二人其中之一。”
“在兄妹俩十五岁生辰那夜,两人却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屠杀十八名乘阳宗弟子,哥哥当场被诛,连灵根都被搅碎了,妹妹身受重伤,据说原本无法活着离开,是哥哥自爆修为才保下她一命。”
“之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姜梦鹤再出现时,便是和你一起。”
连青:“没有姜寻鹿?”
岑渊确定:“没有姜寻鹿,他那晚自爆而亡,不可能还活着。”
这不对。
连青指尖轻轻刮着窗框,冷静地把脑中的线头抽出来,试图一条一条捋清楚。
她的记忆里明明有姜寻鹿,姜寻鹿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世人却只能记得十五岁之前的姜寻鹿?十五岁之后的姜寻鹿似乎被人彻底遗忘了,就像岑逐云和燕一枝。
连青忽然想起什么,重新给岑渊传音:“你还记不记得岑逐云?”
岑渊:“她是谁?”
连青皱眉:“小时候经常和岑念一起玩的那个女孩。”
岑渊:“我想起来了,小念以前的确经常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玩儿,她们经常被其他弟子欺负,但那个女孩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她叫岑逐云?”
连青没有再回,手指缓缓收紧,脑海浮现出一个极不合理却又最合理的猜测。
十五岁之前的姜寻鹿的确死了,而十五岁之后的姜寻鹿……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姜寻鹿。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连青再次问岑渊:“姜寻鹿是什么灵根?”
岑渊一时未回,也许是去查这件事了,这期间连青也没有闲着,她拿纸笔把捋出来的所有线头全部列出来,直到岑渊的传音重新响起。
“我去查了下,姜家兄妹都是金行灵根,故而当时南洲人也称他们双金天骄。”
最后一根线头终于捋出来了。
连青盯着满地的白纸黑字,忽然仰面倒在纸堆里,墨香将她重重包裹,她抬手缓缓捂住眼睛,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缠绕在她耳边。
“咚咚!”
十五岁之前的姜寻鹿是金行灵根。
“咚咚!”
而十五岁之后的姜寻鹿却是水行灵根。
“咚咚!”
他根本不是原本的那个姜寻鹿,而是和燕一枝小云姐一样,灵魂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连青睁开眼,眼底一片冷然。
即便还没有找回全部的记忆,她却已经能够确定,南洲天地裂缝中的灵玉,定是水灵玉,而得到水灵玉的那个人,就是姜寻鹿。
燕一枝,岑逐云,姜寻鹿,他们三个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天道规则可以肆意抹去他们存在的痕迹。
凭什么。
连青坐起身,平静地想,凭什么他们为这个恶心的世界献出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最终得到的却是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满地纸张轰然燃烧,蓝红色的离火吞噬着每一张纸,纸上黑字一个不留。
“没关系。”连青后背抵着墙,眼底映着火苗跳跃的影子,她静静看着白纸变灰烬,自言自语,“都会想起来的,都会回来的。”
-
五日后,飞舟抵达南洲春城。
连青下飞舟时,舟上一群人恋恋不舍地送她下舟。
“连青君若是有需要,请随时传音我们,我们一定会风雨无阻地赶来。”
“连青君预备在春城停留几日?我们可以等您办完事后再出发。”
“连青君……”
连青笑得脸都快僵了,费了好大劲儿才走下飞舟,魏晴云憋笑憋了一路,不敢在师父面前笑出声,平安早就见势不妙独自溜下去了。
连青揉了揉发僵的脸,转头盯着魏晴云,秉持着“我不快乐也不会让别人快乐”的原则,阴恻恻道:“教你的术法都学会了?法阵都背下来了?灵骨都修满了?”
魏晴云:“……”
连青:“看你这么悠闲,今天的修炼时间不如多加一个时辰。”
魏晴云笑不出来了。
连青舒坦了。
师徒俩进城第一件事便是找间食楼吃饭,顺便打听消息。
岑渊给连青递来的消息说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姜梦鹤就是在春城,还是半月前,不知道此时还在不在。
不管在不在,总得来碰碰运气。
虽然姜梦鹤让岑渊转告连青不要再找她,但连青要真这么容易放弃,一百年前也不会亲手剥掉自己的三节灵骨,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逆天而行。
食楼里最近讨论最多的当属“连青君死而复生”一事,原本此事只有岑渊一人证明,有很多人不肯相信,后来诛邪司也公开称“连青君的确死而复生并且取回连枝剑”后,质疑的声音才渐渐减少。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讨论得相当火热,那就是:连青君收徒。
毕竟五日前群魍山上数百人都听见魏晴云喊连青师父,这件事传出后,整个五方洲的人都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徒弟”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连青君亲收的徒弟,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见不到,而一个小屁孩,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会让连青君收其为徒?
魏晴云听见食楼里的人对她发表各种明褒暗贬的话,最初还有点生气,但没多久便洋洋得意起来。
骂吧骂吧,反正骂得再多,她的师父也不会变成别人家的。
于是她一边暗爽地偷听别人说话,一边挺直腰杆假装不以为意地吃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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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过来上菜时,连青便向他打听有关姜梦鹤的事。
“姜梦鹤?整个南洲恐怕没人不知道她。”小二殷勤布菜,显然也习惯了被人打听各种消息,“乘阳宗的一代天骄,却在十五岁生辰当夜杀人叛逃。乘阳宗发布追杀令好几年都没抓到人,结果人家转头就和连青君成了好友,还一起创立诛邪司名扬天下,就这事儿,可没少把乘阳宗的人气得鼻歪嘴斜。”
连青在桌上放了一粒小金珠,示意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二惊呆了,没想到这位贵客一出手就是一粒金珠,假装不在意但手速极快地将金珠收入怀中,态度比之前热情了八倍。
“要说这位姜梦鹤,那也是个相当传奇的人物,她和她哥哥都是乘阳宗弟子下山除祟时捡回来的,算是孤儿吧,两人都是金行灵根,恰好乘阳宗最擅金之力。这两兄妹打小就展露出修炼的天赋,不到十岁就修到五行满境,十五岁修到少阴少阳境。”
“当时乘阳宗的人可重视这对兄妹了,好的修炼资源全数往两人身上砸,兄妹俩呢也没让人失望,十几年来乘阳宗除祟数千,可以说有一半都是兄妹俩的功劳。”
“当时南洲人都以为两人身负天命,毕竟这等天赋往前数两百年也不超过三人。可惜在两人十五岁生辰当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二说到这里故意吊胃口地停下,连青敲敲桌子:“我知道一夜屠杀十八名弟子的事,说点我不知道的。”
小二尴尬地挠挠头:“原来客官您知道啊,那您应该也知道哥哥姜寻鹿死在那天晚的事情?之后姜梦鹤逃窜数年,再次出现在人前便是和连青君一起前往西洲诛杀祟主半身。”
观察着连青的神色,小二立即明白眼前这位贵客不知道这件事,便笃笃道:“那时东洲,西洲,北洲祟乱爆发,祟主从天地裂缝逃窜出来,西洲那边乱成一团,连青君和姜梦鹤许是听说了这件事,便赶去西洲诛杀祟主。”
“一番鏖战后,西洲的祟乱终于平息。乘阳宗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哪能放弃这个机会?当即便派人去西洲捉拿姜梦鹤,谁知西洲第一大宗远山宗宗主竟亲自出面保下了她!”
连青问道:“为何?”
小二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据说,据说啊,远山宗宗主之子看上了姜梦鹤,吵着闹着非要和她成亲。”
连青:“……”
小鹤姐居然还有这段旧桃花?
小二继续说:“不过他们二人最终也没成。”
这回连青是真的想听八卦了,魏晴云也探头探脑问:“没成?为什么?”
“具体的我们这些普通人哪知道呀,只知道连青君以身殉道后,姜梦鹤也离开了诛邪司,此后行踪成谜,而远山宗那位宗主之子也不知为何,一夜疯魔。”
连青正在喝茶,闻言抬头:“他疯了?”
小二点头,也有点惋惜:“是啊,听老人说远山宗的那位老宗主之子从小就很不正常,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要杀人一会又要救人,实在奇怪得很,所以后来有人说他变成了一个真疯子,大家都不觉得奇怪。我估计就是受了情伤,无法接受被心上人绝情拒绝吧。”
魏晴云看了眼连青。
连青道:“就这些?”
“那哪能啊,若真如此,我收您一粒金珠也太不厚道了。”小二嘿嘿一笑,左右看了一眼,俯身凑到连青身边,小声说,“我觉着姜梦鹤此时还在城中。”
连青神色不动,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三日前,乘阳宗的一位大长老曾带人去过城里的一家驿馆,说要找人,当时闹的动静极大,半个春城的人都知道。”小二信誓旦旦道,“如果说这世上谁最想杀姜梦鹤,那位大长老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他既然三天都没有离开,那么姜梦鹤多半也还在城中。”
30.第二章
乘阳宗的那位大长老名姜鸩,曾有一名相依为命的亲弟弟,两人幼时一同拜入乘阳宗,经常一起下山除祟。
唯独那天晚上,姜鸩独自下山办事,将弟弟留在宗内,再回来时,却发现连同弟弟在内的十八名同门皆死于姜梦鹤和姜寻鹿剑下。
这一百多年来,姜鸩对姜梦鹤恨之入骨,每时每刻都在追寻姜梦鹤的踪迹。
也正因这份恨意,他日日苦修,如今修为已至太极境,只差一步便可成道,可惜内心被恨意裹挟,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层。
成道者可探半分天机,亦能感应到修为低于自身的修士所在的大致方向,若姜鸩能突破至成道,也无须这般无头苍蝇般苦苦追寻姜梦鹤百年。
连青剥了两只虾,蘸着醋问:“那晚的事,没有别的内情?”
以她对小鹤姐和小鹿哥的了解,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屠杀那么多无辜之人,更何况乘阳宗还对他们有养育之恩。
小二笑道:“客官您还真问到点子上了,姜梦鹤在西洲现身那天,当众将那晚的真相道了出来。原来姜梦鹤兄妹两人的生身父母也出自乘阳宗,在一次下山除祟时被乘阳宗的一位长老误杀。乘阳宗不敢认下这事,便骗两人说他们父母都是山下的普通人,为邪祟所害。”
“兄妹二人深信不疑,替杀父杀母仇人卖命十五年才发现真相,当然不愿再继续下去,便要叛逃。这事儿若是传出来,乘阳宗自然颜面无存,便派出几十名弟子去杀人灭口。”小二摇头啧啧道,“而姜鸩那弟弟,便是其中之一。真是造孽哦,这些死去的弟子也只是被蒙在鼓里的苦命人,替自家宗门卖力卖命,结果到死都不知道原来是宗门先对不起人家兄妹,真是命运弄人啊。”
魏晴云见缝插针剥完三只虾,谄媚地送到连青碗中,同时插嘴道:“按理来说,是那些人先动手杀人,姜梦鹤和姜寻鹿为了保命才出手反杀,姜鸩怎么就恨上了?难不成他还想让人家兄妹俩站着不动等着被砍死?”
小二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毕竟姜鸩弟弟确实死于兄妹两人之手,姜寻鹿虽然死了,可姜梦鹤还活着,还和连青君成了至交好友,此后更是名扬五方洲。姜鸩走哪都能听见她们的名字,心中怎能不恨?自打连青君死后,姜鸩便疯魔了似的开始追杀姜梦鹤。”
连青接连吃了八只虾,又听小二讲了些别的细碎小事,实在没有别的可榨,便让他以后若有消息再给她发传音。
此时小二还不知道自己手握连青君的传音密码,心中暗暗打算没事就去多打听一些姜家兄妹的旧事,临走前还给连青指了姜鸩所闹事的那家驿馆:不故驿馆。
……
两盏茶后,不故驿馆。
驿馆掌柜看着眼前这两位年轻的师徒,尴尬地搓着手,面色十分为难:“客官您就别为难我们这种小店了,我们家驿馆的确已经被乘阳宗包下,不能再接待新客的,不然……”
他抬手往上指,心有戚戚道:“我们做些小本生意实在不易,若是得罪乘阳宗,以后就别想在春城待下去了,您二位还是另寻驿馆吧。”
连青朝楼上扫了几眼,嗓音不紧不慢道:“掌柜的,我不为难你,只想与你打听件事。”
掌柜忙道:“您问,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人说,三日前姜梦鹤住在你们驿馆,可是真的?”
掌柜的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啊这,这……”
“不方便说?”连青抬眸,和楼上的一名身着白衣红纹的中年修士对上目光,话却是对着掌柜说的,“还是不敢说?”
中年修士左眼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从眉中贯穿至眼下,看起来应当是道陈年剑伤。
他站在门口阴影里,直直盯着她,目光如炬。
掌柜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掉下来了,干笑道:“您说笑了,哈哈,我是真不知道您说的那位姜梦鹤是谁……”
“南洲还有人不知道姜梦鹤?”连青笑吟吟的,意有所指道,“看来乘阳宗还是没落了,连当年那位出自南洲第一大宗的天之骄女姜梦鹤都没多少人记得了。”
掌柜的:“……”
他看了看楼上的乘阳宗大长老姜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但听起来真的很像故意搞事的年轻姑娘,心中呐喊为什么又是他,这些修士真的不能换一家驿馆糟蹋吗?他当初就应该去中洲开驿馆,遇到搞事的还能去诛邪司报案!
姜鸩如今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但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眼如鹰,鼻如钩,衬得左眼那道伤疤愈发狰狞。
他的修为已至太极境,很容易便能看出来楼下那位年轻姑娘的修为连五行满境都没有,她哪来的勇气竟敢挑衅他?
于是太极境的威压霎时喷发,即便是没有修为的掌柜都能感受到强烈的余压,可下一瞬那股充满威胁警告的压力便消散了。
掌柜的“咦”了声,摸摸胸口,心脏还在剧烈跳动,说明刚才感受到的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并不是假的。
这时,他的眼尾余光正好看见旁边这位青衣姑娘慢悠悠放下手,如果他没记错,之前她好像只是随意抬了下手,那一下就把乘阳宗大长老的威压打散了?
恐怖如斯!
掌柜震惊过后,默默往柜台后缩了缩。
姜鸩心中也略显诧异,之前的轻视稍微收敛,眼神如刀地打量着连青,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眼熟。
大概是之前的威压覆盖范围太广,惊动了其他房间中的乘阳宗弟子,楼上楼下的七八扇门陆续打开,数名白衣红纹的年轻弟子出现在门口,互相看了几眼,最后神色各异地望向连青。
“堂堂太极境的大修,竟然当众欺负我这个连五行满境都没有的小修士,是不是太过分了?”连青倚着柜台,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嗓音仍然充满淡淡的笑意,“我觉得我的灵骨和灵台都受到了很重的伤,没办法走出这扇门,这可怎么办?”
乘阳宗的年轻弟子们哪能看不出她这是碰瓷,纷纷指责道:“你当我们眼瞎吗?你明明是装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你给我诊脉了?”连青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有人被气到,“你强词夺理!”
连青懒洋洋道:“那又怎么样?”
“你承认你是装的了吧!”
“那又怎么样?”连青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说罢,悠闲地往后一靠,嬉皮笑脸道,“看我不爽,就打我啊。”
两句话成功将乘阳宗年轻气盛的几名弟子气得热血上头。
魏晴云在一旁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堂堂救世主竟如此泼皮无赖,若是传出去,她那些狂热粉丝们滤镜都要碎光了。
她给掌柜塞了两粒金珠,以防待会不慎打起来毁坏驿馆的桌椅。
就在乘阳宗的几名弟子抽剑准备给人一个教训时,姜鸩开口了:“姑娘看起来十分眼熟,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后人?”
连青:“无父无母,和姜梦鹤一样。”
姜鸩额角青筋一跳,忍耐着又问:“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连青想了想,话还没说倒先把自己逗笑了:“姜梦鹤算我四分之一的师父。”
另外三个分别是燕一枝,岑逐云,姜寻鹿,他们四个都教过她修炼,喊声师父很合理。
话都说到这了,姜鸩若是还没听出来她就是专门冲着他来的,那就真的是个蠢货了,当即怒道:“竖子!我客气待你,你却数次挑衅于我,那就别怪我出手不客气!”
连青道:“老东西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太极境的威压足以震死一个普通人,姜大长老从一开始就没‘客气’过吧。”
若非她卸去那阵威压,掌柜的就算不死,五脏六腑恐怕也会受伤。
“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你们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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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的规矩?”连青似笑非笑,“这么一看,姜梦鹤当年离开乘阳宗,可真是相当明智的决定。”
她就差指着人鼻子骂了。
姜鸩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既然你亲口承认自己是姜梦鹤的徒弟,那便别怪我不客气,替你师父偿命吧!”
离火之力充斥整个驿馆,姜鸩是乘阳宗少见的非金行灵根,而是火行灵根。
连青唇角的笑淡下,她最讨厌有人用离火之力攻击她,这会让她想起某个连灵魂都被焚烧殆尽的男人。
“坎水·浮。”
空气中的水分被疯狂挤压,凝聚成细碎的珠子,明明只是细细的一条,却能将太极境的离火完整圈住,让离火无法溢出一分一毫。
盛大的火苗拥挤在围成一圈的水线中,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姜鸩脸色阴沉得可怕。
乘阳宗的弟子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有人竟能如此轻易地困住一位太极境修士的五行之力。
连青打了个响指:“离火·炼。”
被困住的离火忽然安静下来,水线被蒸腾成水汽,离火倏地调转方向攻向姜鸩。
姜鸩眼瞳微缩,迅速持剑阻挡,离火之力的冲击力迫使他不得不后退半步,待站稳后,似鹰的双眼阴寒地盯着连青。
能够一息内将属于他的离火炼为她所用,她怎么可能连五行满境都没有!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卸下离火之力后,姜鸩收起轻视之色,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青衣女子。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连青垂眼看着指尖残留的一丝离火,慢声道,“姜梦鹤是我师父,我当然是她徒弟。”
“我追杀姜梦鹤一百年,从未听说她收过徒弟。”姜鸩感觉左眼的那道剑伤在发烫,灼得他眼睛几近于赤色。
连青捻灭之间的那簇离火,戏谑道:“你这一百年连她人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有没有收过徒弟。”
“谁说我找不到她?”姜鸩冷笑道,“姜梦鹤此女胆小如鼠,每次见到我都会心虚逃避,若非如此,我早已手刃了她!”
也就是说,他的确有小鹤姐的行踪消息,也曾真真切切地见过她。
看来小鹤姐确实还在城中。
连青微微站直身体,然后出其不意地往魏晴云身上一歪,嘴里虚弱无力地喊:“不好,我被姜大长老的离火之力重创,掌柜的,劳烦给我开间房,伤好之前我万万不能离姜大长老太远,不然他人要是跑了我找谁要赔偿?”
简直倒反天罡!乘阳宗弟子气成葫芦。
掌柜的忙求救似的看向姜鸩。
姜鸩额角暴起两根青筋,目光数次扫过魏晴云怀中那支连枝纹的剑柄,忍了又忍,才假装没听见般甩袖而去。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随手翻了页入住登记薄让她填,不等她填完便先取出两张房间的木牌。
连青此时已经恢复如常,将其中一张木牌推回去,笑意盈盈道:“掌柜的,麻烦给我换姜梦鹤三日前住的那间房。”
掌柜的:“……”
求您别折磨我了好吗!!
连青无辜地眨眨眼,掌柜欲哭无泪地给她换了个木牌。
连青和魏晴云填完登记,将登记簿还给掌柜,一人勾着一个牌子旁若无人地上了楼。
搞事的几个人都走了,这里总算安全了。
掌柜的狠狠擦了把额头的汗,决定晚上回去就多跨几个火盆去去晦气,顺手取回登记簿,随便扫了眼上面的名字就要合上。
而后动作顿住,狐疑地再看一眼。
“嘶!”
掌柜倒吸冷气,双目瞪圆,手中的登记簿“啪”一声掉在地上,展开的那页赫然写着两个名字。
登记人:连青,魏晴云。
还跨什么火盆!他这是要走大运了啊!
31.第三章
“师父,我们为什么一定留在这家驿馆?”进屋后,魏晴云好奇追问,“我们其实可以藏在暗处偷偷观察那个什么姜鸩,看他每天都往哪里去,到时候跟着他走肯定能找到人的。”
连青刚要开口,便咳出一口血:“咳咳。”
魏晴云吓了一跳,扑过去手忙脚乱道:“师父你怎么……”
连青一把捂住她的嘴,脸色有些苍白,比了个“嘘”的手势。
隔壁住的是太极境大修,她们说什么对方都能听见。
魏晴云安静下来,等连青松开手,她立马翻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过去,用口型问道:“师父,你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需要找医修吗?”
“不用。”连青擦擦嘴角的血,强行压□□内紊乱的五行之炁。
以她现在连五行满境都没有的修为去硬刚太极境,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她每一次强行提升修为的行为都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还是得尽快把灵骨全部找回来,不然再来几次,还没等复活朋友们,她自己就先中道崩殂了。
魏晴云从乾坤袋里翻出来一个隔音的法器,为了试验隔音程度,特地大声骂了几句姜鸩,隔壁毫无反应。
姜鸩脾气暴躁易怒,若是听见有人这么大声地骂他,气息多少会有些波动,但隔壁五行之炁如常,定然没有听见,这隔音法器还挺有用。
“魏晴云,我发现一件事。”连青用两根手指抖了抖她的乾坤袋,眼梢轻挑,饶有兴味地睨向魏晴云,“你这乾坤袋怎么像个百宝箱,隔段时间就能蹦出来新东西?”
“因为我进过不少死行秘境嘛,都是前辈的馈赠,馈赠而已。”
“是吗?我之前看过你的乾坤袋,怎么不记得里面还有这么个隔音法器。”
魏晴云眼神飘了一下:“我乾坤袋里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您看漏了吧。”
连青没有说话,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魏晴云到底年纪小,被人这么看着,脸颊肌肉慢慢变得僵硬。
见状,连青靠向衣柜,摆摆手道:“给我倒杯水。”
魏晴云躲过一劫,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跑去倒水献殷勤,看着连青慢悠悠喝水的动作,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下了什么决心,视死如归道:“师父,其实我……”
“是秘密的话,就自己保护好。”连青站直身体,走去桌边又倒了一杯茶,“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住在这里吗?为了引出小鹤姐。”
魏晴云愣了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住在这里就能引出小鹤师姑吗?可是小鹤师姑之前不是暴露了吗?她肯定不会再住这家驿馆了呀。”
连青没说话,随意扫了眼屋内的摆设。
这间屋子很普通,只是寻常的驿馆布置,推开窗,映入眼帘的是一串连绵起伏的山峰,一条银色瀑布悬挂其中,似九天星河倒垂而下。
那是三川瀑,南洲的天地裂缝所在之地。
“姜鸩如今已至太极境,他追杀小鹤姐足足一百年,却没有一次能抓到她。”连青望着三川瀑,淡淡道,“小鹤姐如今的修为至少也是太极境,她若刻意躲着,连太极境的姜鸩都找不到,更遑论我这个连五行满境都没有的废人。”
魏晴云插嘴:“连杀两个太极境的废人?”
连青:“偶尔也要谦虚一下。”
魏晴云:“……”
“所以您是想住在这里监视姜鸩,他一有动静您立即就能发现?”
“我可没兴趣监视他,反过来才对。”连青累死了,往床上一躺,准备休养生息,“他想用我钓出小鹤姐,殊不知小鹤姐根本没打算来见我。”
魏晴云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师父知道姜梦鹤在躲着她,不愿现身见她,所以打算利用姜鸩之手找人,而姜鸩以为师父是姜梦鹤徒弟,也想利用她引出姜梦鹤。
这一波是互相利用啊。
连青刚闭眼没一会,想到一件事,从床上弹起来,翻出一本书摆在魏晴云面前:“趁着没事儿多背点书,等我睡醒再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魏晴云内心呐喊一阵,然后萎靡不振地低头看看书上乱七八糟的阵法符号,再看一眼阵法的一句话介绍:同悲阵,需以五行之命为基。
注:太极境修士方可开启,阵在人在,阵亡人亡。
魏晴云淡定地翻开下一页,这种要命的阵法随便看看算了,反正她这辈子都不会碰到的。
-
一楼,柜台前。
姜鸩捏着入住登记簿,鹰眼盯着上面的某个名字不放,眼底泛起丝丝红血丝。
她果然是连青!
前几日连青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五方洲,他自然也听说了,难怪她能如此轻易化解他的攻击。
连青此行必是为了姜梦鹤,只要盯住她,不愁姜梦鹤不现身。
只不过一个姜梦鹤就够棘手了,再加上连青,他绝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姜鸩沉思片刻,连发数道加密传音,很快得到其中一人的回音。
“数日前,东洲倚风宗的两位太极境长老突然死了。”
“你想说什么?”
“她自东洲而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姜鸩阴着脸撕碎传音,接着又传来下一道传音。
“不过,若你无论如何都想亲手杀了姜梦鹤,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端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
-
连青在春城待了整整五日,期间除了出去吃吃喝喝,就是往各处犄角旮旯钻,顺手逮了一大批流氓混混。
姜鸩认为她定是借此掩盖自己与姜梦鹤的接头,魏晴云觉得她就是单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事干。
实际上连青还真有事,她在找一样东西。
她的灵骨·坎。
她死而复生的消息十日前传遍五方洲,而姜梦鹤却提前数日来到春城,算算日子差不多就在她醒来的两三日后。
到今天为止,姜梦鹤在春城待了快一个月,连青不信她会无缘无故待在一个地方不走,尤其这城里还有最想杀她的姜鸩。
连青想了两天,最后确定自己的灵骨就藏在春城的某个地方,而姜梦鹤此时多半正守在她的灵骨附近,只要找到灵骨,也许就能找到姜梦鹤。
“喵。”
平安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三两下跳到连青肩头,从来到春城后它就总往外跑,偶尔现身一次,算是和连青报个平安。
连青早已习惯它的大爷坐姿,从犄角旮旯的巷子里绕出来,忽视身后传来的痛苦呻吟,一边捏着衣角擦手,一边问平安:“你找到小鹤姐没?”
“喵。”没有。
连青幽幽道:“小鹤姐是在躲我,又不是躲你,你真没见到她?”
平安一爪子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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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不爽地大声“喵”起来:你怀疑我?!
“我只是合理推测。”猫爪攻击不痛不痒,连青拿开它的爪子,说,“我是失忆了,可你没失忆呀,我们以前真没在春城住过?”
“喵!”没有!
连青陷入沉思。
震骨放在望月城,因为她和燕一枝与岑逐云曾在城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有岑逐云的气息,可以用来蕴养残魂。
那么,春城究竟有什么?坎骨真的会被她放在春城吗?
平安眼神充满鄙夷:自己的灵骨都感应不到,真是个笨蛋。
连青面不改色道:“我的一节灵骨都能把自己藏得如此隐秘,连我这个主人也找不到,这不是更加说明我是个绝世天才吗?”
平安:……
要点脸吧你。
平安跳下连青肩膀向远处窜出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对她喵喵数声:对了,最近我在城外发现有几处地方血腥味很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正在查这件事,你在城里小心些。”
连青点了点头,道:“你也注意安全,遇到打不过的就跑。”
平安白她一眼,傲娇地扭着尾巴跑远了。
连青惦记着它说的血腥味这事儿,回驿馆的路上便稍微打听了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失踪,或者莫名死亡。
“失踪的人?我想想……唔,不知道算不算失踪喔。”茶楼里一位嗑着瓜子的大娘说,“我家隔壁住着一位修士,小伙子人挺好,每天出门都会同我们打招呼,不过最近几天确实没看见他人,我寻思着人可能是出远门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连青掏了一半的小金库,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得到消息。
城里最近确实有人疑似失踪,大概有三人,因为修士经常独自出门办事,故而没人怀疑,若非连青问起,他们都没当回事。
连青回到驿馆,刚进屋魏晴云就闻着味儿来了:“师父师父,我发现姜鸩这几天奇奇怪怪的。”
“哪里奇怪?”连青将外衫脱下准备挂到衣架上。
魏晴云把隔音法器打开,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姜鸩这几天不是总带乘阳宗的弟子出门跟踪你吗?前几天都是四个人一起出门,四个人一起回来,从昨天开始就变成四个人出门,三个人回。我隔壁不是住着一位爱打呼的老哥吗?我之前跟他吵过几次架,那老哥昨天跟着姜鸩出门,走之前还放话让我等着,晚上回来收拾我,但两天过去了他还没回来。”
她忧心忡忡道:“师父,姜鸩不会暗中搞什么鬼吧?你现在修为大跌,万一他搞事情暗算你……”
连青挂衣服的手一顿:“你知不知道跟你吵架的那人是什么灵根?”
“金行灵根呀。”魏晴云说,“乘阳宗的弟子一半都是金行灵根。”
“今天跟着姜鸩出门的弟子有没有土行灵根?”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之前有偷听他们说话,他们里面确实有一个弟子是土行灵根。”
城里失踪的三位修士灵根分别是水火木,若是加上乘阳宗的金与土,正好凑齐五行。
五行之命,当启同悲。
而同悲阵一旦开启,半座春城都会沦陷。
连青心下微沉,将挂了一半的外衫重新穿上,单手抄起魏晴云直接掠窗而下,脚踩巽风快速向城外而去。
但愿还能来得及。
32.第四章
三百年来,同悲阵只有一次开启记录,那是一百年前,南洲的一位太极境大修和她的五名弟子为了诛杀祟主半身,以命为代价强行开启。
而同悲阵一旦开启,阵内杀机不会管你究竟是人还是祟,凡是活物都会被一视同仁地屠杀殆尽。
那日牺牲巨大,整座城成了死城,至今为止足足一百年,死城成了荒城,再无一人踏足。
此后同悲阵就被列为禁阵,再加上布阵的前置条件过于苛刻,这些年同悲阵早已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魏晴云前几天才背过这个阵,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被连青扔出城外时一个字也没抱怨,只一味地拔腿狂奔。
现在疏散城里人根本来不及,与其浪费那个时间做无用功,不如先想办法找到姜鸩弄死他。
脚边衣摆震荡开,巽风之力爆发,连青的身影一瞬消失。
百丈高空,青衣被风鼓起,发出猎猎声响,连青并指在眼前轻轻划过,兑金之力若隐若现。
兑金修至成道后便可视万物,只不过副作用太大,她一般不用。
现在么,不用不行。
“兑金·阅。”
乌黑的瞳孔逐渐蜕变成耀眼的金色,似猫的竖瞳缓缓放大又缩小,整个春城完整地映入她眼底,代表人的黑色小点像移动的蚂蚁遍布整个画布。
小巷里欺负人的混混,食楼里借醉耍疯的丑货,院子里打坐修炼的修士,爬树摘枣子的小孩,城外放纸鸢的少女……每个人都毫无例外地暴露在她眼前。
连青眼睫微微一动,城中萦绕的五行之炁化作无数丝线飘散在空中,她集中注意力,将这些丝线拆分,顺着丝线的尽头寻找它们的来处与去处。
数万根五行丝线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巨大毛线球,连青手指快速轻点,不过片刻便将毛线球拆散,接着又以兑泽之力将这些五行之炁强行压下。
没了这些烟雾缭绕扰乱视线的五行之炁,她很快便发现城外的四个地方出现金木水火四种纯粹的五行之炁,还剩最后一个土行之炁未开启,这说明那名弟子还没死。
连青估算了一下大致方位,脸色冷了下来。
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都有可能成为第五处阵眼,可她只有一人,无法兼顾两头。
而此时,东北和西南同时出现尚存生机的土行之炁,姜鸩很可能做了两手准备。
该去哪里。
连青的金瞳如火烧般灿亮,过度使用兑金之力使她眼尾出现一丝血痕。
就在这时,一缕异常的金之力突然出现在东北方,熟悉的金之力波动让连青瞳孔微颤。
是姜梦鹤。
连青放下心,当即转身向西南而去。
-
“师叔,为什么?”
土行灵根的年轻弟子到死都想不明白,从小到大最为尊敬的师叔会亲手杀了自己。
姜鸩将之一剑封喉,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死去,这是他能给他的最后一丝仁慈。
“没有为什么,我必须杀了姜梦鹤。”
姜鸩自言自语,半哭半笑着将剑插进弟子的胸口,一点点搅碎他灵台中的土行灵根。
溢出的土行之炁仿佛受到吸引,慢慢流向地面刻印的阵法,五处阵眼只剩下这一处还没有被激活,只要再等一会儿,他就能找到姜梦鹤。
“锵!”
一柄金剑悬空杀来,姜鸩下意识持剑阻挡,双剑相撞迸发出激烈的火光,而那柄金剑并没有与他过分纠缠,反而绕开半圈,径直劈向地上的阵法。
流了一半的土行之炁被突如其来的金之力阻断,刚要起效的阵法一瞬平息。
姜鸩眼底的红色愈发浓烈,几乎控制不住狰狞的神色,抬头看向从远处走来的白衣身影。
她戴着兜帽,帽檐压至鼻尖,看不清脸,背上还有一把尚未出鞘的水色长剑,剑柄系着陈旧的红色剑穗,与插入阵眼的金剑剑柄上的剑穗别无二致。
“姜、梦、鹤!”姜鸩双目冒出离火,剑上也覆了一层浓郁的火之力,剑鸣之声嗡嗡刺耳,“你终于肯现身了。”
姜梦鹤并不与他多言,召回金剑便向他杀去,爆发的金之力与火之力一瞬间将周围荡为平地。
刚赶到西南方救下人的连青似有所感,抬眸望向东北方,兑金之力已然消散,她的眼睛此时已经恢复黑色,有些看不大清东西,入目皆是一片糊色。
这就是过度使用兑金之力的后果,刚开始只是看不清,再过一会儿就会陷入失明状态,恢复期短则数日,长则数月。
没时间再继续耗下去了。
连青将这边的人全部打晕后用水线捆住丢去一旁,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数丈之外。
“姜梦鹤,你该死!你该死!”
连青听见姜鸩魔怔般的吼声,他已然处于劣势,身躯摔倒在地,手边的火剑已断成数块碎片。
姜梦鹤一身白衣,背对着连青,手中金剑直指姜鸩,嗓音极冷:“姜鸩,你不依不饶纠缠我百年,我曾数次饶你,可如今你却用无辜之人的命引我现身,心中当真没有一丝悔意?”
姜鸩哈哈大笑,恨意喷发:“你饶我性命?姜梦鹤,别白日做梦了,明明是你胆小如鼠,从不肯与我正面对决!”
若是放在一百年前,有人胆敢这般嘲讽姜梦鹤,她定要从头到脚把人彻底打服,如今她却毫无情绪起伏,银色双眸似凝结的冰窟,里面看不出一丝感情。
“你不是我的对手,眼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姜梦鹤剑尖抵着他的喉咙,“你若当真想死,我可以不计前嫌送你一程。”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姜鸩嘴角勾起诡谲的笑意,刚说完,灼红的眼底骤然弥漫起一股黑色的祟气,眨眼间祟气便蔓延至他全身,连断裂的火剑也被庞大的祟气修补完整。
姜梦鹤当机立断一剑斩断他的脖子,祟气从他颈部喷涌而出,紧密连接着滚落在地的头部。
姜鸩左脸还是人的模样,嘴角咧出人类无法做到的弧度:“姜梦鹤,我早说过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不惜任何代价!”
另外半张脸则满是祟气,一只黑色眼睛咕噜噜转了三圈,先看了一眼姜梦鹤,再看向不远处的连青,恶意满溢而出,半张嘴断断续续地说:“两位,好久,不见。”
姜梦鹤瞳孔骤缩。
它竟然是祟主的半身!
它此时不是应该正在被天罚锁封印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原本已被破坏的阵眼竟以祟气为链接,重新开始吸收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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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炁,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补足剩余的炁。
连青的剑只来得及斩落最后一丝祟气,剑刃插入阵中的刹那,五行之力拔地而起,五方阵眼爆出出夺目的光芒,以祟气在天空互相连接,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阵法,乌压压地降下,将春城淹没。
同悲阵被祟主启动了。
从现在开始,凡阵中生机皆会被祟气吞噬,从而成为祟主的力量,必须杀了成为最终阵眼的它,同悲阵才会停止。
城中大乱,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被一点点吸走,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慌乱。
……
阵法启动的最后一刻,连青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重重推开,被迫后退至数丈之外才堪堪稳住身体,她的眼前糊成一团,竭尽全力也只能看见远处的一团黑色祟气和白色人影。
她立即明白过来,刚才是姜梦鹤及时将她推出的同悲阵,否则她的生机将会被同悲阵吸走,以她现在连五行满境都没有的稀烂修为,若留在阵中,很快就会被取走所有生机。
祟主借姜鸩之身张狂大笑:“一百年前你们尚需借阵杀我,如今此阵在我手中,而你们,一个修为跌至谷底,一个……成道?姜梦鹤你竟已成道?!”
后一句话是姜鸩的嘶喊,但很快他的意识就被祟主吞噬。
“愚蠢的东西,成道又如何,生机在我,有何所惧!”
姜梦鹤不语,一味地持剑斩杀,攻击虽有效,可祟主恢复的速度太快,无法对它造成本质的伤害,更遑论她体内的生机正在被同悲阵源源不断地吸取。
她已入成道,生机被吸取的速度会比寻常人慢一些,但若一直这么耗下去,早晚会被耗死。
祟主一百年前曾遭同悲阵重创,在它看来,夺得同悲阵的掌控权才算一雪往日耻辱,可惜它非人,所以一定不知道,人族无论做什么,都会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同悲阵无比强大,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此阵一旦开启,阵在人在,阵亡人亡,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出来。
然而,外面的人却能够打破五方阵眼,从而毁掉整个阵。
因此,连青在被姜梦鹤推出同悲阵时,便早早借巽风之力提剑跃至半空。
第一方木行阵眼正处于祟主身后。
连枝剑染上杀伐之气,乾金与离火之力双面覆之,泛着金红二色的剑刃以势不可挡之力垂直刺入悬空的阵眼。
“啪”地一声,几不可闻的破裂声响起。
祟主发现第一方阵眼被破坏时已经迟了,阵中吸取生机的速度开始变慢,它回头盯向连青,牙齿被咬得吱嘎作响:“又是你!连青,你为何总与我们作对!”
祟气从破碎的阵眼冲出,直杀向几乎失去可视能力的连青,被她凭直觉避开。
“打架的时候千万别分心啊。”
冷冰冰的女子嗓音近距离响起,祟主陡然一惊,再回头,半身祟气已被一剑削断。
姜梦鹤头上的兜帽被攻击产生的烈风荡开,一头白发如瀑般倾泻而下,发丝飞舞的缝隙中,银色双瞳倒映出一张被祟气包裹的狰狞脸孔。
“不然,可是会死的。”她淡声说着,一剑斜向上劈开,生生斩断祟主半边肩膀。
33.第五章
连青的眼睛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凭借五行之炁的运行勉强分辨出正在攻击她的祟气,她很难再迅速破坏掉另外四方阵眼。
失明的确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不知为何,她似乎并不陌生这种看不见的感觉。
五行之力运转周身,连青持剑接连劈开祟气,乾金之力盘旋在她脚边,将闯入的祟气悉数绞杀,她沉下心,尝试寻找离她最近的一方阵眼。
“喵!”
熟悉的猫叫远远传来,继而是土行阵眼被木之力贯穿的破碎声,空中弥漫的祟气开始分散。
平安破坏阵眼后便弓起身直奔向下一方阵眼,四爪所过之处绿色的木之力如莲花般绽开,追在它身后的祟气被藤蔓绞缠着拧碎。
“师父——这边有我!”
魏晴云大声喊着,身体被巽风之力摇摇晃晃托向半空,她这段时间没白修行,起码会自己起飞了。
但是她恐高啊!双脚踩不到实物的虚空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魏晴云内心在尖叫,却也知道仅凭连青一人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破坏掉全部阵眼,而阵中之人生机就那么多,她们必须赶在里面的人生机被全部吸取之前破坏所有阵眼,于是她不得不找出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水行阵眼,硬着头皮将半吊子的自己送上去。
她这段时间只学了如何保护自己,没学如何攻击,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破坏阵眼,可她有乾坤袋,里面的法器堆成小山,她只需要拼命往阵眼上扔爆炸的法器,炸也能把阵眼炸掉。
还剩两方阵眼。
没时间了。
连青深吸一口气,强行再开一次兑金之力,眼尾的裂纹血痕迅速蔓延至脸颊,血顺着她的下颌滴落,被兑金之力烧干。
五行之炁引导着她往火行阵眼的方向而去。
就在她一剑震碎火行阵眼时,最后一个金行阵眼也被人破坏,覆在春城上空的同悲阵一瞬溃散,祟气如烟雾般扭曲着被祟主吸回体内,被吸取了一半的生机被迫中断。
没了同悲阵给予祟主生机,它的复生速度变慢了,姜梦鹤的攻击终于起效。
魏晴云正在被残余的祟气追杀,一边踩着巽风疯狂逃跑,一边嘶喊尖叫:“师父救命啊师父救命!!”
木之力擦着她的鼻尖击碎她身后长蛇般的祟气,平安及时赶来,并且恨铁不成钢地狂踩她脑袋。
这个弱鸡,真不明白连青那个笨蛋为什么要收她为徒!简直丢她的脸!!
破坏金行阵眼的是之前被连青救下的土行灵根修士,他刚醒来就看见同悲阵被开启,二话不说便提剑冲上去干掉最近的阵眼。
三人一猫处理掉多余的祟气,下方,祟主还在与姜梦鹤缠斗。
它的半身刚脱离封印不久,实力本就大不如前,而同悲阵被破后,身为阵眼的它被反噬,此时面对已至成道境的姜梦鹤,不出意料很快败下阵来。
它不欲再战,试图脱离姜鸩之身遁地逃走。
姜梦鹤察觉到它的意图,持金剑的右手一剑贯穿姜鸩胸口将他钉在地上,眼见祟主即将脱离,口中当即念道:“知死!”
背后水色长剑唰一下出鞘,蓝色剑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线,剑柄系着的红色剑穗随风摇晃。
姜梦鹤反手拔出金剑,乾金之力的薄光附于剑上,左手接住水色长剑,双手交叉一击向前,杀意盎然,在祟主脱离的刹那以乾金之力将它斩于双剑之下。
消失前,祟主不甘地盯着她手中的双剑,随后傲慢地勾起嘴角,张狂大笑:“剑名知死,还真是符合姜寻鹿的下场!”
姜梦鹤眼神极冷,知死剑附上一层薄薄水意,挥剑斩断它的嘴巴:“你也配叫我哥的名字。”
祟主只剩下半张嘴巴,仍坚持扎刀道:“你哥死前还在念着你的名字呢,姜……”
最后的话没有说完,它的半张嘴彻底消失于阳光之下,姜梦鹤的神情隐入白色长发。
“喵!”
“小鹤师姑你没事吧,祟主死了吗?!”
平安和魏晴云纷纷赶来,连青走在最后,她现在看不见东西,脚步也略慢,连续透支性使用五行之力令她浑身发烫,脸颊遍布的血痕宛若藤蔓一路延伸至耳后。
她不确定姜梦鹤有没有离开,也没听见她回应平安和魏晴云,便微微顿住脚步,侧耳倾听。
风声与人声一起传入她耳中,战斗留下的烧焦味与血腥味久久不散,忽然之间有人朝她走来,周围没人说话了。
脚步声停在她身前。
连青侧过脸,露出半张布满血痕的脸颊,慢慢喊了声:“小鹤姐?”
姜梦鹤盯着她失去焦距的双眼,少女眼周缠绕的血痕像一根根细绳,无形之中勒住她的心脏。
“我让岑渊告诉过你,不要来找我。”她垂下银色的长睫,音色冷淡,仿佛从未认识面前这个人。
平安和魏晴云同时闭上了嘴,一人一猫安静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连青没有问为什么,反倒不以为意道:“我没找你,是你自己主动过来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想抵赖?”
姜梦鹤:“……”
她就活该多走那几步。
“来都来了,要不你再多说几句?”连青超绝不经意地卖惨,“反正我只是瞎了,又不是聋了。”
姜梦鹤:“……”
一百年不见,她说话的风格怎么变得这么像燕一枝。
“唉,兑金之力的副作用你也知道,未来半个月我都得这么瞎着。”连青叹气道,“如今我的修为也没了,整个五方洲无人不知我复活的事情,说不定哪天又来两个仇人趁我瞎着要我命。不过没关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随缘吧。”
姜梦鹤:“……”
连青摆出一张无辜的笑脸,最后提醒道:“对了,小鹤姐,你离我近点,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你可千万别让我摔在地上,那太丢人了。”
“你闭嘴……”
话未说完,连青已经把眼一闭,心满意足地晕过去了,姜梦鹤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经下意识丢了剑,火速将人抱进怀里,入手后才发现怀里的少女不仅身体烫得要命,连骨头都硬得硌人。
她沉默片刻,缓缓收紧伤痕累累的双手。
-
迷迷糊糊中,连青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水意流入体内,她极度口渴,快速干咽了几下喉咙。
有人捏开她的嘴,温水灌入口中,她不知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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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地吞咽着,甚至还嫌不够,等水离开,还无意识地追着要继续喝。
“喝这么多水,不会发烧烧出个水行灵根吧?”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刺激着她的耳膜,促使她努力滚动眼珠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连青?连青?”少年喊了她两声,没得到回应,“你都喝了五碗水,再喝下去就要变成水球了!”
你才变成水球。
连青费力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少年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底。
一头炸毛,意气飞扬的双眉,琥珀色的猫眼,耳垂上的疤痕。
“燕一枝?”连青有些恍惚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燕一枝惊喜地睁大眼,连忙扶住她双肩,激动地摇晃:“我的祖宗啊你可算醒了,你都烧三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再不醒我都怕明年今天要给你上坟烧纸。”
即使现在嗓子疼得犹如刀割,浑身也使不上多少力气,甚至还被燕一枝摇晃得快要吐,但连青仍旧强撑着一把拽住他脑后的半长狼尾,用力撕扯,发出愤怒的呐喊:“燕一枝你个王八蛋居然咒我!”
燕一枝头发被拽住,痛得表情扭曲,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朝她靠近,以减缓发根被撕扯的尖锐痛意:“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咒你,明年你给我上坟,你给我上坟好不?祖宗诶你快撒手,再扯下去我要变成秃头了,秃头会遗传的啊祖宗!”
连青觉得眼前的人不真实,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了,于是便听见燕一枝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好像是真的。
她稍微松开手,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突然开口问道:“燕一枝,你今年几岁?”
燕一枝察觉到她手劲松懈,立马像条泥鳅从她手下逃脱,痛苦地抓着满头炸毛,嘶着气道:“十五啊,你失忆了?”
也就是说,这是他们遇见岑逐云的前一年。
连青没再说话,两只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燕一枝觉得她不对劲,抬手在她眼前挥挥:“怎么,发个烧真烧傻了?”
“你才烧傻了。”
“我都十年没发过烧了。”燕一枝松开绑着狼尾的黑色发绳,一头微卷的半长发散在肩后,随口说,“修火行就这点好,发烧的那点温度还比不上我一点离火。”
连青想说你别得意,以后一百年有你受的,可她张不开口,头很疼,嗓子也疼,浑身上下都疼,胸口像压了一百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来气。
燕一枝肉眼可见地慌了,头发也不扎了,咬着发绳倾身过去,两手换着用手背试她额头温度,含糊地问:“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烧不是退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修再给你看看……”
他没走掉,被连青紧紧抓住手腕。
燕一枝回过头,她的脑袋忽然撞进他怀里,一声不吭地抓着他藏蓝色的短罩下摆,指节用力到泛白。
燕一枝莫名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悲伤,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迟疑着抬手拍了拍她后背,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做梦梦到我死了吧?”
连青狠狠掐了把他后背,燕一枝又开始干嚎,垂下的目光却落在她不再那么悲伤的脸上。
34.第六章
连青的烧当天下午就退了,并且难得胃口大开,不想喝清粥,只想吃烧鸡。
燕一枝盯着她喝完一碗粥,让她在房间等着,随后便出门了。
连青刚退烧,身体还有些虚弱,一时之间无法如常下床走动,便老老实实躺了半个时辰。
等到太阳快下山燕一枝也没回来。
连青听着窗外传来热闹的吆喝声,楼下食客们喝酒结账的声音,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便穿上衣裳推门而出。
正是饭点,驿馆一楼坐满了客人,连青靠着扶栏缓了会儿气,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有位黄裙姑娘正好端着酒菜上楼,与她擦肩而过时停住脚步,诧异道:“咦,小姑娘你醒了啊?”
连青疑惑地看着她。
黄裙姑娘笑眯眯道:“你兄长给你买的烧鸡还在后厨闷着,再过一会儿就能吃啦。”
兄长?燕一枝?
连青迷茫的表情落入黄裙姑娘眼中,她这才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你兄长抱你过来时你已经烧晕过去了,肯定不认识我。我是这家店老板的女儿,你这几日烧得厉害,衣裳都汗湿了,你兄长便托我帮你擦身换衣。”
连青明白过来,嘴角顿时弯出一个甜滋滋的笑,主动上前帮她端托盘:“这几日实在麻烦姐姐了,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姐姐尽管吩咐。”
她年纪小,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虽然穿着较旧,但看得出来平时被养得很好,眼睛乌黑滚圆,看着人时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黄裙姑娘一瞬间被小姑娘的可爱笑容击中心窝,哪还能让她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端菜倒酒,立即将托盘抢回来,恋恋不舍地催促她快些回房休息。
连青乖巧地“嗯嗯”,等她人一走,便立马调头下楼。
她看见燕一枝了。
他仍旧穿着那身破烂的藏蓝色短罩和黑色里衬,半长的炸毛狼尾被一根陈旧的发绳绑在脑后,左肩搭着块白斤,正端着酒菜穿梭于每一桌之间,漂亮的脸上挂着连青极为熟悉的开朗笑容。
发现连青之后,他笑着朝她招了下手,走过去时顺手从掌柜的柜台上抓了把瓜子,掌柜的瞪他一眼,迅速把剩下的瓜子塞柜子下面。
“头不疼了?”燕一枝把瓜子塞连青手里,懒洋洋道,“烧鸡还没烤好,你先嗑把瓜子打发打发时间。”
连青“哦”了声,问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赚钱给你买烧鸡啊。”燕一枝完全不觉得在这儿端盘子打工有什么问题,啰里八嗦道,“咱们攒的那点儿钱这几日都花光了,你还病着,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除祟的任务暂时接不了,只能临时找个短工赚点钱,等过几天你的病好了我再去接新的任务。”
连青想起他曾说的那句“破财命”,一边掰瓜子,一边问:“燕一枝,我们是不是破财命?这辈子都发不了财。”
燕一枝琥珀色的猫眼瞪圆了,怒道:“哪个恶毒的神棍跟你说的?简直胡说八道,诅咒别人发不了财早晚天打雷劈!”
连青:“……”
是你自己说的,恶毒的神棍燕一枝。
燕一枝还要继续干活,没时间陪她聊天,便让她坐在柜台旁边的小板凳上嗑瓜子,又把自己身上的短罩脱了裹在她身上:“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穿这么少出来万一又吹风着凉,我可没钱继续给你请医修了啊。”
他上半身只剩下黑色的对襟里衬,上面没有一丝花纹,用的也是普通的料子,但连青觉得很新奇,因为她记忆里的燕一枝总穿藏蓝色。
连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嗑了半把瓜子,嗓子干得快冒烟,手边忽然多出一杯水。
柜台后的掌柜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拨算盘。
连青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邪祟,一直这样普普通通地活着也很好。
厨房闷着的烧鸡做好了,连青掰下两根鸡腿,一根送给掌柜,另一根用荷叶包好放在一旁。
堂内的食客们喝酒划拳,聊天八卦,有人说乘阳宗的两位天骄一夜屠杀十八人后连夜叛逃,也有人说北洲邪祟大爆发死伤无数,还有人说一些家长里短。
燕一枝忙里偷闲过来问她烧鸡味道怎么样,连青叼着鸡翅膀,顺手往他嘴里塞了根热乎的鸡腿。
燕一枝嚼了嚼,认真点评:“没我烤的好吃。”
偷听的掌柜愤怒地朝他扔了根鸡腿骨头。
……
两天后,连青的身体恢复如初,燕一枝便带着她辞别驿馆掌柜,开始向乘阳宗出发。
“我们为什么要去乘阳宗?”路上,连青问他。
“乘阳宗最近广招医修,我们要找的那位神医也许会去,过去碰碰运气。”
连青灵台受损,无法修炼,这世上有无数人同她一般,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病”无药可救,但燕一枝从未放弃,他赚的钱有一大半都花在这件事上。
“燕一枝。”
“干嘛?”
“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要分开,你会对我说什么?”
燕一枝想了想,不以为意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下次再见时,你得请我吃大餐。”
对于他的回答,连青毫不意外。
在他心里,除了她,就属吃饭最重要。
燕一枝忽而俯身,凑到她眼前,警惕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该不会打算抛弃我单飞吧?”
“……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连青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慢吞吞道:“燕一枝,你这么啰嗦,以后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燕一枝“嘁”了声,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志得意满道:“小爷天下无双,这世上能配得上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连青心想你最好永远记住这句话,随后转移话题道:“你这次接了什么新任务?”
燕一枝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开摊在她眼前道:“乘阳宗的两位天才修士一夜屠杀十八名同门,一死一伤,伤的那个目前还逃窜在外。乘阳宗已经发布南洲追杀令,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活捉那个活着的,顺便把她带去乘阳宗,就当见面礼了。”
连青看着纸上姜梦鹤的名字,沉默。
燕一枝还在那充满希望地展望未来:“而且这次任务酬金丰厚,足足百金,只要完成这一个任务,咱们未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连青默默卷起追杀令,重新塞回他怀里,最后怜悯地拍拍他胸口,在他不解的目光中重重叹了口气。
难怪未来的燕一枝说他们是破财命,就这狗屎一样的接任务运气,他们不破财谁破财。
两人继续出发。
这个时代还没有飞舟,故而修士们出门要么借助马匹和稀少的灵兽,要么单凭自己的双脚,修为高的跑起来比灵兽飞鸟还快,同时也能算一种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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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一枝属于后者,他甚至背着连青负重跑,在天黑前生生跑到官路边一家修士开的驿馆,停下来时鬓边出现一丝薄汗,气息却如常,平稳和缓。
对修士来说,体力锻炼只是普通日常,燕一枝这种境界的,跑个一天两天的更是家常便饭。
“掌柜的,两间房,谢谢。”他背着连青走进驿馆。
掌柜头也没抬道:“只剩一间。”
“那就一间。”
“一间房。”
燕一枝和另一名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连青顺着声源望过去,愣住了。
黑衣少年直直和两人对视。
他看起来和燕一枝差不多大,凤目狭长,左眼下生着一颗泪痣,皮肤偏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浅色的眼瞳泛着陌生的冷光。
他也背着一名少女,少女着一袭红裙,右眼下的泪痣在黑发中若隐若现,与他相貌极其相似,不知是睡着还是晕过去了,此时紧紧闭着眼,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
两人衣上皆有剑痕,显出几分狼狈之色,但因生得太过好看,以至于看起来便多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连青张了张嘴,到嘴的两个名字被无形之中堵住,试了好几次均无法吐露,只好闭上嘴,静观其变。
掌柜道:“只剩一间房,你们谁要?”
“我!”燕一枝和黑衣少年再次同时开口。
掌柜冷酷地摆出一张木牌子:“就一间,你们自己决定究竟给谁。”
燕一枝和黑衣少年对视一眼,刹那间同时出手,如此过了好几招,木牌在桌上推来换去,最后一人握住一半的木牌,皆暗中使劲,谁也不让谁。
静了一息后,燕一枝气笑了:“兄弟,没记错的话是我先来的吧。”
“掌柜可没说抢房还有先来后到的规矩。”黑衣少年嗓音冷淡。
两人差不多高,气势上谁也不输谁,容貌又都是少见的英气俊朗,理所当然便引起路过的几人注意。
黑衣少年似乎不太想被太多人看见,眉心微皱,周身的冷意几要凝结成冰。
燕一枝倒是不在意被人看热闹,他只想要一间房让连青好好休息。
最后是连青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不然你们剪刀石头布吧,一局定胜负。”
燕一枝当然不会反对连青的提议,黑衣少年也不大想继续僵持下去,于是两人同时松开手,掌柜将木牌往后拉了半寸。
一连三局,两人都出了同样的拳。
燕一枝:“……”
黑衣少年:“……”
连青无奈摇头,真是连老天都想戏弄他们。
少年人之间的胜负欲瞬间燃起,眼里哪还有什么房间的所属权,都只想马上干掉眼前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不知打平多少次,两人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一味地沉浸在剪刀石头布中,直到最后一局,黑衣少年终于以剪刀胜于燕一枝的布,结局终定。
黑衣少年以胜利之人的姿态高傲地斜睨着窝火的燕一枝,转头要去拿柜台上的木牌,却发现牌子没了。
掌柜抬抬眼皮,事不关己道:“不好意思二位,在你们玩到第六局的时候,已经有人订下了最后一间房。”
黑衣少年:“……”
燕一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5.第七章
失去最后一间房的所属权后,燕一枝和黑衣少年互相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两人面对面不屑地轻哼,背着人转身出门。
“其实还有一间房。”掌柜在后面慢悠悠地开口。
两个少年瞬间回头,同时扑到柜台前预备抢牌子。
掌柜这次没有拿牌子,耷拉着眼皮说:“那间房昨天被邪祟入侵,墙和窗都有损坏,还没来得及修缮,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半价住。”
“啪”一声,两人一起将钱拍在桌上,生怕比对方慢一点房就没了。
掌柜的面不改色收下两份钱。
燕一枝:“?”
黑衣少年:“?”
连青从燕一枝肩侧探出头,幽幽说出两人此时的心声:“掌柜的,你这样不道德吧。”
掌柜置若罔闻,抬手往楼上一指,毫不心虚道:“上楼左转,走到头那间就是。”
至于那间房今晚住几个人,那就随便客人了。
话音刚落,一蓝一黑两道身影风一般卷了上去,二楼尽头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被两股突如其来的五行之力重重冲撞,顿时发出危险的“嘎吱”声。
“吧嗒”,门上生锈的搭扣掉了一块。
掌柜在楼下喊:“门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燕一枝和黑衣少年倒吸冷气,眼疾手快扶住歪下来的半扇门,静默数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强烈的谴责和逃避。
显然谁都不想负这个赔钱的责任,但谁要是先松了手导致门掉下来,赔钱的就肯定是他。
如此僵持片刻,两人开始嘴不饶人地吵起来了。
“我看见了,是你的五行之力先撞过来的。”
“你当我瞎?明明是你的先。”
“门上有水,你是水行灵根?肯定是你,还是不是男人,推卸责任?”
“你说你自己呢?门扣明显残留有火行之力,你才是主要负责人。”
“是你……”
“是你……”
两人争执来争执去没争执出一个结果,连青听得无语,慢吞吞从燕一枝背上滑下来,独自往楼下走。
燕一枝扶着门,腾不开手,只能喊她:“连青,你干什么去?”
连青头也不回:“找东西。”
她问掌柜要了锤子之类的修缮工具,重新回到楼上,把东西交给二人,左手拍拍燕一枝的肩膀,右手拍拍黑衣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家今晚同住一间房,要学会团结,你们一个火行灵根,一个水行灵根,修门这种小事一定不在话下,对不对?”
燕一枝:“……”
黑衣少年:“……”
不想干活的两人被迫戴了顶高帽,即便想拒绝,也没那个脸拒绝了。
连青主动伸手去扶黑衣少年背上那名昏睡的红衣少女,叮嘱道:“好了,你的妹妹就交给我照顾,今晚你们要是不把门修好……”
她弯起嘴角,笑得甜蜜,吐出的字却十分冷酷:“那就一起睡楼梯好了。”
两人二话不说抄起工具埋头干活,叮叮咚咚锤了一会儿后,黑衣少年忽然回过神。
他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妹妹交给一个陌生小姑娘?万一对方是故意给他设的套……
黑衣少年迫切起身,被人一脚踩住衣摆。
“你想去哪,想逃避责任?”燕一枝眯起眼,满脸不爽。
黑衣少年没空与他纠缠,扯着衣摆就要起身。
但燕一枝并不打算放他一人进屋,于是一个非要走,一个非要拦,动静闹得有点大,好在这间房位置偏僻,只要没人出来就不会注意到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动作一顿,齐齐回头。
连青站在二人身后,手里端着木托盘,上面放着两份简单的晚饭,歪着头一脸纳闷地瞅他俩:“门还没修好,又打架?晚上真想睡楼梯啊你们?”
燕一枝第一时间收回手:“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早出去了。”连青说,“看你们修门修得认真,就没打扰,怎么又打起来了?”
燕一枝跟她告状:“都是那个谁不想干活……”
黑衣少年趁两人分心交谈时扭头冲进屋,发现自家妹妹正安稳地躺在床上后,松了口气,缓了缓呼吸,走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
少女挣扎中无意识地一巴掌甩他脸上。
清脆的一声连门口的燕一枝和连青都听见了,两人默默吸了口气,都感觉有点牙酸。
黑衣少年却毫无反应,兀自将妹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中,等她彻底安静下来后,担忧的目光缓缓下滑,落在她紧皱的眉心。
大概是做噩梦了,少女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薄汗沁出,右眼下的泪痣在黯淡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裸露在外的皮肤偶尔鼓起细长的青筋,仿佛有某样东西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他手指紧了紧。
“我看过了,她体内的金行之力极其紊乱,你最好尽快找个医修给她看一下。”连青将木托盘放到桌上,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以找一位火行灵根的修士帮她克制那股金行之力,毕竟火克金,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应该也能暂时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好人做到底,她顺手指了指正在偷吃的燕一枝:“他正好是火行灵根。”
燕一枝叼着半个馒头,闻言,善解人意地点头:“我可以只收你普通医修出诊的半价。”
黑衣少年嫌弃地看他一眼,并不领情。
燕一枝也不生气,撩起衣摆坐下,翘着二郎腿喝粥啃馒头,懒洋洋道:“最近的冬城离这里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但我看你这位妹妹似乎伤得挺严重,应该坚持不了那么久。这家驿馆倒是住着不少人,或许正好有你需要的医修,不如你去外面问问。”
就怕他不敢问。
燕一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当然看得出来眼前这位黑衣少年身份特殊,不过他对别人的秘密没兴趣,只要不会威胁到连青,其他都随便。
而连青明显打算多管闲事。
燕一枝惆怅地喝了口白粥。
黑衣少年一言不发,立在床边警惕地盯着他们,浅色的眼瞳藏着几分尖锐的冷意,他防备心极重,对谁都不信任,但妹妹的身体情况的确不容拖延。
此时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是水行灵根,不仅帮不上忙,水行之力反而还会加剧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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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势。
燕一枝半碗粥喝完,见他还像块石头闷声不吭地守在床前,倒是不经意想起前两天连青发烧时,自己也曾这般无能为力地守在她床前,难得动了些恻隐之心。
“我们要真打算对你们做什么,你就算一直守在这里也没用。”燕一枝和他动过手,对他的实力自然有几分了解,干脆扯开各自遮遮掩掩的皮子,直截了当道,“你应该也受伤了吧?真动起手来的话,你肯定打不过我。”
黑衣少年抿唇不语,他何尝不知这其中的玄机,可找陌生人帮忙的风险太大,他不敢轻易冒险。
一旦被人发现妹妹体内的五行之力与乘阳宗的一脉相承,后果不堪设想。
燕一枝话就说到这,既然对方不肯信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吃完晚饭便继续蹲门口修门。
连青在楼下已经吃过了,上来时端了两份晚饭,此时还剩一份,她留在桌上,也挪去门口帮燕一枝修门。
“燕一枝,还要修多久啊。”
“快了快了。”
“快了是多久?”
“五分钟。”燕一枝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不对,还是十分钟吧。”
话刚说完,便察觉到一道目光如火般射向他。
燕一枝看向目光来源处,发现那名死犟死犟的黑衣少年突然起身朝他走来。
燕一枝左手拿着锤子锤烧红的搭扣,右手将连青推至身后,呈现出保护的姿势,琥珀色眼睛戒备地凝向来者。
黑衣少年停在他面前,脸上冷冰冰的表情渐渐融化,眼里涌出几分难言的热意。
“你刚才说分钟?”他努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语速极快道,“半小时是几分钟?”
燕一枝:“?”
燕一枝:“!!!”
“三十分钟!”燕一枝两眼放光,激动万分地扔了手里的锤子,“一个时辰是几个小时?”
“two hours!”黑衣少年脱口而出。
“……”
“我靠,你学英语学疯了吧?”燕一枝震惊。
黑衣少年这会儿哪还在乎被贴脸嘲讽,他简直热泪盈眶,恨不能立刻和老乡来个拥抱,但现在没时间管这些了,他赶紧把燕一枝拉起来往床边拖:“快别叙旧了,现在救人要紧!”
燕一枝骂骂咧咧:“刚才对我们爱答不理,现在求到我头上了是吧?你得给我诊金翻倍。”
“你居然杀熟?”黑衣少年难以置信。
“杀什么熟,我们很熟吗?”燕一枝理直气壮,“我们顶多来自同一个国家,说不定都不是一个省,该给的钱你一毛都不准少。”
黑衣少年憋屈地咽下这口气,把怀里的所有钱都掏出来给他:“行,这是我全部的财产了,都给你,但你必须把我妹治好。”
燕一枝看看他手里那几枚贫穷的铜板,收钱的手转了个方向,拍拍他的肩,立时改口道:“钱不钱什么的多伤感情?大家都是老乡,帮个忙举手之劳而已,这次就先记在账上,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以后得还。”
黑衣少年:“……”
这是看他穷,觉得收钱不划算,所以想换无价的人情是吧?
何其无耻!
36.第八章
压制体内暴乱的五行之力并不是多难的事,燕一枝很快搞定,黑衣少年确认妹妹无碍后终于放松下来。
该修的门还得继续修,两人边修边聊,连青就蹲在一旁给两人递工具,顺便听他俩八卦。
“我穿来好几年了,你什么时候穿来的?”
“不到半个月。”
燕一枝诧异:“不到半个月你就会使用水行之力了?”
黑衣少年苦笑:“被逼无奈。”
他穿来时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已经死透了,灵根也跟被炸过似的丁点不剩,他的灵魂被困在死人身体里,虽有意识,却无法动弹,实在折磨人。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清醒着闷死在这具身体里,偏偏有个姑娘死也不肯放弃,执拗地背着他的尸体走了很远的路。
她很少说话,偶尔开口也只说一句话,带着干涩的哭腔小声抱怨:姜寻鹿,你怎么这么重啊。
他想让她不要再管他了,身体却不听使唤,四肢僵硬得像个真正的死人,唯有舌根微微发麻,明明是个死人,却总觉苦涩入喉。
两天前的深夜,有一群红纹白衣的年轻修士发现了他们,大喊着“姜梦鹤,纳命来”便冲了上来。
姜梦鹤本就有伤在身,那晚为了突围彻底耗尽五行之力,若她当时肯丢下他这个拖油瓶独自逃跑,完全可以甩开那些人,可她死也不肯。
他又气又恨,气她为了个死人不要命,恨那些伤她害她之人,更恨自己此时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直到她被一剑重创摔在他身上,滚烫的血流进他眼里,他的灵魂才彻底与这具身体融为一体,旧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灵台也重新长出一颗新的水行灵根。
他凭借身体残留的本能将在场之人全部击杀,带着重伤昏迷的姜梦鹤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之后也找过两名医修替她治疗。
医修确实治好了她的外伤,可每当他们梳理她体内横冲乱撞的五行之力时都会脸色骤变,一个当场下杀手,被他反杀了。
第二个没有立即动手,佯作无事,晚间欲动手时被他及时发现,用手段逼问出原因后也杀了灭口。
他不敢再轻易找陌生人帮忙压制她体内暴乱的五行之力,而他自己又是水行之力,强行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若非燕一枝偶然暴露他也是穿的这事儿,姜寻鹿根本不会考虑找他帮忙。
姜寻鹿挑挑拣拣了一部分不重要的同燕一枝说了,关于追杀的原因则含糊了过去,至于名字……他说了两个假名:他叫贺寻,妹妹叫贺林夕。
连青听后默默捂住脸,他这和报真名有什么区别。
燕一枝倒是没有怀疑,将门扶起来扣在门框上,问道:“说起来,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趁你不备对你妹下杀手?”
“……因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姜寻鹿其实不太确定,他当时被狂喜冲昏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把人拽了过去,等冷静下来后也觉得当时实在冲动。
但凡燕一枝稍微动点坏心思,他们兄妹二人今天都会死在这。
燕一枝对他的回答感到无语,懒得吐槽,让他赶紧过来帮忙装门。
两个男人折腾了半个时辰可算将破损的半扇门装好,姜寻鹿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少,仅限于这半个月的所见所闻,燕一枝深深同情他,便挑了些重要的同他说,两人边吃边喝叽里咕噜聊了半宿。
天色已黑,弯月从破损的窗边探出头,屋里点了烛,屋中的光明明灭灭,像犯困的人在强撑着眨眼睛。
燕一枝很久没听见连青的声音,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爬到床里面贴着姜梦鹤睡着了,脑袋紧紧挨着对方的肩膀,睡得十分安稳香甜。
燕一枝有些诧异,连青虽然年纪小,表面看着天真无邪,实际上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导致戒备心极重,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对陌生人如此不设防。
姜寻鹿从楼下抱了两床的被子,边打地铺边说:“这间房不安全,今晚我们轮流守夜。”
燕一枝没意见,他守前半夜,姜寻鹿守后半夜。
一夜无事。
隔天一早,连青被一道尖锐的叫声闹醒,她有点懵,抱着被子坐起身,就见已经醒了的姜梦鹤正抱着死而复生的姜寻鹿又哭又笑。
“哥,你真的还活着?”
“哥,我不会在做梦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
姜寻鹿虽然不是原装货,但这半个月早就代入了原主,安抚地摸着她后脑勺,温声安慰着:“我没事,真没事。”
燕一枝被两人挤到角落,一头炸毛凌乱地朝天支楞,侧脸印着两道新鲜的睡痕,显然也是熟睡中被吵醒。
他有气无力地靠着床沿,脑袋往后一仰砸到床上,生无可恋地和连青对视,片刻后,安心地把眼一闭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连青看了眼落到她手背上的头发,没忍住搓了两下。
发质偏硬,但手感很好,光滑顺畅一梳到底,头发颜色是黑中透着点微棕,发尾略翘,难怪平时总是一头炸毛。
她想入了神,没留意燕一枝什么时候睁开的眼。
连青当做没看见,收回作乱的手,她昨晚睡得早,现在再睡回笼觉也睡不着,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再回来时姜梦鹤已经冷静下来。
“事情我都听我哥说了,这次非常感谢你们,以后如果你们有需要的地方,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相助。”姜梦鹤郑重道谢。
连青还没开口,燕一枝听见关键词立马清醒过来,扎着头发凑过来道:“不用等以后,就现在,你们都是南洲人,应该听说过乘阳宗?”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追杀令,两手一拉摆在两人面前道:“我看你们修为都不低,五行之力杀伐气极重,应该杀的祟多,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乘阳宗的这位在逃罪犯姜梦鹤?我们一起动手,抓个人不是难事,到时候悬赏金可以平分,怎么样?”
姜寻鹿:“……”
姜梦鹤:“……”
连青:“……”
燕一枝见他们都不吭声,抖抖追杀令,一脸纳闷:“怎么都不说话?”
姜寻鹿拉住脸色极黑的妹妹,语气僵硬地问燕一枝:“你要杀她?”
“能活捉的话更好。”燕一枝说着把追杀令转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的人像上,“我得去趟乘阳宗,准备把她带着当见面礼,应该……”
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看画像,又看看姜梦鹤,再看看画像,然后不动了。
一屋子四个人,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沉默。
“咳咳。”
燕一枝终于从呆滞中回过神,轻咳两声,顺手把追杀令卷巴卷巴扔出窗外,若无其事道:“那什么,我饿了,先去吃个早饭哈。”
说罢,拎起连青,以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下楼,做贼心虚地蹲在楼梯拐角小声和她咬耳朵。
“你是不是早认出他们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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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青淡定点头。
“你也不跟我通个气?”燕一枝睁大眼,揪着她衣领摇晃,压低声音道,“追杀令上说她一夜连杀十八人,万一她真是那种冷酷女杀手,我一个肯定打不过他们俩。我死了没关系,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就算让你先跑两小时都跑不过他们。”
“我觉得他们长得不像坏人。”
“人不可貌相。”
连青看他:“你长得也不像坏人。”
燕一枝赞同:“我确实是人如其人。”
连青不言,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燕一枝忽然感觉到两道目光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僵了一下,故作镇定地起身,拍拍衣摆去柜台找掌柜点餐。
两人刚找了张桌子坐下,另外两人便不请自来,自己人般熟稔地坐下倒茶。
“……”
眼看今天这茬是过不去了,燕一枝长长地叹了口气,抓了抓脑袋上的炸毛,无奈道:“我都当做没看见你们了,也不打算继续赚这个钱,你们还来?”
姜梦鹤直接道:“我哥说你们可信。”
燕一枝反对:“你哥骗你你也信。”
姜梦鹤瞪他:“我哥才不会骗我。”
燕一枝指着姜寻鹿:“那你问他是不是你哥。”
姜梦鹤:“他不是我哥,还能是你哥?”
燕一枝实在不想和他们说话,更不想因为他们而扯上莫名的麻烦,本来他和连青就有中洲和北洲的一大堆麻烦在身,若是在加上南洲的,五方洲留给他们的容身之地真不多了。
装傻充愣不管用,燕一枝正头疼着,姜寻鹿先道明来意:“你之前说你要去乘阳宗?”
燕一枝犹豫了一下,点头:“是,所以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和你们认识,到时候我要办的事肯定泡汤。”
“我知道你的顾忌。”姜寻鹿说,“方便说说你打算去做什么吗?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也许我们能帮得上忙,就当是还你这个人情。”
燕一枝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眼,修长食指在茶杯边缘来回滑了两圈,似是在斟酌是否要相信他们。
“因为要给我治病。”连青把他手里的茶杯拽过来,倒了杯茶又推回去。
早饭端上来了,简单的粥和包子,燕一枝给连青盛了碗粥,又把唯二的肉包子夹她碗里,自己则把咸菜倒进白粥,搅和搅和随便对付了两口。
“治病?”姜梦鹤诧异地看向连青,“你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准确来说也不能算是病。”连青分了一只肉包子给姜梦鹤,又掰了一半的肉包子给燕一枝,“我灵台受损,无法修炼,燕一枝觉得这是病,一直在为我找神医治病。最近乘阳宗不是正在广招医修吗?他就想带我去那边碰碰运气。”
她啃着肉包子,又道:“不过我觉得这种事不大可能啦……”
“怎么不可能?”
姜梦鹤打断,眼神示意向姜寻鹿,意思是她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灵根都碎了还能生出新的灵根,那么修复破损的灵台也不是绝无可能。
除了她,其他三人都知道姜寻鹿的新灵根究竟从何而来,只不过谁都没有戳破这其中的秘密。
姜梦鹤是真的觉得此事可行,深思熟虑后,握住连青的手认真道:“我之前曾听说过一件奇事,东洲有一女子痴傻多年,一觉醒来后性格大变,甚至还于梦中习得一手好医术。身怀如此奇遇之人,身上定有其特殊的地方,也许她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位能修复灵台的神医?”
37.第九章
燕一枝没想到还有这等收获,当即追问道:“你说的那个神医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这我哪知道?”姜梦鹤说,“我只是听说而已,不过……”
燕一枝欲说些什么,忽而眼神一变,抬手抓住凌空击来的一股水行之力,刹那间,蓝色水线缠绕住他的手指迅速向上攀爬,如蠕虫般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的手腕。
“什么玩意,好恶心。”
他语气嫌恶,手上陡然生出蓝红色的离火之力,将水线全部烧干,顺手把连青拎到身前,抬眼瞥向周围。
与此同时,不同的五行之力从四方袭来,姜梦鹤和姜寻鹿反应及时,将之悉数击落,而后起身环顾四周。
楼上楼下的修士几乎都在看着他们,少说也有二十人,将一楼中间的四人一桌团团包围。
门口缓缓走来一人,身穿红纹白衣,鹰眼勾鼻,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透着几分阴狠憎恶。
“姜寻鹿,你竟然没死。”
姜寻鹿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知道此人是谁,淡声道:“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死透让你失望了,姜鸩。”
姜鸩气息一沉,离火之力自脚下燃起,恨声道:“老天让我有机会亲手杀了你为我弟弟报仇,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失望。”
两人以前在乘阳宗就不大对付,姜寻鹿与姜梦鹤在整个南洲极其出名,风头太盛,而姜鸩天赋不低,却常年矮他与姜梦鹤一头,早已对他们心生嫉妒。
在姜梦鹤与姜寻鹿之前,姜鸩和他弟弟姜知才是乘阳宗乃至整个南洲交口称赞的天才兄弟,可自从鹿、鹤两人出现,天才的名号便落到他们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光环被两个毛头小孩抢走,姜鸩心中岂能不恨。
半月前,姜知奉命剿杀两个叛徒,结果反死在姜寻鹿手中。
一系列的打击堆积起来,姜鸩如今对姜寻鹿的恨意如滔天的火,烧不尽熄不灭。
姜梦鹤还记着姜寻鹿刚生出新灵根,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让他暴露这件事,单薄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姜鸩,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知道单凭自己无法打赢我们,便带了这么多人来围剿?想像半月前那样故技重施,靠人数拖死我们?”
姜鸩冷笑:“姜梦鹤,激将法对我没用,外面的追杀令数不胜数,想杀你们的又何止我一人。”
驿馆里的二十多名修士皆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认出了姜梦鹤,有的被人通风报信留到今日,就等着杀人捡漏。
姜鸩也是收到消息后连夜赶来的,他已经给宗里递去消息,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过来,姜寻鹿和姜梦鹤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战斗一触即发,数道五行之力同时攻击过来,一楼大堂内的桌椅瞬间被击得粉碎。
燕一枝拎着连青一跃至房梁,在漫天尘灰中试图撇清关系:“我们和他俩可不是一伙的,你们打架归打架,可千万别伤及无辜。”
姜梦鹤没想到他居然临阵脱逃,遂对他怒目而视,姜寻鹿就知道会这样,只对他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燕一枝摊手表示无奈,没办法,这里围了几十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连青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真打起架来实在够呛,他可以死,但连青不行,掉根头发都不行。
奈何在场的众修士没人信他:“你们昨晚住一间房,今天连早饭也一起吃,你说不是一伙的谁信?”
说话间,众修士围攻下面两人的动作也没停,姜梦鹤体内暴乱的金行之力昨晚才被压制住,这会儿再过度使用很容易对身体造成反噬,姜寻鹿还不大适应五行之力,基本只躲不攻。
燕一枝边闪避攻击,边扬声道:“住一间房是被逼无奈,不信你们问驿馆掌柜,他最清楚当时的情况,昨天我们差点和下面那位黑衣小哥打起来。”
驿馆掌柜这会儿正拨着算盘算他们毁坏了多少物品,哪怕驿馆此时已经被破坏得几乎可以重新盖座新的。
闻言,掌柜随意点头,拨算盘的手仍未停:“没错,他们昨晚为了争最后一间房险些打起来。”
燕一枝:“我就说我们和他们没关系。”
“不过,上面那位昨晚有偷偷替姜梦鹤治疗。”掌柜慢吞吞补充,“姜梦鹤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上面那位可是出力不少啊。”
燕一枝:“……”
话都说到这了,再听不出来掌柜也是敌方之人就是蠢,姜寻鹿当即反应过来,水行之力化作利刃击向掌柜:“你昨晚就认出了我,通风报信之人是你?”
“是我又如何。”
掌柜没有任何动作,只轻抬了下眼皮,周围的水刃仿若触及某道屏障蓦地停滞在半空,接着无声消散。
在场所有人皆愣了片刻。
这位人不可貌相的掌柜,修为竟已至太极境。
而燕一枝和姜寻鹿如今修为不过少阳,姜梦鹤少阴,十个他们加起来都恐怕都打不过他一个。
姜梦鹤反应过来,压制的五行之力瞬时爆发,只为夺得片刻的逃跑之机,姜鸩岂能给她这个机会,如鬼般纠缠着她不放,再加上其他修士一同围剿,很快姜梦鹤便显颓势。
姜寻鹿那边没比她好到哪里,暴露水行之力后反而被更多人盯上,每个人都想活捉他,想搞清楚为何他的金行灵根突变成水行灵根。
倒是燕一枝,偷偷摸摸带着连青就快要突围溜出门,姜梦鹤实在抵挡不住,遂怒喝道:“燕一枝你还想不想找那位神医?我知道一个人极擅长找人,我要是死了,你上哪去找那神医!”
燕一枝动作一顿,已经踏出门槛的右脚立刻收了回来,黑着脸将连青扔到自己背上,反手化出一柄火剑,身影如烈火般杀了回去。
“我真是服了你们兄妹,认识你们算我倒了血霉!今天我们要是都能活着出去,你们俩就欠我一条命,要是都死了,哪怕下地狱你们也要把收到的冥币分我一半!”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念着钱?”姜寻鹿保持不住冷漠的形象了,驾驭着不太熟悉的水行之力,嘶声骂道,“要是都能活着,以后我们的钱都分你一半行了吧!”
于是燕一枝杀得更起劲了。
燕、鹿、鹤三人皆是同龄人中的天才,还是那种令人望其项背的绝顶天才,特定情况下甚至能做到越阶杀人,只是驿馆里的修士实在太多,杀完一个又来一个,根本顶不住。
不过好在他们的目的不是杀光所有人,而是逃命,再加上这些修士并非出自同一宗,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默契,反而还会绊住友方的脚。
燕一枝捕捉到空隙,一跃至半空,爆裂的火焰将整个屋顶烧穿,他悬于空中俯视众生,缓缓张开离火弓,疯狂射箭的同时开始打嘴炮:“我说你们彼此都不认识还这么努力干什么,没看到已经死了五六个人了吗?若是为了那份悬赏金,即便你们真杀了姜寻鹿和姜梦鹤,这里这么多人,到时候又打算怎么分?百金分成十几份也就每人几金,你们真的觉得划算?”
许是这话戳到点子上了,下方愈演愈烈的攻势竟当真出现一丝停顿。
燕一枝趁机一箭射向针对他最多的人,眯眼寻找下一人,继续道:“再者说,若是有人故意隐藏实力,趁你们杀完人力竭之际,反手杀了你们独吞悬赏金,你们又该如何?”
众人不语,攻势却渐有收敛。
眼见着人心即将溃散,姜鸩大声道:“我可以做主,若是能杀了姜寻鹿和姜梦鹤,乘阳宗定会给每人百金!”
燕一枝轻啧,这个姜鸩真烦,下一支离火箭对准了他,眯眸轻笑:“不过是乘阳宗的一条狗而已,倒妄想越俎代庖做你主人的主?”
他是彻底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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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乘阳宗这条路,反正已经得罪了人,不妨得罪的再彻底些。
连青一声不吭地搂着他的脖子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她的存在感薄得几乎无人注意,歪头看了眼燕一枝被火光映照的张狂侧脸,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当真有几分疯子的潜力。
难怪之前在小云姐的死行秘境里,小鹤姐总骂他“疯子”。
三支离火箭离弦而出,一支被击落,一支被剑生生挡住,最后一支击穿姜鸩的右腿,火焰消失,仅留下焦黑的血洞。
姜鸩何曾被人如此羞辱,尤其对方还是同灵根的小辈,他硬撑着受伤的右腿,照葫芦画瓢地以离火之力凝出更大的离火弓对准空中的燕一枝。
燕一枝挑了下眉,冲他嘻嘻一笑,直接灭了离火弓,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只有含笑的嗓音远远传来。
“还杀什么杀,再不抓紧机会跑路等着全灭吧。”
等姜鸩再回头,却发现姜寻鹿和姜梦鹤两人也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姜鸩怒火攻心,加上身上的伤,一时气血上涌,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众修士互相看了一眼,轻伤的决定继续追,重伤的则选择留下疗伤。
几人正原地打坐屏息凝神运转五行之力时,头顶笼下一层阴影。
掌柜手腕一抖,抖下一张半人高的墨纸,面无表情道:“这是你们打坏的东西加起来的赔偿金额,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就签字付钱。”
众修士大惊失色,纷纷解释这跟自己没关系,都是逃跑那三人的错。
掌柜的冷笑:“你们当我瞎?赔钱,快点。”
太极境的威压铺天盖地压下,众修士有苦说不出,只得掏出家底赔偿。
其中一人算着算着,突然叫道:“不对,屋顶明明是那个用火的小子打穿的,为什么也是我们赔?!”
掌柜一拳把他打晕,看向其他人:“他们都跑了,自然只能由你们赔,你们也想抵赖?”
众人:“……”
掌柜悠闲地收完钱,算了算金额,还剩一小半,遂将手里的赔偿单一卷,双手抄袖,施施然地走出破烂的驿馆。
有人没忍住问了一嘴:“掌柜的你这是去做什么?”
掌柜淡声道:“要账。”
……
燕一枝背着连青一口气跑出几十里,确定身后没人追来,终于停下缓缓。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应该不会追着我们不放。”连青拧开随身带着的水囊递给他,“倒是小鹤姐和小鹿哥那边比较危险。”
“姜梦鹤能带着一具尸体逃亡十天,说明她有点自己的本事,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燕一枝喝着水忽然反应过来,被呛了口,琥珀色的眼睛溢满痛心,“你都没喊过我小燕哥!”
连青:“……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燕一枝开始无理取闹,“你跟他们才认识几天就喊人小鹿哥小鹤姐,我们相依为命三四年,你就天天喊我大名。”
连青拽过他手里的水囊塞上塞子:“那不然喊你小名?”
“要喊哥。”
“你做梦。”连青无情拒绝,“我才不想当你妹妹。”
燕一枝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单手扶着树,身体摇晃了几下。
连青瞥他:“你干嘛?装虚弱?就算你晕倒了我也不可能喊你哥。”
燕一枝没说话,给她的回应竟当真是朝着她倒下。
“燕一枝?”连青愣了下,连忙抬手撑住他,“燕一枝,你别装了,燕一枝?燕一枝?”
无论如何喊他都没有反应,这下她是真的慌了,有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
连青撑着他胸口的手一顿,温热的黏腻缓缓浸湿她的手指,少年藏蓝色的衣襟被血染红。
38.第十章
燕一枝以少阳境的修为硬刚数名同境界的修士,甚至还和太阳境的修士交了手,若说没受一点伤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硬撑着受伤的身体,强硬地带着连青跑出几十里才肯停下休息,就是怕自己一旦停下便会伤重昏迷,届时一旦有人追上来连青一人无力阻挡。
连青明白这点,很快冷静下来,手掌避开伤处将人平稳放下,让他靠着树,上手扒开他的上衣。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横亘着大大小小伤疤的胸膛,疤痕有新有旧,道道交错,狰狞可怖。
对他身上的伤连青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他连露在外面的耳垂都有伤疤,可想而知衣裳下面的绝不会少。
只是她没想到,他身上竟有这么多伤。
连青神色微沉,手指拂开他胸口溢出的血,仔细查看他究竟因哪道伤而昏迷,最后发现他应该是力竭而倒。
连青松了口气,从怀里找到一粒疗伤的药丸塞他嘴里,这颗药原本是燕一枝为了防止她受伤特地给她准备的,没想到反而给他用上了。
将他的伤口简单处理完,连青半坐在地,前身染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她恍若未觉,只微微仰头注视着他。
少年无知无觉地昏睡着,平时总是上扬的唇角此时并成一条直线,双眼睁开时意气飞扬,桀骜不驯,闭上后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青涩无害。
他今年才十五岁,却已经经历了他那个世界的人五十年都不一定能遇见的苦难。
连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总是认为燕一枝无所不能,但其实他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乐观少年,若不是为了替她寻找神医,以他的天资才智,恐怕早就过上遛狗逗猫的悠闲生活。
“燕一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即便连青已经找回四分之一的记忆,却仍旧无法理解燕一枝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个程度,明明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燕一枝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宏大的梦想,他只在乎能不能吃得饱睡得好,喜欢的那家老王烧鸡能不能再便宜些……以及快点长到十八岁,这样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喝酒了——当然得背着还没成年的连青。
连青记得在岑逐云的死行秘境里与燕一枝相处得点点滴滴,知道他爱吃烧鸡是因为她爱吃,知道他想喝酒是因为从没尝过,很好奇。
也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度过的每一天,从未有过生命之忧。
如果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定会认识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会平安快乐地长大,不用为一点小钱到处奔波,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接一些棘手的任务,更不用为了保护弱小的她而受这么多的伤。
若是能给连青一个选择,选择是否要送燕一枝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即便再舍不得,她也一定会选择“是”。
……
燕一枝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他却靠着树睡在背阴处,微风吹过摇晃的枝叶,地面上映着斑驳的光影。
连青正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生火烤肉,不知道是什么肉,有点香。
燕一枝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身体泛起并不陌生的酸痛感,他很快适应,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
连青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醒了,吃烤肉吗?”
“什么肉?”燕一枝松开拎着衣襟的手,三两步跨过去,“兔肉?你抓的兔子?”
“兔子自己撞到树上了。”连青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嚯,现实版守株待兔。”燕一枝掰了根兔腿,但没自己吃,先给连青。
连青推回去,摇头道:“我吃过了。”
顿了下,她又说:“你还真信我刚才说的兔子撞树?”
燕一枝怔愣:“不是吗?”
连青:“其实是从林子里捡来的死兔子。”
燕一枝吞咽的动作僵住,表情复杂:“该不会是被祟气入侵过的兔子……”
连青无辜地看着他。
燕一枝:“……倒也不是不能吃。”
他艰难地把那口肉咽了下去,但剩下的是真的有点无从下口,吃烤祟气兔肉什么的着实有点考验人。
连青得逞地笑了:“骗你的,兔子是我设陷阱抓的。”
本来想抓野鸡,但野鸡太大,挣扎起来她也按不住,更别说宰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抓了只兔子。
燕一枝放心了。
连青看他面不改色地吃了大半只,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手艺有进步,遂凑过去撕下一条肉尝了口,静止片刻。
“……像我这种绝世天才,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缺点也很正常吧。”她慢吞吞地说。
燕一枝完全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
两人吃饱喝足后继续往前走,再走半日应该就能看见新城,连青坚持不许燕一枝再动用五行之力,怕他伤口又崩开。
于是两人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着,燕一枝路上还杀了两只邪祟,救下一对中年夫妻。
为了表示感谢,夫妻俩将身上的钱都给了燕一枝,正好够两人入城住一夜的费用。
“没钱的时候才知道钱是真的好。”燕一枝倒在驿馆床上时,如此感慨。
连青正在检查屋内是否有残留的祟气,闻言忍不住道:“你以前很有钱?”
“特别有钱。”燕一枝满脸惆怅,“我那时候一双拖鞋都八万,现在想想太奢侈了,八万啊,我现在差不多要接八十个任务才能勉强赚到买一双拖鞋的钱。”
他应该回他的世界。连青想。
“你想回去吗?”她问。
燕一枝当然想回去,但不是现在。
他坐起身,两只手揉乱连青的头发,笑眯眯道:“如果真的能回去,我肯定会带你一起走。”
连青“哦”了声,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第二天两人没有再住驿馆,因为没钱,燕一枝去城里富户家接了个新任务,当晚两人便住在那位富户家。
任务很简单,只要安全护送富户家的小少爷去秋城就行。
接下这个任务的不只燕一枝一人,还有其他三名修士,富户十分宠爱这位十岁的小儿子,生怕他去秋城的路上伤着半点皮毛。
四名修士不仅要保护小少爷安全,还得满足他提出的所有要求。
小少爷一会儿说冷要烤火取暖,一会儿又说热要凝冰去火,四名修士的五行之力根本就是被他拿来当玩具玩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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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钱多,燕一枝真懒得伺候这位小少爷,而且令他最烦的是,这傻逼少爷特别喜欢缠着连青。
“你叫连青?为什么你姓连,你哥哥姓燕?”
“你长得挺漂亮,比我爹的小媳妇还漂亮。”
“喂,你是不是很穷,穿的这么破,不如到我家来做我的丫鬟,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不想做丫鬟也行,你也可以做我的童养媳……”
燕一枝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提到自己眼前,忍无可忍道:“我忍你很久了小鬼,长得丑就算了,说话还这么令人不爽,竟然妄想让我妹给你当丫鬟——还童养媳?!”
离火陡燃,眨眼间烧掉小少爷脑门上的胎毛碎发。
连青看着小少爷黑不溜秋的脸,淡定地放下准备给他一记肘击的胳膊。
焦糊味飘散在空中,小少爷愣了数息终于回过神,顿时嚎啕大哭:“你竟然敢打我?还没人敢打我,我要让我爹扣你工钱!”
“扣吧扣吧。”反正给的钱够多。
另外三名修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反正扣的不是他们的钱。
于是这一路就这么鸡飞狗跳地到了秋城,燕一枝等人将小少爷送到目的地,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报酬,这家人又盛情相邀他们留下住一晚。
能省一笔住宿费也是好事,燕一枝没有拒绝,而他的报酬也没有因为小少爷的告状而减少。
晚饭前两人去城里逛了一圈,仔细留意着有没有姜梦鹤与姜寻鹿的消息。
好消息,这对兄妹也在城里。
坏消息,半座城的人都在找他们。
燕一枝往连青嘴里塞了个烤栗子,当机立断道:“之后就算看到他们,我们也要假装不认识,知道不?”
免得到时候又被一群人围攻。
连青努力张嘴发出含糊的声音:“可是我们不是要拜托小鹤姐找人吗?”
“偷偷拜托就行了,得罪半城人的事情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燕一枝心有余悸。
说什么来什么,当天晚上,燕一枝和连青被强闯房间的兄妹二人弄醒。
“我们都住进别人家里了,这样你们都能找到?”燕一枝眼里没有半点睡意,只有对他们找人能力的震惊。
姜梦鹤拉下遮脸的布,无语道:“什么啊,这次是凑巧。”
燕一枝明显不信,连青靠在床头打哈欠,两人的态度看起来都挺随意,没有要揭穿他们的意思。
姜寻鹿放下心,简单解释道:“小鹤说的那位极擅长找人的朋友,就在这里。”
燕一枝顿时一扫散漫,神色认真起来,双手撑着地铺坐起身道:“谁?”
“路有赏。”
燕一枝脸色一僵:“谁?你再说一遍,谁?”
“路有赏。”姜梦鹤强调道,“就是你们今天一路护送进城的那个臭屁小少爷。”
燕一枝:“……”
他一定是还没睡醒。
白天刚把那位臭屁少爷得罪了个干净的燕一枝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他冷静地躺下,把被子往上一拉,眼睛闭上,心平气和道:“找人什么的就拜托你们了,我还是更适合当吉祥物,谢谢,拜拜,晚安。”
39.第十一章
“别做梦了,路有赏的兑泽之力的确能帮你们找人,但前提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必须是你们心中最想找的。”姜梦鹤指着燕一枝说,“也就是说,如果你心里还有其他更想找的人或者事,路有赏就无法帮你找到那位神医的落脚地。”
姜寻鹿补充说明:“我们不能帮你,因为我和小鹤并不是很想找那位神医,懂了吗燕一枝你个傻叉。”
“人身攻击过分了吧狗鹿。”燕一枝说,“信不信我一嗓子把半个院子的人都喊起来抓你们。”
姜寻鹿若无其事改口道:“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在抓我和小鹤,我们不能确定路有赏是不是也在找我们,风险太大,所以你自己的事还得自己解决。”
燕一枝大脑放空两秒钟,手脚空挥又空踢,狠狠发了一通臭脾气,最后不得不选择认命。
连青觉得此事应该没那么容易,她和燕一枝是明年春遇见的岑逐云,而现在才刚入秋,中间相隔近半年。
这半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一直没有追上岑逐云?
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隔天一早燕一枝便去找路有赏试探口风,结果的确不如人意。
路有赏曾被他结结实实地折磨过,见他就想跑,数次没躲掉,见对方也没有要继续折磨他的迹象,竟渐渐咂摸出来些别的意思。
“说吧,姓燕的,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连续接了路家好几个任务的燕一枝闻言脸色一僵,路有赏顿时明白了,翻身奴仆做主人,虽然还不知道对方有求于什么,但这丝毫没有妨碍他兴奋快乐的心情。
在被折腾足足十天后,燕一枝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抓起路有赏飞上百丈高空,提着他的领子用力摇晃,满脸阴森地恐吓道:“小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故意找借口把我支走后又去找我妹套近乎,我是有事想找你帮忙,但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小子再敢趁我不在偷偷接近连青摸她手,我就把你爪子一根根剁了喂狗,听见没有?!”
路有赏呆住了。
路有赏恐高。
路有赏颤抖大哭。
燕一枝往他嘴里塞了半个干馒头,拎着他抛上抛下玩了整整半天。
路有赏崩溃地尖叫:“你这个魔鬼!你这个坏人!我绝不会向你认输呕……我才不会呕……我呕……我认输我认输我真的认输了呕……”
败给燕一枝两个回合的路有赏备受打击,蔫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只想快点打发了燕一枝这个魔鬼,但当他听到燕一枝让他帮忙做的事后,惊恐大叫:“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寻人的兑泽之力,这件事连我爹娘都不知道,除了我和姜梦鹤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原来是姜梦鹤告的密!”
年仅十岁的路有赏感觉世界崩塌了:“我辛辛苦苦替她保守秘密不暴露她的行踪,她却随随便便就出卖了我!”
路有赏和姜梦鹤的相识是一场意外,两年前路有赏被一只一级邪祟拖进深山老林当储备粮,是姜梦鹤偶然路过救下的他。
那会姜梦鹤因为和邪祟纠缠而被迫与姜寻鹿走散,跟着她的几位师弟妹也莫名失踪,再拖下去几人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路有赏为了感谢她便主动帮她找人,事后两人约定绝不透露这件事。
结果姜梦鹤不仅单方面毁约,还毁得如此残忍,直接给他带来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魔鬼。
路有赏哭哭啼啼地骂人,哭哭啼啼地取走一缕燕一枝的五行之力,哭哭啼啼地开始使用兑泽之力布阵寻人。
连青盯着空中飞舞的金行之力,感到一丝熟悉。
路观秋的金行之力与路有赏的很像,而路观秋也是兑泽之力,可预知未来。
两个都姓路,不会真是一家人吧?
“咦?”
路有赏扒拉着空中飞舞的金行之力,发出疑惑的声音。
燕一枝拽住其中一根慢慢消散的金行之力,皱眉道:“怎么回事?你的金行之力在消散,这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
“当然没找到!”路有赏对他怒目而视,“魔鬼,你根本就没有很想找到你说的那个人,真是浪费我的兑泽之力!”
燕一枝愣了下,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都找了那么多年,在他心里没有其他事比找到能治好连青的神医更重要。
路有赏挥手打散残留的金行之力,骂骂咧咧:“那就是你心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或者事,你们这些人真是太虚伪了,嘴里说着谁谁谁最重要,其实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欺骗别人感情的坏人都应该下地狱。”
他扭头看向沉默的连青,挑拨离间道:“连青,在你哥心里你根本就不是他最重要的人,你留下陪我吧,我不让你做丫鬟,也不让你做我的童养媳,我可以给你当哥哥,我一直很想要一个漂亮妹妹,我会比那个魔鬼对你更好,我给你很多很多钱,给你买漂亮的裙子和首饰,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连青抬眸看向燕一枝,眼神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意外。
燕一枝莫名地有些心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连青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路有赏。
“你的能力只能找人吗?”
路有赏见她居然如此好脾气地搭理自己,眼睛一亮,得意道:“当然不是,我还能帮你找到心中的答案。”
“心中的答案?”
“对,比如说你心里有一件很想做的事,但是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做,我就能给你指出一个方向,你到那个地方也许就能找到答案,当然也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
“只能指出一个方向,不能直接给出答案?”连青问。
“如果能直接给出答案,那我就是神了吧。”路有赏挠头,然后小声告诉她,“其实我之前给自己算过一次,我一直很害怕暴露自己的能力,因为一旦暴露,肯定会有很多人威胁我使用能力帮他们做坏事,我就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能避免这种事。”
连青好奇:“你找到答案了?”
路有赏用力点头:“我的金行之力给我指出秋城的方向,那天你和燕一枝就出现了,但那天来我家的还有其他的修士,我不知道究竟谁能帮到我,就试探了每个人,我觉得应该是你。”
“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路有赏沉思,“直觉?”
其实也有可能是燕一枝,但他讨厌他,所以自顾自地将答案定在连青身上,每天都在找借口缠着她。
“那你可以帮我算一下吗?”连青说,“我也有一件特别想知道的事情。”
路有赏欣然道:“当然可以,只不过我的能力三天才能用一次,等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
连青说好,送走笑容满面的路有赏回来后,见燕一枝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地铺上,微微低着头,额前微卷的碎发隐隐遮住他的目光。
“连青。”他开口,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语气很慢地说,“我不知道在我心里还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
“我知道。”连青站在门口,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燕一枝不知道她说的“我知道”究竟是在说“我信你”,还是在说“我知道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件事是什么”。
燕一枝很认真地反思了一番,始终无法反思出什么结果,对比来对比去他都觉得连青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件很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
……
三天后,路有赏取了连青的一滴血。
无法修行的人体内没有五行之力,只能用指尖血来替代。
金行之力满天狂舞,每一根金线都不受控制地向四方奔袭,源源不断的金色光芒挤满整间屋子,路有赏竭力控制,脸色逐渐苍白,眼神略带惊恐地看向连青。
她想知道的那件事几乎可以称之为天机,只有涉及天机之事,他的金行之力才会出现这种乱象。
她究竟在想什么?
路有赏现在年纪还小,修为太低,自然无法替连青找到答案。
这次之后路有赏发起了低烧,连青十分愧疚,路有赏却安慰她说没事的,等他以后修炼起来修为更高了再帮她算一次,到时候一定能找到她心中的答案。
也是从这天之后,连青意外地和路有赏关系好了起来。
燕一枝因此乱吃飞醋,只不过他醋的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居然和别人关系更好,这让他十分抓狂,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他现在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心里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是他先让连青失望的。
“小鹤,你现在知道了,这就是渣男。”姜寻鹿说,“以后找对象千万别找这种弄不清自己内心的男人。”
燕一枝抓起手边的馒头往他脸上砸:“闭嘴吧你,你们现在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还嘲讽我,别太嚣张了啊我警告你们。”
姜梦鹤和姜寻鹿被全城通缉,干脆躲在路家给连青和燕一枝准备的客房里,反正这地儿已经被查过了,留在这里最安全,而且只要有燕一枝和连青在,吃喝不愁。
顶多害他俩被路家人嘀咕饭量大。
之后每隔三天燕一枝就会去找路有赏再算一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以至于他现在一看到连青就条件反射地心虚,甚至有点想躲着她走。
连青本来想和他说没什么,她并不在意,但看着他那副内心挣扎痛苦却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时,她决定不说了。
因为很有趣。
半个月后,姜寻鹿和姜梦鹤决定向连青和燕一枝告别。
“我们打算先去春城,之后再去别的洲,南洲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姜梦鹤捏捏连青的脸,说,“连青妹妹,以后燕一枝要是辜负了你,你就来找我们,我和我哥肯定把你当亲妹妹。”
连青还没说话,燕一枝先抬手插了进来,把她挤开,不爽道:“自己没有妹妹就想抢别人的妹妹,姜梦鹤你够了啊。”
“反正你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连青想做谁的妹妹就做谁的妹妹,对吧连青?”
连青点头:“小鹤姐,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姜梦鹤被这一声“小鹤姐”喊得心花怒放,捧着她婴儿肥的小脸使劲亲了好几下。
四人闹了一阵,正要分开时,窗外忽地射进来一支金箭,金行之力磅礴凝实,久久不散,显然对方修为不低。
四人面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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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姜寻鹿和燕一枝立即跳窗而出,未能寻到半分痕迹。
姜梦鹤和连青则取下了那封信,待燕一枝和姜寻鹿回来时,钉在墙上的金行之力也渐渐消散。
看完信,四人脸色都不大好,信上说路有赏被抓走了,让他们四人天亮之前到三川瀑。
三川瀑是南洲天地裂缝所在之地,越靠近那里,邪祟越多,也越危险,而秋城是离三川瀑最近的一座城。
“对方知道我们在路家,还抓走路有赏威胁我们,说明他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连青将信举起来对着烛光仔细查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让我们去三川瀑见他,要么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要么就是故意设套让我们去送死。”
“路有赏这次很有可能是被我们连累的。”姜梦鹤一巴掌拍桌上,压着怒火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去,哥,你去不去。”
抬头望天的姜寻鹿幽幽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死活,管他是路有赏还是路没赏,只要姜梦鹤没事就万事大吉,但她非要去送死,他也拦不住。
“我去。”姜寻鹿认命,只不过认命之前还要拉上个垫背的,“燕一枝,去不去?”
“我要是不去的话,岂不是连你都不如?”燕一枝无情嘲讽。
姜寻鹿死鱼眼凝视:“人身攻击过分了啊狗燕。”
燕一枝皮笑肉不笑:“彼此彼此狗鹿。”
“连青没有五行之力,去了可能无法自保。”姜梦鹤有些担心,“我们的修为都没到太阴太阳境,到时候一不注意就会被邪祟入侵,无法分出心神保护连青,不如就让连青留下。”
“信里说四个人,肯定一个不能少。”连青将信折起来放入怀中,主动拉住燕一枝的手,淡定道,“我有自保的能力,你们不用管我。”
姜梦鹤还是不放心,看向燕一枝,似是想让他劝说一下。
“面对邪祟,连青反而是我们中最安全的一个。”燕一枝面无表情道,“说不准真遇到危险了我们三个还要她保护。”
姜梦鹤和姜寻鹿两脸震惊:没有半点修为的连青反而是我们几个里最厉害的那个吗?完全看不出来,恐怖如斯!
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三川瀑下游的河流之地,这附近只有一些比较低级的邪祟,对付起来很简单,若再往上走,靠近瀑布源头,那些聚集的邪祟可就不好对付了。
不过好在送信那人似乎也没有想让他们死在邪祟嘴里的意思,四人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在河岸上游的一片枯树林发现被挂在树上的路有赏。
这小子大概被吓傻了,见到人后竟没有一点反应,眼珠子也不转,若非还有呼吸,连青等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吓死了。
“放心,他没死,只是入境了而已。”
身后传来一道悠然的嗓音,四人警觉回头,他们居然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来人着一身灰衣,普普通通的装扮,头戴布巾,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大叔,手里还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干饼慢悠悠啃着,大概是在吃早饭,见到他们后甚至熟稔地抱怨了两句:“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慢多了,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好好修炼。”
见到他后,四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掌柜的?”
正是之前那位出卖了姜梦鹤和姜寻鹿身份的驿馆掌柜,害得他们被二十几人围杀,险些把命交待在那里。
“怎么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引我们来这里想做什么?”
姜梦鹤是看他最不爽的一个,要不是他泄露了她的行踪,那天她和姜寻鹿也不会逃得那么狼狈。
掌柜还在细嚼慢咽手里那块干巴巴的饼,闻言只吐出俩字。
“要账。”
燕一枝对钱最敏感,一听这话立马警惕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绝对不认账:“什么要账,要什么账,我们可没欠你钱,你别胡说八道。”
掌柜的也不生气,兀自从怀里取出四张追杀令扔到他们脚下,抬起手,阎王点人似的一个一个点着。
“一百金。”第一个被指的是姜梦鹤。
“一百金。”第二个是姜寻鹿。
这两个被乘阳宗追杀的事已经众所周知,追杀令看与不看区别不大。
掌柜的停顿了一下,食指缓缓点向脸色紧绷的燕一枝,嗓音和缓道:“你,五百金。”
姜寻鹿和姜梦鹤正好打开属于燕一枝的追杀令,静默一息,难以置信地扭头瞪向他:“你居然这么值钱!”
比他们两个加一起再翻一倍还值钱。
“这是重点吗?”燕一枝满脸黑线,顺便抬脚踩住最后一张追杀令,不给他们打开看的机会。
掌柜的才不管他们此时的内心多么波涛汹涌,食指一转,最后点向垂眸不语的连青,面上的表情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最值钱,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值钱。”
姜梦鹤和姜寻鹿对视一眼,心中默默计算,三个加一起七百金,也就是说连青一个人就被追杀悬赏了至少七百金?
两人倒吸冷气,与此同时,掌柜的嗓音也如幽魂般落地。
“连青,你值两千金。”
40.第十二章
姜寻鹿扭头凝向连青和燕一枝,在这一刻果断下定决心:“狗燕,我想到个一夜暴富的办法,我和小鹤带着你俩去投敌,等拿到两千五百金后再去救你们,到时候我们可以平分这两千五百金,后半辈子躺平不是梦。”
燕一枝冷笑:“狗鹿,做人别太贪心,不如我和连青带你俩去乘阳宗换钱,两百金足够我们未来十年吃喝不愁。”
姜梦鹤暴怒:“你们两个真是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这吵架——”
话音未落,三股五行之力同时爆发,金水火三行之力交错着击向对面似乎毫无防备的掌柜。
掌柜眼也未眨,咬着饼慢悠悠侧让一步,三股五行之力立即分散,从三个方向化作无数箭矢将他团团包围。
“唔,认识的时间不长,默契度却很高,嘴上虽在插科打诨,性格倒是都很阴险,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坏孩子。”
他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两指夹住一支火箭击向水箭,两支短箭相撞后崩断,正好将空中的金箭打散,短短一瞬,三人的合力一击便被他轻而易举化解。
这就是太极境的修士,弹指间便可要了他们的命。
三人不敢分心,本也没想过一击就能成功,五行之力被击破的刹那,三人已借之掩护近身杀向掌柜,五行之力有多少用多少,被捏碎就立刻重组。
掌柜不曾主动攻击,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大多时候只避让,偶尔被逼近了才会出手捏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将之扔出老远,再抬脚压下金水火化作的利刃,借力旋身踹出一脚,直接将人原地踹飞。
“你们这两个乘阳宗的小家伙,招式练得不错,基础扎实,平时应该下了苦功夫,值得夸奖。”
“我们怎么样关你屁事!”姜梦鹤骂了句脏话。
掌柜不爱听这话,遂抬起手,轻飘飘按住姜梦鹤的肩膀,将她稳稳固定在原地,手指再一捏,正在挣扎的姜梦鹤便浑身酸痛,不由自主地卸了力。
掌柜拎着她软趴趴的右胳膊向上提了两下,利落地撇断她的腿,遗憾道:“你们很努力,可惜太过死板,要学会灵活变通啊小朋友,你们将来要面对的敌人不只有邪祟,还有阴险狡诈的人,这一点你们倒是可以与那玩火的小子学学。”
他提起姜梦鹤的手臂将她扔到一旁,另一只手施施然攥住迎面袭来的拳头,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手掌忽地滑至姜寻鹿的手腕,握住,用力一转,直接将他手腕残忍折断。
姜寻鹿痛得瞳孔紧缩,整个人却没有分毫停滞,立即用另一只完整的手化出水剑劈向掌柜的手臂。
“好小子,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反应也不错,战场上即使断了手也没有丝毫停顿,真到了生死危机关头,或有一线生机。”
掌柜轻笑了声,残酷地拉起他折断的手腕向侧一甩,姜寻鹿整个人被甩飞出去,正好同欺身而来的燕一枝撞到一起。
燕一枝借力撑了他一把让他能安稳落地,攻势不减,离火之力萦绕周身,瞬时杀至掌柜眼前。
掌柜避让了数次,语气平稳道:“小子,你的招数诡谲,比起那两位,你反倒过于灵活变通。他们从小生活在乘阳宗,多年来有人悉心教导,故而招式生硬死板,可你不同,你所用的大部分招式我从未见过,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说话间,他抬手以掌横劈而下,这一下力道不轻,要真被劈中,半个肩膀都会断裂。
燕一枝早有防备,闪开的同时以火行之力包裹住整只手向上横砍,在掌柜故技重施想要捏住他手腕之前,火行之力迅速化作蜿蜒的长蛇舔舐而上。
掌柜停了一下,瞥眼,袖口竟出现一丝焦黑痕迹,但很快那点残留的火星便灭了。
他有些意外,却也没那么出乎意料,身形猛地向后一退,拉开一点距离后才缓缓道:“从未受过他人教导,小小年纪却能够自学成才,甚至凭借自身的力量越阶杀人,果真天赋奇高。”
“小爷天才这种事用得着你说?瞎子都能看出来!”
燕一枝战意旺盛,眼底泛起火光,离火之力拔地而起形成一堵巨大的火墙压向掌柜。
汹涌而来的火焰像要燃尽一切,少阳境的修为却能使出太阳境的五行之力,若是他早年有人教导,也许早已突破,从而成为这世上最年轻的太阳境修士。
掌柜被勾起一丝兴味,从头至尾都没泄露过一丝五行之力,这会儿却为了破他火墙而指尖轻点。
时间仿佛静止,掌柜的手指静止在那一点,磅礴火墙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火焰犹如被什么东西吸收,向着中心的方向疯狂流动,渐渐形成一个漩涡,火焰漩涡越来越小,最终在掌柜的指尖化作一簇矮小的火苗。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再天才的蚂蚁也翻不出风浪。
燕一枝力竭半跪在地,正欲起身再战,掌柜五指成爪,将他悬空抓起,五行之力化作无形的风扎穿他的四肢百骸,将他完完整整地钉在地上,稍微动一下便是一阵钻心的巨痛。
三人全盛状态下的合力一战,不过只是逼敌人用出一分五行之力,实力差距太过巨大,让精疲力尽又身受重伤的三人愤怒不已。
掌柜的挨个扫视三人苍白的脸庞,夸奖道:“不错,至少逼我用出了五行之力,我原本的设想是十息之内将你们打得手脚尽断,至少你们现在还算完整。接下来都老实点,不然待会儿可就不只是这点皮外伤了。”
三人:“……”
这人真的很懂怎么气人!
掌柜转身看向从一开始就没有动手的连青,她站在路有赏身边,即便亲眼所见朋友们都被打成残废,脸上的表情仍旧平静。
掌柜奇道:“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连青反问。
“害怕我将你也打成残废。”掌柜摸了摸下巴,“也许我还会杀了你。”
连青越过他看向他后面无法动弹的三人,语气毫无起伏道:“你不打算杀我们。”
“你怎么知道?”
“想杀人的人不会在战斗时耐心指导敌人,更不会只把人打残扔在一边。”连青知道燕一枝他们三个只是皮外伤,即便他们看上去连站都站不起来,“如果你真的想杀我们,之前在驿馆你完全可以动手,但你只是袖手旁观,任由我们逃跑。”
“我确实对你们有点兴趣。”掌柜慢条斯理道,“他们三个都没让我失望,倒是你,我很好奇为什么中洲无上宗愿意出两千金抓你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一个似乎有点小聪明的小孩。”
连青纠正他的说法:“一个有点棘手的小孩。”
“是这样吗?”掌柜笑道,“不如让我看看是怎样的棘手。”
“连青,别听他的!”远处传来燕一枝的阻止声,带着些许颤抖。
连青没有任何回应,垂下的眼睫挡住将眼白染成黑色的祟气。
三川瀑是天地裂缝所在之地,附近的邪祟数不胜数,哪怕这里只是下游区,游荡的低级邪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连青的身体却能容纳数千只邪祟。
是以,当无数邪祟受到召唤向此地汇聚而来时,掌柜脸上闲适的表情逐渐染上凝重,眼神幽深地望着连青那具因被邪祟侵占而失去理智的身体。
年幼的少女双目漆黑,长而直的发丝浸染着浓郁的祟气,丝丝缕缕浮空而起,逆向飘扬,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幽怨的黑色气息,连指甲都被染成乌色。
稚嫩的面庞被扭曲的黑雾侵蚀,手脚的骨缝里挤满祟气,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膨胀的雾气将她当做寄宿的容器,这具小小的身体无法承受太多同类,它们便肆无忌惮地撑开她的骨缝,扭断她的手脚,撕扯她的皮肉,竭尽所能地迫使她长大,从而创造出更多的容纳空间。
滴落的鲜血被萦绕在她脚边的祟气吞噬,森森白骨撑开鲜嫩的血肉,里面扭曲缠绕的祟气犹如跗骨之蛆。
连青歪头,轻轻耸动鲜血淋漓的鼻尖,嗅到一股强大的五行之力,乌黑的眼睛缓缓凝向那处。
只半息,她人已至掌柜面前,在他尚未反应之际,以手成爪生生撕下他脖子里的一片薄肉,然后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吧嚼吧。
燕一枝被无数钉子钉住,无论挣动多少次,移动的钉子都会将他重新封在原地,他看见连青被祟气吞噬的模样顿时崩溃,出口成脏,将掌柜那不知名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一遍,骂人的间隙还试图唤醒连青。
掌柜并指一挥,封住他的嘴,清静之余化出数道土行之力,从连青身后斩断她左右两臂。
飞出去的手臂被前赴后继的祟气淹没,连青动作不停,断裂的部位生出新的雾气,凝聚出一团新的白骨,血肉从断骨处迅速生长蔓延至指尖,又是两条新的手臂。
掌柜仔细欣赏了一番,道:“坤地·尘。”
无数粒尘埃自土地中诞生,形成一团巨大的屏障,将连青困在其中,她碰到哪里,屏障便出现一个柔软的凹陷,无论如何做都无法摆脱这个屏障。
屏障将内外隔绝,祟气无法进入连青的身体便转头冲向掌柜,被他一击劈散,源源不断的邪祟如水般涌来,掌柜难得反思自己。
他不应该把见面地点定在三川瀑附近,简直给自己找麻烦。
太极境的修士自然无惧于低级邪祟,只是杀之不尽会很烦,纯浪费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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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内的连青数次未能触碰到屏障,很快便主动将体内的祟气释放,强行把土系屏障拉长,拉至极限,再也无法延伸,祟气猛然化作针尖,噗一下戳破这个实际上无比脆弱的屏障。
掌柜眯眼:“即使身体变成容器,却依然存在理智吗?”
他很好奇一件事,斩断她的手脚,她会再生,若斩断的是头颅,还会不会再生?
如此一想,他心随意动,在与连青缠斗的某个瞬间,土行之力如蛛网般无声无息地包裹住她的头部,收拢之际,锋利的边缘即将割破连青的头颅。
而就在这时,缠绕在连青脖子上的土行之力骤然间燃起热烈的火焰,却没有伤到连青分毫。
燕一枝强行撕开被钉住的血肉,裸露的手背被无形的利刃挖出两个血洞,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藏蓝色的衣袍被血浸透,衣角还在往下渗着血。
连青尚能因祟气自愈,他却不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满身鲜血却将他此时的怒火与憎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离火·燃!”
鲜血化作磅礴的火行之力,不管是他身上的,还是连青身上的,就连掌柜脖子上那一处被撕裂的伤口都燃起灼烫的火焰。
连青那双被祟气充盈的双眼出现片刻清明,周身火焰温柔得不可思议,却将她体内溢出的祟气燃烧殆尽。
她清醒过来,立刻抬手抓住其中一缕火焰,刹那间火焰蔓延出去,与燕一枝身上的相连接,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链。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燕一枝已无力动弹,连青抓住这团火疾至掌柜身前,在他升起土行之力前用火链将他团团捆住。
烧焦的血肉熄灭了他脖子上那团火焰,掌柜抬起左手,在火链缠绕住脖子之前以土之力隔断了燃烧的火焰。
层层包裹着土之力的左手挡在脖前,火链将他的手腕和脖子勒住,越缩越紧,连青恢复正常的眼睛倒映出他那张略显诧异的脸,手中火链止在原地,分毫不能再动。
“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他终于认真起来,发自内心地赞赏道,“能在我手下坚持这么久,虽败犹荣。”
“谁告诉你,”连青勒着火链的手流出更多的血,手骨几要断裂,她浑然未觉地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笑容里透着一丝血气与疯狂,“我们败了?”
“有血性很好,但也要学会认清现实……”
掌柜正欲挣断这道火链,忽然之间察觉到什么,眼神一凛,单手抓起连青向侧退让半步。
金行之力与水行之力沿着分裂出数道的火链向前一击,险擦着掌柜的腰侧而过,在他衣裳上留下一道伤痕,须臾,那处渗出些微的血迹。
哦?
掌柜这次是真的没想到还有这出,微微侧首,看见不远处姜梦鹤和姜寻鹿竟也硬生生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
一个被打断了腿站都站不起来,一个被折断了手只能用断裂的骨头勉强使用水行之力,即使如此,他们竟还是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与同样勉力站起的燕一枝并肩而立,三双眼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疯而轻蔑地盯着他。
“你以为什么是现实?”
“你想让我们败,我们偏不败,这是现实。”
“你以为我们会败,我们偏要赢,这是现实。”
连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败的是你。”
与此同时,缠绕着他脖子与手腕的火链发出一声脆裂的响声,断开的火焰与金水之力相融合,转瞬之间融出一条耀眼的三色锁链。
“啪”地一声轻响,附在掌柜左手上的土行之力被逐渐收紧的三色锁链寸寸瓦解,剥落的土行之力如灰尘般片片凋落,融入大地之中。
他的手指与受伤的脖子紧紧相贴,指骨被勒断,少见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却也只是片刻。
太极境的威压碾压式爆破,数丈之内的邪祟连惨叫都来不及便化作飞灰原地消散,三色锁链收拢的速度静止一息,随后便被碾成粉齑。
四人受到重创,皆被突如其来的强大五行之力撞飞老远。
掌柜看了眼断了三根手指的左手,又摸了下差点被绞断的脖子,心中感慨这次是真的差点玩脱了。
他抬脚走向那四个倔强高傲的孩子,左手拎起满身血洞的燕一枝,右手提起双手尽断的姜寻鹿,低头看着断了双腿的姜梦鹤和手脚皆露白骨的连青,欣慰地笑了。
“自我介绍一下,秦如松,你们未来的师父。”
他看见这四个孩子脸上默契地露出“你有病吧”的表情,但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满意。
“反对也没用,因为师父我看上你们了。”
41.第十三章
“秦如松你不是人!”
“秦如松你这个畜生!”
“秦如松我日你大爷!”
自从被秦如松强制性收作徒弟后,燕一枝三人每天都要把这位便宜“师父”拖出来骂上个几十遍,因为此人教习的手段相当残酷。
打断他们的全身骨骼,是为了替他们梳理体内滞涩的五行之力,虽然最后的结果确实对他们有利,但疼是真的疼。
使用五行之力洞穿他们的身体,是为了替他们打通全身筋脉,让身体的每一处都能够成为五行之力的载体,就像燕一枝无师自通了燃血之术,以血液为媒介,释放更加强大的火行之力。
五行之力以世间万物为载体,一粒尘土,一根发丝,一滴眼泪,都能够成为修士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秦如松闲着没事就捏一些训练用的小型结界,结界里布满他的五行之力,进入后会被无差别攻击,结界内的一切单独存在,不受他控制,想活着出来就只能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快,将自身的五行之力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
故而燕一枝、姜梦鹤与姜寻鹿三人每天干干净净地进去,血淋淋地出来。
除此以外,三人还经常抓住各种空机暗杀秦如松,当然,结果总是一成不变——秦如松把他们打得更惨。
而秦如松存了多年的药丸,也在这个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消失。
在这期间,连青每天蹲门口晒太阳,偶尔啃着根大鸡腿,兴致盎然地欣赏面前血肉翻飞的奇葩场面,看得燕、鹿、鹤三人眼睛几要滴血。
秦如松说连青灵台已毁,无法修炼,他教不了她如何用祟气修炼,遂冷酷地将她逐出师门,他从不收废物徒弟。
连青表示这简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不是很想过上燕一枝他们那种可怕的日子,现在这样就很好。
路有赏也算有天赋,秦如松抽空去了趟路家,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路家人很快便热情地把抱着柱子死活不肯离开的路有赏送给了他。
路有赏修炼的方向和其他三人不同,他主修卜算,每天大半时间用来背书、布阵,如果说燕鹿鹤三人遭受的是肉//体上的创伤,路有赏承受的便是精神上的重创,他必须三天背完一本书,五天学完一个阵。
做不到?那就和燕一枝他们一起去结界里走一趟,相信血的教训一定能让他牢牢记住进入大脑的知识。
路有赏头悬梁锥刺股,天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哭着背书布阵,短短半月,人就瘦了十斤。
于是在这偏僻的山间小屋中,每日便以咒骂秦如松为始,再以咒骂秦如松结束,反正没有一个人正正经经地喊过他“师父”。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某日,连青心血来潮算了算时间,距离前往东洲寻找岑逐云还有不到一个月。
这半年来,燕一枝没找路有赏帮忙卜算过神医所在之地,因为秦如松不许。
直到立春那日,燕一枝第一次毫发无损地破开秦如松的小结界,一瞬间荡开的五行之力将周围的尘土掀起,少年着一身黑衣,脚尖轻飘飘落地。
离火之力含蓄内敛地萦绕在他周身,细小如蚕丝的火链乖巧地缠绕在他指尖,脑后半长的狼尾被残留的五行之力吹起,尘埃落定之际,微卷的发梢也慢慢垂下,若隐若现的火星随心而动,湮灭于发中。
连青合上手中看了一半的阵法书,抬眸看进他琥珀色的眼底。
“好了,你的修行到此结束,可以走了。”秦如松靠着门打了个哈欠。
连青诧异回头:“这就算出师了?才半年,这么快吗?不用再修炼个几年?”
燕一枝幽幽看她,她还想让他继续过这种备受折磨的日子吗?
秦如松睨着连青,懒洋洋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收天才当徒弟?天才半年就能做到的事,蠢货一百年都做不到。”
他双手抱胸走了下来,将燕一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侧头对连青道:“这小子有他自己的修炼体系,我若强行改变,反而对他不利。我现在能帮他的只是替他缩短达到顶点的时间,顺便给他正正路,免得未来走上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
若是无人指路,光凭自己去摸索修炼道路,未来很可能走岔了路,修炼到最后反而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贵人指路,对很多人来说可遇而不可得。
“再过不久你应该就能顺利破境,我也没别的能教你的了,赶紧带上连青滚蛋吧。”秦如松骂骂咧咧,“光你一个人就吃了我八百颗灵药,还有你追杀令上的五百金和连青的两千金,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利息我就不收了,十年之内还我三千金,不然我就把你俩一起打包卖给中洲无上宗。”
燕一枝刚从顺利完成修炼的快乐中回过神,一听倒欠对方三千金,顿时倒吸冷气,难以置信道:“三千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这一刻连青必须站在他这边,同样对秦如松投以谴责的目光,三千金,她赚一辈子都赚不来啊!
秦如松横眉道:“我还没算教你们的学费,你就知足吧。”
“什么学费,学什么费?明明是你对我们强取豪夺,我们没问你要精神损失费是我们宽容善良。”燕一枝伸出三根手指,掷地有声,“既然你非要算这个账,那就把精神损失费也算上,我也不问你要太多,三千金,行吧?”
秦如松气笑了,一脚踹向他:“少在这跟我贫嘴,你不是一直想让路有赏帮你卜算找人?赶紧去,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燕一枝灵活避开他那力道很足的一脚,拎着连青往屋里跑,同时嘴上还在喊:“老头子,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之前不是一直不让臭屁少爷帮我算?”
秦如松没有回答,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屋里,无奈地摇摇头。
很少有人知道,这世间身怀纯粹兑泽之力的修士大多短命,他们这样的天才,每使用一次能力,修为便深一分,越靠近顶点,承受的反噬便越大。
强大的代价是折寿,而在这个世道,弱小的代价则是丧命,秦如松也不知道这对路有赏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路有赏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想变得特别强大,也不想做一个只能受人保护的小孩,所以他努力学习阵法,争取不给任何人拖后腿。
……
“你确定这次没问题?”
得知燕一枝的来意,路有赏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之前我可是帮你算了好几次,每次都没有结果。”
燕一枝饿死了,从他桌上摸了一碟果脯倒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含糊道:“这次肯定没问题。”
路有赏尖叫着从他手里抢回最后两颗果脯,心痛得用手指疯狂指他:“这些是我要给连青的,你居然都给吃了!”
“连青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连青的,你给她和给我没区别。”燕一枝敷衍地安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算算能治好连青病的那位神医在哪。”
事关连青,路有赏再讨厌燕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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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得不熄火,半年没用过的金行之力凝聚而起,组成一张简单的地图,上面无数个地点闪烁着金光,犹如繁星。
片刻后金点失去光芒,只剩下最后一个黯淡的圆点。
“居然真的成了?”路有赏震惊。
燕一枝懒得搭理他的挖苦,指着那个小圆点问:“这是哪里?”
“东洲,望月城。”路有赏说,“金行之力微弱,说明这位神医近期可能会离开此地,也可能会死,你们最好尽快过去。”
“谢了啊。”燕一枝摸了摸他因熬夜学习而没时间搭理的凌乱毛发,笑眯眯道,“等回来给你多带几本阵法书。”
路有赏大惊失色:“你有病吧!你最好永远别回来!”
“多谢你的祝福,鹿鹿和小鹤那边记得帮我们说一声,我和连青先去东洲,等他们修行结束随便他们来不来。”
燕一枝进屋收拾行李,路有赏虽然很讨厌他,但有件事已经困扰他许久,再不问就没机会了,遂趴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假装不在意地问:“喂,姓燕的,你之前最在乎的那件事是什么?”
燕一枝正在穿那件藏蓝色的短罩,头也没回道:“你猜。”
“我能猜到还用问你?”路有赏怒道,“下次你再有事求我,我一个字都不会理你!”
燕一枝改口道:“朋友,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请不要太过好奇。”
路有赏嘴硬:“我也没那么好奇,我就是想知道和连青有没有关系。”
连青和姜梦鹤住在一起,就在隔壁,外面的说话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路有赏觉得连青很在乎燕一枝,或许她也想知道燕一枝心中那件曾对他最重要的事,可她不一定会问,所以他要替她问。
隔壁,正在整理东西的连青微微侧首。
这一次燕一枝没那么吊儿郎当,单手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到门口,俯身盯着路有赏,微笑道:“当然和她有关。”
他此生的心愿不多,但每一个都和连青有关。
希望她健康快乐地长大,希望她永远不要哭泣,希望她不用再一个人面对漫长苦涩的人生。
以及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带她一起回到他的那个世界,他很有钱,这样她就再也不用跟着他过现在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生活。
半年前,当连青被秦如松逼出体内祟气时,燕一枝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件事是什么。
他想带她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个想法多么天真,连青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选择,而他所能做的,只是为她创造出一个能够让她自由选择的未来。
……
下山的路上,连青安静地伏在燕一枝背上,听着耳边猎猎的风声,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下来。
“燕一枝。”
“怎么?”
“你想知道我上次让路有赏卜算的那件事吗?”她冷不丁道。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路有赏还因此发了三天烧,燕一枝说,“不过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和别人分享。”
连青“唔”了声,再次开口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他说你吃了吗。
“我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回到你的那个世界。”
燕一枝周身的五行之力蓦地停滞,周围的风声短暂地停歇,片刻后,他又笑了起来。
42.第十四章
时间一晃而过,连青看着自己和燕一枝前往东洲救下岑逐云,看着岑逐云日夜不休地为她寻找修复灵台的办法,看着姜梦鹤和姜寻鹿结束修炼后找来东洲。
然后再看着姜寻鹿伙同燕一枝横扫大半个东洲。
“我早说过不能让他俩凑一块出任务,现在好了,任务是解决了,雇主呢?!雇主也被一起解决了!”
姜梦鹤举着又多出来的几张追杀令,尖锐的叫声几要掀翻屋顶。
连青和岑逐云坐在院子里悠闲地啃桃子,平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燕一枝则用离火烤干净的桃仁,试图烤出一层釉。
姜寻鹿食指操纵着水行之力挨个清洗桃子,闻言冷静解释道:“主要是因为那个雇主他不听话,老趁着我们不注意往祟群堆里跑,被邪祟吞噬不是很正常吗?”
“你们就不能仔细看着点吗?!两个人看不住一个人还好意思说?!”姜梦鹤把追杀令拍他脸上,怒道,“现在人死了,报酬拿不到就算了,还被人下追杀令,姜寻鹿你是不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啊!”
姜寻鹿拉下脸上的追杀令看了眼悬赏金额,随后淡定地看向燕一枝,甩锅道:“让你看着点人,怎么看成这样?狗燕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燕一枝一道离火甩过去,无语道:“明明是你负责看人,觉得他老是添乱干脆让他去送死,现在居然还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
姜寻鹿转头避开他的攻击,依旧冷静:“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酬金要回来。”
姜梦鹤就差骑到他脖子上甩他巴掌了:“还要酬金?雇主都死了你还想要酬金?你问鬼要吗!”
“其实很简单。”姜寻鹿把洗干净的桃子放到她嘴边,说,“只要你们带着我们和追杀令去投敌,等拿到悬赏金后我和狗燕再找机会溜出来,不就成了?”
燕一枝举手:“他一个人的悬赏金就值任务报酬了,别拉我下水。”
姜梦鹤看着面前这两个神经病一样的男人,瞬间平静下来,转头对正在啃桃子看戏的连青说:“连青,以后找对象千万别找他们这种只会拖后腿的男人,他们不会让你变得富有,只会让你变得更加贫穷和倒霉。”
连青瞥了眼欲言又止的燕一枝,慢吞吞啃了口桃子,点头道:“小鹤姐,我听你的,要找一个会让自己变得富有的对象,对吧?”
姜梦鹤:“……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岑逐云掰开手里的桃,一半给连青,一半给平安:“总之以后不要再让他俩一起出任务,小鹤你还是和小鹿组队,连青你和燕一枝,我和平安,大家有意见吗?”
姜梦鹤意见很大,因为她想继续和连青组队,但显然燕一枝比她速度更快,将连青连人带椅一起拖到自己身前,拍板道:“我没意见,就这样,非常可以,反正以前也这么组队。”
姜寻鹿递出去的桃没人接,完全没觉得尴尬,调转方向自己吃:“我也没意见。”
于是最后的组队队形终于定下,等三个女生揣着桃核去菜园挖坑种桃后,燕一枝才幽幽看向姜寻鹿。
“虽然雇主确实是个利用任务之便杀了好几名修士的人渣,但你故意送他去死,也是提前想到了现在这一出吧?”
“你不喜欢这个结果?”姜寻鹿反问。
燕一枝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姜寻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缓缓坐直身体,探究地盯着他:“狗燕,你不对劲。”
燕一枝皮笑肉不笑:“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
两个男人对视片刻,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连青杀了东洲祟主的事已经传遍五方洲,老头那边肯定也听说了。”姜寻鹿起身伸了个懒腰,“也许他正在来的路上,以他热衷于强收天才为徒的性格,连青这次跑不掉。”
燕一枝早想到了这事儿,已经头疼很久了,他倒是能想办法避开,但连青的情况确实需要秦如松亲自看一遍他才能放心。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姜寻鹿为了解决追杀令的事,决定先下手把追杀他的人处理干净,姜梦鹤一边骂他一边帮忙扫尾。
岑逐云带着平安接了治病的新任务,要出门数日,归期不定,连青和燕一枝负责留守,白日里照顾菜园和鸡鸭狗,晚上下山诛杀附近游荡的邪祟。
几日后的清晨,燕一枝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迎面看见坐在堂屋的三个人,扭头后退两步,直到看不见屋里的人,自言自语道:“我一定是没睡醒。”
他吸了口气,重新进屋,三人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桌边等他的早饭。
燕一枝:“……“
该来的还是来了。
多年未见的路有赏如今已经长成了个潇洒少年,穿金戴银,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
见到燕一枝后,路小少爷再一次被他浑身上下的穷鬼气息震惊到。
“连青,我早就说让你别跟着燕一枝,做我妹妹吃香喝辣不好吗?”他侧身握住连青的手,痛心疾首,“你们连早饭都只能吃清粥小菜,你小时候脸多圆,现在瘦得手上都没肉了。”
小时候那是婴儿肥,长大了当然就没婴儿肥了。
连青还没说话,燕一枝先爆发了,差点把汤碗盖路有赏头上,上前两步一筷子敲开他的手,垂眼盯着他,阴森森警告道:“说话归说话,少动手动脚,还有,收起你那些鬼心思,再有下次就不是用筷子敲你的手。”
这一筷子力道十足,路有赏手背上立刻多出两道淤痕,他痛得眼眶含泪,不顾燕一枝明晃晃的威胁,转头向坐在首位的中年男人告状:“师父,燕一枝又欺负我!”
秦如松施施然地倒了杯凉茶,平和道:“要喊师兄。”
燕一枝:“我可不认。”
秦如松伸手:“汤给为师。”
“厨房有剩,自己盛。”
“没大没小,逆徒!”
夹缝生存多年的路有赏非常有眼力见地跑去厨房。
连青现在不爱喝粥,所以她的早饭是一碗现冲的肉沫蛋花汤,两个茶叶蛋,一块燕一枝自制的夹心肉排三明治,以及一笼蒸饺。
燕一枝食量大些,基本是她两倍的量,他从不剩饭,做的饭也是算着两人的胃口做,故而路有赏这一趟只从厨房薅出来剩下的几颗茶叶蛋。
秦如松手里剥着茶叶蛋,眼神飘向燕一枝:“为师为了赶路,三天三夜没合眼,你就用几颗茶叶蛋打发为师?”
“有的吃就偷笑吧你,再说了我们也没催你来。”
燕一枝嘴上这么说,还是分给他一笼蒸饺,路有赏也有幸分到半笼。
连青同样奉献出自己的一笼蒸饺,一半给燕一枝,一半给秦如松和路有赏。
“居然挺好吃。”路有赏对燕一枝的心理预期并不高,这会儿是真的感到诧异,“你做的?你竟然会做饭?之前在山里修炼的时候怎么从没见你做过饭?”
那段时间天天一睁眼就被秦如松追着打,命都快没了,哪还有时间做饭。
连青低头喝汤,她确实更喜欢吃燕一枝做的饭,小云姐做的饭偏清淡,小鹿哥做的太辣,燕一枝做的就很折中,小鹤姐和她一样都不会做饭——其实是做出来的饭太难吃。
秦如松话家常似的开口:“连青,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世上唯一的五行灵根,他们四个应该教过你如何使用对应的灵根,剩下的土行灵根你没怎么用过吧?”
连青点头:“不确定五行全部修满会有什么后果,没敢擅动最后的土行灵根。”
“谨慎点是好的,我修的正是土行,你之后随我闭关一段时间。”秦如松把茶叶蛋塞嘴里,单手捏住她手腕,灵力在她体内简单流转一圈,大致摸清楚她的身体情况,道,“暂时先不急于破镜,修为越强,肉//体所承受的负担也越大。你和燕一枝他们不一样,他们自小修炼,早已经过千锤百炼,而你这两年才真正步入修行,身体强度跟不上修为增长速度,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就要出问题。”
他拍板道:“吃完这顿饭,你就和我去南洲。”
燕一枝抬头,不禁道:“那我?”
秦如松指了指路有赏:“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师弟就交给你了,这小子最近偷的懒比你们吃的饭还多,好好治治他。”
路有赏大惊失色,扑过去哭泣道:“师父您不能这样对我,燕一枝他就是魔鬼,您把我交给他跟把我交给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
燕一枝一拳捶他脑袋上:“再哔哔,我就把你扒皮抽筋挂在门口晒成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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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有赏悲痛地哭了半天。
连青还是被秦如松带走了,从此开启地狱般的日子,当年燕一枝、姜寻鹿和姜梦鹤三人经历的一切全部在她身上复刻了一遍。
当初她旁观的多么悠闲,如今就有多么惨痛。
燕一枝几人也搬来了南洲,就在她闭关修炼的山脚下,几人时不时拎着好吃的上山看看她的情况,虽然大多时候见不到她人。
半年后,连青的五行灵根终于修满,太极灵台内的两颗阴阳灵元缓缓融合,她已经触碰到真正的太极境边缘了。
秦如松料到她天赋奇高进步奇快,却也没想到只短短半年就即将步入太极境。
太阴至太极,看似只有一线之隔,实则还要看机缘,机缘来了自然而然就突破了,若机缘一直不来,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突破。
这世上太多人卡在太阴太阳境巅峰,真正能步入太极境的人,两百年来屈指可数。
连青出关那日正赶上年末,再过两日就是除夕,山上落满厚厚的白雪,她穿着一条极为合身的狐绒红裙,俯身捧起一团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连青!”
姜梦鹤猛冲向前给了她一个熊扑,一下子把她扑进雪里,两人落了满头满脸的雪,却都只会嘿嘿傻笑。
岑逐云一如既往笑得无奈,一手一个把人从雪堆里拔//出来。
“小云姐,小鹤姐,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关?”连青拍拍身上的雪,睫毛还残留两片,眨眨眼,雪花融化进她眼里。
“我们不知道,就是每天都会来看看啦。”姜梦鹤捏捏她的脸,眼尾的黑色泪痣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灼目,怜惜道,“青青宝贝你瘦了,肯定被老头虐待得天天都吃不好睡不好吧?没事,等下山让我哥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
连青:“……”
姜寻鹿做的饭太辣了,她每次都会被辣得泪流满面。
但这个天气适合吃辣。
她下意识朝两人身后看,没看见另外两人,岑逐云注意到了,笑着道:“小鹿和小燕不知道你今天出关,带路有赏去城里采买年货了,要是知道你今天出关,他们肯定吵着要一起来。”
三人携手下山,脚踩积雪的吱呀声伴随着热烈的对话声传出老远。
“对了连青,你肯定不知道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上个月北洲的祟主也出现了,我们几个和另外两个太极境的大修联手才弄死它。”
“东洲和北洲的祟主都解决了,外面的人说南洲和西洲的祟主可能也快要现世,人心惶惶啊现在。”
“前段时间我和云姐去了趟西洲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遇上个神经病,还差点被他弄死。幸好云姐留了个心眼,觉得他不对劲,最后他落我们手里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他像变了一个人,抱着我们的腿哭哭啼啼地求我们别杀他,还说什么自己有人格分裂,什么玩意?害人不成就说自己有病,借口也太烂了,偏偏云姐居然真的信了。”
说到这件事姜梦鹤依然一脸不爽,她坚持认为那人是装的,谁知回来后将这事儿告诉姜寻鹿和燕一枝,他俩竟也认同岑逐云的想法,还说过完年就去西洲会会那个神经病。
姜梦鹤一把揽住连青肩膀,战意极盛道:“正好你回来了,这次你可得站我这边,过完年我们就一起打上西洲远山宗找他报仇,正好看看你闭关修炼的成果如何。”
“行啊,不过远山宗不是西洲第一大宗吗?”连青捕捉到关键词,疑惑道,“想杀你们的那个神经病是远山宗的弟子?”
“岂止是远山宗的弟子。”姜梦鹤十分不爽地撇嘴,阴阳怪气道,“他还是远山宗宗主的独子,不仅吃喝不愁,就算在外面杀人放火,溺爱他的爹娘也心甘情愿替他背锅。”
她们都是孤儿,从未体验过被爹娘溺爱的滋味。
“过完年我们确实都需要去一趟远山宗,不过小鹤你到时候不可以太失礼。”岑逐云不紧不慢地叮嘱道,“不能把人打死,我救不活,最多打个半死,知道了吗?”
姜梦鹤:“知道了云姐,我有分寸。”
连青:“……”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才是这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
43.第十五章
“我们回来啦!”远远的,路有赏的声音就飘了进来,活力十足地大声嚷嚷,“云姐,鹤姐,燕一枝又欺负我,他今天太过分了……”
姜梦鹤把连青藏在门后,对着她“嘘”,岑逐云站在门口当烟雾弹,眼瞳微斜,瞧了她们一眼,若无其事地迎出门:“他又怎么欺负你了?”
路有赏浑身上下挂满东西,连脖子里都挂了两根熏香肠,臂弯各挂着四串春联,大声抱怨:“云姐你看,我身上这些都是燕一枝的杰作,他简直把我当桩子用,我这一身衣裳比这堆东西加起来还贵!”
“出门前我就好心提醒你换衣裳,你自己不肯换,非要穿这么招摇出门,这也能怪我?”
燕一枝和姜寻鹿两人也满载而归,听见他的告状,燕一枝嫌弃地嗤了声:“穿金戴银地去买东西,害我们被宰了好几次,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先告上状了?”
“那我不是替你们付钱了吗?被宰也是我被宰,你花多少钱?我花多少钱?这能一样?”
“我就算花一毛钱那也是花。”燕一枝绕过他朝门口走,“再说你在我们这白吃白喝一年,掏点钱买年货不是应该的?”
姜寻鹿没理他们俩的争执,扭头问正帮忙从路有赏身上取东西的岑逐云:“小鹤呢?”
话刚说完,姜梦鹤就从门后探出一个戴着红结铃铛的脑袋:“哥,我在这。”
她摇头晃脑,叮铃叮铃的声音与脚踩积雪的声音一道响起。
“你躲在门后干什么?”姜寻鹿眼底闪过笑,大步追上燕一枝,两人一起踩上门外的木台阶,“等着贴春联?那今年的春联都交给你贴。”
“什么啊,我是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姜梦鹤说。
“什么惊喜?”燕一枝贱嗖嗖地插嘴,“你是在门后面藏了金山银山,还是准备大变活人吓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燕一枝琥珀色的眼睛缓缓睁大。
姜梦鹤的脑袋上面又叠了一个脑袋,婴儿肥彻底消失的脸颊贴着半边门框,挤压出小堆的脸肉,少女颈边白狐裘的绒毛蹭着下颌,随着呼吸而微微晃动。
连青将下巴搭在姜梦鹤头顶,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挥挥,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大家,看见我是不是很感动?”
“哇,连青你出关啦?”路有赏听见声音便挤了过来,将燕一枝和姜寻鹿挤到一旁,冲过去想拥抱连青,后领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揪住。
燕一枝满脸不爽,随手把他往后一扔:“不许插队。”
这一折腾便耽误了最佳时机,姜寻鹿先进门和连青来了个大大的拥抱,抱完后还故意朝燕一枝挑了挑眉。
燕一枝看得咬牙切齿。
姜梦鹤靠着姜寻鹿,哈哈大笑:“插队者人恒插之,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吧狗燕。”
“幼稚。”燕一枝神色不变道,“你看我在乎吗?”
姜梦鹤还没说话,燕一枝人已经如风般卷了过去,也不管手里是不是还有东西,径直将连青抱进怀里,深吸了口气,轻哼着说:“在乎死了。”
连青也笑,抬手轻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啊燕一枝。”
还有两天才过年,正如去年,燕一枝也曾提前两天和她说“新年快乐”。
她穿着他送的狐绒长裙,不合身的裙子终于合身,分毫不差。
燕一枝嘴角忍不住上扬,姜梦鹤在连青身后幽幽数数:“一,二,三……八,九,十。”
刚数到十,燕一枝就淡定地松开了手,路有赏冲过去抱住连青,并且非要抱够十个数。
“这么热闹?要不我也抱一个?”
门外传来秦如松的声音,他揣着一袋新鲜出炉的炒栗子晃进门。
路有赏一个激灵立马松开了手,老老实实站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喊道:“师父。”
七个数。燕一枝十分满意,难得看秦如松顺眼了一回,没怼他。
连青凑过去从秦如松的袋子里掏出几颗板栗,掰开尝了尝,好吃得眯起眼:“赵记的栗子?”
“是啊,冬天的栗子可贵了。”秦如松悠悠道,“所以我让赵记把账记在了你头上。”
连青:“……”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疾如电地出手抢栗子:“反正都记在了我头上,那这袋栗子就应该归我。”
秦如松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手上不松,批评道:“刚出师就想抢为师的东西,太不尊师重道,罚你回去再闭关一年。”
“老头,您身为长辈却总欺负晚辈,如此为老不尊,要不干脆回炉重造吧。”
连青手上聚集了五道五行之力,与秦如松的土行之力相互争斗,小小一包栗子被五行之力激得微微颤动。
两人为了争一袋栗子释放的五行之力将屋顶的积雪震落,岑逐云接住从屋顶滑下来的平安,好笑道:“今天不用扫雪了,挺好。”
平安甩甩尾巴,猫瞳生气地瞪向斗法的二人,它在上面玩雪玩得好好的,突然被震下来,这两人也太幼稚了。
比那两人更幼稚的是,燕一枝、姜寻鹿、姜梦鹤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连声招呼都没打便默契地同时出手,数道五行之力瞬间攻向秦如松,荡开的力量震飞屋门,秦如松手里的袋子“刺啦”一声被撕裂,栗子哗啦啦掉了下来。
岑逐云的木之力及时卷起栗子放到桌上,再抬眼,那边的师徒五人已经打到门外,扬起的积雪飘了满天,五道人影穿梭于纷纷扬扬的雪中。
他们哪是想吃栗子,分明就是想打架。
四个年轻人联手攻击在场唯一的老年人,势要报昔日断腿断手还被洞穿身体之仇。
岑逐云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没被秦如松“虐待”过的,她的木之力修炼得很不错,秦如松也曾夸赞她天赋高,甚至无需别人指点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
路有赏在旁边一会儿支持连青大逆不道暴打师父,一会儿又支持师父清理门户,两边来回摇摆得不亦乐乎。
岑逐云瞧着小院里闹腾的场景,掰了两颗栗子喂平安,心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将会是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也只是如果。
两天后,除夕一大早,秦如松说过年怎么能没酒,不顾众人反对独自下山进城买酒,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秋城爆发了祟乱,南洲祟主忽然现身,整个秋城都被它释放的祟气侵蚀,城中上万人,无一活口。
……
连青几人待在远处的山上忙着准备过年用的东西,最初没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燕一枝口渴去倒茶时才忽然想起来:“老头怎么还没回来?”
“是不是路上遇到熟人,被绊住了脚?”姜梦鹤忙着贴春联,闻言随口回道。
“有这个可能。”姜寻鹿正在往门上糊浆糊,“之前老头就经常路上偶遇熟人,聊天聊上头整夜不回。”
连青抬头看向山下秋城的方向,正要说些什么,忽地眼皮一跳,她隐约想起什么,倏然御风而起,远处的秋城看起来平静极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连青,你看见什么了?”燕一枝追出来问。
“就是什么都没看见才奇怪。”连青皱眉凝视着秋城,“今天除夕,城里不应该这么平静,简直就像一座死城。”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了,路有赏脸色大变:“师父不会出事了吧?”
“老头的修为已经到了太极境,只要没遇见祟主,应该不会出事。”姜梦鹤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呸呸几声,“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连青被她那句“祟主”提醒到,心里陡然一沉。
东洲和北洲的灵玉都被取出来了,祟主也随之现世,所以他们下意识认为只有取出灵玉,祟主才能离开天地裂缝,却没人想过若它和灵玉无关,那么南洲的祟主是否早已从天地裂缝逃出来?
思及此,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使用兑金之力,并指于眼前轻划,再睁开眼时,空气中流动的五行之力便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整个秋城竟无一丝五行之力,仿佛被什么东西凭空罩住,里面的一切彻底被隔绝。
六人一猫顾不得其他,当即便御风往秋城赶去,此前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在此时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十分漫长。
秋城近在眼前,众人的心却在这一刻重重坠下。
城门紧闭,丝丝缕缕的黑色祟气从门缝往外挤,里面似乎有强大的东西在牵制着它们,祟气才溢出,很快又被拉扯回去。
城门口没有一个人,整座城安静得不可思议。
岑逐云走上前,缓缓推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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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城门,老旧沉重的吱嘎声犹如炮仗,掩盖了擂鼓般的心跳声。
城门大开,城内祟气铺天盖地,大街上走动的人群在这一刻停滞,又齐齐将脑袋扭转向城门,无数双被祟气吞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城外的几人,行尸走肉般向那边聚集,刚到门口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挡,无法再前进分毫。
路有赏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恐怖的祟气,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岑逐云手搭着这层透明的屏障,神色凝重道:“是阵法,邪祟出不来,我们也无法强行进入,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阵,布阵之人……”
极其强大,修为至少得是太极境,才能将整座城都笼罩在他的阵法之中。
她没有说完,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姜寻鹿和燕一枝沉着脸开始暴力破阵,阵法结界没有丝毫损伤,连青和姜梦鹤也各自试了两次,没有探到阵法的弱点。
城内的邪祟也感知到她们的存在,纷纷向此处聚集,只是它们出不来,她们也进不去。
连青停止无谓的攻击,单手撑着阵法结界,释放的五行之力沿着阵法边缘一寸一寸向外蔓延,太阳穴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这究竟是什么破阵!”姜梦鹤的攻击一点也不起效,情绪崩溃地破口大骂,试图以此掩盖她泛红的眼眶,“老头自诩天下第一厉害,向来不爱使用阵法,为什么这次偏偏就用了这种鬼阵!”
她不顾自身灵力是否使用过度,疯狂用金之力攻击这个阵,姜寻鹿紧紧攥住她的手:“冷静下来,小鹤,这世上修为高深的修士不只有老头一个,布阵之人不一定就是他……”
“是师父!就是师父!”路有赏在这时猛然爆发,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声音颤抖地大喊,“这是同悲阵,只有师父知道这个阵如何使用!”
燕一枝抓住他的衣领,手背爆出青筋,竭力压制着情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阵法?说清楚!”
路有赏带着哭腔道:“因为这个阵是师父自己研究出来的,自从你们诛杀了东洲和北洲的祟主,师父就猜到南洲和西洲早晚也会出事,于是提前研究出这个阵。我以为他用不上,我以为他真的用不上,同悲阵要以一城之人的生命为代价,师父他不可能这么做,可我没想到秋城会出事。”
燕一枝吸了口气,松开他,极力冷静道:“破阵的方法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路有赏痛苦摇头,“师父他没说,他没告诉我如何破阵,我只知道同悲阵要以五行之力做五方定眼,太极境修士做最终阵眼。”
想破阵,就只能击溃阵眼。
可他们现在连进都进不去。
“我可能找到了阵法的弱点。”
连青忽然开口,她收回搭在结界上的手,过度消耗五行之力导致她脸色无比苍白,嗓音却镇定有力。
“刚才我沿着结界边缘释放五行之力,发现有五个地方不太对劲,这应该就是路有赏说的五方阵眼,顺着这五个点再往上,还有五个地方很奇怪。”
她后退几步,抬手指着秋城上空无形的结界,她的五行之力化作实体将整个结界包裹在其中,也因此,众人很快发现她说的是哪里不对劲。
在她的五行之力覆盖下,空中有五个地方呈现出透明的虚空。
“如果进不去,就只能试着从外面击破它。”
连青刚说完,几人便腾空而起,毫不犹豫击向那五处地方。
短暂的停顿后,结界响起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城内祟气嗅到外界的活人气息,霎时沸腾起来,争抢着撞向破碎的结界。
很快,结界被撞碎,脱离束缚的祟气本应趁机一拥而出,然而不知为何,它们反而像见了太阳的鬼,被迫脱离附着的人体,尖叫着化作飞灰消失在空中。
失去生命力的无数具尸体挨个倒下,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活人。
几人顾不得其他,急促向祟气聚集的中心而去,远远地便瞧见一家飘扬着旗帜的酒馆前盘膝坐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袍,微微低头,曾经半黑半白的长发此时化作满头雪白,和身下的积雪融为一体,手边搁着的一坛已经开了封的酒,浓郁的酒香盖住周遭的腥臭味缓缓飘向远方。
44.第十六章
“师父!”
“师父!”
梦里梦外的声音重叠着响起,熟悉的记忆画面烟花般炸开,坠落的火星渐渐熄灭,痛苦的嘶喊声越来越小。
当一切恢复平静,连青沉默着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师父?师父你终于醒了?!”魏晴云急切的声音响在耳畔,“师父你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师父?师父?”
师父……
连青头痛欲裂,脑海里的记忆怦然碎裂,散落的镜子碎片倒映出更多的画面。
秦如松身死,南洲祟主被重创,却趁机脱离阵法的束缚,在他们赶到前发泄般斩下秦如松的头,鲜血流了满地。
他们从未喊过的“师父”这两个字终于喊出了口,可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听见。
【老头,您身为长辈却总欺负晚辈,如此为老不尊,要不干脆回炉重造吧。】
她为什么要对师父说这句话?
连青望着眼前的黑暗,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师父,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你别吓我,你知道我胆子小不禁吓,师父,师父你说句话啊,师父……”
少女温软的掌心包裹住她僵冷的手指,不安的声音徘徊在她耳畔,连青像被烫到,眼睫不住地颤动,干涩的眼眶倏然涌上极浅的热意。
魏晴云愣了下,随后激动道:“我知道了,师父你睡了三天,现在肯定又饿又渴说不出话,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
连青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起伏的心情,再次睁开眼时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双手撑床坐了起来,所见之处皆是黑暗。
思绪停滞许久,终于想起来昏迷之前她曾为破同悲阵而过度使用兑金之力,以至双眼短暂地陷入失明。
但除了看不见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不适,甚至连缺失的坎骨也回来了。
她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温暖的水之力蕴含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气息,缓缓流转在四肢百骸间。
脑海中有凌乱的记忆画面迅速闪过,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的模样,连青来不及捕捉,新的记忆画面再次闪过。
这次她看清了,画面里的人是穿着乘阳宗弟子服的姜寻鹿和姜梦鹤,兄妹俩看起来才十一二岁,两脸严肃地持着木剑对练。
姜寻鹿不小心一剑碰到姜梦鹤脸上,后者大怒,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劈头盖脸就给他一顿打,姜寻鹿抱头鼠窜连声求饶,姜梦鹤才不管,直接骑到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
连青不禁笑了下,额角胀痛,记忆画面很快淡去,她嘴角的笑也随之消失。
魏晴云一手端茶,一手端着糕点,脚步又快又稳地走了进来,主动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
“师父,您之前力竭昏迷,小鹤师姑从她体内取出一块蓝色石头放进您身体里,也不能说是石头,有点透明,像一团会发光的玻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连青明白过来,那是她的坎骨。
这一百年来,姜梦鹤用自己的身体替她蕴养坎骨,以至于一部分记忆渗入坎骨,连青刚才看见的几个画面正是独属于姜梦鹤的宝贵记忆。
“是我的坎骨。”连青摸索着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小鹤姐不在?”
她这次又是失明,又是昏迷,姜梦鹤知道有人暗中觊觎着她这条命,应该不会离她太远。
“小鹤师姑在外面和乘阳宗的人掰扯姜鸩的事,乘阳宗不肯承认姜鸩以全城人的性命布下同悲阵之事,非狡辩说是祟主做的。要不是有一位差点被姜鸩拿来献祭的土行灵根修士还活着,乘阳宗这次真能把黑的变成白的。”
“这种事应当不至于三天都没解决,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需要小鹤姐亲自处理。”
魏晴云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猜到这方面,尴尬地挠头,想打哈哈绕过去:“小鹤师姑本来就和乘阳宗有仇,这次属于新账旧账一起算,所以不好掰扯,总之师父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窗外骤然传来一声怒喝:“姜梦鹤,让连青出来解释清楚!祟主重现人世之事是不是与她有关!”
魏晴云心脏陡然间停跳,下意识仰头去看连青。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从复苏至今似乎就没有过上消停的日子,不是在被人追杀就是在拼命救人。
救世主……其实并不是她想当的啊。魏晴云想。
连青微微朝声源处偏了下头,神色淡淡道:“似乎有人在叫我。”
“没有,绝对没有!”魏晴云回过神,伸手把她拦在床上,扯着嗓子大声喊,“师父你听错了,外面哪有人说话?”
这句话刚说完,窗外的声音全部被隔绝。
路人的叫卖声,小孩的哭闹声,老人的讨价还价声,年轻人的吵架声,丁点不留,只有房间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魏晴云紧张得手心冒汗。
连青垂着眼,虽然看不见,但能猜到她现在慌乱的表情,嘴角翘了下:“你刚才喊的这么大声,外面的人只要不聋,应该都听见了吧。”
魏晴云抱着她的腰把她堵在床上,心里十分懊恼。
她本意是想提醒小鹤师姑师父醒了,没多想其他的,现在反倒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魏晴云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话:“反正师父你不能出去,小鹤师姑说了,要是我没看住你,等她处理完这些事就把我生吞活剥了。”
连青摸摸她脑袋,平和道:“可你要是拦着我,我现在就能把你生吞活剥。”
魏晴云:“……”
她只是个孩子而已,为什么这些凶残的成年人总是为难她?
事实上,就算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拦住连青,所以她只能抱着连青的腿,被她轻而易举地一步步拖出门。
门打开,不想损害自身形象的魏晴云立马松手,站起身,假装无事发生,乖乖搀扶住连青的手。
连青现在看不见,魏晴云便牵着她往楼下走,小心翼翼提醒:“师父,要下楼梯了。”
……
不故驿馆,一楼大堂。
姜梦鹤一身白衣,一人一椅独坐在楼梯前,知生、知死两把长剑悬在她身前,将上楼的路封死。
隔音屏障落下,任堂内众人喧闹,上面的人也不会听见一分一毫。
堂内各处坐了十数人,一半是乘阳宗的人,领头之人乃姜鸩亲传弟子姜无声。
另一半则来自五洲各地,有东洲倚风宗的掌事师叔岑望和两名门下弟子,北洲无定宗的长老谢终和一名门下弟子,还有中洲诛邪司的秦臻和薛浓然。
“姜梦鹤,你这么做岂非掩耳盗铃?南北两洲祟主突然现世,连青君也在这个时候死而复生,这两件事你不觉得太过巧合?”
姜无声最先发难,在场之人中只有他明面上和连青有仇。
他今日本是来替师父讨公道,结果发现师父就是罪魁祸首,不过好在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姜梦鹤轻扫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嗤了声,随即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来让我给个说法?”
被她扫过的人面露异色。
“毕竟太过巧合,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两件事是否有其关联之处。”倚风宗的掌事师叔岑望先开口。
他们的两个太极境长老都死在连青手里,而岑渊却极力压下此事,宗主自知这回是他们理亏,可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派他来拱火。
见有人先打头,北洲无定宗的长老谢终也放下茶杯,耷拉着眼皮,没睡醒般慢吞吞道:“连青君死而复生我们固然欢喜,可若是祟主也随之一起复生,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的弟子适时应和道:“祟主重新现世,天下必将大乱,五方洲好不容易安稳百年,若再经历一场灭世灾祸,很难说这次活下来的是人还是祟。”
“姜姑娘你也看见了,连青君修为大跌,又为了破同悲阵昏迷至今,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能敌得过祟主?”姜无声摆出一副大局为重的姿态,“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连青君和祟主之间究竟有何关系,可你拦在这不让我们见连青君,这算个什么事?”
每个说话的人脸上都像戴着一副面具,白色的笑脸,红色的眼睛,流着涎水的嘴巴。
伪善得令人作呕。
姜梦鹤觉得好笑,于是当真大声笑了出来。
整个大堂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她的笑声不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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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十几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她。
“你笑什么?”姜无声警惕道。
姜梦鹤唇角上扬,抬手轻抚手中长剑,指尖掠过剑柄上系着的红色绳结剑穗,幽幽道:“哥,你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用命换来的未来。”
“你,小云姐,燕一枝,师父,还有好好。”
她抬眼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含笑的眼睛将每个人的样子铭记于心,嗓音轻飘飘的,自言自语:“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牺牲自己?明明他们都不记得你们,不过,幸好他们不记得你们,不然现在你们就是下一个连青,多令人恶心。”
她看起来实在不正常,姜无声不想和她多说,示意一名弟子不管她直接上楼。
一道金光闪过,那名弟子的一条腿被震飞出去,飞溅的鲜血洒落在楼梯上,染红了地板。
直到从楼梯滚下,那人都没反应过来,姜无声更是没想到姜梦鹤会当着四洲之人的面动手,目眦欲裂:“姜梦鹤!”
痛苦的嘶喊迟来地响彻大堂。
堂内众人脸色大变,齐齐持剑而起,连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臻和薛浓染也被惊到,下意识拿起手边的武器。
岑望怒喝:“姜梦鹤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终睁开睡不醒的双眼,冷眼看向姜梦鹤:“你想与整个五方洲为敌?”
“什么五方洲八方洲,你们几个人坐在这里,以为自己就能代表五方洲?真是可笑。”姜梦鹤哈哈大笑,“何况不是你们自己说祟主即将现世,天下即将大乱吗?”
她倏然敛起笑意,眉眼阴恻道:“与其等着你们未来被祟主吃掉,不如我先帮你们解脱,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搞笑吗?这算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道稚嫩的少女音。
“师父,要下楼梯了。”
众人抬头,齐刷刷看向从二楼走下来的两人。
身着单薄青衣的少女扶着一名十二三岁的黄裙女孩,低垂的双目空洞无神,眼周蔓延着蛛网般的淡淡血痕,乌黑长发未经打理,只在脑后松松束起一把,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宛若一根即将枯萎的青草。
这就是他们敬仰多年的连青君?
众人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
连青看不见,但能感受到空气中五行之力的流动,她扶着魏晴云,好似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暗流涌动,兀自走下楼梯,柔软的鞋底踩着尚未干涸的鲜血,黏腻的声音像蛇鳞剐蹭地面。
她走到姜梦鹤身旁,还要再往下,被一柄长剑拦住。
“有你什么事?”姜梦鹤冷声道,“回去。”
“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我。”连青一点也不生气。
“你听错了。”姜梦鹤冷冰冰地扫视众人,似是警告。
可惜她的警告并不管用,姜无声等到现在就是为了见连青,现在她自己下来了,他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连青君,久仰大名。”他剑不入鞘,直接走到连青面前,双手抱拳直视她道,“在下乘阳宗姜无声,我等今日来此只为弄清楚一件事,您与祟主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为何沉寂百年的祟主在你复活后不久便脱离封印,甚至抢占了我师父的身体,险些害死全城人?”
他这话问得实在不客气,纵然有人也曾私下诋毁过连青,却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毕竟她是举世皆知的连青君,得罪她就等于得罪五方洲大半人。
姜无声不知是年轻无畏,还是另有图谋,竟如此轻视这位救世主大人,若是传扬出去,乘阳宗很快便会成为五方洲的眼中钉。
一时之间,堂内众人心思流转,各有各的思量,都等着连青的回应。
然后就听见她说:“你问的问题,是两件事。”
姜无声:“?”
什么两件事?
“你要弄清楚一点,我和祟主有没有关系,和你师父险些害死全城人,这是两件事。”连青空洞的双眼精准地看向他,语气平和道,“别把你们干的事都推到祟主头上,也别把祟主干的事推到我身上。三岁小孩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你们不懂吗?还是说……”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道:“你们是故作不懂?”
45.第十七章
“连青君此言差矣,我等今日来此皆是奉宗门之令,前来探寻有关祟主的真相,并无污蔑您之意。”谢终主动收起长剑,露出一个略显下风的姿态。
“我也没说你们污蔑我。”连青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终噎了一下:“连青君说笑了。”
姜无声见他们转变了态度,脸色不大好看:“连青君这是不想说明您和祟主之间的关系,故意在转移话题?”
他刚说完,一把金剑嗖一下杀到他面前,剑尖抵着他的鼻子,金行之力无声涌动。
姜梦鹤阴着脸站起身,盯着他道:“傻逼,我忍你很久了。”
傻逼这个词还是和姜寻鹿学的,她已经一百年没对人说过这个词了。
姜无声似乎并不怕死在她手里:“你们这是在心虚?”
“你要是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姜梦鹤一向不爱与人逞口舌之勇,更何况近百年没怎么和人说过话,对她来说直接动手远比来发嘴炮更方便。
携带杀意的金剑被连青及时握住,姜无声眼底倒映出她那张微微笑着的脸庞。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醒来没多久,祟主也脱离封印了吗?”她单手持剑比划了两下,“理由很简单,天地裂缝的封印感知到我醒来,出现了松动,祟主自然便脱离封印。”
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很大,只是换一个说法,所展现的结果便完全不同。
“听懂了吗?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像是把这里的所有人当做孩子耐心安抚。
魏晴云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憋屈,实在见不得这群人厚脸皮来欺负自家师父,而师父不仅不生气,反而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们。
她现在只想抽了剑冲上去给他们一人一剑。
谢终和岑望都听懂了连青的意思,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起身朝她拱手致歉:“抱歉,连青君,是我等僭越了。”
连青微笑道:“你们知道就好,还有其他问题吗?”
众人沉默片刻,摇头。
连青:“既然你们没有其他问题,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解决我的问题了?”
岑望疑惑:“您有什么问题需要我等替您解决吗?”
“那倒不用,我一向习惯自己动手。”
连青说着,手中的金剑微旋半圈,倏尔一剑贯穿姜无声的胸口,五行之力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伤口,伤口被撕扯得越来越大。
姜无声痛得快要说不出话,他面露惊恐,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剑试图拔出来,五行之力化作丝线缠裹住他的手,勒出道道血痕。
连青面色不变,握住金剑缓慢地拧动,在姜无声痛苦的嘶喊声中一点点绞烂他体内的灵台和灵根,剑上金光映照着她的脸,在她空洞无神的眼下倒勾出一小片阴影。
堂内一瞬寂静,众人惊疑不定,谢终和岑望脸色大变,很快又故作镇定地望向她。
“连青君,您这是在做什么?”谢终艰难开口。
“当然是在解决我的问题。”
连青的双眼不知在看着哪里,眼角和脸颊的红色血痕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阴森,她扯起嘴角微笑。
“姜鸩杀害数名修士布下同悲阵,又以命献祭祟主召唤出无数邪祟,险些害死全城人,而此人身为姜鸩徒弟,不仅没能第一时间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反而试图将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最重要的是,居然真的有蠢货信他。”
她一项一项细数着姜无声犯的错,每说一项,手中的剑便旋转一圈,直至彻底绞碎他的灵台和灵根。
“傻逼,我也忍你很久了。”
说罢,她一脚将他踹飞出去,拔剑带出的血飞溅出来,她脸上虚伪的笑消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面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不语,只一味地摇头后退。
她刚才那么客气地说话,下一瞬就把姜无声灵台毁了,谁知道这次她又想干什么。
岑望和谢终各自找了理由离开,乘阳宗的其他人失去主心骨早就慌了,混乱中扶起重伤昏迷的姜无声便跑了,此时只有诛邪司的秦臻和薛浓染还没走。
连青看不见他们,也没听见他们说话,不太在意地转身去找姜梦鹤要手帕擦手,姜梦鹤满脸复杂,还是从怀里取出干净的帕子,挨个手指地替她擦手。
“先礼后兵,你这是跟谁学的?也没见燕一枝打架之前和还会别人客气一下。”
姜寻鹿杀人从不废话,姜梦鹤自己更不可能客客气气地对待敌人。
“跟小云姐学的。”连青理所当然道。
姜梦鹤:“……”
忘了小云姐以前除了救人,偶尔也会杀杀人。
“秦臻见过太师父,连青君。”等人都走了后,秦臻慢一步上前行礼。
薛浓染也行了一礼,但她没有修炼拜师,只称:“姜前辈,连青君。”
“太师父?”连青重复了一遍,抬手搭上姜梦鹤的胳膊,诧异道,“你徒孙?”
姜梦鹤一脸漠然:“又不是我徒弟,你惊讶个什么劲。”
连青颇为惆怅:“我只是惊讶一百年不见,你都有徒孙了,而我却只有一个小徒弟。”
她招了招魏晴云,大概感觉了下,将脸转向秦臻,慈祥一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师姑。”
已经快三十的秦臻低头和只有十二三岁的魏晴云对视,沉默许久,冷静道:“师姑。”
魏晴云:“……”
薛浓染:“……”
上次见面还是“秦大人”,这次见面就变成“秦师侄”了。
两人不忍直视地别过头,不知该笑还是该笑还是该笑。
姜梦鹤不耐烦叙旧:“秦环让你们来看热闹?看够了就滚回去。”
连青耳朵动了动,她徒弟是秦环?诛邪司的前任司主?
秦臻大概已经习惯了姜梦鹤的脾气,并不在意,兀自拿出一枚司主令道:“师父收到消息,得知今天会有人过来为难连青君,让我们到时候将司主令交给连青君。”
也算是当众表明中洲的立场,只不过没用上。
姜梦鹤收紧手,将连青拦在身后,冷下脸:“她不会收,你们走吧,诛邪司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连青还没有恢复有关诛邪司的记忆,对她这个避之不及的态度有些疑惑,却没有开口反驳,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好的。”秦环说了,若是连青君不收,不要强求,秦臻将司主令收回,看向姜梦鹤,一板一眼道,“太师父,师父让我再向您转达一句话。”
“说。”
“观秋已死,望您以大局为重。”
“滚!”姜梦鹤脸色骤沉。
秦臻神色不变,听话地行礼后退,薛浓染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告辞跟上秦臻。
“等一下。”连青忽然开口。
秦臻停下脚步:“连青君还有什么吩咐?”
“秦环是你母亲?”
“……是。”
连青静默须臾,才道:“秦如松是你们什么人?”
小鹤姐收了个徒弟,偏偏对方还姓秦,她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秦臻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稍愣,眼上的疤痕皱了一瞬,舒展开的同时,他平静道:“他是家母的外祖。”
……
“你想起多少?”回到屋中后,姜梦鹤臭着脸问。
“秋城。”连青没说她刚想起师父的死亡,只用秋城替代。
姜梦鹤忘不了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他们所有人,第一次亲眼看着亲近之人的死去。
连青看不见姜梦鹤脸上的表情,两人无声坐了会儿,楼下传来魏晴云咋咋呼呼的声音,姜梦鹤扯了扯嘴角。
“你收了个话很多的徒弟,像燕一枝。”
“可能更像你。”
“我哪有她那么笨?”
“五行灵根还笨?”连青笑了。
姜梦鹤愣住:“她是五行灵根?”
“你不知道?”连青疑惑。
姜梦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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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飘了下,连青昏迷之后她满脑子都是她,害怕她像一百年前那样再也醒不过来,根本没心思去管她那什么徒弟。
姜梦鹤甚至都不知道魏晴云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姓魏。
只是她怎么会是五行灵根?
五行灵根……这世上不能有两个五行灵根。
“说起来,我那小徒弟和小云姐还有点渊源。”连青摸索着从碟子里拿了块点心,分了一半给姜梦鹤。
“渊源?”姜梦鹤竭力压下心中涌起的不祥之感,无意识地接过那半块糕点,却没吃。
“她是我从天地裂缝救出来的小孩,当时只剩一口气,小云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人救回来。”连青笑着说,“那孩子原叫魏来,她养父母为了感谢我和小云姐,给她改了名。”
姜梦鹤捏着手中的糕点:“改成什么?”
“魏晴云,晴天的晴,小云姐的云。”
“咚”地一声,椅子被撞翻的声音传入连青耳中,她不禁向前倾身:“小鹤姐?你怎么了?”
她看不见姜梦鹤此时的脸色多么难看,血色褪去,只余下一片不可置信的惨白。
“魏晴云,五行灵根……魏晴云……”
“好好说的应验了……”
姜梦鹤想起某个已经遗忘多年的噩梦,眼底渐露恐慌,她死死抓住桌子一角,脑海里响起无数道令她百年不敢忘的声音,身边的两把剑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正在不安地颤动。
连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神色沉了下来,探手去摸索:“小鹤姐?”
她的手被人攥住,姜梦鹤掌心冰冷,声音却比她的手还要冷。
“你不能收她为徒。”她一字一顿,毫不掩饰的杀意流泻而出,“我得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
没等连青开口,姜梦鹤抽回手,拿起剑就要出门,自言自语:“对,杀了她,只要杀了她,你就会没事。”
“小鹤姐!”
连青去抓她的手,身体被桌子绊住,险些摔倒,姜梦鹤脚步一顿,回头就看见连青的腿被椅子绊到,她想也没想便冲回去抱住她,反被趁机抓住手腕。
连青另一只手摸到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鹤姐,你说清楚,什么叫只要杀了她,我就会没事?”
……
驿馆外,魏晴云正在高高兴兴地逛街,心里默默计算着接下来要买些什么东西存进乾坤袋。
烧鸡,师父喜欢,装十只。
烤鱼,师父喜欢,装十条。
烤鸭,师父喜欢,装十只。
桂花糕,糯米糕,红豆糕,师父不是特别喜欢,就装五块吧。
嗯,师父喜欢吃肉,还是应该多买点肉。
【你就没有想给自己买的东西吗?】
“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啊。”魏晴云小声嘀咕,“师父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对了,还有酒!师父说以后见到故人要请他们喝酒的,这次好不容易和小鹤师姑见了面,肯定要好好庆祝——哎哟,谁撞我?这么宽的路你看不见?!”
大街上好好走着路突然被人撞到肩膀,魏晴云踉跄了一下,站稳身体后,捂着乾坤袋警惕抬头,生怕遇见小偷,入目却是一个形容邋遢的驼背疯乞丐。
疯乞丐脏乱的长发垂下,看不清脸,发隙间露出的浑浊双眼不知看向何处,撞到人也没停下,只自顾自朝前走,嘴里重复地呢喃:“去死吧,都去死吧,去死去死……”
魏晴云本想骂他,撞了人也不道个歉,结果听见他神经病一样重复“去死”,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不敢再和他理论,非常识时务地扭头就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又觉得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了,就算她打不过寻常修士,也不至于被一个疯乞丐吓到吧?
魏晴云忿忿,回头瞧见人群里疯乞丐拖着跛足行走的驼背身影,忽然之间又不大想和他计较了。
唉,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可怜人,可怜人没必要为难可怜人,还是给师父买存货要紧。
46.第一章
“师父,小鹤师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在连青修养数日眼睛略有好转后,憋了很久的魏晴云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困扰她多日的问题。
这几天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被姜梦鹤阴暗地盯着,魏晴云总觉得这位师姑可能正在筹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自己。
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师姑,明明师父昏迷之前,师姑对她还挺温和的。
几日过去,连青眼角和脸上的血痕已经消散,眼睛也能略微看清些东西,只不过还有点模糊,只有站在她一步距离之内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魏晴云说她现在就像近视眼,五米之外人畜不分,连青觉得此言甚是有理。
“大概是你最近照顾我的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听见魏晴云的疑问,连青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仿佛前几日拼命拦着姜梦鹤不让她出门杀人的不是她。
魏晴云一脸震惊:“师父,你怎么能这么看待自己?”
连青:“?”
魏晴云凑上前给她捏肩,谄媚道:“能贴身照顾您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压力?”
外面多少人想见师父一面都没这个机会,她可是能天天近身摸师父小手、贴师父小脸的特例。
连青面无表情:“把你的爪子从我脸上拿下去。”
魏晴云嘿嘿一笑,并不怕她嘴上放的狠话,刚放下手门就被人推开了,姜梦鹤抱着剑,冷脸站在门口,语气也冷冷的:“准备一下,明日出发去西洲。”
魏晴云现在一见她就发怵,尤其是对上她那双暗含杀意的眼睛。
所以说这位师姑大人究竟为什么突然对她敌意这么大啊!
魏晴云想不通,也不敢问,默默躲到连青身后。
“怎么突然去西洲?”连青现在只能看见姜梦鹤的模糊轮廓,起身朝她走去,“不是先去北洲?”
姜梦鹤瞥了眼藏在她身后的魏晴云:“我们要先去西洲找一个人。”
“谁?”
“祝好好。”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连青开始思考究竟在哪里听说过。
魏晴云“啊”了声,下意识道:“他不是已经……他不是西洲远山宗宗主的儿子吗?”
她戳了戳连青的腰,小声提醒:“就是传言和小鹤师姑有点桃色绯闻的那个谁。”
连青想起来了,之前的确听人说起过这件事。
一百年前姜鸩在西洲找到姜梦鹤,誓要为他的弟弟报仇,当时还是远山宗宗主出面保下了姜梦鹤,之后外界就在传——远山宗宗主之子对小鹤姐一见钟情非她不娶。
原来他叫祝好好。
姜梦鹤似乎也听说过类似的传言,但她一向不放在心上,只不过今日魏晴云当着她的面给连青说八卦,着实让她不爽。
她不想在连青面前动手,只得暂时忍下,阴恻恻盯了魏晴云一眼,心中盘算着等见到祝好好确定那件事后,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她这个麻烦解决了。
连青察觉到暗中涌动的气氛,笑了声,上前勾住姜梦鹤的肩,半搂半抱地将她往楼下拖。
“哎,小鹤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和祝好好第一次见面是不是差点被他坑死?”
一百年前,连青刚出关那天,姜梦鹤曾和她絮叨过那一年发生的事,其中就包括这件事,当时她们还打算过完年就去西洲找祝好好报仇。
只是在那之前,师父先走了,连青被迫从回忆中醒来,并不知道后续又发生了哪些事,倒是因为体内坎骨被姜梦鹤蕴养了百年,她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有关姜梦鹤和姜寻鹿的回忆。
思念越深,记忆才会越清晰刻骨,想忘也忘不掉。
姜梦鹤矢口否认:“没有,你记错了。”
“你心虚了。”
“胡说八道。”
“我们为什么要去找祝好好?”连青突然问。
姜梦鹤脚步顿住,侧头去看她,眼神平静:“因为你把艮骨给他了。”
连青怔住。
她知道自己的灵骨只会交给亲近的同伴,震骨属木,能够用来造出属于岑逐云的死行秘境,并且蕴养她残留的一丝魂魄。
坎骨属水,用来安置姜寻鹿的残魂,放于姜梦鹤体内蕴养百年。
艮骨属土……她怎么会把自己的灵骨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姜梦鹤看着她的眼睛:“好好是土行灵根,西洲的土灵玉在他体内。”
也就是说,封印了西洲天地裂缝的那个人,是祝好好?
连青猛地抓住姜梦鹤的手腕:“他还活着?”
“活着。”姜梦鹤语气有些嘲弄,“倒不如死了。”
一百年前封印天地裂缝的四个人,岑逐云,姜寻鹿,燕一枝,祝好好。
唯独祝好好还活着。
可他那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
姜梦鹤说明日出发去西洲,让魏晴云带连青去买些衣裳首饰。
连青天天穿那两身破烂衣裳看得她实在心烦,要不是她还要带着平安去处理城外潜藏的尾巴,肯定要亲自带着连青去成衣铺。
魏晴云不用和她相处,也乐得自在。
“师父,这次换其他颜色吧,除了青色你还喜欢别的什么颜色呀?”
在店主热情的招待下,魏晴云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布料。
连青的身份早就爆了出去,这段时间春城来了太多人,都为了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前几日她要养伤一直闭门不出,但驿馆外面依然围了很多人,要不是姜梦鹤和平安爆发过五行之力警告过众人,驿馆早就被人挤塌了。
为了方便,这趟出门连青和魏晴云特地用术法改换样貌和身形,不出意外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们。
“蓝色吧。”连青说。
她对吃以外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衣裳首饰也都是魏晴云帮她挑,花的是姜梦鹤的钱,魏晴云说师姑活了一百多年肯定存了不少钱,所以挑的都是最贵的。
魏晴云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绝对不是蓄意报复。
但她笑得太狡猾了,连青想相信她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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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完衣裳,魏晴云甩着腰间的乾坤袋,蹦蹦跳跳先出了门,连青负手跟在她身后,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模糊的一团。
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看见离她不远处有三个男人正围着中间的谁拳打脚踢。
“让你走路不长眼!”
“你哑巴了?撞到人连声道歉也不会说?”
“你骂谁呢?咒我去死?你先去死吧!”
“喂,你们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三个人打一个瘸腿乞丐,还有没有天理了?!”魏晴云路见不平一声吼,仗着有连青在不怕被揍,冲上去挤开他们,怒目而视,“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打人?”
“你又是哪来的小屁孩?跑来管我们的闲事?滚一边去。”
其中一人啐了一口,伸手去推她,却被无形之中的五行之力绊住脚,脸朝下扑倒,鼻子蹭出了血。
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四处环顾,发现一名青衣女子正微笑着看向这边,心知那应该是名修士,不好惹,便拉起地上那人灰头土脸地跑了。
魏晴云对着他们的背影骂骂咧咧:“欺软怕硬,坏人!”
说着转身去拉那名脸被按在小水坑里的乞丐,对方一动不动地趴着,任由泥水从睫毛滴进眼里,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望向天边,纵使被人围殴,从头到尾也没吭过一声,死人似的蜷缩着躺在地上。
魏晴云蹲下///身,看见他的模样后愣了下,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蓬头垢面的疯乞丐像是没听见她说话,脏乱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泥水,裸露在外的皮肤染着一层泥垢,却也能看见上面遍布伤痕。
他这是究竟被打过多少次……
魏晴云咽下到嘴的话,好心伸手去扶他,他却看也不看地一把甩开她的手,而后摇摇晃晃地起身,支在地面的右手腕上系着一截干净陈旧的红绳,并不理睬她,嘴里又开始重复着“去死”,拖着跛足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魏晴云被他那一下甩得手背发麻,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生气大喊:“上次你撞到我没道歉就算了,这次我可是帮了你诶,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咒我去死?!”
“你们认识?”连青走过来,见那名疯乞丐走着走着快要摔倒,便用五行之力悄悄撑了他一把。
“也不算认识,就是……”
魏晴云三言两句向连青解释,没注意到已经走出几步远的疯乞丐忽然停下。
连青看不清周围的人,隐约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是那名疯乞丐。
回驿馆的路上,魏晴云时不时往后看两眼,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低声和连青说:“师父,那个疯乞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最近总有人想要杀她师父,搞不好那个疯乞丐也是其中一员。
连青回头看了一眼,疯乞丐拖着跛足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身后五步远,周身没感应到五行之力,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沉默着将头低得更深,长发几乎要触到地面,佝偻的身影糊成一片黑。
47.第二章
隔天一早,魏晴云麻利地收拾完行李,挎着个绣着黄色碎花的小布包去找连青,包里装了一堆可能用不上的乱七八糟小东西,偏偏她都舍不得扔,有时候还要拿来给连青献宝。
“师父,我昨天晚上做了个特别真实的噩梦,总觉得后半夜有鬼在我耳朵旁边吹冷风,凉嗖嗖的,我还被吓醒了,醒了之后发现是梦中梦,特别可怕。”
她摸了摸还有点凉的耳垂,心有余悸地从包里掏出三枝手指大小的桃木小剑递给连青:“这是我自己做的辟邪剑,师父你和小鹤师姑一人一枝,虽然好像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图个心里安慰也好啊!”
连青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将其中一只扣在腰间,随后不经意地扫了眼她的耳朵,克制住上扬的嘴角,道:“也可能不是梦。”
魏晴云干笑:“师父你别吓我,哈哈,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怕鬼了,哈哈……”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连青穿上昨天让衣铺掌柜新做的藏蓝色短罩,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笑眯眯安慰道:“一回生两回熟,习惯就好。”
在她慢悠悠离开房间后,魏晴云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咚咚当当的脚步声凌乱地从房间里响到走廊,期间似乎还摔了一跤,最后戛然而止于姜梦鹤门前。
楼下,姜梦鹤按下蠢蠢欲动的知死剑,转头去看连青,不满道:“你就不能把这个成天鬼哭狼嚎的小孩逐出师门?简直丢脸。”
“小孩子嘛,吵吵闹闹的多活泼,讨喜。”连青不知从哪淘来了几根糖人,自己嘴里咬着根兔子糖,顺手递给姜梦鹤小羊糖人和一枝桃木剑,“对了,这是你嘴里那个鬼哭狼嚎的小孩送你的礼物,小孩的心意可不能随便拒绝啊。”
“讨喜?讨嫌还差不多,还极其天真愚蠢。”姜梦鹤有点嫌弃那个看起来就很丑的桃木小剑,还是收进了怀里,咯嘣一口咬碎小羊糖的脑袋,“我们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人均杀了一百只邪祟。”
连青转着手中剩下的最后一根云朵糖人,抬眸看了眼楼外来往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百年前极少见到的开怀笑意。
人声鼎沸中,她收回目光,笑道:“毕竟时代不同了,现在整个南洲加起来大概也找不到一百只邪祟。”
楼梯口魏晴云大喊“师父”,抱着连枝剑和黑猫飞奔下来,差点一头撞进连青怀里,眼泪汪汪控诉:“师父,你刚才就是故意吓我的吧?!你快告诉你就是吓唬我的呜呜呜。”
师父明知道她最怕鬼,还故意吓唬她,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把师父错认成诈尸的女鬼,三魂六魄都快被吓没了。
连青把手里的云朵小糖人递给她,顺便摸了摸她一头乱毛,魏晴云嚼着小糖人顺杆子爬,主动把脑袋往她手心里蹭,除了不能发出呼噜声,和家养的小猫没区别。
连青侧头看姜梦鹤,满足道:“看,被吓到之后还会呜呜呜地来蹭我,多可爱。”
姜梦鹤:“……”
你这是憋了一百年把自己憋成变态了吗?
姜梦鹤不忍直视地掰断手中的糖人木签子,平安也难以忍受连青现在的恶趣味,喵呜一声尖叫着从魏晴云怀里蹦出来跳到姜梦鹤脑袋上,猫脸无语地瞪着她们。
“除了可爱,一无是处。”姜梦鹤刻薄点评。
连青低头看魏晴云:“你师姑夸你可爱。”
魏晴云捧脸歪头杀:“谢谢师姑!”
姜梦鹤:“……”
听话听半截,你们师徒俩指定都有点毛病。
-
得知连青君要前往西洲找人,春城城主连夜搞来一艘高级飞舟,在上面安排了十几名修为高深的负责人,力求这一趟不让她们受半点危险和委屈。
驿馆老板恋恋不舍地送三人出了门,转头空荡荡的房间就约满了,尤其连青住过的房间,更是被叫到了天价,春城也迎来一波新的旅游热潮。
飞舟上,舟主正在组织人手再一次排查舟上是否有混入未知人士,毕竟从飞舟落地开始,使用各种手段试图偷溜上舟的人就没停过。
确认无异常后,飞舟如常启动。
南洲春城距离西洲远山宗足有三千里,按照飞舟日行千里的速度,至少也需三天的时间才能到。
因连青救世主的名头,作为其徒弟的魏晴云亦享受到了一整天的公主般的待遇,几乎要乐不思蜀,恨不能飞舟再开慢一点,最好开他个十天半个月。
然而这种想法在当天晚上就隐隐有了动摇的迹象。
因为她又做噩梦了。
这次那只缠着她的鬼不仅趁她熟睡时在她耳边吹冷风,还低声呢喃着要将她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魏晴云梦里吓得直哭,身体却无比沉重,拼尽全力也无法清醒过来,就这么煎熬地过了一晚,隔天一早她又开始抱着连青的大腿崩溃鬼嚎,并且强烈要求今晚和连青一起睡。
连青:“行啊,不过今天你得把修炼的功课全部完成。”
比起被鬼压床,魏晴云愿意再做十倍的功课。
见她毫不犹豫地应了,连青摇着扇子坏心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你师姑学习她的三十八式知死剑法吧。”
魏晴云:“???”
您之前也没说今天的功课是和师姑学剑法啊!
连青和善地提醒:“别让你师姑等久了,她动起手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魏晴云连滚带爬地跑去飞舟后面找姜梦鹤,很快那边便再次传来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今天阳光很好,晒得人昏昏欲睡,连青抬手将扇子遮在脸上,难得做了场美梦。
梦里她看见岑逐云穿着一身和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青绿色收腰长衣,长发编成三股辫斜搭在胸前,左手撑着一把特别的伞,屈身蹲在树丛边,右手拿着一根长条状的东西喂小猫幼崽,眉眼温柔得像春天的阳光。
她还看见姜寻鹿也穿着和这个世界不同类型的衣裳,黑色的短袖,前面印着两只绿色的大眼睛,看起来和他的个人风格不是很搭,但应该很舒服。
他的头发剪短了,正和几位好友吃火锅,虽然脸上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身体放松,眉眼也透露出几分懒洋洋。
连青最后看见的燕一枝。
他坐在桌子前,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还是一头蓬松的炸毛,头发长度和姜寻鹿的差不多。
大概额前的碎发戳到眼了,他碎碎念着拿起一根黑色的发绳把前面的短发绑了起来,短短的小辫子在他头顶努力支棱着,像极了他这个人,随性又嚣张。
连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梦里的燕一枝竟好似听见了,侧头看向她,连青噤声,随后发现他只是在找什么东西。
燕一枝的手穿过她的身体,从柜子上拿了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转着笔在数学模拟试卷上写下答案。
连青凑过去看了眼,发现她居然能看懂一点,燕一枝以前闲着没事就教她很多东西,说是也为了他自己温习,万一哪天穿回去正好在考试就完了。
连青觉得这场梦似乎太长了,长到燕一枝功课都做了大半,放在旁边的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他接起语音电话,手机里传来好友的大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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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出来打球!”
“马上高考了,打什么球?”
燕一枝嘴上这么说,身体早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利索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球衣,两手拉着短袖下摆往上卷。
连青突然意识到他正在换衣服,正要移开眼时,梦到这里就断了。
醒来时她嘴角还是上扬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脸。
连青嘴角的笑一僵。
姜梦鹤直起身,挑眉戏谑道:“梦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连青沉思片刻,郑重道:“梦到燕一枝脱衣服了。”
姜梦鹤愣了一下:“春//梦啊?”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眼里满溢而出的笑意快把连青淹没。
连青叹气:“是啊,可惜醒早了。”
“怪我,不该给你挡阳光,说不定你还能继续往下梦。”
“再往下可就少儿不宜了。”
“一百多岁的少儿连青,是吧?”
连青就笑,姜梦鹤也笑。
笑着笑着,两人缩到了一张竹藤椅上,头挨着头闲聊。
……
魏晴云修炼一下午也被打了一下午,全身上下痛得像被碾碎重组了一遍,她呲牙咧嘴地抱着油纸伞蹲在飞舟角落,探头探脑地看着前面那两个难得笑得开怀的两人,迟疑着缩回了脚。
【辛辛苦苦一下午,就为了让她做一场美梦?】
“你懂个屁,那不是一场普通的美梦。”魏晴云拄着油纸伞往回走,在心中默默道,“是沉淀了一百年的思念。”
这天晚上魏晴云睡得极沉,估计是累着了,半夜鬼再来折腾她,她依旧睡得昏天黑地,毫无知觉。
长发男鬼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抓住可乘之机,立即伸手抓住她的衣领拖着走向窗边,忽而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侧眸凝向窗边,接着又是门边。
窗外月色皎洁,一道侧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
“这位朋友,再一再二不再三的道理,你不懂吗?”姜梦鹤说。
长发男鬼一言不发,月光透过窗户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至床尾,他的眼睛藏在发中,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个小鬼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你连续三天逮着她一个人折腾?”
姜梦鹤是真的不解,她昨天薅着魏晴云练了一下午,把她从头探到脚,也没发现她究竟哪里与众不同。
……也可能是天真愚蠢得不同寻常。姜梦鹤不确定地想。
门边,连青和她肩上的平安也在看着长发男鬼。
几乎就在她推开门的瞬间,长发男鬼便拎着魏晴云向后退,瞬息之间直退到墙角,阴影将他彻底笼罩,让人无法看清他。
修炼之人无惧于黑暗,但连青现在正处于兑金之力使用过度的耗损状态,五米之外人畜不分,在她眼里那团黑影就真的只是一团糊糊的黑影。
姜梦鹤提剑翻窗而入,乾金之力破空而去,长发男鬼无处可躲,也不想和她动手,跌跌撞撞地躲了两次,被削断几缕长发。
乾金之力附于剑刃之上,再次挥剑的刹那,骤盛的金光终于照亮长发男鬼浑浊黑暗的双眼。
看清他的眼睛后姜梦鹤瞳孔紧缩,立刻收剑卸力,正要张口,长发男鬼仿若被激怒,周身猝不及防爆发出一阵祟气,藏在阴影里的身体被攀爬的祟气吞噬,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原地。
姜梦鹤一剑插进地板,残留的乾金之力循着陌生的祟气而去,她转身追出窗外,对着夜空怒不可遏道:“祝好好,你个疯子,给我回来!”
48.第三章
魏晴云是被冻醒的。
现在明明是春末夏初,怎么会这么冷?
魏晴云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像掉进了未知的深渊,周围安静得可怕,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黑暗中的阴冷化作无数根牛毛扎入她颤栗的毛孔,她全身上下的毛发都立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喂喂,你说话啊。】
【你平时不是挺能哔哔吗,怎么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了?】
【傻逼?白痴?神经病?人贩子!】
【不是吧,真听不见?这里还能屏蔽信号的吗?】
魏晴云呼唤无果,颤着手开始给连青发传音,结果发现这破地方连传音都隔断了,什么也发不出去。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一道冷气幽幽刮蹭过她的脖子,魏晴云叫了出来,一蹦三尺高,这段时间攒的五行之力刹那爆发,五颜六色的五行之力将此地照亮片刻。
见了光,她心中稍定,感觉没那么冷了,从左到右粗粗扫了一遍,左右看不见边,只能看见脚下弥漫着水一样的黑色雾气,像祟气。
……祟气?
魏晴云吓得屏住呼吸,而后忽然发现不对劲,这些祟气太安静了,完全没有要攻击她的迹象。
邪祟是一种没有理智和人性的东西,低级邪祟闻到活人的气味就会扑上去把人啃干净,高级邪祟则会附在活人身上,先把人的内里慢慢吃空,再顶着人皮出去作恶。
魏晴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左脚,右脚就深陷在祟气里,抬右脚,左脚也无法避免,她两只脚轮换着抬,心里膈应又惊惧,嘴上自我打气地默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光在这里干等着也没用,她摸摸腰间乾坤袋,准备找点法器护身,结果摸了个空,她的乾坤袋竟不翼而飞了。
魏晴云懵了。
她修为不高,保命之法莫名被切断,而丢失的乾坤袋里藏着她的护身法器,若此时真有邪祟盯上她,她绝对逃不了。
刚这么想着,她脚下萦绕的邪祟们突然从梦中睡醒,它们活了过来,凉气缠绕着她的脚腕缓缓向上攀爬,透骨的寒意渗入她肌骨。
以她微弱的五行之力,根本抵抗不了多久这些苏醒的邪祟。
魏晴云脸色苍白将这些邪祟从身上剥落,可剥落一只,很快又会有第三只第四只爬上来,多得像人工养殖的水蛭,密密麻麻的令人恶心。
就在她即将被邪祟包裹住的瞬间,体内忽然爆发出一阵金色光芒,姜梦鹤昨日留在她体内的护身金行之力眨眼间将这些邪祟绞成碎片,为她周围清出一小片干净之地。
被金行之力震慑到的邪祟们不甘地褪入黑暗,无数双眼睛贪婪地望着她,蠢蠢欲动地等待着金行之力消耗完。
魏晴云擦了把脸上的汗,心有余悸地想,小鹤师姑也是个嘴硬心软的傲娇,虽然昨天把她打得差点站不起来,但却在她体内留了一道保命的金行之力。
呜呜呜她以后再也不在心里骂小鹤师姑吓人了。
这道金行之力持续不久便消散了,魏晴云还没找到出口便再次陷入危险,邪祟们卷土重来,甚至更多,她奋力抵抗,很快便被邪祟裹住口鼻,无法呼吸。
她憋得满脸通红,体内的五行之力艰难地抵抗着正在缓慢侵蚀她灵台的邪祟,可仍是无法阻挡它们的入侵。
她可能快死了。
魏晴云的大脑此时无比清楚,现在没人能救她。
黑暗中不知何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五指挤压着邪祟,紧紧扼住她的脖子,冰冷的触感像蛇一样绞住她。
“你快死了。”他嗓音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
魏晴云窒息得快失去神智,根本听不清他的话,他便微微松开手指,附在他掌中的邪祟们也得令般放开她,让她得以喘息。
魏晴云大口呼吸,肺部痛得快炸开,眼里全是泪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不等她说完,那只手又一次掐住她,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她喉骨掐碎,他的声音也犹如淬了毒,一字一顿地钻入她耳中。
“不想死就反抗。”
魏晴云在心中愤怒大喊:是我不想反抗吗?!我反抗没用啊哥们!
那人又加重力气,她甚至听见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却另有一种癫狂,宛若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你不是主角吗?在没有拯救世界之前,主角怎么会死?你反抗啊!”
什么主角?什么拯救世界?她?
开什么玩笑?
主角明明是连青啊!
藏在她灵台内的属于连青的五行之力感应到她此刻遭遇的生死危机,终于不再蛰伏,悉数注入魏晴云的五行灵根,促使她的修为突破瓶颈。
磅礴的灵力一瞬爆发,五行之力化作利刃斩断那人掐着她脖子的手,魏晴云摔倒在地,得以喘息,五行之力萦绕在她周身,化作护盾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那是连青的五行之力。
那人怔住,忽而癫狂大笑。
“她居然在保护你?她居然在保护你!”
“你杀了她,她却还要保护你!”
他断开的手腕被祟气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一只新的手,藏在发后的双眼憎恨地注视着魏晴云。
外面。
感应到自己藏在魏晴云体内的五行之力爆发后,连青停滞一息,迅速调转方向朝东南方而去,并且给姜梦鹤和平安发去传音。
“在长生谷。”
长生谷位于西洲和南洲交界处,说是“谷”,实际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长约千丈,宽约百丈,在飞舟被制造出来前,两洲的普通人来往都要绕很长一段路。
西洲的天地裂缝便位于长生谷之下,连青在飞舟上时看见过那道深渊。
岑逐云死于群魍山,姜寻鹿死于三川瀑,而祝好好死于长生谷。
……
长生谷。
魏晴云耳边嗡嗡作响,却听清了要杀她的那个疯子最后说的那句话,抬手捂住受伤的脖子,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五行之力太过耀眼,照亮那人的模样。
长发披到脸前,露出一双浑浊黑暗的眼睛,他穿着脏乱,裸露的皮肤遍布伤痕,左手腕上戴着一根干净陈旧的红绳。
曾经佝偻着的身体直立了起来,看起来很高,从头到脚都包裹着浓郁的祟气,简直像是成为了邪祟的容器。
竟然是前两天总是跟着她和师父的那个疯乞丐。
可是他刚才说什么?主角?她吗?
他果然有病吧!
不对。魏晴云猛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主角”?
她的思绪快速转动,出乎意料的是,面对将死的危机,她此时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旧红绳,邪祟的容器,不死之躯。
“你是祝好好?!”她终于想明白,失声叫出来。
疯乞丐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抬脚向她走去,用□□去消解那些五行之力。
手断了,再生。
脚断了,再生。
祟气与他骨血相融,只要邪祟不断,他就不会死。
“你是主角,只要杀了你,这一切就会结束。”他一拳接一拳地打碎她身前的五行之力,眼睛充血,失去神智般呢喃着,“去死吧,去死吧。”
……
祝好好是胎穿。
幸运的是他穿到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幸福家庭,爹娘宠爱,自己还是西洲最大的宗门远山宗的少宗主,得众多弟子的溺爱。
不幸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没死。
所以偶尔祝好好会人格分裂似的,一会儿胆小如鼠,一会儿撒泼耍疯,十岁之前,所有人都当他年纪小,贪玩,是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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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出来吓人的。
祝好好也不敢告诉别人一体双魂的事,他怕自己这个外来的灵魂会被消灭,而身体的原主人也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因为他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一体双魂,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体内还有一个和自己骨血相融的人。
“祝好好”很讨厌另一个祝好好,因为他胆小脆弱,贪吃懒惰,还极其的懦弱无能,很丢自己“救世主”的脸。
他出生时天生异象,有一块水滴形状的白玉自天边而来,融进了他的身体,正因如此,他修行天赋奇高,不到十岁便修至五行满境,能够单独杀死数只低级邪祟。
所有人,包括他的爹娘都认为他命运不凡,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终结邪祟之乱的救世主,于是大家一边宠爱他,一边严厉教导他,希望他能快点变得强大,终结这个乱世。
“祝好好”对此嗤之以鼻,他讨厌别人教自己做事。
而祝好好是从现代穿来的,穿越前一晚正在看室友推荐的小说,结果一睁眼人就成了娘亲肚子里的胎儿,还要跟身体原主人抢主导权。
祝好好性子软弱,其实并没想和他抢身体,但不知为何身体主导权总是落在自己身上,他怀疑是那块玉造成的。
但也正因如此,祝好好对身体原主人无比愧疚,再加上穿越前自己都高中了,不应该和小孩子抢身体。
因此十岁之前,祝好好是能让就让,能忍就忍。
直到十岁生辰那年,“祝好好”占据身体后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推进院子的水池里,还用手按住他的头,不让他张口求救。
等被人发现时,“祝好好”又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说那孩子被邪祟侵蚀了,他只是在诛杀邪祟。
祝好好藏在他的身体里看见了一切,知道那孩子根本就没有被邪祟侵蚀,他就是在胡说!
可奇怪的是,等众人去查看那孩子的情况时,发现他竟当真被邪祟入体了,而且这只邪祟藏得极深,若是不仔细查看,或许真的会被欺骗过去。
于是所有人都夸“祝好好”做得好,“祝好好”微笑着接受众人的赞赏,眼里却闪着兴奋恶毒的光——他享受到了一种玩弄他人的快感。
祝好好愤怒地骂他,说他这是在杀人,“祝好好”却不以为意,说自己只是在诛杀邪祟,替天行道。
祝好好不知道为什么死掉的那个孩子体内会有邪祟,他争不过他,只能用沉默来表示抗争。
从那天起,祝好好就气愤地把自己和他划分开,他不应该叫祝好好,他应该叫“祝坏坏”。
祝坏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和祝好好抢身体,以前祝好好还会因为愧疚而让着他,可自打那次起,祝好好就再也不会主动让出身体了。
这可把祝坏坏气坏了。
“这具身体明明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你个强盗,小偷!”
祝坏坏很早就发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了,只不过他觉得这是自己异于常人的特别,为此沾沾自喜,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于人。
他容忍祝好好存在自己体内,也容忍祝好好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要当一个好人,但无法容忍祝好好霸占身体的主导权。
他用尽全力控制住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想逼迫祝好好让出身体。
“不管你怎么说,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再让你出来害人!”
祝好好被他掐得窒息,却寸步不让,坚决不肯让他再出来。
他天真愚蠢,胆小无能,懦弱怕事,偏偏在这件事上无比坚持,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英勇。
祝坏坏第一次对他生出恨意,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本性,拼着灵魂受损的风险也要强行抢夺身体的主导权。
“去死吧,你这个霸占别人身体的贱种!”
他用力撞向镜子,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脑袋上全是血。
然后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祝好好:“……”
神经病。
49.第四章
从那天起,祝坏坏便陷入沉睡,很久没再出现,大概是灵魂受损严重,需要修养。
祝好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心虚愧疚,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他一刻也不敢停歇,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刻苦修炼,争取不让爹娘和其他弟子失望。
他们都对他寄予厚望。
祝好好有时候会觉得很累,他曾经只是个喜欢偷懒的普通高中生,现在却被迫承担那么重的责任,他害怕会让大家失望。
但他不敢对任何人说,只会在晚上睡觉时缩在被子里小声和祝坏坏说话,虽然对方从未回应。
祝好好渐渐习惯祝坏坏沉睡的日子,偶尔爹娘会感慨他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种调皮捣蛋的劲儿了。
祝好好尴尬地笑笑,埋头更努力地吃饭,争取让这具身体变得强壮。
他每个月都会和宗里的弟子下山除祟,爹娘怕他受伤,总会派几名修为高深的师兄师姐保护他,大多时候那些邪祟由师兄师姐亲手除掉,也因此,宗里不少年轻弟子都挺看不起他。
在宗里,他们对他毕恭毕敬,疏离有加,出了宗,他就会被所有人孤立,只有负责保护他的师兄师姐会离他近一些,但师兄师姐也不大爱和他说话。
他们觉得他只是个徒有其名的天才。
祝好好无法否认,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
比起其他四洲,西洲的邪祟似乎并没有那么猖狂,它们多数喜欢在长生谷附近游荡,只要人们不往长生谷去,基本不会出大事。
意外发生在祝好好十五岁那年,他随师兄师姐们下山除祟,长生谷却突然发生暴动,数千只邪祟倾巢而出,长生谷方圆百里成了邪祟的温床,人间化作炼狱。
远山宗的弟子们死伤无数,师兄师姐们也折损过半,幸存的弟子血染满面,剑指祝好好,歇斯底里地质问。
“大家同为少阳境,为什么偏偏邪祟不会入侵你?”
“都说你是未来的救世主,可你连自己人都救不了!”
“你不是天才吗?你救救他们啊!”
“因为你的无能才死了那么多人,祝好好,你凭什么?”
“你享受着这世上最好的资源,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人的赞美,却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你也配称作天才?”
……
他们的指责化作无数紧箍咒死死勒在他头上,勒得他快要无法喘息。
祝好好忍耐多年的泪水倾泻而出,冲刷过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他扔下砍到豁口的剑,崩溃大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可指责声没有停下,所有人仿佛得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拼命向他倾倒。
雪花簌簌,压弯了他的腰,折弯了他的腿。
祝好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废物,他为什么不能一剑杀死数百只邪祟?这种事对天才来说不是很简单吗?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他不配!
祝好好低下了头,泥土的腐臭味钻进他的鼻孔,攫住他的心跳,让他活死人般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承受漫天散落的沉重雪花。
黑色祟气不知何时蔓延至他脚下,几乎要把他压死的雪花逐渐消失,萦绕在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祝好好听见有人冷冷地笑了一声。
“什么垃圾都敢在本主面前叫嚣,祝好好你是废物吗?连这么几个人都搞不定?”
是祝坏坏。
他从多年的沉睡中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祝好好重复地说“对不起”。
祝好好精神崩溃,祝坏坏很容易便得到了身体的主导权,他眼也没眨,抬手一挥,脚边的祟气便化作剑刃,将在场的所有人捅了个遍。
每个人临死前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似是不相信他会杀他们,更不敢相信他竟能掌控邪祟。
祝好好晕了过去,没有发现这件事,等他再醒来时,发现祝坏坏正在和爹娘说话。
“我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被邪祟杀了,是我迟来一步,都怪我没能保护他们。”
“好好,这不能怪你,你能安全回来,对爹娘来说已是最大的幸运。”
祝坏坏顶着一张虚伪的笑脸,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们不仅没有察觉到他在撒谎,甚至为他的“英勇”而表示赞赏。
发现祝好好醒了后,祝坏坏在心中道:“你醒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啊,看来也不算太废物。”
祝好好不吭声,灵魂蜷缩在灵台之下的黑暗中。
祝坏坏:“喂,说话。”
祝好好充耳不闻。
祝坏坏:“我在和你说话,你给我装听不见?”
祝好好还是没反应。
祝坏坏气坏了,一拳锤爆一张桌子,警告道:“废物,你再装死,我现在就出去杀一个人给你看。”
祝好好终于有反应了,双眼麻木地抬起,直视着面前浓郁的黑暗:“你想我说什么。”
祝坏坏恶意道:“说你这些年如何被人踩在头上欺辱,说你没有我就是个无能的废物,说。”
祝好好如他所愿,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祝坏坏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实际上,他反而有点不爽。
“你说得很不真诚。”他说。
祝好好不想理他。
祝坏坏:“以后我说话,你若是再敢不理我,我就出去随机杀一个人。”
祝好好烦死他了:“现在身体主导权已经是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
“和我说话。”祝坏坏理所当然地说。
他觉得这世间只有祝好好勉强有资格和自己说话,虽然祝好好天真愚蠢,胆小无能,但毕竟和他共用一具身体这么多年,他可以大发慈悲允许祝好好以后侍奉自己左右。
至于其他人在他眼里就是随时可以宰杀的牲畜,他现在不杀,只是还不饿。
但祝好好并不想和他说话,他一开口,要么是嘲讽,要么是威胁。
“为一群垃圾难过到不愿意出来,祝好好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啃过?”
“关你屁事。”
“你就会骂我是吧,但凡你昨天拿出半点今天这个气势,也不至于崩溃到对那群傻逼下跪。”
“……”
被他一言戳中心中最痛苦的事,祝好好固态萌发,又不理他了。
祝坏坏这次没有再威胁他,反而饶有兴趣道:“你不想知道这次长生谷的邪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吗?”
祝好好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放不下那么多条人命,低迷道:“为什么?”
“东洲的祟主被人杀了,引起其他几洲邪祟暴动。”祝坏坏说,“要是那群人没杀东洲祟主,西洲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你也不会被人踩在头上欺负。”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群人的错,和他祝好好有什么关系?
“祟主”这个词勾起了祝好好心中埋藏多年的小秘密,他很快追问道:“你说什么,祟主出现了?还被人杀了?”
这个时间线不对,按理来说,祟主应该二十年后才会现世。
为什么会突然提前?
祝坏坏眉眼阴郁道:“东洲祟主也是个废物,居然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杀了。”
祝好好不知想到什么,无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急追问:“她叫什么?”
祝坏坏觉得他不对劲,刚才还蔫不拉几的,怎么突然对那个杀了祟主的小姑娘产生了兴趣。
于是他转了下眼珠子,狡猾道:“你猜。”
什么提示都没有,祝好好能猜到才怪。
“她姓魏吗?”祝好好犹豫片刻,试探地问。
这次轮到祝坏坏不说话了,他站在镜子前,安静地打量着自己。
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大眼睛,浅笑唇,纵然长得再高,在别人眼里他永远摆脱不了“孩子气”的第一印象。
祝坏坏并不喜欢自己的这张脸,他更想要一张猖狂嚣张的脸,偏偏这张脸他不要也得要,甚至还得和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共享。
他知道祝好好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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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祝坏坏有意识起,他就发现了,祝好好不像是一个孩子,蠢是蠢了点,但善良得不可思议,不然他也不会次次用“杀人”威胁他。
“谁知道呢。”祝坏坏恶毒地勾起嘴角,对镜子里的人轻蔑道,“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出去打听,不过,你这个废物现在还能从我手里抢走身体主导权么?”
被他这么一刺激,祝好好终于略微振作起来,他必须知道那个杀死祟主的姑娘究竟是谁。
接下来一段时间,祝好好每天都在试图抢回身体主导权,数次以失败告终。
他亲眼看着祝坏坏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挨个将曾经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祝坏坏也是天才,他一向认为天才就该有天才的待遇,那群只会动嘴皮子的杂碎就该有给他跪下的自觉。
祝坏坏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祝好好甚至曾听他放言,他要统治这个世界。
所以说祝坏坏真的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神经病。祝好好如此评价。
祝好好坚持了两个月,没能抢回身体主导权,祝坏坏深知他想做什么,不允许任何人在宗内提起诛杀了东洲祟主的那个人的名字。
奈何总有人不小心说漏嘴。
“听说上次诛杀东洲祟主的那群人来西洲了,会不会是西洲也出现了祟主?”
“不会吧?最近没听说哪里出现大规模伤亡事件。”
从修炼场出来的两名弟子闲聊着撞上脸色阴沉的祝坏坏,顿时吓成鹌鹑。
“少、少宗主!”
“我们、我们没提那个人的名字……”
他们都听说过这位少宗主最近的骇人事迹,宗里上下鲜少有人没被他打过,自从那次邪祟暴动事件后,这位少宗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合就踩人脑袋。
祝坏坏这次难得没和他们计较——因为他感觉到他对身体的主导权濒临失控。
祝好好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灵魂深处潜藏的灵力轰击着体内灵台,引得灵根震颤,差点把祝坏坏震吐血。
祝坏坏压下喉间的血腥味,暴怒:“祝好好,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这句狠话说完的当天晚上,祝好好就趁他睡着时抢占了身体主导权,他本想找人打听诛杀东洲祟主的那群人的名字,但宗里人人都知道“他”禁止提起此事,不方便自己打自己脸,不然祝坏坏醒了之后又要犯贱。
祝好好连夜溜出远山宗,怕被附近的人认出,他特地跑得更远。
修行之人的脚程比马跑得还快,再加上一些御风法器的辅助,一夜的时间足够祝好好跑出几百里,确定周围没人认识自己后,祝好好终于找了家驿馆停下喘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有两个姑娘从里面并肩走了出来。
一个一身绿裙,长发编成一股长辫斜搭在胸前,发丝中点缀着几个同色小花的发饰。
一个一身红裙,长发散在身后,两根细辫绕在身前,辫子上系着红色的绳结和小铃铛。
“云姐,我们明天再回去吧?听说西洲的酒很好喝,我们买两罐带回去给我哥他们尝尝呗。”红裙少女绕着胸前的辫子,活力十足地说,“他们之前不是说十八岁成年后就能喝酒吗?他俩都二十来岁了,为了省点钱连口酒都舍不得喝,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绿裙女子笑道:“我看是你也想尝尝吧。”
红裙少女咳嗽一声,抬头望天:“那,毕竟西洲最出名的特产不就是酒嘛。”
两人说着,与祝好好擦肩而过。
绿裙女子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祝好好,很快便平静地移开。
祝好好费尽力气才压下心中莫名涌起的震颤,脑海中尽是她刚才那平静的一眼。
他从她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藏在他灵魂深处的那块白玉多年未动,唯独在与她对视的那瞬间突然颤了下。
就在他回头想要喊住她们时,祝坏坏重新抢回了身体的主导权,眼神晦暗地盯着绿裙女子的身影。
“木灵玉。”
原来就是她们杀了东洲祟主。
50.第五章
祝好好失去身体的主导权,只能眼睁睁看着祝坏坏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两人身后,被发现后,他又顶着这张无害的娃娃脸狡辩。
“我只是觉得你们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想弄清楚一件事,才跟踪你们。”
祝好好对他这副作态十分熟悉,他在学他。
这世上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祝坏坏深知祝好好这种心软善良的人更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模仿他轻而易举。
两人原先对他还有所警惕怀疑,可当他说出“木灵玉”这三个字后,她们便瞬间变了脸色。
祝坏坏看着绿裙女子,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木灵玉在你身上,还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木灵玉?”
绿裙女子很快恢复冷静,周身的木之力若隐若现,她眯眸看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暗藏锋锐。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祝坏坏故意停顿了一下,“土灵玉在谁身上。”
祝好好在他说出“木灵玉”三个字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脑子几乎乱成一团浆糊。
五行灵玉提前出现,木灵玉还落在了其他人身上,他所知的时间线和故事线彻底乱了。
祝坏坏用“土灵玉”三个字,成功留下了绿裙女子和红裙少女。
绿裙女子名叫岑逐云,红裙少女名叫姜梦鹤,都是最近风光无限的人物。
祝坏坏知道她们并未完全相信自己,因此没有立即对她们下手。
他要求亲眼见一见诛杀东洲祟主的那个姑娘,不然就不告诉她们有关土灵玉的事情,两人同意了,之后他便在三人回南洲的必经之路上唤来数百只高级邪祟,引诱这两人一步步走进他提前布下的陷阱。
岑逐云和姜梦鹤修为的确很高,但毕竟还没到太极境,且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前赴后继的高级邪祟耗尽灵力。
木灵玉的治愈之力勉强将两人包裹在一个小小的绿色圆圈中,余下的几十只邪祟将她们重重包围。
祝坏坏坐在乖乖俯首的邪祟肩上,翘着腿,居高临下地将她们的狼狈收入眼中。
“诛杀东洲祟主的你们,原来也不过如此。”他无视身体里另一个人的愤怒和捶打,轻蔑地瞧着被邪祟包围的两人,刻薄地评价,“徒有其名。”
姜梦鹤被耗尽了灵力,此时只能勉强握住手中剑,却还有力气对着他怒骂道:“你用几百只高级邪祟虚耗我们的灵力,无耻至极!有本事下来单挑!”
祝坏坏笑道:“有趣,你们一群人诛杀东洲祟主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以多欺少?”
“我们以多欺少?祟主身边的邪祟被你吃了吗?”姜梦鹤冷笑,“别给自己的下三滥手段找借口了。”
说完,她和岑逐云甚至心有灵犀般同时举起空闲的左手,对着祝坏坏比出中指。
“傻逼。”两道声音重叠着响起。
祝坏坏对她们的咒骂不痛不痒,反倒是正在试图抢夺身体主导权的祝好好愣住了,随后莫名地激动起来。
多么熟悉的词汇,多么熟悉的国际友好手势。
“虚张声势。”祝坏坏沉下脸。
邪祟在他的指挥之下化作高墙向两人倾轧而去,誓要将二人碾成碎片。
可下一瞬,原本应该无力挣扎的人突然爆发出破境之势,层层祟气的包围中,乾金之力乘着巽风之力拔地而起,散做无数金刃,在张狂的风中将周围的邪祟绞杀殆尽。
三枚金刃直袭向祝坏坏,他召起座下的邪祟挡去其中之二,最后一枚金刃则切开了他的半边臂膀。
鲜血混着祟气留下,祝坏坏从高处坠落,勉强翻身站稳了脚,满脸阴沉地盯着面前两人。
“就凭你们,怎么可能伤得了我!”他咬牙切齿,不愿承认自己在极度优势下竟反被对方掣肘。
姜梦鹤手中握着剑柄,剑刃裂成无数金色碎片萦绕在她和岑逐云身边,她放肆地笑起来。
“傻逼,想不到我们还留了一手吧。”
岑渊曾送了她们五粒灵药,吃下后能够短暂地突破境界,连青吃了一粒,晋升太极境诛杀了东洲祟主。
姜梦鹤今日也吃了一粒,短期内修为达到太极境,阴阳灵元交汇,灵力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杀几十只高级邪祟不在话下。
但这药副作用很大,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们绝不会用。
祝坏坏的确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手,他本以为几百只高级邪祟就足够杀了两个太阴境的人,谁知道其中一个居然原地破境。
但没关系,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就在他心神松懈的刹那,祝好好终于抓住时机将他挤了出去,重新抢回身体的主导权。
祝坏坏灵魂动荡,只来得及恶狠狠地瞪了眼姜梦鹤和岑逐云,留下一句狠话:“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们都给我等着!”
祝好好顶着这具受伤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呐喊:“闭嘴吧你这个傻逼玩意!你这次差点害死我!”
岑逐云和姜梦鹤:“?”
他是不是自己在和自己吵架?
姜梦鹤觉得他一定是在装,想趁机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她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碎裂的剑刃在空中凝聚成一柄金剑,势不可挡地刺向祝好好。
祝好好想也没想噗通一声跪趴下,成功避开那把剑,竭力发出被冤枉的泣喊:“苍天明鉴!我真的不是刚才那个坏蛋!”
祝坏坏在他体内破防大骂:“祝好好你竟敢顶着我的脸给别人下跪!等我出去第一个就弄死你!!”
“我这是趴!是趴!”
姜梦鹤正欲再来一剑,岑逐云却看出什么,拦了她一下。
“他身上的祟气消失了。”
“邪祟都死光了,他身上的祟气当然就没了。”
“之前他的伤口里还有祟气弥漫。”岑逐云凝视着祝好好不断流血的肩膀,“现在却很干净,甚至……”
甚至她的木之力还从他的血中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熟悉气息。
确定姜梦鹤还能坚持后,岑逐云朝祝好好走去,站定后并未向他友好地伸手,而是将木之力绞缠在他脖子上,冷静地逼问。
“不想死的话,告诉我土灵玉在谁身上。”
祝好好身体发僵,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刚才对你们动手的和撒谎骗你们的都不是我,是我的……我的另一个人格。”
他越说越心虚,因为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说的话,但他又不能直接说“其实这具身体有两个灵魂,我是好的,那个是坏的”。
那他肯定会被真的当成邪祟,当场死无全尸。
“另一个人格?”岑逐云打量着他的脸。
他周身的气息确实和之前不一样,先前他还满身暴戾,杀意凝实,此时却颇为内敛温和。
见她似乎挺好说话,祝好好便试探性地坐起来,真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解释道:“其实我有人格分裂症,你知道什么是人格分裂吗?就是……”
姜梦鹤持剑指着他,打断道:“什么人格分裂屁格分裂,你就是不想死,在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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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找借口。”
祝好好张了张嘴:“不是,我……”
岑逐云突然道:“我知道。”
“云姐,他在骗你!”
这个世界没有“人格分裂”这种说法,岑逐云捏住她的剑,淡定道:“我有一个关于五行灵玉的猜想,需要他来帮我验证一下。”
事关重大,姜梦鹤迟疑着收回剑。
祝好好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岑逐云问他。
“你上高中了没?”
“刚上高一。”
祝好好下意识回答,而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双眼大睁,狂喜道:“你,你也,你也是?”
岑逐云转头看向姜梦鹤:“我大概知道土灵玉在谁身上了。”
姜梦鹤:“……”
不会就是这傻逼吧?
-
祝好好从没想过他体内那枚白玉就是五行灵玉中的土灵玉,被岑逐云点破后,他人都傻了,久久没能从这个要命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三人休息的片刻中,岑逐云仔细分析眼下的情况。
“木灵玉在我身上,火灵玉在燕一枝身上,我之前就怀疑过五行灵玉是不是只会出现在穿越者身上,现在祝好好的出现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水灵玉……”姜梦鹤想说什么,突然又闭上了嘴。
岑逐云和燕一枝都知道姜寻鹿是穿越者,但姜梦鹤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哥是死而复生,而过去的“姜寻鹿”和现在的姜寻鹿性子极像,所以有关穿越者的事,岑逐云几人平时很少提及。
现在知道了土灵玉在祝好好身上,那么水灵玉的最终归宿大概也有了着落。
这件事对她们而言也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她们的穿越是为了什么,五行灵玉在这其中又是怎样的存在,邪祟和天地裂缝又是因何而存在。
很多事情现在都弄不清楚。
“算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早点回南洲和一枝、小鹿汇合,及时把信息共享一下。”岑逐云把烤肉递给发呆的姜梦鹤,“而且马上要过年了,连青应该也会提前出关,争取今年大家都能凑在一起过个好年。”
姜梦鹤低着头轻应:“嗯。”
柴火噼里啪啦的跳跃声中,祝好好恐惧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你们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
姜梦鹤对他很不耐烦,毕竟这个人先前差点真的弄死她们,现在却因为他身上有土灵玉,她们不得不将这个随时可能会反杀她们的神经病带回南洲。
“就是你们刚才提到那个人名。”祝好好颤着声音说。
“哪个人名?”岑逐云道,“一枝?小鹿?”
“都不是!”祝好好急得满脑门汗,手脚并用地比划,“是最后那个!”
姜梦鹤想了想:“你说连青?”
祝好好如遭雷劈,绝望地干笑:“哈哈,不会是连续的连,青色的青吧?”
姜梦鹤满脸鄙夷:“亏你还是远山宗的少宗主,居然这么没文化。”
她清咳两声,替连青为她的名字郑重介绍道:“听好了,连青的连,是春江潮水连海平的连,连青的青,是天青垂水的青。”
祝好好没从这个名字里体会到古诗词美好的意向,反而像是听见了一个世界即将毁灭的重大消息,大脑的cpu无法及时处理,麻木半晌,最后更是两眼一翻,啪叽一下晕过去了。
姜梦鹤:“???”
连青的名字居然能把人吓晕?
这么厉害!
51.第六章
祝好好醒来时已经回到远山宗了,师兄师姐们说他是被两个宵小之辈掳走的,她们还重伤了他,幸好他们及时赶到,将他从那两个贼人手里救下来,那两人临走前还大言不惭说会回来找他。
祝好好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他怎么就晕的这么巧呢。
他火急火燎地找到母亲祝长音,将他下山的前因后果讲清楚,母亲大惊。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误会了你的救命恩人?”
“母亲您一定要尽快让人把追杀令撤回来,我那两位恩人都受了伤,万一真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祝长音连忙将此事吩咐下去,祝好好便趁机又问道:“对了,母亲,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中间有清醒过吗?”
“没有啊,怎么了?”
“没怎么。”祝好好松了口气,他怕祝坏坏趁他昏迷时出来作乱,决定先下手为强,握住母亲的手,真诚道,“母亲,我刚刚睡醒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我的体内可能藏有邪祟。”祝好好面不改色地撒谎。
祝长音脸色大变,站起来严厉呵斥道:“你体内怎么会有邪祟?你胡说什么!”
祝好好镇定安抚道:“是这样的,母亲,我这次下山遇到了邪祟,虽然两位恩人及时出现救下我,但我体内似乎残留了一些祟气,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母亲,若是日后我突然变得不像我,您千万不要相信那个我,他是邪祟,不是我。到时候你只需要让人将他控制住,我定会努力清醒过来。”
祝长音又急又忧,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两百年来,被邪祟侵蚀的人还没有能活下来的,这世上所有人都对邪祟避之不及,若是被人知道他活了下来,怕是要将他当作邪祟烧死。
可祝好好又是她的独子,即便再不可能的事她也不得不相信。
没想到不过两三日,祝坏坏当真苏醒了,祝长音察觉到他的变化,不动声色让人将他控制住,祝坏坏很快搞清楚了其中缘由,被气笑了。
“祝好好,你可真会颠倒黑白,明明你才是入侵者,现在把我娘哄骗得以为我才是霸占身体的邪祟!”
“过奖,都是和你学的。”
祝好好开始想办法争夺身体主导权,他发现了,只要他修为越高,抢夺身体主导权时越占优势,所以他必须变得更强,至少要比祝坏坏强。
在能够彻底掌控身体之前,祝好好不打算再下山,他每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托人打听有关岑逐云和姜梦鹤的事情。
除夕当天,南洲祟主现身春城,杀害城中数万人,太极境修士秦如松以命布阵封城,重创祟主,之后他的几名徒弟赶到,悲愤交加中,其中五人当场入太极境,手刃祟主。
一日之内五人接连突破至太极境,此事震动整个五方洲,祝好好也因此知道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岑逐云,姜梦鹤,燕一枝,姜寻鹿,连青。
除了连青,没有一个……
“你在等她们来找你?”祝坏坏被困在身体里,整日无所事事,每天就盯着祝好好,讽刺他,“别逗了,她们以为你想杀她们,怎么可能还会亲自送上门来?除非她们都是蠢货。”
祝好好睁开一只眼:“想杀她们的是你,不是我。”
“在别人眼里,你我就是同一个人。”
“是吗?”祝好好说,“可是娘亲大人却认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少宗主,山下来了几个人,说是您的朋友。”
祝好好起身的同时对身体里的那个人笑道:“看,人这不就来了吗。”
祝坏坏久久未言,他的灵魂靠着灵台,垂眼思索。
祝好好变聪明了,他在学他面对母亲时的做派,谦虚而又虚伪。
他想完全替代他。
……
祝好好认识岑逐云和姜梦鹤,至于剩下的三个人。
一个一身黑衣冷酷脸,应该是姜寻鹿。
一个一身蓝衣炸毛狼尾头,应该是燕一枝。
最后一个看着最年轻,才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崭新的竹纹青衣,乌发两侧编着两股辫子,辫子斜向后与脑后的长发扎在一起,眉眼干净,神色平淡,正不带感情地与他对视。
祝好好装了这么久的淡定,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见鬼似的往后退半步。
她是连青。
那个生食邪祟,生饮人血,拔人脑袋如拔稻苗的连青。
忽而,他肩头一重,抬头却看见一张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帅脸。
“你就是那个被连青的名字吓晕的胆小……祝好好?”
祝好好:“……”
你是想说胆小鬼吧,是吧!不要以为你及时改口我就听不出来了!
燕一枝琥珀色的眼睛微微转动,唇角微翘,拍他肩膀的手顿时改为揽他的肩,哥俩好似的把他拖拽到几人面前,笑嘻嘻介绍。
“云姐和小鹤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来来来,咱们互相认识一下,我是燕一枝,燕子的燕,一枝独秀的一枝。这位是姜寻鹿,不重要,可以跳过。”
姜寻鹿双手抱胸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傻逼计较。
燕一枝继续道:“这位呢就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那位,十四岁入道,一月入少阴,一年入太阴,三年入太极,刚满十八便已亲手诛杀两只祟主的绝世天才,连青!”
祝好好被他的手死死按着,身体无法移动,燕一枝看似没用力,可实际上祝好好用尽全力也无法从他指下脱离分毫。
燕一枝这家伙是个白切黑吧。
祝好好在心中呐喊,抬起眼,正对上连青那双乌黑的眼睛,吓得呼吸一滞。
她的眼瞳幽深,黑得仿佛见不到底,像被祟气层层包裹,密不透风得令人无法喘息。
祝好好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你、你好,我是祝好好。”
燕一枝攥住他的手腕,热情道:“别这么冷淡嘛,大家以后都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之间握个手很正常吧?”
连青知道他故意吓人的坏心思,虽然有点无语,却还是主动伸出手,友好道:“你好,我是连青。”
祝好好看起来像是又要被吓晕过去,手腕却被燕一枝用力攥着,又酸又痛,骨头都快错位了,他被迫从即将面临的昏厥中醒来,硬着头皮伸手握了握连青的。
然后一愣。
居然是温热的。
他没忍住,摸了摸,心中大震,竟真的是温热的,她是活人?
燕一枝眼尖地瞥见他手上的小动作,神色不动,却把他的手用力抽出来和自己的右手握了握:“来来来,不能厚此薄彼哈,都握一握。”
祝好好神游天外,挨个和几人握了手,甚至握了握岑逐云怀里的平安的爪子,等他回过神时,人已经被安排着坐进了椅子里,再抬眼,几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你刚才是不是偷摸连青的手?”姜梦鹤曾差点死在他手里,一直都看他不大顺眼,方才又见他当着她们的面都敢摸连青的手,简直胆大包天!
祝好好反应慢了半拍,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被吓得一下子泼翻了桌上的茶水。
“我不是,不,也是,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他惊恐地望向连青,急得快哭了出来。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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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偷摸她?”姜梦鹤逼问。
在座的几个人,只有她最适合充当这个逼问的角色,她的暴脾气众所周知,更何况她本就和祝好好有私仇。
祝好好看看她,又看看连青,为难地张开嘴,欲言又止。
有些事,他不敢说。
岑逐云看出来他对连青多有戒备和恐惧,以眼神示意其他人暂时先算了,等过段时间他没那么害怕了,再找机会问清楚。
不提连青的事,但可以先聊有关五行灵玉的事,本来这件事才是她们来西洲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确实知道五行灵玉的事情,不过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体内那个就是土灵玉。”祝好好平复好情绪后,道,“我出生那天土灵玉突然出现,还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娘她们都以为我是天选救世主,天知道我和救世主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
他小时候连鸡都不敢杀,看见血就被吓哭了,他是救世主?
梦里的救世主吧。
其他几人都听出了他话中深意,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你是……”
胎穿?
祝好好无力地点点头,岑逐云仔细思索后,又问道:“你所说的人格分裂,该不会并非人格分裂吧?”
祝好好双眼含泪,用力点头:“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年都快被他折磨死了,偏偏又无法离开这具身体,而且土灵玉那时候突然出现,我也无法确定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
这确实是个麻烦的问题。
“其他几枚灵玉,你知道多少?”岑逐云问。
祝好好迟疑了一下,看向连青。
连青了然,主动起身道:“我有点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燕一枝一把按住她:“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听你不能听的?”
连青拍开他的手,明明是祝好好顾忌她的存在,她若一直留在这里,祝好好肯定不会说太多。
岑逐云对祝好好微笑道:“连青是我们的朋友,若是没有她,我们几个今天都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听,她却不能听的。”
姜梦鹤哼道:“就算有,我们知道了还是会告诉连青。”
姜寻鹿面无表情:“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其他几人扭头看他:你这态度有点太嚣张了吧?
姜寻鹿疑惑:我装的不够自然吗?
“……”
祝好好毕竟没和连青真正相处过,再加上十几年来记忆层层叠加,终究不敢立即信任她,不过五行灵玉的事其实早晚会扩散开,她知道也影响不了什么。
“五行灵玉,其实就是封印邪祟的钥匙。”祝好好第一句话便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姜梦鹤忍不住道,“这两百年来,连太极境的大修都不知道五行灵玉能够封印邪祟,你才十五六岁,怎么会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是知道。”祝好好不满,呛她,“我还知道当五行灵玉全部出现时,祟主将会再次复活,只有此时五行灵玉才能够唤来五行天罚锁,继而封印住天地裂缝。”
他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几人被震得都沉默了下来。
“但如此神物,想要使用自然是有条件的。”祝好好望着他们,平静道,“只有五行灵根的天选之人,才能够使用五行灵玉唤来五行天罚锁。
“而代价是,封印之人必须将灵魂分裂成五份附着在天罚锁上,只要她的灵魂还在,天罚锁便不会松动,封印便不会消失,祟主也无法再重返人间。”
以一人的性命,换天下太平,且这人必须是五行灵根。
祝好好这番话几乎是明示——连青就是那个必须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天选之人。
52.第七章
祝好好说完这番话后,在其他几人还处于震惊中,燕一枝已经先一步掠至祝好好面前,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在椅中。
“祝好好,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离火萦绕在燕一枝周身,他的眼尾溢出一丝火行之力,背向门口,逆着光,半边眉眼笼在垂落的碎发中,他音色冰冷地警告。
“看在同为穿越者的份上,这次我不杀你,但绝没有下次。”
一旦祝好好说的这些话传出去,连青必将成为五方洲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他那些话是真是假,只要存在一丝可能性,天下人便会不顾一切地逼迫她为了大义去送死。
什么狗屁五方洲,要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身后几人没说话,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人,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黑猫平安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跳上岑逐云肩头缓缓弓起背,黑色猫毛根根分明地立起,金色竖瞳直勾勾盯着祝好好。
祝好好突然之间仿佛被某种透明泡泡包裹住,周围的空气被一点点抽干,他感到难以喘息。
此时此刻,祝好好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将之前的那些话向别人透露分毫,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杀死他。
“祝好好,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祝坏坏在他体内大笑出声,讥讽的言语深深扎进他心口,“来自同一个世界又如何,二选一你只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你闭嘴。”
“但我和他们不一样。”祝坏坏放低声音,蛊惑道,“我们共用一具身体,朝夕相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们才是永远不会离开彼此的朋友。”
祝好好没有理他,扭头看向连青。
不同于他曾在脑海中勾勒出的满身祟气的残暴模样,她看起来太正常了,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青竹般淡然宁和的气息,纤长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金光熠熠的长命锁。
除了那双黑得渗人的眼睛,她和普通人毫无区别。
祝好好挣开燕一枝的桎梏,重新瘫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连青。
按他所知的时间线来说,连青这个时候应该还被困在中洲无上宗,不应该出现在西洲,甚至不应该有朋友。
难道她不是那个连青?
可她又的确是五行灵根,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两个五行灵根的连青。
祝好好沉默半晌,抬头凝向众人,严肃道:“我需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事关这个世界的真相,但在这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说说,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连青?”
这种事倒没什么不好说的,岑逐云和姜梦鹤将各自相识的过程简单讲了一遍,姜寻鹿和姜梦鹤形影不离,姜梦鹤说了就等于他说了。
最后轮到燕一枝,他已经坐回原来的位置,手指揉搓着连青垂在椅边的一缕长发,冷着脸不吭声。
他不想说。
“你听说过中洲无上宗吗?”最后先开口的反而是连青本人。
“我知道,中洲无上宗无比崇拜邪祟,认为邪祟可得永生,曾抓过很多活人饲养邪祟,更有甚者直接抓活人做邪祟的容器。”祝好好说,“后来此事被人发现,中洲众修合力攻打无上宗,多数人有去无回,但无上宗经此一役也损失惨重,之后多年都在暗中活动,其余四洲之人都不大乐意去中洲。”
姜梦鹤唰一下看向连青:“你当初,你不会就是……”
“我就是无上宗饲养多年的邪祟容器。”连青点头,“当初和我一起被抓去做邪祟容器的孩子有很多,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不过那个时候我的理智已经残存无几,后来偶然间遇见了燕一枝,他救了我,再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虽然中间省略了很多过程,但其中暗含的危机却让众人感到惊心动魄。
姜梦鹤扑过去抱住连青呜呜呜,又心疼又气愤,难怪连青的追杀令悬赏金是她们中最高的,该死的无上宗,她早晚要把他们连根端了。
连青本人倒是无所谓,努力从姜梦鹤的怀抱里伸出脑袋,问祝好好:“你还想知道什么?”
祝好好已经听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盯着她那张充满人气的脸,自言自语:“你真的是连青,你就是连青,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定是蝴蝶效应……”
“你想知道的我们都告诉你了,你知道的是不是也该和我们说说?”燕一枝皱眉,“还有,你说的蝴蝶效应又是什么意思?”
祝好好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些听起来就很不妙的话语。
“时间线乱了。”
“主角不是主角,反派不是反派,炮灰成了重要角色。”
“我不是我,我不是我,我不是我……”
燕一枝还想说些什么,岑逐云摇摇头,示意他暂时别问了,祝好好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奇怪,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四人被祝长音安排着住在远山宗,之后一段时间都没见到祝好好,他似乎在刻意躲避他们。
半月后是祝好好的十六岁生辰,远山宗的人都在忙碌,四人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只好先按下心思,静等半月。
直到祝好好生辰的前一夜,姜梦鹤神神秘秘地从外面回来,进门便道:“各位,我发现一件事,祝好好可能被软禁了。”
连青四人对视一眼,皆有些莫名:“他不是祝家独子,远山宗的少宗主吗?怎么会被软禁?”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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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鹤从姜寻鹿手里接过一杯茶,润润嗓子后道:“这几天我等得实在无聊,就想着要不夜探一番,结果发现祝好好的院子外面罩了一层屏障,只能进不能出。我觉得奇怪,就去问了宗主祝长音,祝长音说祝好好生病了,最近不方便出门。”
“但是你们想想,如果祝好好真的只是生病,祝长音何必给他的院子布下只进不出的屏障?更何况明天就是祝好好的十六岁生辰,哪有当娘的不让孩子出门玩儿的,这不就等于变相地软禁吗?”
此话说得在理。
为了弄清楚其中的玄虚,几人打算分头行动,只不过没等他们开始行动,远山宗却先出了件大事。
祝好好居住的院子被邪祟袭击了。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明月高悬,山头祟气滔天,黑色的雾气几乎要将天空的圆月遮住,几人赶到时,远山宗众人已昏迷不醒,唯有祝氏夫妇还清醒着,双手持剑立在昏迷之人的前方。
院子外的屏障碎了大半,源源不断的邪祟伏在屏障上津津有味地啃食着,红色的双眼贪婪地凝望着地上昏迷的人。
祝好好穿着一身漂亮的枫叶红的弟子服,婴儿肥的脸上爬着黑色的咒痕,邪祟们跪伏在他脚下,俯首等待他的召令。
“邪祟!从我儿的身体里出来!”
祝坏坏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两人,他们是他的生身父母,却不肯认他这个亲生儿子,甚至对他刀剑相向。
“我说过,祝好好才是霸占这具身体的小偷。”他感到极其好笑,“而你们却对我这个亲子痛下杀手。”
半月前,他趁着祝好好心神动荡之际抢回身体主导权,结果不慎被祝长音发现端倪,祝长音将他困在这个院子里,布下屏障软禁了他。
祝坏坏并不期待什么父母亲情,但被人如此区别对待,他愤怒不已,于是利用邪祟修炼,试图将祝好好永远摁死在身体里,让他再也无法出现。
只是很不巧被祝长音察觉到了,她对他温声细语,转头却用缚魂锁将他捆起来,逼迫他离开这具身体,让祝好好回来。
祝坏坏觉得人类真是太虚伪了,他们只想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全然不顾那是否是真相。
祝氏夫妇联手向他攻去:“休得胡言,我儿天性善良,岂容你这邪祟污蔑!”
连青几人赶来时,恰好看见此景,祝坏坏深知自己此时并不是他们几个太极境的对手,冷笑数声,留下众多邪祟,自己当场遁走。
连青只来得及斩下他的一缕祟气,略显熟悉的气息令她眸色渐沉。
燕一枝看她:“怎么了?”
连青收紧手指,祟气缠绕着她的指尖,逐渐消散。
“这是祟主的祟气。”她说。
53.第八章
西洲,长生谷。
祝好好一觉睡了数日,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不仅被祝坏坏抢走了身体主导权,这具身体还成了邪祟的温床。
周围邪祟遍地,不见一丝日光,他坐在由祟气形成的黑色高座上,邪祟们匍匐在他脚边。
“你,你怎么……”祝好好声音颤抖,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隐隐察觉祝坏坏瞒着他干过许多事,但他从未想过,祝坏坏竟然会拿自己的身体温养邪祟,甚至还成功了。
祝好好又惊又惧。
连青没有按照既定路线成为邪祟的容器,所以天道就让他来做这个容器,走连青应该走的路?
那他必死无疑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祟容器?就你也配?”祝坏坏掏了掏耳朵,嫌烦,却无法阻止祝好好在他的灵台里尖叫。
“那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邪祟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你想死也别拉着我,我一点也不想跟着你魂飞魄散!”祝好好崩溃。
“谁告诉你本主会魂飞魄散?”祝坏坏不屑,“本主就算再死八千次,也不会魂飞魄散,不过你嘛,那可就不一定了。”
祝好好愣住。
这不是祝坏坏第一次自称“本主”,第一次遇见岑逐云和姜梦鹤时,他也如此自称过。
彼时祝好好只当他犯中二病,没太在意,可当这一切和自己体内的邪祟串联起来后,祝好好只觉浑身冰冷彻骨,惊惧异常。
“你、你根本不是祝好好,也不是祝坏坏,你是,你是……”
他嗓子发干,几乎无法将最后那两个字说出口。
“你这个蠢脑子终于想通了?”祝坏坏的声音倏尔变得低沉嘶哑,“待不久后本主回归本体,区区五方洲还不是手到擒来?届时任他们再来千百个太极境也奈何不了本主。不过看在你与本主共用一具身体这么多年的份上,本主倒是可以饶你不死,跪下感恩本主难得的仁慈吧,祝好好。”
这番话打破了祝好好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他终于明白过来,小时候被祝坏坏掐死的那个人体内为什么会有祟气——是祝坏坏强行将祟气灌入那人体内!
西洲祟乱爆发那次,也是祝坏坏在他昏迷之际强占身体,召唤邪祟杀害众多同门。
这世上能够令没有脑子只有本能的邪祟感到畏惧,甚至自愿俯首的存在,只有可能是比它们更为强大的邪祟。
那就是祟主。
祝好好与西洲祟主共生足足十五年,却从未察觉到体内的这个东西竟是祟主!
“十五年前,本主的半身被土灵玉强行带离天地裂缝,不得不与你共用一具身体,本主原想吞了你的魂魄,可惜土灵玉已与你融合。不过也多亏了你,本主才能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现在本主倒是不着急杀那些人,本主倒想看看,你们还会给本主带来怎样的惊喜。尤其是,当你的那几位同乡人发现真相后,还会不会接纳你这个与祟主同生共死十五年的异类。”
祝坏坏哈哈大笑,身下祟气拔地而起,将他的身体彻底淹没,也将祝好好微弱的回应湮没。
可下一秒,一支离火箭破空而来,携万千雷霆劈开包裹在他周身的浓郁祟气,箭矢上附着的太极境五行之力瞬间荡平十数丈之内的邪祟。
“想要惊喜?小爷这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惊喜!”
燕一枝的声音与他的离火箭同时射穿祝坏坏身外环绕的祟气屏障,火星四溅中,随之而来的是一把五行之力化作的长剑。
剑刃单薄,却能在刹那间破开祟主万千邪祟化作的屏障,一剑削断祝坏坏鬓边的半边长发。
祝坏坏抓起右半边的长发,眼尾余光瞥着左半边仅至颌骨的齐平短发,抬眸盯着面前那两人,倏然间气笑了。
“我没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是先送上门来找死。”
青光微闪,空中接连出现十数把同样的长剑,剑刃直指祝坏坏。
祝好好待在祝坏坏的身体里,见到来人瞬间双眼放光:“燕一枝,连青!”
连青与燕一枝相继落地,一前一后堵住祝坏坏的路。
“别在那大言不惭了,你要真能弄死我们,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躲躲藏藏十几天?”燕一枝嗤笑,“这段时间你故意放出长生谷的邪祟四处作乱,用以扰乱我们的视线,结果自己却躲在这种鬼地方,没想到西洲祟主竟如此胆小怕死。”
连青慢悠悠道:“也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提前在自家老巢门口等着,死了之后转头就能回家,多方便啊。”
慢两人一步的数十名西洲修士纷纷落下,呈包围状将祝坏坏围在中间,听见连青和燕一枝的对话,这群人便也跟着嚷起来。
“东南北三洲祟主皆已伏诛,如今只剩下咱们西洲的祟主,只要杀了他,咱们都是有功之人。”
“祟主霸占少宗主的身体,我们誓要为少宗主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祝坏坏面无表情地扫视在场众人,他们嘴上喊得好听,却没有一个人敢身先士卒,都等着连青和燕一枝先动手,事成之后他们才好分一杯羹。
“真是恶心至极。”他语气平淡地说。
祝好好借着他的眼睛看了一圈又一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着急起来:“爹娘呢?爹娘为何没来?是出事了,还是不愿来杀我?”
祝坏坏呵笑:“祝好好,你还是如此天真,竟妄想爹娘在知晓你被祟主侵蚀后,还会相信你安然无事吗?”
这时,一把金剑垂直插入地中,人未至声先到。
“祝宗主夫妇二人得知今日众人前来长生谷围剿祟主,欲求众修手下留情,却在来的路上被有心之人迷晕,险些受邪祟所害。”
姜梦鹤脚尖悬在剑柄之上,双手负在身后,倨傲地睨向祟气满身的祝坏坏,见他瞳孔骤缩一瞬,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幸好我一路随行,及时发现,已经让我哥和云姐将人送回远山宗接受治疗。”
祝坏坏眼瞳微动,面无表情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与你自然没有关系,但与你体内的另一个人,太有关系了。”
话音未落,她便持剑杀至他身前,浅色的眼底倒映出他毫无波澜的娃娃脸:“胆小鬼,没死就吭一声。”
祝好好:“吭吭吭吭!”
他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想要将祝坏坏挤出去,却被祝坏坏轻描淡写压制住。
姜梦鹤与他过了好几招,太极境修士的动作在普通修士眼里完全是十倍速,很难看得清。
“燕修士,连青修士,你们不去帮忙吗?”有人试探。
连青和燕一枝都没理他,来之前姜梦鹤就说了,她和祝坏坏打架的时候谁也不许帮忙,她还记着之前差点被祝坏坏坑死的事,这个仇必要亲手报。
长生谷中,金行之力与祟气打得上天入地,天地色变,最后是祝坏坏先落于下风,坠地后连连后退,姜梦鹤紧追不放。
祝坏坏盯着她愈发逼近的身影,忽而勾了下唇角,身体骤然仰面倒下,被涌起的祟气吞没。
时刻关注二人动静的连青顿时道:“不好。”
与此同时,漫天祟气冲天而起,化作无数双手缠上在场众人的双腿,在他们尚未反应之际,迅速将人拽入阴暗潮湿的地下。
姜梦鹤势头太猛,没能立刻止住,直接被祟气扑了满面,坠入祟气,身影消失不见。
连青和燕一枝对视一眼,收起五行之力,顺势也坠入地下。
……
“你在做什么?你想拉这么多人一起死?”祝好好用力捶打困住他灵魂的透明屏障,“杀了人就真的回不了头了,爹娘会被你害死的祝坏坏!”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邪祟?”
“快把人放出去,祝坏坏,你听见没有?!”
“他们都会死的!”
祝坏坏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任由身体下坠,黑暗中属于邪祟的红色双眼密密麻麻地亮起,数万只眼睛贪婪而疯狂地盯着他。
“祝坏坏,你说话!”祝好好喊得嗓子都快劈叉了,祝坏坏不回应,他就一直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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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人喊得不耐烦了。
“吵死了,这里还能是什么地方?什么地方才会有这么多邪祟?你就算是猪脑子也能猜到吧。”
祝坏坏黑着脸堵住耳朵,毫无用处,反而让祝好好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形成回音,他脸色更阴沉了。
祝好好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更大声地响起:“你别告诉我这里是长生谷里的天地裂缝。”
“呵呵,恭喜你稍微聪明了一次。”
“你疯了吗?把这么多活人拽进天地裂缝!”这不就等于给邪祟送口粮,还是送货上门的那种。
祝坏坏微笑回应:“你才疯了,我是祟主,给我的奴隶们送点口粮怎么了?”
“你——”
“你最好闭上嘴,否则等本主回到本体后立刻吃了你。”
祝好好立马闭上嘴。
不久后下坠停止,祝好好双脚踩到实地,通过祝坏坏的眼睛看见周围的场景。
他落在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太极灵台之上,灵台边缘被一层白色的浅淡光芒环绕,祟气冲撞到那阵光芒便立刻消散。
而灵台中央蜷缩着一团脑袋大小的黑雾,似是察觉到什么,那团黑雾扭曲着伸展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却触及到看不见的墙壁,无法脱离。
祝坏坏走向那团黑雾,抬手附在那层看不见的墙壁上,白色光芒在他掌中浮现,祝好好看见自己体内的灵台上那枚土灵玉也散发出微光,与外界的光芒同频闪烁。
“这团黑雾就是你的本体?”祝好好右眼皮直跳。
祝坏坏没搭理他,只一味地借用土灵玉的力量,试图破开这个困住他两百年的土行结界。
外界的邪祟吞噬着坠入的修士,力量大增,从外面开始破坏结界,天摇地动,结界依旧稳如泰山,连一丝裂痕也未出现。
“该死的东西!”祝坏坏暴躁地一脚踹上这层结界。
祝好好松了口气,看来他是想利用邪祟吞噬活人增强力量,好打破困住他本体的结界。
幸好这结界够结实,没让他得逞。
他刚这么想着,忽然感到手中一凉,原本还稳如泰山的结界在他掌中竟像块脆弱的镜子,一触即碎。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祝好好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祝坏坏趁他不备时把身体的主导权让给了他,而他无意之中破坏了这层结界。
祝好好气得浑身发抖:“祝坏坏,你利用我?”
“能被我利用,你该感到荣幸。”
祝坏坏眉眼舒展开,重新占据身体后朝着那团黑雾伸出手。
突变就在此时发生,那团黑雾不仅没有接受他,反而化作飓风疯狂攻击他。
祝坏坏没想到会被自己的本体攻击,反应不及,险些被绞断脖子,回过神来后顿时暴怒:“狗东西,看清楚我是谁!”
黑雾不语,攻势愈发凌厉,祝坏坏不敌自己的本体,躲避得有些狼狈。
祝好好看得目瞪口呆,然后爆笑出声,鼓掌叫嚣道:“打得好,打得妙,打死他,打死他!”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大不了就跟你同归于尽,总比让你出去害死更多人好。”
外面被自己本体攻击,里面又被共生的灵魂羞辱,祝坏坏怒气值暴涨,开始毫不留情地杀起自己的本体。
到底是本体力量更强大,祝坏坏被一击撞出灵台,边缘结界的白色光芒轻闪,重新合上,他再上前竟无法再进入灵台。
黑雾感应不到活人的气息,逐渐恢复原样,蜷缩成一团悬于半空,好似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祝好好落井下石:“该,你机关算尽,没算到自己会被本体打出来吧?”
祝坏坏擦了把嘴角的血,祟气将他的血吞吃干净,他的脸色极其难看,恶狠狠地盯着那团本体黑雾。
“想知道你的本体为什么不认你吗?”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祝坏坏沉着脸转身。
连青不知何时来到此处,也不知观看了多久,一袭青衣邪祟不侵,白皙脸上笑容清浅,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