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经营发家日常》 1、第一章 明州府,早春,细雨翻飞,天气阴冷湿寒。 昏暗的厅堂内,尖利得像是在铁上刮过的辱骂斥责声,不断朝温屿头上砸来。 “温氏你这小娼妇,以为躺在床上称病装死就能混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挥舞着手臂,神色狰狞着骂得唾沫横飞。 厅堂内其他男男女女,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跟着骂:“贱妇生的野种,在荀氏混吃混喝这些年,早就该赶出去了!” 在半昏睡中,温屿从床上被粗壮婆子拖到厅堂,迎面便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她茫然打量着眼前的情形,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时,脑中涌起似是而非的记忆,温屿勉强理出了些头绪。 围着她骂的这群人,是原身公爹荀大福的原配、妾室,一众儿孙。 他们要将原身夫妻赶出荀家,打着原身夫君荀舫并非荀大福亲生,而是荀大福在外经商时置办的外室汪氏,与人私通有了身孕,赖在荀大福头上的野种。 荀舫的真正出身,温屿无从得知。 从他们的话,加上残存的大致记忆,她明白了荀氏众人着急忙慌,要将他们赶出去的真正缘由。 如今荀大福重病在床,已在弥留之际。 荀家是做布帛买卖的商户,家中有三间布庄。 荀大福生了五儿三女,宅邸虽宽敞,妻妾儿女孙辈们将院子填得满满当当。荀大福偏爱荀舫,让他住了宅中最好的两进院落。 荀大福还将荀家最大的布庄交给荀舫经营,引得几个儿子与他已吵过无数次。 荀氏众人早就看荀舫的院子布庄眼红,要是再不识相赶紧交出来,估计会再次横死。 因为温屿穿来时,原身坐的骡车不知何故掉进河中,万幸得经过的船只搭救。 好心人将他们送回荀家后,荀氏众人连湿衣都未曾替她更换,明显不管她的死活。 春寒料峭的天气,温屿是打着寒噤穿到了这个陌生世界。 当时她的身体太虚弱,挣扎着下床摸到箱笼,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回到床上再昏睡了过去。 天冷受了寒,骡车翻倒时,这具身体又伤得不轻,稍微动一下,仿佛在刀尖上滚过般疼。 以前温屿心脏不好,养成了遇事波澜不惊的习惯。 前世到死时,温屿也没等来一颗心。能重活一次,她很珍惜。 被围在中间指着鼻子辱骂,温屿充耳不闻,坐在杌子上冥想养神。 在温屿右侧,坐着的便是“野种”荀舫,此时看不出半点美娇娘的影子。 青白如浮尸般肿胀的脸,额头上顶着两个深紫的包。努力睁着一双微肿的眼睛,神色呆滞。 痴痴傻傻,配得无脑草包的称号。 温屿其实有些想不明白,荀氏既然下了杀手,为何不干脆趁夜里他们虚弱时再杀他们一次,反而兴师动众将他们赶出去。 只一想头便钻心地疼,温屿只能暂时放弃了。 端看荀家乱糟糟,起了杀人的心,有一就有二。 且这具身体太虚弱,毫无抵挡还手之力。 温屿当即下了决定,她必须赶紧离开。 老妇人乃是荀大福的正妻张氏,唾沫横飞说道:“三叔公,荀氏一族,哪能容得下偷人的丑事。以后我的小兄弟,还要读书考学呢。” 被唤作三叔公的老者坐在上首,露出洗得发白的裤腿,破洞的千层底布鞋。 在他身边,依偎着一个留着鼻涕,目光呆滞的垂髫小儿。 三叔公慈爱打量着身边的孙儿,似乎想到了他考中状元的景象。 浑浊的双眼,霎时泛出热烈的光芒,激动道:“去取族谱来。” 荀氏众人顿时喜气洋洋,待族谱拿来,三叔公拿了笔,在族谱上划了几笔。 张氏忙拿了族谱,她不识字,脸上还是浮起了得色。 不屑瞥了眼蔫头耷脑的荀舫,张氏得意更甚了,将族谱交给儿子荀柏:“你且好生收着。” 荀大福的长子荀柏年过四十,他今年已经当了祖父,还只跟在荀大福身边打下手。他拿着族谱,与张氏一样,对着荀舫笑得一脸张狂。 三叔公端着架子,语重心长对荀舫道:“你既非大福亲生,荀氏养了你这些年,已经仁至义尽。离开荀家以后,你们夫妻踏实做人,好生过日子。” “温氏的父亲温举人虽已辞世,到底是要敬着读书人。温氏的嫁妆,且由她带走。”三叔公再对着厅堂中众人吩咐过,拉着孙儿起身离去。 温屿正在想嫁妆之事,突然“咚”地一声响。她循声看去,荀舫喘着粗气,趴在了三叔公的脚后跟。 三叔公似乎被惊吓到,回头恼怒地道:“你作甚?” 荀舫脖颈上的青筋都快崩开,看得出很是用力,伸手扯住了三叔公的裤腿:“老.....咳咳咳!” 荀舫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随着他的抖动,三叔公的裤腰带断裂,裤子掉了下来,钱袋“咚”地砸在地上。 温屿看着钱袋,无需多想也能一清二楚。 听声音,钱袋里面当装满了钱。连条结实的裤子都买不起,三叔公收了张氏他们不少好处。 虽有外袍挡着,厅中妇人依然惊呼躲避。 三叔公老脸涨红,手忙脚乱提上裤子,抓起钱袋塞到怀里,一脚踢开荀舫,骂道:“混账东西!” 荀舫止住咳嗽,神色狰狞,哑着嗓子咆哮:“穷酸老狗,得了不义之财,回去买根结实的裤腰带,就别做春秋大梦了。就你那孙儿的蠢样,比你那裤腰带还无用,还敢妄想读书考学,就是猪考中状元,也轮不到你家!” 三叔公气得直哆嗦,见荀舫眼睛赤红,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他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搂着裤腰带与孙儿飞快离去。 张氏嫌弃地朝三叔公背影淬了口,瞥着荀舫轻蔑地道:“野种就是没规矩。识相的话,自己滚出去,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罢,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荀柏对仆从吩咐了几句,绕过荀舫,意味深长朝温屿看了眼,扬长而去。 其他一众人随即呼啦啦离开,留下盯着他们的仆从。 厅堂内终于安静下来,荀舫垂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温屿顾不上他,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原身住在后院,卧房内像是被打劫过。床上连被褥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压扁的旧枕头横在空荡荡的床上,几件旧衣衫扔了一地。 没钱万事难,温屿将衣衫捡了起来裹在一起。强撑着在卧房内到处寻找,想要找出点值钱的东西。 温屿找了一通,什么都没找着,全身痛得受不住,坐在床沿上喘息。 蓦地,温屿手下按着的枕头似乎不对劲。她愣了下,一阵摸索之后,从塞着芦絮的枕头里,扯出一个荷包。 温屿见四下无人,飞快清点着荷包中的东西。 一份位于翠柳巷的屋契,一副丁香大小的金耳钉,约莫十五两左右的碎银子,加上十六个铜钱。 这些应该是原身藏下来的私房,屋契是三叔公所言的嫁妆。她依稀回忆起娘家在城北羊角巷,父母已去世,只剩一个哥哥。 温屿思索着将荷包贴身藏好,准备先去投靠娘家,有个落脚处,再寻求出路。 外面有婆子在大喊:“温氏,还不管滚,难道要我们来将你抬出去?” 温屿拿上那几件旧衫走了出去,婆子看了几眼她手上的旧衫,嘲讽地吆喝道:“还不快滚,只当自己还是富家主子呢!” 温屿自不理会婆子,循着记忆往外慢慢挪去。到了前院,胸闷累得慌,放下旧衫靠着墙柱歇息。 周围不见人影,温屿顺势朝厅堂看去,荀舫已经不见了,不知他去了何处。 从先前荀舫的表现来看,他跟疯狗般去找三叔公的麻烦,骂人的嘴皮子利索,凶残,却莽撞无用。 无用之人,温屿毫不犹豫丢掉,朝角门走去。 角门虚掩着,一个婆子听到动静从门房探出头来,看到是她,面无表情又回了屋。 温屿前脚刚走出角门,砰地一声,门便在身后关得严严实实。 雨淅淅沥沥下着,温屿晕晕乎乎中,一脚踩到了水坑中。 布鞋浸湿,寒意从脚底爬上来,冻得她直哆嗦。 此时她又冷又饿又虚弱,几件旧衫似有千斤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这时,温屿看到巷子口,荀舫直直站在那里,全身湿淋淋,跟活死人一样渗人。 原身留下来的“家当”中,他也算一份。在身份上,他是她现在的夫君。 见恐怕没那么容易摆脱他,温屿不禁暗道晦气。 雨太大,由不得温屿多想,且眼前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将旧衫搂在怀里取暖,一步一步往巷子口走去。 经过荀舫身边时,温屿极力避开他,靠着墙边挪动。 荀舫这时终于动了下,掀起眼皮看向温屿。 这一眼,阴森森,杀意凛冽。 温屿像是回到了以前生病时,心跳无力呼吸困难,禁不住踉跄了下。 荀舫无声无息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指,扣在了她的手腕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二章 指尖传来微温,荀舫徒然收回手,麻木的脸,终于一寸寸皲裂。他身子摇晃了下,茫然望着眼前弥漫的雨雾。 温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荀舫疯疯癫癫,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悄然往旁边挪了两步,温屿眉头一皱,停下脚步打量着荀舫。 原身坠河没了命,她穿了过来。原来的荀舫,也有可能丢了性命。说不定现在的荀舫,也是穿越而来。 温屿斟酌了下,小声道:“要吃肯德基吗?” 荀舫站着没动,温屿以为雨大,他没听见,准备靠近些再说一次。这时,荀舫掀起眼皮睥睨着她,眼神冷漠。 若荀舫一样是穿越,他该是惊讶或者惊喜。温屿没再多问,紧了紧怀里的旧衫,准备赁一辆车去羊角巷娘家。 巷子不见车马经过,温屿准备去别的街巷找车。她低垂着头往前,青石地面坑洼不平,到处都是水坑。布鞋早已湿透,裙摆也湿哒哒贴在腿上,全身上下都冷得快没了知觉。 街巷口的油铺窗棂打开着,一个伙计百无聊赖趴在那里。看到温屿经过,他顿时来了劲,啧啧两声,“哟,这不是温氏嘛。” 温屿朝伙计看去,他一脸兴味,眼珠子转动着,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原身生得圆润丰盈,此刻湿衣衫紧贴在身上。伙计眼神更加肆无忌惮,流里流气道:“温娘子,雨大,快快进来避一避。” 温屿见伙计就要出来,她当机立断往回走。伙计撑着上了窗台,探出半截身子,看到站在巷子口的荀舫,犹豫了一下,悻悻跳了下去。 荀氏将他们夫妻赶出去之事,在街坊邻里很快会传开。她若独身一人,哪怕回到娘家,也不一定会得安生。 温屿衡量了下,准备将“活家当”捡起来。她来到荀舫身边,问道:“你可有地方落脚?” 从荀氏众人以及模糊的记忆中,温屿知道荀舫生母秦氏本是从牙行买来,父母早已去世。他没有外家亲戚,荀大福也没其他兄弟姐妹,九成九无处可去。 荀舫充耳不闻,如石像一样杵在雨中。 温屿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平时结交的友人们呢,可能先去寻个落脚之处?” 荀舫依旧没有做声,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你交好的红颜知己们呢,她们看在往日情分上,可能暂时收留你?”温屿不气馁,再次问道。 荀舫终于缓缓朝温屿看来,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滚!” 至少没动手打人,温屿自嘲安慰自己。她缓了缓,轻言细语道:“你跟我去吧。”她硬着头皮上前,腾出一只手,去拉荀舫的衣袖。 “再淋雨下去,不冷死也得病死。如今,你死了也白死,再不甘心,得要先活下去,才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荀舫本来脸色一变,抬起手要甩开温屿。听到她先要活下去的话,手停顿在半空,无力垂落下去。 温屿拉着荀舫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没再反对,便松开了手。 再次经过油铺时,伙计还是趴在窗棂上,眼珠子咕噜噜,不怀好意来回转动,倒没敢再出言调戏。 温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活家当”还是有些用。走了没一会,巷子那边转进来一辆驴车,赶车老翁来回看他们,道:“客人可要坐车?” “要要要。”温屿忙应了,问道:“去羊角巷多少钱?” 老翁道:“羊角巷得要小半个时辰,得要五个大钱。” 温屿对这个世间的物价不甚清楚,见老翁人老实巴交,五个大钱她也出得起,应了老翁上车。她坐好看向荀舫,他站在那里,皱眉看着破旧的驴车。 竟然还敢挑剔,温屿拧眉正要说话,他总算上来了。 老翁驾着驴车朝羊角巷方向而去,温屿取了旧衫擦拭着身上的雨水。荀舫直直坐在那里,散乱的发髻往下滴着水,脸与嘴唇都毫无血色,他也浑然不顾。 温屿想了想,他们都生不起病,另取出一件旧衫塞给他,“你先擦一擦。” 荀舫垂眸望着身前的旧衫,指尖将其捻起来,嫌弃表露无遗。 温屿边绞着湿发,淡淡问道:“你身上可有钱?” 荀舫放下了旧衫,侧头看过来,道:“你已第四次出言羞辱。” 温屿手上动作略微停顿,回想起与他所说的几句话,默默道:“擦一擦吧,要与人拼命,也得先有力气。” 先前问他去处,问他身上可有钱,他视为羞辱。温屿也不辩解,她本意的确如此。 他必须明白一件事,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无处可去,只有她可以倚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温屿希望他能识相些,别再发疯。 荀舫静静看了眼温屿,没管头脸上的水,只在身上随便抹了下,便将旧衫扔回了她怀里。 温屿实在没力气与他计较,将旧衫套在身上,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驴车颠簸,头不时被磕到,像是要裂开般疼。温屿只能坐直,背靠着横在身后的木板。 后背也疼,温屿挪来挪去坐得很不舒服。荀舫侧身靠着车壁,头微微上仰,闭着双眸,修眉紧蹙,神情看上去很是痛苦。 温屿趁机背过身去,借着旧衫的遮掩,小心翼翼取出荷包。她留着碎银,将里面的十六个铜钱全部拿了出来,再将荷包藏好。 回转身,温屿发现荀舫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温屿神色镇定,只当无事发生。耳边传来一声嗤笑,温屿顿了顿,仍旧无动于衷。 财不外露,荀舫的轻蔑,比他贪婪追问要让她放心。 驴车到了羊角巷,温屿数了五个大钱给车夫。雨小了些,天色昏沉,巷子的铺子开着,兴许是午间时分,行人多了起来。 食铺的香味飘散,温屿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到刚出炉的包子铺前,问道:“一只包子多少钱?” 伙计忙着搬蒸笼,扬声道:“杂面鲜肉包五个大钱,白面鲜肉包八个大钱,杂面羊肉包十个大钱,白面羊肉包十三个大钱。” 付了五个大钱的车钱,温屿手中还握着十一个大钱,只能够买两个杂面鲜肉包。她挣扎了下,强忍住饥饿,再问道:“杂面与白面馒头分别多少钱?” 伙计忙得很,不耐烦地道:“杂面馒头两个大钱,白面馒头五个大钱。你究竟可要买,问一大堆作甚!” 看来白面金贵,白面馒头竟与杂面鲜肉包一样的价钱。温屿不将伙计的态度放在心上,道:“要四只杂面馒头。” 伙计瞄了他们两人一眼,捡了四只杂面馒头,用干树叶包好递过来,收走八个大钱。 温屿将杂面馒头递过去,道:“你我各两只。” 荀舫敛目看着片刻,拿走馒头的同时,并包着的树叶也一起扯了过去。他捏着树叶,咬了一小口馒头慢慢嚼着,像是嚼蜡一样,半天才吞下去。 温屿也咬了口杂面馒头。粗糙无味,的确味同嚼蜡。吞下去时,嗓子像有异物滑过,噎得温屿忍不住抻了抻脖子。 所幸馒头刚出锅,热乎乎比较松软。温屿饿极了,将两个杂面馒头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之后,勉强好过了些。 荀舫也吃完了馒头,漫无目的四下张望。 “走了。”温屿叫他。 荀舫缓慢转过身,跟在了后面。温屿循着记忆来到温氏香药铺,铺子临街的窗棂关着,大门半虚掩。她心生疑惑,退后两步抬头看去,门前的匾额歪斜挂在那里。 屋内走出来一个中年壮实汉子,他看了看温屿与后面的荀舫,拉下脸不客气道:“你看甚?” “劳烦问一声,这可是温氏香药铺?”温屿见他生得凶悍,态度蛮横,顿时留了个心眼,怯生生问道。 中年汉子骂道:“温屹早就将铺子抵给老子,还欠老子一屁股债不还,一家子不知跑到何处去躲债了。你是谁,可是温屿那龟孙子的亲戚?” 温屿脸不红气不喘道:“温屹也欠了我家的债,我与夫君千辛万苦从外地来讨,他竟然跑了。” 中年汉子见温屿与荀舫形容凄惨,不疑有他,黑着脸骂了句,转身进了屋。 温屿松了口气,忙低头就走。荀舫不紧不慢跟着,望着她急匆匆逃走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回娘家的这条路不通,惟余下最后一个地方可去。 羊角巷的车马多了些,温屿找到一辆驴车,询问了去翠柳巷的价钱。 有车夫要四个大钱,有车夫要三个大钱。温屿选了三个大钱的驴车,这下不用她招呼,荀舫在她后面上了车。 到翠柳巷只要两炷香的功夫,两人一路无话,车到翠柳巷停下。温屿将最后三个大钱付了出去,来到屋契上的巧绣坊。 绣坊门开着,温屿走上前,顿时愣在了那里。 屋中像是遭了强盗般乱糟糟,几凳倒在那里,柜台破了个大洞,里面空无一物,地上扔着踩得脏污的破布与撕烂的账册。 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从柜台底下慢慢爬起来。他嘴角破了一块,右脸肿胀,嘴里直哼哼呻吟:“哎哟,真是晦气,这把老骨头,差点都得碎了。” 温屿怔怔望着他,这时脑子浮起他的名字,问道:“高掌柜,出什么事了?” 高掌柜见是温屿,也不禁一愣。不过,他没问温屿为何这般模样,指着站在外面的荀舫,恨恨道:“出什么事,亏你还来问我!你问他去,都是他干的好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三章 被控诉的始作俑者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冷眼扫过,便站在门外望天。 高掌柜被荀舫的态度气得仰倒,恨铁不成钢对温屿道:“娘子,我念在温举人的份上,才给你做了这些年的掌柜。我的话,娘子从来不听,倒是姑爷一发话,你就当做天大的事,也不想想,姑爷那些荒唐主意,如何能赚到大钱!” 温屿上前,弯腰将凳子捡起来放好,招呼高掌柜坐着说话,她也坐了下来,问道:“高掌柜,究竟发生了何事?” 高掌柜手撑在膝盖上,瞥了眼门外的荀舫,生气地道:“还不是怪姑爷。前些时候,姑爷突然跑来绣坊,他嫌弃绣坊买卖不好,要将巧绣坊做到明州府,全大周都有名!” 说到这里,高掌柜愈发火大,再转头去瞥荀舫,只恨不得淬他一口。 “翠柳巷是什么地方,周围住着小门小户,平时街坊邻里来买个荷包,一块手帕。谁家女儿出嫁,帮着绣个喜字福字罢了。钱虽赚得不多,胜在稳当。姑爷却要做大,从他管着的布庄拿了好些绫罗绸缎来,让绣娘改绣富丽堂皇的绣屏,十八幅的销金裙,瓜瓞连绵的云肩!一寸缂丝一两金,如此贵重的衫裙,本钱值几何,绣出来,本钱又值几何,买得起的人家,如何会来巧绣坊这种地方买?” 高掌柜说得唾沫横飞,手一通乱指乱摇,着实气得不轻。 温屿静静听着,她同意高掌柜的话,做买卖,成本与销售非常重要。 “最最重要之处,如此金贵的布料,如何配色,绣何种花,如何裁剪,需要手艺精湛的绣娘把关,画花样,再针绣。一个手艺精湛的绣娘,一月工钱得十两银子起。就是拿着银子,也难以寻到。人家早就被世家大户找了去,去了京城进文绣院,伺候公主娘娘们!” 温屿默默点头,绣娘是绣坊的顶梁柱,手艺的好坏,关乎着绣坊的存活。 “绣坊的几个绣娘,手艺最最好的黄娘子,一月拿三两银子,活了三四十年,连寺绫碰都未曾碰过,如何能绣双面的绣屏,做那贵人主子们才穿得起的销金裙!且铺子赚的钱,都被娘子全部拿了去,已经欠了绣娘好几个月绣娘的工钱,她们靠着月俸养家糊口,成天来讨要工钱。娘子得赶紧想办法与她们结清,都是邻里街坊,我的这张老脸!” 高掌柜抬手,啪啪拍着自己的右脸,“还要呐!” 温屿算了下荷包中的钱,转头四望。 所有的金银,加上这间前铺后院的宅子,不知可支付得起拖欠绣娘的工钱。 温屿还未算清楚,高掌柜接着愤愤说了下去:“先前荀家老大荀柏带着人来了,二话不说就开始到处翻找,打砸。我拦不住,还被他们打伤了。旁边的铺子听到动静,赶着来看究竟。荀柏称姑爷乃是荀家的野种,他怕事情败露,从家中的铺子偷了布料,荀老爷已经知晓,被气得病倒在床。荀柏要清理门户,将姑爷逐出荀氏,赶出荀家。姑爷偷拿的布料,当然要找回去。荀大少爷还称少了布料,扬言会再来讨要。” 工钱都不一定结得清,又欠了荀家的布料。 温屿暗自叹了口气,关心问道:“高掌柜,你可有受伤?” “我就些皮肉伤,上了年岁,一把老骨头,受不住惊吓。”高掌柜自嘲道。 温屿微松口气,道:“人没事就好。” 高掌柜跟着说是,眉头皱起,想着荀柏的那些话。 他倒不相信荀舫非荀大福亲生,荀柏几兄弟不满荀大福偏袒荀舫,彼此不和之事,高掌柜早就知晓。他认为荀柏只是找个借口,要从荀舫手上抢夺家产罢了。 旋即,高掌柜一愣,狐疑地打量着温屿,再转头看向门外的荀舫,察觉到了两人不对劲。 温屿头发衣衫濡湿,脸色青白,一看就病恹恹。荀舫再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比天气还要阴沉。身上衣衫脏污,皱巴巴像是从坛中挖出来的咸菜,头顶盯着两个青青紫紫的包,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娘子,你们如何弄成了这般模样?”高掌柜问道,他似乎想到什么,惊声道:“莫非,荀柏所言为真?” 温屿道:“荀家将我们赶出来了。” “你.......你.......哎哟!”高掌柜一拍手掌,跳起来烦躁无比转着圈,再停下来,难以置信盯着温屿。 “姑爷在荀家长大,荀大福看做眼珠子般疼爱,要非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将最值钱的家产交给姑爷?再说了,荀大福做了一辈子买卖,他能被大字不识的妇人栽赃了去?” 高掌柜哀叹声连连,又焦虑不安,“两个大活人,怎能就让他们赶出来了。娘子,你已长大嫁人,这般天大的事,不经脑子想个明白?大郎不争气,败光了家产,如今不知躲到了何处去。温氏就剩下这间铺子,还欠着债。娘子也别嫌我话说得难听,就凭着你与姑爷,只这间铺子,你们也保不住。你赶紧回荀家去,就说要去报官,让官府来断!” 温屿深深蹙眉回忆,现在她脑中空空,对高掌柜认识模糊,只记得他是跟着原身父亲多年的老掌柜。 有温举人这层关系在,高掌柜兴许会向着她几分。 只是温屿不认可高掌柜的说法,原身已经长大嫁人,又是他的东家,不该把她当做傻子来看。 温屿能看得出高掌柜的轻蔑,原身也一定能感受到,能听他的话才奇怪。 再者,先前进屋时,高掌柜应该先解释当前的情形,再发泄怒火。 现在他也只对着温屿噼里啪啦训斥一通,听上去是在为她好,实则并非如此。 她与荀舫形容凄惨来到绣坊,高掌柜看在眼里,却并未过问缘由。 他做了多年的掌柜,主次不分,若非他打心底看不起他们,就是他能力不足。 风从大门吹进来,温屿浑身像是被泡在冰水中。她抱紧手臂,道:“高掌柜,我不回去了,以后就住在铺子里。时辰不早,我得去收拾一下。” 高掌柜见事到如今,温屿还不肯定他的话,脸色顿时黑沉如关公。 “娘子主意大,既然我劝不住,再多说就讨人厌弃。巧绣坊如今这般模样,留我这个掌柜也没用。欠我的两个月工钱,我看在温举人份上,就不跟娘子要了。” 高掌柜冷声说完,走到柜台后,从底下翻出两本账册、锁匙,往柜台上一扔:“绣坊的账目,门锁都在这里。娘子且收好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温屿不愿与高掌柜闹翻脸,她站起身,歉意地道:“高掌柜,多谢你看在阿爹的份上,看着铺子这些年。按理说,铺子离不开你。只现在铺子什么都没了,留你下来,也付不起工钱,哪好意思让你白做工。我也不强留你。等到铺子重新开张,付得起工钱的时候,我再来请高掌柜,还望那时,高掌柜莫要计较,再来替我掌管铺子。” 难得听到温屿的好话,高掌柜脸色勉强好转了些。他没再说什么,抬了抬手告辞,走出屋,看都不看荀舫,径直扬长而去。 温屿顺势朝屋外看去,荀舫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说话。她现在没力气跟他解释,道:“你快进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荀舫沉默片刻,慢慢走进屋。温屿拿起旧衫与账本,往侧门走去,道:“关门。” 大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门闩插进门槽,荀舫跟在了她身后。 温屿穿过夹道,打量着眼前的天井与房屋。 四下收拾得还算整洁,天井地上铺着青石,上面湿漉漉,一颗歪脖子桂花树斜伸过来,地上飘着几片落叶。 右侧绣娘的屋子,绣绷被砸烂,凳子翻到在地。库房也一样,里面的柜子斜靠在墙上,柜子空荡荡,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撕烂的纸张。 茶水房里的茶盏与瓶瓶罐罐,被砸碎在地,盐与茶沫混在一起,撒得到处都是。放锅与温水的灶口都空空,上面的锅不见踪影。 杂物房是间矮草屋,里面堆着半捆柴禾。草屋没甚值钱之物,估计荀柏的人没来过。挨着杂物房有口井,木桶也完好系在井沿边。 再去正屋,里面一样遭了殃,桌椅案几倾倒在地。不过屋子里面本身没甚家什,看上去倒还整洁。东西两间屋,里面摆着空床,空柜子,木榻,除去柜子打开着,屋子得以保存。 温屿绕着走了一圈,回到正屋,她去扶翻倒下的椅子,荀舫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你渴不渴?”温屿气喘吁吁摆好一张椅子,坐下来喘气,看向依门立着的荀舫问道。 他们从早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又干吃了两只杂面馒头,温屿现在嘴干得要先抿一抿,才说得出话来。 她口渴,荀舫肯定也一样。果真,温屿看到荀舫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口渴的话,就来干活。”温屿指着另外一张翻到的椅子,省着唇舌简明扼要说道。 荀舫待了片刻,走上前将椅子扶起来,大马金刀坐下,依靠着椅背,双手搭在胸前,抬头仰望着屋顶。 温屿本来要先去看账本,想了想,她将账本啪地一下扔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债多不愁,要先活下来,再去想还债的事情。 荀舫没动,仿佛周身都长了眼睛,对温屿的举动,他嗤笑了声。 温屿不理会他,掏出荷包,沉吟着取了约莫二两碎银在手,道:“我们出去添置东西。” 首先,要买两口锅,再买些粮食油盐酱醋,碗盘,自己做饭吃会便宜些。 其次,要买被褥,才有办法睡觉。 最后,再添置些布巾,木梳等必须的家什。 温屿从后角门出了门,荀舫不紧不慢跟在了她身后。小巷中无人,两人一前以后走着。 水珠不时从树上掉落,滴进衣领中,温屿冻得直哆嗦。她缩起脖子,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向巷子口。 荀舫也加快了步伐,始终落后一步,不疾不徐跟着她。转出巷子口往东,到了热闹的杏花巷。巷子两边铺子鳞次栉比,粮油米面等一应俱全。 温屿进了铺子,一一仔细询问价钱。先了解民生物价,好为以后的生计做打算。 白米白面要一千个大钱,也就是一两银子一石米。杂面糙米,则只要三百个大钱一石。 蜡烛六十个大钱一支,灯油便宜,三十个大钱一罐,一罐约莫有一升左右。 盐则是五十个大钱一斤,吃的麻油贵,一壶半升左右,要一百个大钱。其他诸如胡麻油,菜菔子油等,价钱都不不便宜。 寻常人家多买肥猪肉熬油,一斤肥猪肉,要一百个大钱。瘦肉反倒便宜些,精瘦肉只要三十个大钱一斤。 温屿一边询价,一边胆战心惊自己手中的那点钱。巷子中有两间布庄,除去卖布,还有做好的衣衫鞋袜卖,只她未曾看到被褥。 一路走过去,荀舫跟哑巴一样,只默默跟着她。温屿打算自己去询问何处卖被褥,这时她看到角落的铺子前,摊着雪白的蓬松絮状物,她以为是棉花,忙走了上前。 伙计迎出来询问道:“客人可是要絮被?” 温屿答是,她伸手去捻棉絮,发现手感不对,待定睛一看,原来是芦苇絮,并非棉花。 伙计听到来了生意,愈发客气了:“客人是要买絮自己回去缝制,还是客人出布,我们铺子帮着缝制?铺子中也有布,客人可以选了,我们铺子帮着缝好。客人放心,我们铺子的绣娘,手艺好得很,保证客人的被褥,盖在身上暖暖和和,絮不会散得到处都是。客人请过来看,这是现成缝好的被褥。” 温屿跟着伙计到了柜台,他抱出一床灰黑麻布缝制的被褥,让她看针脚,掂量被褥重量,感受布料的结实。 麻布比较粗糙,针脚缝合得倒很细密。温屿不会针线,只能买现成的被褥,不动声色打听道:“这床被褥如何卖?” 伙计道:“三百个大钱一床。客人放心,我们铺子在这里开了几十年,周围邻里都知道,向来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温屿倒吸了口冷气,她不可能与荀舫同盖一床被,至少要买两床。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温屿全身都快脱力。她恨不得将被褥直接裹在身上,忙强自克制住,与伙计讲价:“我还要买垫褥,你若便宜些,我就买两床。” 最后,伙计去请了掌柜来,垫褥加被褥,共便宜了二十个大钱。被褥加上底下铺的垫褥布巾,碎布填塞的枕头,花掉了温屿九钱银子。 铺子服务周全,伙计可帮着送到家。掌柜听到巧绣坊,不由得上下打量着温屿:“巧绣坊?听说绣坊出了事,客人可是温娘子?” 看来,荀柏来铺子闹的事已经传开。温屿想着以后都是邻里街坊,点头承认了。她并不多言,颔首与掌柜道别,让伙计待半个时辰后送来。 被褥还不算贵,温屿到了打铁铺,铁锅与柴刀的价钱,才让她瞠目结舌。 一口铁锅,要三两银子,一把菜刀,要一两银子。掌柜耷拉着眼皮,一个大钱都不肯便宜,一副爱买不买的模样。 温屿知道铁稀少,用来打造兵器箭矢,由朝廷监管。只没曾想到,一鼎铁锅竟然这样贵! 待到这时,温屿反应过来,怪不得,灶台上的锅都不见了。 最后,温屿咬着牙买了一把菜刀,铁锅暂时买不起,只能去买粗陶锅,再添只小炉,用粗陶锅煮水煮饭。 堪堪买齐了急需之物,温屿共花了二两五钱银子。她仿佛对待前世的心脏一样,不时去摸瘪下去的荷包。 回到绣坊,伙计送来了被褥,其他东西也陆续送来。 温屿清点好,先去灶房烧水喝。荀舫按照她的吩咐,打了一桶井水到灶房。温屿蹲在小炉边,手上拿着火折子,半晌都没动。 荀舫倚在门边看着温屿,又是一声嗤笑。 温屿充耳不闻,转头问他:“你可会生火?” 荀舫接连嗤笑,上前拿过火折子,揭开盖子一吹,火折子燃了。他拿了柴放进小炉中,用火折子点了油灯,再来生火。 不过瞬息间,柴禾熄灭。荀舫顿了下,掀起眼皮看了眼温屿。 温屿并没有嘲笑之意,她从没用过土灶,荀舫会的话,便最好不过了。 荀舫敛下眼眸,继续去点柴禾。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炉火依然冷清。 两人面无表情对视,看到彼此眼中的鄙夷,互相别过了头。 两个废物!【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四章 温屿实在受不住,起身来到水桶边,埋头进去咕噜噜喝了几口冷水。口渴暂时缓解,冷得她牙齿都咯咯响。 荀舫侧头看着温屿的举动,情不自禁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默默放下柴禾,跟着来到水桶边。他立在那里盯着水桶,望梅止渴的“梅”就在眼前,他却迟徊不决。 温屿心知荀舫嫌弃她喝过了水,不过她并不在意,淡然往角门走去。荀舫抬眼看到,自发跟了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雨停了,墨蓝夜空几颗明亮的星辰闪烁。小巷漆黑,惟有巷口传来隐约的灯火。 温屿裹紧衣襟,摸索着朝巷子口走去。荀舫落后一步。跟着她来到了杏花巷。 晚上的杏花巷比白日还要热闹,各式吃食摊子摆了出来,散发出阵阵香气。温屿一一问过价钱,选了一碗十个大钱的素面。 素面是杂面做的面片,加上剔得干干净净大骨头熬煮的骨头汤,放几粒翠绿的葱花进去,吃起来比杂面馒头软和可口。 汤底有些烫,温屿小口小口喝着。面前木桌上滚来一颗葱花,她视线缓缓往上移动,看到荀舫专心致志在往外挑着葱花。 温屿最喜欢葱花放在热乎乎的汤中,见他还未动筷子,将碗推了过去。 荀舫手停顿住,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将葱花扔进了她的碗中。葱花挑完,温屿拿回碗,细细品尝着葱花骨头汤。 一碗热汤面下肚,温屿感到至少回来了半条命。她还忍痛拿出五十个大钱,买了一小筐白日没舍得买的炭。 回到绣坊,温屿这时脑子清明不少。她从油灯中取出灯芯,准备将灯油滴在柴禾上,用灯油引火。 这时,荀舫不知从何处搬了几块石头进屋。温屿朝他看去,他也朝温屿看来,视线在她拿着的灯芯上停留,再看向她藏荷包之处,嗤笑出声。 温屿明白他的意思,灯油贵,他在嘲笑自己,没钱还用灯油引火。 身无分文,竟敢如此嚣张! 温屿不搭理他,在柴禾上滴了灯油,拿着火折子,学着荀舫那样吹。噗呲几下,火折子燃了。又学会一项技能,温屿很是高兴地生火。 这下柴禾一下燃起来,温屿放上炭,等了一会,炭跟着燃起来,她不禁愈发高兴,看向旁边闷声忙碌的荀舫。 捡回来的石头,荀舫在地上垒了一个灶。灶的空间比小炉大,再堆上柴禾,极为容易烧了起来。 两人各自生起了火,彼此对视,再次别开头。 先前两人都不大聪明,好似现在也如此。 他们光顾着生火,忘了要将陶罐放上去烧水。 温屿起身去拿陶罐,准备舀水时,荀舫提走木桶,将水倾倒在门外的水渠中,去井边重新提了小半桶水回来。 原来他还记得先前自己喝过桶中的水,温屿看着他湿了变干,此时又湿了一块的衣袍,没有说话。 他就这一身衣衫,等到发臭时,再看他的洁癖如何办。 洗过陶罐,温屿煮了一罐子滚水,将新碗碟都烫洗过一遍,倒了一盏水凉着,再去擦拭卧房。 铺好被褥,温屿回到灶房,垒起来的灶火已经熄灭,陶罐里的水满着,荀舫不知去了何处。 温屿也不管,自顾自喝了杯盏中的水,洗脸擦牙,熄了小炉。打了些热水去卧房,囫囵擦洗过身子之后,钻进了被窝中。 混乱惊险的一天,终于结束。 此时放松下来,温屿以为自己会感慨,迷茫。可惜周身上下,连骨头缝都痛。她什么都不想,只盼着赶紧好转,能睡个安稳觉。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了过去。在迷迷糊糊中,温屿仿佛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估计是荀舫在咳,她咕哝一声,拉起被褥蒙住了头。 “柴禾,卖柴禾咧!” 温屿在睡梦中,被叫喊声惊醒。她睁开眼,望着灰蒙蒙的屋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柴禾,卖柴禾咧!”外面又在叫喊。 温屿清醒了些,记起草棚中只有小半捆柴,她准备再去买一捆放着。刚坐起一半身,又痛得倒下去。 “算了,用完再买。”温屿安慰自己,很快就睡着了,直到被饿醒。 外面天已经放晴,太阳明媚。睡过一觉,浑身依旧酸痛难忍,温屿强撑着下床,挪去灶房。 荀舫不知何时已经起来,砌起来的灶煮着水,他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烤火。 不知荀舫的脸是被火烤着,还是生病发烧,青白中顶着两块红晕,嘴唇也嫣红,像是抹了口脂。 若忽略头顶青紫的包,倒也唇红齿白,美娇娘初见雏形。 看到温屿,荀舫行动迟缓,朝她看来。温屿发现他的眼睛也血红,确定他是生了病。 温屿前世是病人,对病人多了几分体谅。舀了热水洗漱,顺便问道:“你可还好?” 一开口,喉咙发痛,声音沙哑得像是牛哞哞在叫。 荀舫头搭在膝盖上,蜷缩着身子,答了句:“还好。” 他的声音也差不多,像是破风箱呼呼,带着尖鸣回声。 两个病人都没再说话,温屿兑了两碗淡盐开水,她端了一碗,眼神示意荀舫另一碗归他。 荀舫神色呆怔,看到温屿端着盐水去漱口,再小口喝着。他反应过来,学着她那样漱口后,将淡盐水喝了下去。 一碗水下肚,空荡荡的肚皮变成水在里面晃荡荡,依然饿得慌。 不算欠债,如今温屿还剩下不到十二两五钱的银子,加上一幅丁香大小的金耳钉。 如何赚钱还毫无眉目,温屿必须省吃俭用。虽然浑身乏力,决定不再出去花钱,现在开始自己煮饭吃。 温屿在以前生病躺着的时候,看过无数美食视频,做饭尚属于理论派,打算从最简单的煮粥开始。 舀了一碗糙米,温屿见外面的谷壳大半还留在上面,她不禁犹豫起来。以她现在的嗓子,估计难以下咽。 灶房有个石臼,温屿将糙米放进去,准备舂掉外面的谷壳。她拿着杵捣一阵捣,不知力气还是技巧原因,糙米溅了一地。 温屿舍不得,放下杵捣,一粒粒捡起放回石臼。 荀舫缩在灶边,饶有兴致看着温屿捡米。察觉到他的打量,温屿撑着石臼起身,将杵捣一扔,下巴一点:“你来。” 荀舫拉下脸,温屿视而不见,起身到案台边。昨日没舍得买肉,鸡蛋两个大钱一个,温屿买了四个。 拿起一个鸡蛋,温屿掂量了下,听到身后传来舂米的动静,她迟疑了下,再拿了一个在手。 糙米舂掉谷壳,变成了碎白米。温屿算了一下,虽说铺子中的白米要比舂出来的完整,新鲜,但买糙米自己舂,要比买白米划算。 黑面也与白面差不多,将外面的壳磨掉,多筛选几次,就变成了白面。 温屿心情很好,短短时日内,她不但学会如何精打细算过日子,还迅速适应了穷人的身份。 洗好米下锅,荀舫盯着看了片刻,讥讽地道:“你将米撒进河中,便能请全明州府的百姓喝粥了。” 温屿不会被他破坏了好心情,指着他的喉咙,道:“别说话,当心会变哑巴,” 荀舫一瞬不瞬盯着温屿,坚持道:“水太多了!” “是吗?”温屿见荀舫坚持,她微微皱眉,变得不确定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煮粥,拿勺子在陶罐中搅动,感觉水的确多了些。 于是,温毓舀了一瓢水出来,荀舫还是道:“再舀一些出去。” 温屿怀疑地打量过去,“你会熬粥?” 荀舫沉默片刻,肯定答道:“会。” “行,听你的。”温屿将葫芦瓢递给荀舫,又将鸡蛋交到他手上:“等会将蛋打进去,再加些盐,做蛋花粥。” 此刻太阳正浓,温屿回到卧房,将被褥楼出来搭在天井台上晒。来回弄了两趟,温屿喘息起来,依靠着栏杆坐下,仰头闭起眼,任由太阳洒在脸上。 不知不觉中,温屿睡了过去。荀舫从灶房中出来,看到温屿坐在那里,雪白的面孔,在日光中如玉般,微微透明。 荀舫依靠在门边,静静望着温屿。 眼前的一切,安宁如梦。 可惜,他想要醒转的梦,始终不得其法。 荀舫神色暗淡下来,喉咙泛起阵阵痒意,弯下腰咳嗽起来。 温屿被咳嗽声惊醒,朝荀舫走去,问道:“粥煮好了?” 荀舫止住咳,别开头,道:“好了。” 能睡醒吃饭,实在是太好了。温屿面带笑意走进灶房,看到陶罐中干巴巴的一坨,再看向荀舫:“这是粥?” 荀舫半点都不心虚回道:“是,这是干粥。” 都怪她自己,居然以为一个草包纨绔会煮粥! 温屿不生气,事已至此,生气已经无用。粥变成了干坨坨,当做米饭吃也是一样。 荀舫去拿了碗过来,各自剜了一坨在碗中。温屿看到蛋花,凑近闻了闻。 胡椒花椒生姜等香料都太贵,温屿现在还吃不起。所幸闻不到腥气,她舀了一块放进嘴里,立刻吐了出来。 “一斤盐,要五十个大钱。”温屿一字一顿说道。 荀舫将嘴里的饭也吐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前去舀了一瓢水倒进陶罐:“你喜欢吃稀粥,正好。” 好你个头! 温屿不说话,再也不敢离开,坐在旁边亲自看着。等到水煮开后,干坨坨变成了稀糊糊。 “不咸了。”荀舫先尝过,像是做了件非常了不起的事,面上竟然露出了得意之色。 温屿嗤笑回应,当吃药一样,面无表情吃着软烂寡淡的稀粥。 吃完饭,荀舫兴许觉着理亏,拿了水桶去打水回来清洗锅碗。 荀舫提着水,晃悠悠走到门边。这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花,双腿发软,人连着水桶一起摔了出去。 温屿吓了跳,赶忙前去将水桶捡起来,看没摔坏,长长松了口气。 放好水桶,温屿见荀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顿了下,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荀舫宁愿趴着永远不起,他恨这具虚弱无用的身体! 温屿伸手去扯他衣袖,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荀舫慢慢撑着爬起来,咬牙切齿道:“自尊!” 温屿:“......” 废物,穷得只剩下无用的自尊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五章 荀舫顶着湿哒哒的一身,脸色难看回了屋。 温屿提着木桶去井边,木桶非常重,她只提着空桶,就累得气喘吁吁。 探头朝井里看去,水离井口不算深。她在水桶上绑好绳索,小心翼翼放进井中,拉着绳索晃动,水桶翻倒,装了满满一桶水。 温屿提不动,连忙晃动着绳索,打算将水倒出去一些。 木桶不听使唤,在水中像是大鱼扑腾,水花四溅。 饶是温屿耐心十足,只恨不得扔掉水桶,什么都不管了。 荀舫怀里搂着一团湿衣衫,晃悠悠走了过来。温屿朝他看去,他身上裹着一块灰色的麻布,麻布看上去有些眼熟,她定睛仔细一看,认出麻布是床褥。 “好装扮。”温屿实在忍不住,呵呵赞道。 荀舫面无表情盯着她,道:“我们做个交易。” 温屿想都不想拒绝了:“你没甚可拿来与我做交易。” 荀舫不为所动,指着井中的水桶,道:“你提不动水,我可以。你帮我洗衣,我帮你打水。” “不。”温屿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笑,她自己的衣衫都没洗,何况给他洗衣。 不过,荀舫提醒了她:“你打水起来,顺道将我的外衫一起洗了,晚上我煮粥,再给你一个白水蛋吃。” 荀舫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盯着温屿。温屿看似表面镇定迎着他的视线,心中却直打鼓,生怕他发疯咬人。 两人僵持片刻,荀舫将衣衫往地上一扔,夺过温屿手上的绳索。只见他随意晃动几下,提了半桶水上来。 温屿赢下对峙,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废物还是有些用。 荀舫提着水,双股颤颤走去灶房。温屿跟过去,舀水倒进陶罐,言简意赅道:“我烧热水,你等会用热水洗。柴禾很贵。” 贴身衣物她自己动手,他只洗厚重的外衫。一捆柴禾要二十个大钱,温屿已经说得很克制,他身无分文,一切吃穿用度都要靠她,必须有自知之明。 温屿让他用热水,也是看在他生病咳嗽的份上。他们都必须赶快好起来,想办法赚钱,不能再坐吃山空下去。 荀舫板着脸,搬了木盆去井边。温屿生火烧着水,回屋拿了脏外衫走到井边,扔进木盆中。 陶罐的水热了,荀舫提着热水去了井边。温屿也不去管他如何洗,这边继续烧热水,顺道洗碗筷,收拾灶房。 等温屿收拾好,荀舫还没回灶房拿热水。她心下狐疑,走出去一看,荀舫已经将衣衫往天井边的桂花树上搭。 看衣衫的颜色,正是她藕荷色的外衫。温屿走到井边一瞧,木盆里面只剩下荀舫的衣衫。 荀舫搭好衣衫走回来,见温屿站在那里,他倒神色坦然,弯腰提起自己的衣衫,在木盆中一通晃动。 温屿这时反应过来,这就是荀舫的洗衣方式,并非他故意不洗干净她的衣衫。 “你用皂角搓过了吗?”温屿问道。 澡豆贵,温屿只买得起皂角。她记得以前洗衣要用棍子捶,不过她也不大确定,便没多问。 荀舫手上用力一甩,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猛然朝温屿看来,一副你再说,我就弄死你的狠厉。 温屿退后几步,抬手挡着水,转身回屋。 算了,不与他计较。 脏衣衫在清水中走过一遭,也就算洗过了。 稀粥不顶饿,太阳下山,温屿将被褥收进去铺好,肚子又饿得咕咕叫。 理论与实际之间相差甚远,温屿怕浪费杂面,还是选择煮粥。 吸取第一次的经验,这次温屿亲自动手,最终煮出一罐稍几近完美的白粥。 夜间天气寒冷,衣衫未干,荀舫裹着麻布巾,坐在灶边烤火。他脑袋搭在膝盖中,看上去无精打采。 温屿将答应的白水蛋,给他留下一只,舀了粥放到凳子上吃。 荀舫过了一阵,缓缓抬起头,脸与嘴唇都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撑着起身去拿碗盛粥,剥好蛋壳,将蛋放进粥中,再坐回灶边,极为缓慢吃起来。 四个鸡蛋,在一天内已全部吃完。温屿吞着寡淡无味的白粥,算着今天的帐。 他们两人,至少吃了一斤半糙米,加上四个蛋,约莫花费二十个大钱。 盐与灯油用得少,暂时忽略不计。 三分之一捆柴禾,算六个大钱。 一天下来,花费共计二十六个大钱。最贵在鸡蛋,吃进肚中毫无感觉,还没滋没味,实在不划算。 柴禾也要省,只如今他们身体都不好,用冷水实在受不住。所幸开春后,天气热起来,就能少用一些。 温屿决定,明日去买些肥肉回来炼油,再买一点生姜,一把青菜。加点油盐煮菜粥,或者面片,比白粥要好吃,也算是荤素搭配有营养。 晚间荀舫还是在不断咳嗽,温屿一觉睡到半晌午,身上的酸痛,比昨日缓解了些。 今朝又是个大晴天,温屿去到灶房,荀舫已经起来了。他脸色比昨晚好了些,没再裹麻布,穿着薄夹衫,生了火,拿着湿外袍在火上烤。 温屿没理会他,洗漱之后出门。荀舫烤干了外袍,往身上一套,如常跟在了她身后。 天气好,杏花巷比往前还要热闹。温屿去肉摊前,挑选了一斤白花花的肥肉。她见剔得光溜溜的大骨头便宜,一斤只要五文钱,顿时高兴极了。像是捡到大便宜一样,大方地买了三斤,打算拿回去熬煮骨头汤。 有肥肉与骨头,拇指大小两块的生姜,也要五个大钱。温屿忍痛买了,再花上两个大钱,买了约莫十根翠绿的小葱。 如今的菜蔬,大多是菠菱菜与菘菜,豆芽等,这几样都不便宜。惟有冬葵,一大捆只要两个大钱。 温屿以前没见过冬葵,也不知味道如何。看在便宜的份上,她买了一捆。再顺道买了捆柴禾,让卖柴的老翁送上门。 回到绣坊,温屿准备炼油,煮骨头汤。她打算试做面食,取出杂面放在石臼中,使唤荀舫去舂。 荀舫不动,他黑沉着脸,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盯着小葱。 温屿反应过来,荀舫不吃葱。小葱贵,温屿还舍不得给他吃,道:“葱只放在我的碗里。” 荀舫这才去舂杂面,温屿生火,骨头先煮过去腥,切了一小片生姜,趁着荀舫不注意,挽了一根小葱放进去熬煮骨头汤。 肥肉切成块,小火炼油。陶罐开始噼里啪,散发出来的气味,虽然带着股腥气,总算闻着荤腥,温屿还是忍不住闻了又闻。她比划着再切了点生姜,卷起两根小葱,放进陶罐中。 荀舫筛好面过来,正好看到温屿放小葱的动作。他神色顿时一沉,将面放在灶台上,拿了筷子就要去夹小葱。 “哎哎哎!”温屿赶紧扯去扯他的衣袖,“你别动,等炸干就捞出来,不会让你吃进去。” 荀舫冷着脸,推开温屿的手,道:“有气味!” “没气味,什么都闻不到。”温屿坚决不退让,再次拉住他,振振有词道:“只两根葱,能有什么气味。葱姜去腥,难道腥气好闻了?” 荀舫手一抬,甩开了温屿。他没再去夹葱,只威胁她道:“若是有葱味......” “你不吃便是了。”温屿飞快接道。 “我弄死你。”荀舫冷冷瞥了她一眼,在小杌子上坐下来,盯着瓦罐中的油。 温屿冷哼一声回应,舀了温水去活面。她怕水多面少,一点点加水,努力回忆着和面方式。 最终,和出的面团,虽不是想象中的光滑,到底没有水多加面,面多加水。温屿盖上布巾,放在灶边醒面。 肥肉炼得快焦掉,以及出不来油,温屿才捞起油渣。待油冷却一会后,舀进干净的罐子中。 一斤肥肉,炼了小半罐子油。温屿也不知能吃多久,她小心翼翼放好油罐,尝了块油渣。 油渣酥脆香喷喷,温屿差点连舌头吞下去。她撒了些盐到油渣上面,在碗中晃均匀,忍不住再吃了一块。 荀舫一瞬不瞬盯着她,她自顾自吃着油渣,面不改色道:“有葱。” 话音刚落,碗被荀舫夺了过去,凑在鼻尖,像是狗那样闻来闻去。 温屿气道:“你凑那般近作甚,口水都流进去了!” 荀舫没闻出葱味,很是满意,拿筷子夹一块吃起来。他一边吃,还一边拿眼角斜向温屿,满脸的挑衅。 几颗油渣而已,荀舫夜里咳得震天响,温屿嫌弃还来不及,怎会与他抢。 温屿在炼油的陶罐里加水,她不会扯面,将稍微发起来的面团在砧板上揉了揉,用刀切成片,放进煮开的水中。 面片煮了一会,放一把冬葵,待冬葵煮软,一起捞进碗中,加上骨头汤。 陶罐中有油,温屿舍不得再放油进去,只撒了些盐与葱花。 汤与面片都雪白,配着碧绿的冬葵与葱花,青青白白饶是好看。 温屿吹了吹,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冬葵,软糯香甜,双眸霎时放光。 杏花巷摊贩卖十个大钱一碗的素面,她这碗面,鲜美得至少值二十个大钱! 荀舫不吃葱,他将油渣都倒进了面片里。温屿本来很满意自己的面,看到他的动作,很想将他的碗掀翻。 油渣面香得被打耳光都不肯松口,这个一无所有,还凶神恶煞的废物,他不配吃! 吃完面,温屿将灶房丢给荀舫,不客气道:“你吃了油渣,有力气,收拾干净!” 荀舫难得心情不错,竟然没有甩脸,一言不发收拾起来。 温屿走出灶房,去翻晾在桂花树上的衣衫。 这时,角门被敲响,门外有妇人在喊:“温东家,温东家可在?” 温屿愣了一下,走过将角门打开一条缝,看到门外共站着五个妇人。 她仔细回想,认出站在最前面,看上去精明利落的妇人,正是绣坊的绣娘黄娘子,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日子尚磕磕绊绊,债主上门来讨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六章 “真是温东家,好些日子不见,温冬家怕是贵人忙得很,连绣坊都不曾踏足。”黄氏长松口气,脸上扬起笑,边说着话,侧身灵活挤了进门。 仿佛怕温屿要跑一样,顺手抵住了门,让其他几人一起进来。 温屿默默关上角门,这时她勉强认出,其他几个妇人也是巧绣坊的绣娘。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她们已经找上门来,温屿没打算逃,招呼她们道:“进屋去坐吧。” 几人进来之后,就四下张望打量,没人有要进屋坐的意思。黄氏看到门开着的绣房,赶紧走了过去:“哎哟,我的剪子绣绷还放在这里,可要记得先拿上。” “我的茶盅也还留在这里。”林氏附和着走向灶房,其他三人也跟着上前。 高掌柜留下的账本,温屿从没看过,见几人各自走开,便先进去拿账本,看到底欠了多少的债。 绣房已被砸得七零八落,黄氏看到屋中的混乱,只心疼地哎哟连连,倒并未太意外,想是已经得知荀柏前来砸巧绣坊之事。 林氏走到灶房外,看到埋头洗陶罐的荀舫,她忙拉了身边的秦氏,侧头挤眉弄眼说起了悄悄话:“这是打何处来的小白脸,真是听话,灶房的活计都干得如此仔细!” 秦氏听得一脸的兴味,忙探头看去,滋味复杂道:“比你我屋里那好吃懒做的要顶用,我也想有个生得俊俏的小白脸,替我洗衣做羹汤。” 另外的绣娘唐氏仔细看着,道:“咦,那不是荀......” 话音未落,一盆水从灶房呼啦泼来,几人尖声躲避,还是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林氏抹着脸,“呸呸呸!”她往外吐着水,正要开骂。 荀舫手上提着木盆,杀气腾腾盯着她们,摆出一副老子弄死你们的架势。 林氏脸色一白,不敢说话了。秦氏她们也看到荀舫不好惹,忙着后退。 唐氏离得远些,被林氏她们几人挡住了水,只身上溅了几滴,她确认了是荀舫,低声道:“那就是被荀家赶出来的荀姑爷。” 林氏几人这时也认出了荀舫,抖着身上的水,懊恼地道:“原来是他,我就说不是好东西。好生生的绣坊,被他给折腾得没了,欠了我们好些工钱。今朝,不拿到钱,我绝不走!” 黄氏从绣房未找到剪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看到几人一身的水,惊讶地看向灶房。 荀舫放下了木盆,抱着双臂依靠在门边,神色冰冷,像是守门的黑脸灶神。 黄氏自是认得荀舫,本就对他不满,看到他自是没有好脸,生气道:“荀姑爷,当时是你拿的布料来,指挥着我们做工。你与温东家是一家,我们来讨要欠下的工钱,你来结也是一样。” 荀舫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滚!” 温屿从卧房拿了账本出来,见荀舫发疯,黄氏她们气得就要破口大骂。她忙几步上前,笑着劝道:“屋里冷嗖嗖,还是外面暖和敞亮,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吧。” 黄氏看到温屿手上拿着账本,到底正事重要,她哼了声,叫上林氏她们,气冲冲走向天井边,在桂花树边的石栏杆上坐下,她也拿出了份账目,道:“温东家,这是以前高掌柜与我们会账的凭据,按照约好的工钱,巧绣坊一共欠了我五两六钱银子。” 林氏她们纷纷拿出凭据,分别报了巧绣坊所欠下的工钱。你一两,我二两,五人加起来,共计十四两六钱银子。 温屿翻看着账本,上面的账目,与她们所言并无出入。 如今温屿身上只余不到十二两五钱的银子,丁香金耳钉估计约莫能折算一两银子左右,加上共计十三两五钱银子。 全部拿出来还欠债,温屿还要倒欠一两一钱银子。 两人身体还未痊愈,张口要吃饭,连买柴禾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生嚼杂面糙米吃。 黄氏她们还等着,温屿先粗略翻了近两年的账目。除去所有的开销,每年的净利大致在四十两左右。 黄氏一个月就能赚三两工钱,巧绣坊一年的利,只比黄氏收益高一些。 但是温屿并不会这般算账,高掌柜也曾说过,手艺精湛,能绣双面绣的绣娘,一个月能拿到十两银子的工钱。好比任何行业的顶尖技术人才,收入肯定高。 尤其是绣坊这种铺子,靠着绣娘的绣花赚钱,要是她们拿得少,绣坊要么留不住人,要么赚得更少。 温屿再看铺子的开支项,列举着布匹针线赋税等本钱。赋税乃是商税,温屿算了下,实际的税率在一百课三,亦是百分之三。 赋税看似很低,温屿清楚,商税肯定不止这个数目。 税收是多个环节收取,比如巧绣坊的上游,则是布庄,绣线铺子。布匹从养蚕到织布,染布,都要缴纳赋税。绣线也是从这些而来,在中间直接纺成了线出售,同样要交税。 而课税多少,税务店无法做详细核实,收取赋税的税官,能掌握的特权就大了。 温屿在支出上,看到了一笔孝敬银,每月要近二两。她估计,孝敬银是打点税务店官吏,衙门差役等的支出。 还有一笔最大支出,是高掌柜的工钱,每个月五两。 温屿不清楚这五两银的工钱,是温举人对高掌柜的额外照顾,还是高掌柜身怀奇才,一年赚的工钱,比东家都多。 按理说,巧绣坊在明面上的利,一年能有四十两,原身的积蓄,不该只这点。 温屿再疑惑看下去,她看到了几笔大的支出,几笔共计三百两,皆是由原身拿走。 巧绣坊欠绣娘工钱,差点连布商绣线的钱都凑不齐,也是因为此。 这三百两去了何处,温屿凝神回忆,模糊记起来,好似给了荀舫。 温屿不禁朝灶房看去,荀舫还靠在那里,仰头望天。 把他卖了,能值多少钱? 温屿打如今顾不上收拾他,合上账本,暗自叹了口气,道:“几位应当已经知晓,我被荀氏诬陷赶了出来。荀氏连绣坊都不放过,前来打砸一通,稍许值钱的东西,像是铁锅都被搬走。搬不动不值钱之物,皆砸得稀烂。如今,我连多余的杯盏都拿不出来,茶都无法请大家吃一杯。” 黄氏听到温屿诉苦,当即急了,道:“从我阿娘起,就在巧绣坊做绣娘。当时温举人还在的时候,怜惜我们赚的是辛苦钱,从没少过我们一个大钱。那时绣坊买卖红火,过年过节时,绣坊还有年节礼。自打绣坊给了掌柜做陪嫁之后,年节时,我们什么都见不着,这些也就算了,工钱总该结给我们。家里男人生着病,做不了重活,还有一双儿女要养,一家子就靠着我这点工钱过活。要不是看在温举人的面子,哪能让巧绣坊欠工钱不给,有手艺,何处寻不到口饭吃!” 林氏与秦氏争抢着道:“那可不成,今朝必须给钱!温东家,你再艰难,能有我们的日子难过!” “你还有这间铺子,卖掉也值不少钱!” 温屿也不做声,待她们停下来,才认真地问道:“你们如今可在别处寻到了活计?” 黄氏愣了下,朝其他几人看了一眼,道:“温东家,这你可管不着,巧绣坊关张,又不与我们结工钱,难道要我们坐着等死?” “就是,温东家吃着大骨头,总不会连咸菜杂面都不让我们吃!” 温屿看她们又要吵起来,抬手往下压了压,道:“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且巧绣坊,也并未关张。” 几人被温屿说得一愣,黄氏冷笑道:“温东家,铺子连根线头都寻不着,绣绷都被砸坏,温东家既然能让巧绣坊重新开张,不如先将我们的工钱结了。” “黄娘子,你们与巧绣坊有契约在身。”温屿翻开账目,抽出里面夹着的契约:“一年一契,如今才二月份,几位与巧绣坊还有十个月的契约。” 黄氏蹭一下站起来,涨红脸道:“行啊,我们这就上工。布呢,线呢?” 温屿再次耐心安抚道:“你们先别激动。我并非不与你们结算工钱,巧绣坊也并非要怪罪你们违约。” 听到工钱,黄氏暂时忍住了怒气,等着温屿继续说下去。 “巧绣坊肯定要继续开张做买卖。”温屿坚定地道。 她要赚钱吃肉,吃蛋,买铁锅! “我这里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的确拿不出那么多。只你们的日子一样艰难,我尽量先支给你们一部分。余下来的工钱,待绣坊开张之后,再陆续与你们结清。” 林氏所言的温屿吃大骨头,也只是故意说出来讽刺之言。大骨头五个大钱一斤,上面连指甲盖大小的肉都寻不着一块,就是闻点肉腥气解解馋,有钱的话,谁会吃那东西! 荀氏不认荀舫之事,她们都听说了。温屿神色憔悴苍白,早不复以前的光鲜,身上的旧衫皱巴巴,一看就穷困潦倒。 “你们稍等。”温屿起身回卧房,从身上取下荷包,数了四两银子,再回到天井边。 看到温屿手上拿着银子出来,虽然数量一看就不够,总比一个大钱都要不着要强,几人神色都缓和了些。 温屿道:“我有个请求。请几位看在阿爹的份上,待巧绣坊找你们时,再回到巧绣坊做工。反正长短,也就十个月而已。且巧绣坊找你们,肯定有活计做,有活计,你们就拿得到工钱。” 黄氏皱眉,兴许是想着自己其他的活计,一时没有说话。几人以黄氏为首,她不说话,林氏他们也不吱声。 温屿道:“阿爹待你们厚道,以前我做得不好,深感惭愧。既然你们都在绣坊做了好些年,绣坊多靠你们。我想了想,打算与你们共享绣坊的利。以后你们做一件绣活,你们拿四成的净利!” 以前黄氏她们都拿死工钱,从早到晚不得歇息,一天下来脖子僵硬,直不起腰,眼睛更是难受得紧。绣娘皆年纪轻轻就一身病,眼睛更是早早就瞎掉。 绣坊要承担本钱等开销,还要管着买卖,只拿六成的净利。四成的净利,全部让给她们,做得越多,就赚得越多。 不过,黄氏她们弄不清楚,四成净利究竟有多少。关键之处,还在于铺子买卖的好坏。 温屿静静看着她们,神色坚定:“赚多赚少,你们且试一试便能得知。我是东家,肯定想要生意红火。要是不成,我会将宅子卖掉,还你们的工钱!” 黄氏她们互相递了眼色,暂且松了口:“行,温东家,绣坊开张之后,你再来寻我们。” 温屿按照比例分给她们的工钱。去前面铺子捡了断毛笔破砚台,一小截墨锭,她们在收工钱的凭据上画押后,一并离去。 关上角门,温屿低头沉思往回走,只听到荀舫在灶房门口发出一声嗤笑:“骗子,吹牛!” 温屿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来,有笔账,我要与你结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七章 荀舫双手抱臂,浑身上下透着欠揍的漫不经心,晃悠着来到天井边。他往石栏杆上一靠,抬起下巴朝温屿点了点,傲慢地示意她开口。 温屿呵呵,将账本递到他面前,径直道:“你从账上支取了三百两银子走,银子呢?” 荀舫瞥了眼账本,慢慢伸手接去翻看,只随意扫了几眼,将账本还了回来,答得很是干脆利落:“不知。” 温屿一瞬不瞬盯盯着荀舫,他坦然迎着她的视线,面不改色道:“我没钱。” 荀舫并没撒谎,他真不知道。 困在这具孱弱无用的身体里,吃穿用度连他以前的仆从下人都不如,还要被这个女人呼来喝去干活。 他能活着,是她有句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活着寻找机会。 他确定这是场漫长的噩梦,他要留着精力,寻找回去的路。 无论是这具身子所谓的亲人,还是妻子,他都不在乎,他们皆是梦中的过客。 身子一直病着,在穷极无聊的日子里,只有她在。 她看上去文文静静,平时基本不说话,荀舫很满意。 不过,令荀舫意外的是,她并不安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登峰造极,还野心勃勃想要做买卖。 就凭着她藏来藏去,瘪瘪的荷包里那点钱,荀舫认为她简直比他还要疯癫。 荀舫蹙眉,原身混账无用,父亲还是举人。哪怕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她的举人爹对她颇为宠爱,她若不答应,举人爹也不会强迫。 看她这几天的行动举止,她颇有几分聪明沉着,为何就看上了原身? 莫非,她与他一样,并非原来的她? 荀舫敛下眼眸,状若无意问道:“你来自何方?” 温屿很警觉,她顿了下,手随意一指:“那里。” “那里?”荀舫顺着她的手势看去,旋即笑了。 一听便知,她在胡说八道。 荀舫并不在意,嗤笑一声,“天边啊,那般高,看来,脑子被摔坏了。” 只要他不再追问,温屿也没空与他胡扯,正色道:“你要记住,巧绣坊是因着你入不敷出,你欠了我一大笔债。以后,你要端正态度,别乱发纨绔脾气,尤其是对绣娘们要和颜悦色,老实做事还钱。” 对温屿的要求,荀舫自发掠过,好奇地道:“那几个绣娘一看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忠不义之人,你还留着她们作甚?” 温屿道:“忠义是奴仆,朝臣的事,别乱摆出主子的嘴脸。绣娘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手艺人不好找。若无绣娘,开什么绣坊。平头百姓,只在商言商。” 荀舫意外扬眉,沉默着没做声。 温屿看他油盐不进,眼下也不是时机,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荀舫自发跟在了后面,温屿经过穿堂,来到前面的铺子,第一次打开绣坊的大门。 门外的巷子里,偶尔经过行人车马。有人看到绣坊的门开了,回头看一眼,又走了过去。 温屿走出大门,头也不回交代道:“锁门。” 荀舫拿了柜台上的锁,将大门锁好,拿着锁匙跟在温屿身后。 上次前来,温屿没空细看。这次她要了解邻里街坊铺子的买卖,摸清周边的市场行情。 原来巧绣坊能赚钱,她接手之后,照理说也能赚。但她不敢打包票夸海口,毕竟她现在手上只有九两五钱的本。 重新开张的买卖,只能赚,决不能赔! 翠柳巷不大不小,大多都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巷子对面是别家铺子的后院,有两间分茶铺与茶楼的后院比较热闹,有车马在角门前停下,客人从这里进去。 沿着巧绣坊这边的几间铺子,最近的是锦布庄。布庄店堂与巧绣坊一样三开间大小,店内没有客人,温屿进去时,东家黄福正站在柜台后,对着几匹布唉声叹气,与伙计说着什么。 黄福听到动静,以为来了客人,脸上马上堆满笑看过来。看到是进门的是温屿,他怔愣了下,朝立在门外的荀舫看了眼,道:“原来是温娘子。” 温屿颔首招呼,笑着道:“前些天荀氏来砸店,幸得各位帮忙,这些天我身子不好,今朝方稍许好转,来给黄东家道声感谢,多谢黄东家仗义相帮。” “我与温举人相识多年,跟高老也多年的好友,都是邻里街坊,举手之劳罢了。” 黄福忙摆手道无妨,说完,他略微沉吟,问道:“听老高说,他已经不在绣坊做事。温娘子以后的绣坊,可还打算做下去?” 听黄福的意思,他应当从高掌柜处,对巧绣坊如今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 温屿委婉地道:“巧绣坊是阿爹留给我的嫁妆,打算是打算,就是难呐,我还没考虑好。” 听高掌柜说了许多温屿的事情,黄福对巧绣坊不看好,现在的买卖不好做,布庄现在也一堆麻烦,只笑笑没有再多问。 摆在柜台上的两匹月白绢布,上面氤氲着点点霉斑,还有好几处发黄的痕迹。 绢的价钱昂贵,温屿在史书中看过,许多朝代的绢布,都可以当做钱直接使用。 温屿问道:“这布怎地放发霉了?” 黄福叹了口气,道:“翠柳巷这一带的人家,置办得起一身细绢衣衫,也只舍得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穿一次。布庄贵重布料不好卖,共五匹细绢布,卖了两年,还余下这两匹。白绢金贵,不能久放。你瞧,一不注意,就发霉泛黄了。” 温屿看着黄福一脸心疼,斟酌着道:“要是便宜些卖出去,总能挽回些损失。” “便宜也不好卖呐!”黄福心道温屿果真与高掌柜所言那般,对做买卖一窍不通。 “一匹上好的苎麻布,不过七百大钱。一匹下等的细绢,就如这匹榇缎,也要一千五百钱。哪怕是便宜五百个钱,也没人买。” 黄福小心翻开绢布,指点着道:“这些地方尙完好,这些地方的霉斑,就难以去除了。若是做外衫,穿在身上像是污渍,平白招来嘲笑。做里衣穿倒无妨,买得起的富贵人家嫌弃,寻常人家一天赚得三五十个大钱,哪舍得买。” 一匹布能做两身衣衫,里衣就要花去一个月赚来的七八成,的确买不起。 温屿思索着,与黄福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去。布庄隔壁是香药铺子,齐掌柜看到温屿,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话里话外都是打探。 香药铺子里面,混杂着各种香料味。温屿闻得头晕,她应和敷衍了几句,告辞离开,进了做扇骨的铺子。 扇骨铺子里面挂着琳琅满目的扇骨,一个青年男子在一张案桌后,埋头将丝线穿进竹孔中。 在案桌旁边,一个妇人生气地道:“阿山,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总得吱个声!” 被唤做阿山的青年男子头也不抬,半晌后闷声说了句:“再说吧。” 妇人愈发急了,道:“再说,又是再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今年你就二十岁了,像是旁边黄家的儿子,二十岁早已经当了爹!林家小娘子样貌好,手脚勤快麻利,做得一手好茶饭,多少人家上门求亲。我看着你无父无母,想着撮合你们,你却推三阻四,我倒要看你,要娶个什么样的神仙妃子回来!” 阿山还是不说话,妇人气不过,一扭身就走。刚走到门边,看到站在那里的温屿,立刻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哎哟,这不是温娘子!”妇人一拍手掌,一副想要攀谈的架势,在看到门外杵着的荀舫,眨巴着眼睛,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阿山听到来了人,总算抬头看了过来。温屿看到他的脸,果真如他的名那样,棱角分明,如山一样沉默。 温屿盯着妇人,恍惚记起来,她是附近的寡妇,以做媒为生,人称辛婆子。 媒婆走家串户,消息最为灵通。温屿脸上浮起笑,对辛婆子很是客气地叫了声“辛姐姐。” 辛婆子又是哎哟一声,乐滋滋地道:“我一把年纪,哪敢称温娘子的姐姐。温娘子,听说你从荀家出来了,以后巧绣坊可还开张?” 温屿笑着道:“辛姐姐,唉,这些事一言难尽。以后得空了,请辛姐姐上门来坐着说话。” “行。”辛婆子又是一拍手,道:“我还要去给人家回话,我回头再来找你。” 辛婆子离开,温屿在铺子里转来转去,看着扇骨。阿山也不招呼,只埋头做事,任由她随便看。 温屿发现,铺子里极少见到扇面,只摆着两把纸扇,纸扇上画着黑白山水。饶是温屿不大懂画,也看得出画得很一般,山水毫无灵气。 “这把扇骨多少钱?”温屿拿了把湘妃竹的扇骨,问道。 阿山抬起头看来,答了句:“五十个大钱。” 温屿不懂究竟是贵还是便宜,不过她想了下自己一天的花销开支,寻常人家肯定不会买,最多用蒲扇。 “你可会做扇面?”温屿问道。 阿山似乎感到奇怪,抬头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温屿继续问道:“绢布的可能做,比如绣好花后,再拿给你做成扇面,一张扇面,要多少钱?” 阿山仿佛被难住了,皱眉沉思了一会,道:“绣花细绢扇面贵重,比纸扇扇面做起来复杂,一张扇面,得二十个工钱。” 温屿哦了声,放下了扇骨。阿山只瞄了眼,低头没再说话。 既然他不善言辞,温屿也不多打扰,道了告辞离去。 时辰还早,温屿沿着巷子慢慢闲逛。穿过两条小巷时,她看到巷子两边的铺子,大多都是笔墨纸砚与书斋。 温屿心思微动,再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果然看到了间书院。 书院门前悬挂着“四明书院”的牌匾,字迹遒劲,雄浑有力。 快到下学时辰,书院门前停满了车马。穿着光鲜的仆从,等候在车马边。 温屿静静看了一会,眼神逐渐坚定。 她开张的第一笔买卖,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八章 下定决心之后,温屿就不再多做考虑。反正有卖铺子兜底,再说“一切皆流,无物常驻”,哪有万全之法。 回到翠柳巷,夜色昏昏。周氏扇骨铺还未关门,阿山要做自己铺子的扇骨,温屿要先与他确定是否有空,再商议些细节。 走了许久的路,温屿早就饿了。有了重启巧绣坊的希望,她想庆贺一下,吃碗加油加姜碎加冬葵的粥。 在扇骨铺子前,温屿停下来,对跟在身后的荀舫道:“你回去煮粥,煮得浓稠些,我过会就回来。” “不。”荀舫拒绝得很干脆利落。 温屿呵呵,“你不煮也行,我自己去买肉包子吃。至于你,春夜的寒风不错,你多喝两碗。” 荀舫的脸色,黑得快与现在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沉默盯着温屿片刻,确定她不是在说笑。 这些天他嫌弃饭食难吃,也从未吃饱过,肚子的确饿得慌。 “要吃白水煮蛋。”荀舫想到他唯一能下咽的吃食,不客气提出要求。 温屿答应得爽快:“行。你自己去买吧。” 荀舫伸出手,“钱。” 温屿一巴掌拍了上去,荀舫没想到她会动手,收势不及,被她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 手不疼,脸有些火辣辣。 温屿斜着他,吩咐了一通:“快点回去煮粥,火小些,要慢慢熬得浓稠。切一小片姜,把冬葵一根根清洗干净。再烧些热水。” 荀舫浑身冒着寒气,转身大步离去。 正事要紧,温屿看都不看他,走进扇骨铺。店堂中还是只有阿山独自坐在案桌前削扇骨,夹道的门开着,有个老翁在庭院中熏竹子。 温屿走进门,阿山抬起头看来。不知是油灯的光,还是他沉静的眼眸,她总觉着有什么东西闪过。 “周东家,不知你可有空,我想与你商量些事。”温屿走上前,微笑着颔首打招呼。 “这是祖母留下来的铺子,祖母姓周。我跟着阿娘姓,阿娘姓山。”阿山解释了句。 温屿想到铺子的牌匾,愣了下,山姓稀少,她一时真没想到。 “大家都以为我姓周。”阿山解释了句,看上去不大自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人跟着站了起来。 惜字如金的阿山,竟然主动开口缓解她的尴尬。温屿很高兴,阿山看上去如山一般忠厚可靠,哪怕买卖不成,至少打交道愉快。 阿山很高,手撑着桌面,微微倾身听她说话。似乎察觉到不妥,他从身边摸出一张杌子,用布巾扫去上面的竹屑,走出来放在她身边:“请坐。” 温屿道谢后坐下来,待阿山也坐下后,道:“我想请你帮着做细绢绣花的扇面,不知你可抽得出空?” 阿山沉思了下,道可,“不知你何时需要?” 温屿坦白道:“我不懂如何做扇面,是要待绣好花之后,还是绣花之前?” “绣好花之后再定型。”阿山想了下,补充道:“若是双面绣,则只需一张细绢。若是单面绣,做成扇面的话,要用两张黏在一起,两面有花样,不会露出线头。” 温屿认真听着,再请教道:“若是黏在一起的话,除去工钱,一张扇面,还需多少用料的钱?” “你需要做多少把扇面?”阿山考虑了下,问道。 一匹布能裁剪承多少张扇面,温屿并不清楚。且黄福的细绢布,究竟损伤如何,她还要仔细看过。 温屿一时也说不清楚,沉吟了下,道:“我看你家铺子存了许多扇骨,是有人托你定做,还是铺子中摆着卖?” “大半部分是有人订了去,也有些在铺子里卖。”阿山答道。 “可有比较富贵的客人前来买?”温屿问了句,感到有打探底细之嫌,忙歉意道:“说实话,我只做扇面,却不在你这里定做扇骨,一并做成折扇。因着细绢绣花扇面贵重,要是你铺子的扇骨有钱人看不上眼,我怕折扇最后砸在手里。” “无妨。”阿山说道,他对此并不在意,看了眼温屿,问道:“巧绣坊的绣娘若不会裁剪扇面,我可帮着裁剪。所有的用料,加上工钱,还是二十个钱一把。” 不问数量多少,主动让出用料的钱,加上提供技术帮助,阿山做买卖很是厚道。 温屿想着手上那点可怜的本钱,道:“山东家是爽快人,我就不多说了。不过山东家,巧绣坊的情形,估计你也清楚。我手上没钱,工钱要待扇面卖出去之后,一并与你结算。” 阿山应好,“你何时开始做?” 除去扇面,还有绣娘们要沟通,黄福那里的细绢也要定下来,绣线还未买...... 温屿眉心不由得蹙起,道:“就这两天吧,我确定下来之后,马上与你说一声,让你这边好安排。” 阿山点了点头,温屿道:“扇面之事,还请山东家保密,莫要张扬出去。” 阿山道放心,温屿便起身告辞,他顿了顿,道:“你且稍等。”说完,他进了后院,很快提着竹筐出来:“你拿去吃。” 温屿看着竹篮里的鸡蛋,不禁怔住,先前与荀舫在门外说的那些话,想必被他听到了。 阿山道:“钱伯养了鸡,我不喜吃蛋。” 他们勉强算得上合作伙伴,人情便是你来我往,收下他的鸡蛋,以后找个机会再还回去便是。 温屿接过竹篮,不过她听到钱伯养鸡,心想要是她也能养几只母鸡,就能天天吃蛋了。 “多谢山东家,我就不客气了。钱伯竟然在后院养了鸡,我可能瞧瞧,我也想养几只。” 阿山说好,转身领着温屿去后院。钱伯便是烤竹子的老翁,看到他们进来,他站起身,打着手势,嘴里啊啊了两声。 原来钱伯是哑巴,温屿不知他能否听见,她笑着颔首,叫了声钱伯。 阿山手摆了两下,钱伯又坐回火堆边,继续烤竹子。 后院的格局跟绣坊相似,三间正院并东西厢房。天井换成庭院,西边墙角种着桂花与梨树,树下放着鸡笼,鸡笼的鸡在夜里缩在笼子中,她数了下,约莫有五六只。东边种着几畦菜,温屿认出有冬葵,青葱,还有白菘与菠菜,青蒜,萝卜苗。 温屿羡慕极了,要是她有这么多菜,可以天天换着花样吃,还不用钱买。她暗暗盘算起来,要是拆掉天井,将空地种上果树,再种些菜,养几只鸡。 鸡可以吃菜叶子,鸡粪可以做肥料,简直完美的生态循环。 “钱伯会孵小鸡,你若想养鸡,待他孵小鸡的时候,帮着你孵几只。” 阿山说完,眉头皱起又放开,默默道:“养鸡气味难闻,早间吵得很。” 气味难闻的确是个问题,必须勤快打扫。温屿想到还有个欠她巨债,身无分文吃白饭的人,气味的问题迎刃而解。 “不养公鸡,早上便不会打鸣被吵醒。”温屿笑道。 “母鸡也会咯咯叫。”阿山闷声闷气说了句。 温屿听出他声音中的幽怨,不由得抿嘴一笑,想必他不喜早起。 阿山看到温屿的笑,神色变得讪讪起来,抠着衣角,没有再做声。 温屿提着鸡蛋告辞,阿山将她送出门外,站在那里看她走远了,转身回屋,拿出门板窗板关店。 经过布庄时,温屿本想去与黄福买绢布,见布庄已经关门,便先回了绣坊。 绣坊大门关着,温屿上前拍门,门很快打开了。 荀舫站在那里,等到温屿进门后,他拴上大门,跟在她身后往后院走。 看到温屿竹篮中提着鸡蛋,荀舫默然片刻,道:“扇骨铺还卖鸡蛋?” 温屿压根不想与他解释,只闲闲道:“你吃不吃?” “吃。”荀舫答得斩钉截铁。 “吃的话,我们也养鸡。”温屿说道,经过天井时,她四下打量,“将天井拆除,可以种菜,栽种几颗树,养几只鸡。” “你会种树,种菜,还是养鸡?”荀舫问道。 “你会就可以了。”温屿呵呵道。 “滚!”荀舫冷声回应。 温屿嘲讽道:“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欠我三百两银子。你不做事,只吃软饭,算得上什么男人?” “你可以不把我当男人看。”荀舫道。 温屿被荀舫的无耻震惊住,她回头诧异地看去,目光不经意在他身上扫过。 荀舫冷笑,挺了挺胸脯,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 温屿还他一个白眼,朝灶房走去,“你连脸都不要了,这般豁得出去,为何不用你这份气势,去做事赚钱还给我呢?” 荀舫晃悠着跟在后面,厚颜无耻道:“别说脸,我连命都可不要。我不止会吃软饭,我还可吃硬饭。天天吃粥,何时蒸白米饭吃?” 温屿嗤笑一声,“想得美,你想吃蒸饭,自己拿钱去买米。” “我没钱。”荀舫回答得理直气壮,迎着温屿的鄙视,抬起下巴傲然回应。 陶罐咕噜噜响着,温屿探头看去,里面的粥在慢慢翻滚。洗好的冬葵整齐摆着,砧板上有一片切好的姜。 温屿稍许满意,她放下竹篮,荀舫自发取了两只蛋,去舀水清洗好,放进陶罐中。他坐下来看着灶火,漫不经心问道:“你打算做什么买卖?” “你问来作甚?”温屿不想回答他,她的买卖,坚决不许他参与。 “该不是,你要做折扇买卖吧?”荀舫掀起眼皮,看了温屿一眼,肯定地道:“你要做扇面买卖。” 被他猜到,温屿不否认,也不确认,拿勺子搅动着瓦罐中的粥。 荀舫道:“你去了布庄,扇骨铺,最后到四明书院,那时便下了决定。你打算将扇面卖给书院的学生。书院的学生非富即贵,买得你的陈旧细绢绣花扇面。非富即贵的学生什么没见过,扇面绣花,顶多绣些兰花修竹,绣工不上乘,你的扇面,肯定卖不出去。” 温屿缓缓抬眼看去,纨绔草包软饭男,竟然也有几分见识。 她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无视他一幅看好戏的嘴脸,心中虽有打算,还是问道:“不知你有何高见?” 荀舫愉快地道:“高见当然有,只是,我不告诉你。” 温屿:“......” 狗东西! 两只白煮蛋,温屿全吃了,荀舫连蛋壳都没捞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九章 翌日天方蒙蒙亮,温屿就起了床。收拾好前去灶房,里面锅灶冷清。她现在只吃得起两餐饭,准备早上就只喝碗水。拿了葫芦瓢去舀水,水桶中的水已经见底。 温屿朝西屋方向看去,荀舫还在呼呼大睡。 狗东西奸懒馋滑,真是反了天! 温屿脚步重重走向西屋,门关着,她深吸一口气,举手砰砰砸门:“日上三竿了,赶紧起来干活!” 门内窸窸窣窣,荀舫翻了个身,扯着被褥蒙住头,哑着嗓子骂:“滚!” “起来干活!”温屿再敲了敲门,站在门边等着。 果真,过了一会,门内毫无动静。 温屿再敲门,喊道:“起来,你休想睡好。” 荀舫刚迷糊睡过去,就被温屿惊醒,他踢开被褥翻坐起身,木然盯着前面。 破旧寒酸的屋子,还要饿着肚子,被逼迫早起干活,这日子,真没办法过下去了! 准备再躺回去睡,温屿肯定不会让他睡安生。荀舫只能胡乱套上衣衫,趿拉着鞋子,披头散发黑脸走出屋。 温屿站在灶房外,看到他的模样,直接无视,指着水桶道:“去打水。” 荀舫浑身冒着寒意走上前,提了水桶前去打了小半桶水,哐当一下扔在那里。 温屿也不管他,舀水倒进陶罐中,生火烧水。荀舫杵在灶房外,见温屿没有做早饭的意思,难以置信道:“这般早起来,连稀粥都没一碗?” “没米了。”温屿头也不抬道。 荀舫被使唤舂米煮饭,他当然知道温屿在胡说八道,米缸中约莫还有三四斤糙米,七八斤杂面。 稀粥难吃,荀舫也不感兴趣,道:“做面片吃,里面加荷包蛋。” 温屿乐了,抬眼看向荀舫,好笑地道:“荀少爷,你还当自己在荀家呢?” 荀家算什么东西!在以前,连他荀府的偏门都进不了。 荀舫神色暗淡下来,转身默默走开。 他认为现在是场醒不来的梦,兴许,以前的荀氏,才是他的梦。 水沸腾了,温屿先凉了一盏,兑了温水到门外洗漱。她看到荀舫靠在天井的石栏边,忧伤地望天,在乱发中,露出清瘦的侧颜。 温屿也饿,等下还要去跟黄福谈绢布价钱,买绣线。想到要花出去的钱,温屿硬生生忍住了,回屋小口喝着还有些烫的水。 身后一阵脚步声,温屿拿余光瞄去,荀舫进来在陶罐中舀了倒进木盆中,端出去洗漱了。她没管他,喝完水,荀舫已经洗漱好,乱发也用一根木枝束在脑后,踩在脚下的鞋提了起来,露出起毛快磨破的鞋头。 温屿放下杯盏朝前面铺子走去,荀舫如往常那样跟在身后。她走出大门,荀舫将门锁好,揣着锁匙跟着。见她走进布庄,他没有进去,留在门外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布庄的伙计刚卸下门窗木板,尚在洒扫收拾。黄福捧着一盏香药汤,呼噜噜在喝着。温屿走进来,他惊讶了下,忙笑着招呼:“温娘子早。” “黄东家早。”温屿笑盈盈颔首招呼,指着他端在手中的香药汤道:“黄东家早起就吃这个?” “早起不吃上一碗,一整天都没精神。”黄福笑呵呵说道,几口喝完碗里的香药汤,不动声色问道:“温娘子前来,可是有事?” “前些天黄东家摆出来生霉的绢布,我可能再仔细瞧瞧?”温屿问道。 黄福顿了下,狐疑地道:“温娘子打算买?” 温屿笑着道:“我得看过,究竟布料还能用多少,多少价钱再说。” 黄福迟疑了下,道了声稍等,亲自前去库房抱了两匹绢布出来,摆在柜台上,小心翼翼摊开:“温娘子,你且仔细看好了。” 细绢展开后,虽然已经处理过,还是能清晰看到点点霉斑。两匹布料的情形大致相近,温屿估算了下,约莫近三成的布料都不能用。 且还要考虑到裁剪扇面,并非完好的布料都能用上,加上所有的损耗,温屿直接开了价。 “黄东家,这两匹布,我出八百个大钱,你若愿意卖,我现在就买了。” 黄福一下跳起来,哎哟连天,心疼地道:“我这两匹布,本钱就要二两半钱银子。八百个大钱,我老本都亏了去。温娘子,你莫要说笑了。” 温屿没理会黄福的夸张,不疾不徐道:“黄东家,这两匹布,你再放下去,霉斑会越来越多,只怕最后彻底变成废布,八十个大钱都没人买。” 黄福心下疑惑,端从这两日的接触,温屿人斯斯文文,言谈举止大方,哪似高掌柜口中所言的蠢笨不堪? 绢布的确如温屿所言那样,再放下去只会更坏。不过,黄福还是心疼,道:“温娘子,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想买,定是打算是做成绣花的小衣。小衣裁剪掉余下完好的布料,还可做成绣帕,荷包,丁点都不会浪费。不若这样,我亏损一两银子的本,你出一两五钱银子拿去。” 温屿半步都不退让,微笑着坚持道:“黄东家,我只出八百个大钱,也只出得起这点钱。若是你诚心卖,我现在就拿走。若你不卖,我再去别家布庄看看。” 布庄皆有陈旧布料,像是明州府最财大气粗的裕和布庄,东家林裕和有织布坊,纺纱坊,染布坊,从棉麻蚕茧到布料,全是自己的买卖。 裕和布庄也有陈旧生霉的布料,像是这两匹布,八百个大钱,裕和布庄不会折本,肯定就卖了。 黄福咬着牙,愁眉苦脸答应了下来:“温娘子,这两匹布,我真是亏大了。唉,邻里之间,我也就不多与你讲价,你且拿去吧。只温娘子,我小本买卖,赊欠不起,你得出现银。” 想必以前巧绣坊欠布料,绣线的钱,已经败坏了诚信,引起黄福忌惮,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做买卖的诚信很重要,巧绣坊很长一段时日,都要用现银拿货,无法再日后结算。 这对温屿来说,又增添了本钱的压力。所幸她也没想过一步做大,先做好第一笔扇面,再提以后。 温屿如数拿了八百大钱,黄福点好之后,将布料包好,打探道:“温娘子,巧绣坊准备何时开张?” “等到能开张的时候,我会请黄东家前来吃茶。”温屿委婉地道。 巧绣坊现在做扇面的事,她还不能公开,也不会开门摆在柜台上卖。 柜台的门还破着大洞,且一旦开门做买卖,税店务与收孝敬好处的会先上门。 扇面的买卖,温屿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出不起税金好处。 见温屿似乎不愿意多说,黄福也是生意人,知道里面的忌讳,也就没再多问。 温屿叫立在外面一动不动的荀舫:“进来将布料拿回去。” 荀舫缓缓转过身走了进来,看都不看黄福与温屿,一言不发去抱布料。 一匹布长四丈,宽二尺二,不算太重,就是比较长不方便拿。荀舫试了试,双手各抱起了一匹。 黄福看得瞪大眼,满肚皮的八卦好奇,不住打量着荀舫。 荀舫板着脸,还不忘凶狠地瞪了黄福一眼。 在一刹那间,黄福以为,荀舫要扑上来撕咬他一口,他唬了跳,身子情不自禁后仰。 本来黄福要叫伙计帮着送回去,被荀舫吓到,懊恼着不吱声了。 温屿看在眼里,暗暗警告地看向荀舫,与黄福笑着道别。 荀舫白脸憋红,满身满脸的戾气,回瞪向她,大步走出门。 温屿见他脚步匆匆,怕他撞到布匹,忙跟上前,用手托着布料,让荀舫走得稳当些。 荀舫连声冷哼,到了绣坊门前,粗声粗气道:“开门!” 温屿赶忙问道:“锁匙呢?” 荀舫侧过身,荀舫看到他挂在腰间的锁匙,伸手去解绳索。 “你乱摸作甚!”荀舫腰间发痒,差点卸力,手上的布也往下滑。 温屿哎呀一声,赶忙伸手去托。荀舫膝盖往上顶,接住了布,吼道:“快点开门!” 也不知荀舫如何打的结,温屿一时没解开锁匙,她干脆用力一扯。 哗啦一声,荀舫的腰带被扯下,裤子往下掉。他双腿立刻夹紧,额头上的汗冒出来,脸黑得像是块千年臭石头。 温屿突然想起三叔公被荀舫拉下的裤子,她眼角抽搐了下,拿了锁匙上前开锁,推开大门。 荀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温屿看着他,脸上浮起笑,好声好气商量着道:“我帮你拉住裤腰?” “我要弄死你。”荀舫看都不看温屿,一字一顿道。 温屿眼里只有她的布料,道:“那你说吧,要我如何办?” “蠢货,你来抱进去!”荀舫几近低吼道。 温屿忙上前,从荀舫手上接过一匹布。大门没卸下来,门比较窄,门槛高到膝盖,布太长不好拿进屋。 荀舫盯着温屿在门槛前蠕动,他出气如牛,终是忍不住,夹着腿蹭上前,“给我!” 温屿看向荀舫,眨了眨眼,将布料交给了他。 “裤腰!”荀舫再错牙道。 温屿手伸向荀舫的腰,帮他提住了裤腰。荀舫抬腿跨门槛,温屿紧贴着他,保证他的裤子不掉下来。 荀舫将布放在柜台上,飞快抓住了自己的裤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温屿:“姓温的,老子只吃软饭,不出卖色相!” 温屿斜乜着狼狈的荀舫,噗呲一声,哈哈笑起来:“出卖色相,你哪来的色相!”【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十章 荀舫冷着一张臭脸,抓着裤腰回西屋,再也没有出来。 水桶还有水,温屿也就没管他。趁着太阳,她烧了温水,将布匹放进木盆中,轻柔清洗了一遍。布匹上的霉点与泛黄印迹虽洗不干净,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基本闻不出霉味。 温屿从绣房找了绣绷,搬了凳子到廊檐下摆好。细绢拧干会发皱,她也不拧水,将布摊在绣绷上阴干。 忙完这些,温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辰刚到半晌午,她望着天,想着接下来的一大堆事,还是打算先去找绣娘,买绣线。 西屋始终不见动静,以荀舫的性格,厚脸皮天下无敌。不出来,是因为他的裤腰带断了,没有针线缝补,他出不了门。 温屿想笑,又深深惆怅。 这日子,实在过得太窘迫! 倒不是为了荀舫的裤腰带,温屿是感念自身。她的头发又厚又长,清洗起来很是麻烦。她洗过一次,用布巾一缕缕擦拭过,又在太阳下晒了许久才干。 温屿想剪短,她却没有剪刀。 在打铁铺子里,温屿问过剪刀,一把要三百大钱。 想到头发,温屿的头便开始发痒。她抠了抠,指甲缝塞满黑色油泥。 温屿盯着指甲,顿时恶心得没了胃口。她振奋起精神,出了角门。 这次荀舫没有跟上来,温屿打算先去打探绣线价钱。杏花巷有一小间绣线铺,里面摆着几种常见的麻线,棉线,丝线。麻线棉线居多,丝线只有红,白,黑几种常见颜色。 棉麻线价钱便宜些,一斤也要一两五钱银子。丝线按照两卖,一两一钱银子。 金线银线更加昂贵,铺子伙计听到温屿询问,拿眼角瞥着她:“娘子,金线银线比金银还要值钱,一两金线一两六钱金,一两银线一两五钱银,贵人主子才用得起!” 伙计的意思不言而喻,温屿衣着寒酸,看上去灰头土脸,一看就买不起。 温屿并不在意伙计的态度,她暗自琢磨着,金线银线需要技术,制作工艺复杂,价钱昂贵,一般不会用在普通刺绣上。需求量小,卖的铺子也少。 杏花巷的绣线铺也是从纺线坊或者其他大商户处进货,从中赚点差价,如果大量需要,还是要从纺线坊或大商户那里拿货比较划算。 温屿想到巧绣坊以前从裕和布庄处拿过布与绣线,她记得裕和布庄在明州府最繁华的吉庆大街。抬头看了看天时,花两个钱买了只杂面馒头草草填了肚子。 吉庆大街离杏花巷要小半个时辰车程,温屿花三个大钱,赁了驴车前去。 春日午后的吉庆大街,与杏花巷则是不一样的热闹。街巷宽敞,两边商铺鳞节次比,银楼,布庄,古玩,番邦前来的番货,香料铺子等一家接一家。 华丽的马车缓缓经过,衣着光鲜的仆从,在香车下摆上锦凳。穿着轻便绫罗销金裙的贵妇人从香车上抬脚踩在锦凳上,宽幅裙角像是一团烟云,霞光隐约闪烁。 温屿盯着贵妇人身上的衫裙看得目不转睛,认出裙摆银色的光,便是银线绣出的花蕊。 吉庆巷上进入铺子的客人非富即贵,穿着华丽的绫罗绸缎。温屿直直盯着他们看,遭来或鄙夷,或警惕的目光。 温屿并不自卑,也不难过。反而看得高兴极了。 明州府越繁华,富人越多,她的买卖就越有希望。 裕和布庄在吉庆街末尾,地段不算最好,铺子却很大,足足有七开间。里面的伙计穿着青色细布,来往迎送。 温屿走了进去,伙计迎上前,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客人请进,客人打算买何种布?” 伙计言语间虽客气,温屿还是听出了他的怠慢。先敬罗衣后敬人,温屿对此一惯不放在心上,打量着铺子,道:“我先自己看看。” 伙计便走开了,回头还不时盯着她。温屿神色坦然,在铺子里转悠。布庄主要以卖布为主,在铺子东面劈出一角,摆着绣线。 正中柜台上堆着五颜六色,价钱不一布匹,有丝绸,绫,罗,绢,锦,缎,还有与缂丝一样贵重的帛。 棉麻的布匹,则放在柜台上旁边的矮案上,颜色比贵重布匹要少,多是黑,本白,灰,靛蓝等几种寻常百姓所穿的颜色。 温屿不管伙计如何不耐烦,鄙夷,一一询问价钱。最后,她问道:“可有陈布?” 伙计掀起眼皮瞄了温屿一眼,道:“陈布有,绫罗绸缎棉麻布,你要哪一种?” 罗布有小孔,丝绸比不上细绢细密,锦缎太厚重,帛实在太贵,最适合做折扇扇面的还是细绢。 温屿道:“细绢便可。” 伙计说稍等,去抱了两匹陈旧发霉的细绢出来。温屿拆开仔细看过,除去泛黄,上面也长着点点霉斑,情况大致与黄福布庄的相近。她问道:“这布如何卖?” “一两银。”伙计随口答道。 布匹经由不同织娘的手织出来,织娘手艺有高低,织出的布皆不同。这两匹布只看织出的纹路,要比从黄福处买来的细绢细密均匀。 一两银子一匹,还是贵了些。温屿问道:“八百个大钱可行?” 伙计一口回绝了,道:“这是东家定的价钱,一个大钱都不能少。” 温屿心中有了数,从黄福处买的两匹布,没有买贵。只要成本没有虚高,离生意的成功就近了一小步。 就算温屿信口开河,借以后互相合作多拿布来压价,端伙计都不会信她。何况是一直冷眼看着,并未上来招呼她的掌柜。 温屿怕折扇太多卖不出去,她也就没再多买布,转而问绣线价钱。 到底是大店,伙计拉着脸,还是回答了温屿。裕和的绣线颜色多,棉麻丝的绣线,价钱不比杏花巷绣线铺的便宜,金线银线价钱如先前杏花巷伙计所言相同。 温屿心中已大致有数,如果买得多,价钱肯定会便宜。杏花巷绣线铺这种常年往来的老主顾,就是赚些批发与零售之间的差价。 买何种颜色的绣线,先要定下花色。温屿先没买,离开裕和布庄,在吉庆街附近的街巷又逛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再花三个大钱赁了辆驴车,前去黄氏家。 黄氏家在桂花巷,离翠柳巷不远,隔着三四条小巷。宅邸铺子都比不上翠柳巷,破旧杂乱。 桂花巷的巷子口长着一颗三人怀抱大小的桂花树,几个稚童在桂花树下玩耍。看到驴车停下,稚童们一齐好奇看来。 温屿下车上前,笑着问道:“劳烦打听一下,黄绣娘家可是住在这里?” 流着清鼻涕,头上扎着冲天辫的小童,推了身边一样流着鼻涕,头顶着两只小揪揪的小童:“牛牛,找你阿娘的。” 牛牛答道:“阿娘不在家,外太婆生了病,阿娘去伺候外太婆了。” 温屿打量着巷子,有汉子从巷子第三家门前探出头,警惕地看过来:“牛牛,快回来。” 牛牛应了声,撒开脚丫子跑了过去。温屿估计汉子是黄氏的丈夫罗庆。她走过去,罗庆认出了她,道:“原来是温东家。” 罗庆人瘦弱,脸色蜡黄,说话时喉咙带着呼哧声,温屿估计是哮喘。 温屿前世与医院打交道多,对哮喘也有一定的了解。哮喘病人不能干重活,冷不得热不得,饮食上诸多忌口,人称富贵病。 家中有病人在,怪不得黄氏虽然能赚钱,仍然住在破旧的桂花巷,日子过得紧巴巴。 温屿不经意打量着,罗庆穿着泛白布衫,浆洗得干干净净。大门里面收拾得整齐,院中种着菜,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拔冬葵。 估计黄氏不在,罗庆也没请温屿进去的意思,问道:“牛牛阿娘不在家,不知温东家可有事?” 温屿道:“我来找黄娘子,商量绣坊上工的事。罗大哥,等黄娘子回来以后,你与她说一声,让她尽快来找我。” 罗庆答应了,“明朝她回来后,我就让她来找温东家。” 林氏她们几人家也住在附近,天色已经黄昏,周围混乱,温屿不敢多留。打算白日再来找她们,忙告辞回翠柳巷。 正是归家时辰,路上行人多。温屿穿着与他们差不多的旧衣,埋头与做工归家的妇人一样,匆匆朝前走着。 一路无事回到翠柳巷,温屿看到熟悉的角门,长舒口气,正准备上前敲门。 这时,一个男人从旁边闪身出来,急迫,缠绵地喊了声:“温妹妹!” 温屿被这一声,叫得瞬间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她转头定睛看去,男人正是荀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十一章 荀柏双眼发直盯着温屿,眼里泛着淫邪的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停留在胸前,手也神了过来。 “乖乖,真是想得我心肝肝都疼,乖乖,让我好生亲香亲香。” 胃里恶心直往上涌,温屿后退几步,差点没吐出来。她回想起当时在荀家时,荀柏意味深长看她的那一眼。 原身与荀柏之间肯定有纠葛,不过温屿不解的是,为何记忆中不曾出现这一段。 “乖乖,怎地,生我的气了?”荀柏见温屿躲开,往前追了两步。 “乖乖,只要你听话,我照旧会疼你,让你吃香喝辣。” 夜色盖不住荀柏丑陋的脸,温屿只恨自己眼神太好,心道就算再穷,也要去买把短刀带在身上。 小巷虽安静,周围都是铺子,温屿只要大喊,肯定有人会出来。 面对荀柏,温屿一如既往地镇定,她想到那三百两银子,想要装怯试探,实在装不出来,便放弃了,干脆地道:“绣坊拿了三百两银子到荀家的布庄,这笔银子先还给我。” 荀柏满腔的柔情蜜意,遭遇到温屿的冷脸相对,本在懊恼中,听到她提到银子,顿时翻脸道:“何来的三百两银子?是你被野种骗了去,拿了三百两银子给他。他拿了银子,一半拿去花天酒地养相好,一半填了布庄他亏损的窟窿。野种眼高手低,布庄在他手中折本,他怕阿爹发现,偷偷去将账抹平了。” 说到这里,荀柏心又痒起来。他喜欢泼辣的妇人,你来我往才有滋味。不知为何,他觉着温屿几日不见,变得愈发娇俏动人。 荀大福眼见不行了,死后要办丧事,一大堆事情要操办,许久都无法见到她。 好不容易抽空赶来见她,荀柏如何肯放弃,心头滚烫,张开双臂扑上前,颤巍巍喊道:“乖乖!” 温屿面色沉静,揪准时机,准备抬脚踢去,顺便扬声呼救。 突然,一股带着杀气的疾风袭来,温屿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呲啦”一声,荀柏后背瞬间一凉,他惊恐回头看去,荀舫手上扬起的菜刀,已经快劈到面门。 “杀人啦!”荀柏惊恐无比,呼喊堵在喉咙,双腿发软往后倒在地上,堪堪避过了一刀。 荀舫不做声,欺身上前就要再砍。幸好跟着荀柏前来的小厮兴儿,本来在旁边车边躲着偷窥,发现情况不对,他赶忙跑出来,死死抱住荀舫的腰。 荀舫被兴儿扯住,荀柏在地上如蚯蚓一样蠕动,手忙脚乱爬起来,他呼哧急喘,想要说几句狠话,荀舫已经扭折兴儿的手腕,又提刀追了过来。 荀柏吓得没了魂,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 刚喊出一声,人就被从背后扑倒在地,荀柏痛得眼泪鼻涕横流,死亡的恐惧,让他顾不上痛,下意识拼劲全力反抗。 兴儿吓得也脚软,但荀柏出事,张氏会将他乱棍打死,他只能豁出去,右手受伤使不上力,只能举着左手上前帮忙。 温屿还未回过神,就见到几人纠缠在一起。荀舫明显体力不支,喘气如牛,却凶猛异常,手上的菜刀掉在一旁,他不管兴儿,将荀柏按在身下就是一顿猛捶。 兴儿闭着眼睛乱嗷嗷叫,荀柏也叫,温屿看到地上的刀,她赶忙摸过去,将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 温屿不敢杀人,她见荀舫的衣衫被撕破,快要被兴儿翻到,当机立断用刀背砍向兴儿的手背。 谁知,兴儿这时松开了手,温屿的刀背只砍到一半,另外一半落在了荀舫的手臂上。 荀舫人抖了抖,却一声不吭,兴儿手上吃痛缩了回去,荀舫身上力气一松,全神贯注对付荀柏。 眼见巷子有人打开了角门,荀柏要是死在这里,她也会被牵连。 生意刚起步,温屿不想填进去,赶忙道:“这次留他一条小命,以后他再来,就将他剁成肉酱!” 荀舫不理会温屿,呼哧急喘着,手上拳头又砸了下去。温屿飞快朝四周看去,有人举着油灯探出头看究竟,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兴儿双手都痛,哭唧唧道:“杀人啦,救命啦!” 温屿赶紧去拉荀舫,见他裤子掉在脚腕,一根草绳从腰间搭下来,混乱中,滑稽得想笑。 听到杀人,那人非但没走过来,赶忙退回屋,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兴儿绝望不已,这时,巷子又有门打开,有人走了过来,他顿时精神一震,赶紧喊救命。 温屿再去拉荀舫,他终于回过头,眼眸在黑暗中如猛兽一样,泛着幽幽的光。 “裤子。”神使鬼差间,温屿脱口而出道。 荀柏衣衫破碎,一股骚臭味从底下散开。荀舫停下来,低头朝自己身下看去。不知他想到什么,几下将荀柏剥了个精光,顺手扯下了他头上的发簪,钱袋,提上自己裤子,缓缓站了起来。 来人提着木棍走近了,温屿认出是阿山。他在夜里似乎眼神不大好,离得几步远站着,警惕地提着棍子道:“都住手,否则,我去报官了!” 荀舫一声嗤笑,荀柏见到有人来了,哭喊着道:“快去报官,野种杀人了。” 阿山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看向温屿,犹豫着道;“温东家,你没事吧?” “我没事。”温屿答道。 阿山松了口气,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荀舫一脚将爬起身的荀柏踹到在地,提着裤腿站在那里,居高临下道:“下次再赶来,老子杀你全家!” 旁若无人威胁完,荀舫施施然往回走。温屿见他双腿拖着,步履沉重,还敢放狠话,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外奔波一天,就吃了一只杂面馒头。又经过这一场混乱,温屿此时又累又饿,实在没心思再多说。她朝阿山点了点头,也不管他看没看见,低头离开。 进了角门,温屿见荀舫坐在廊檐下喘气,她没有做声,菜刀要一两银子,准备先拿回灶房放好。 荀舫盯着她,垫了垫手上的钱袋,趾高气扬道:“去煮面片,来四只蛋!” 温屿没理会他,进了灶房,看到碗里放着舂好,筛过的杂面,灶中的火已经熄了,陶罐中的水还滚烫。 绣绷上的绢布半干,温屿端回堂屋放好,准备明天再晒一晒。回到灶房舀水,先洗把脸清醒一下。 荀舫晃悠悠走了过来,手上的钱袋垫来垫去,里面的铜钱哗啦啦响,催促道:“怎地还没开始做饭?” 温屿一言不发洗完,倒掉木盆中的水,没好气道:“你既然有钱了,想吃,自己买去!” 荀舫沉吟了下,进灶房捡了几根草,将自己的裤腰栓好,转身就朝外走。 想到他还欠自己一堆债,温屿追了上前,去夺他手上的钱袋。 荀舫一个不察,手上的钱袋到了温屿手上,他恼了,上前就要夺回去:“老子救你,你还恩将仇报!” 温屿转身就跑,道:“你又是杀人,又是抢劫,你这不是在救我,你是要害了我!” 饿了一整天,又经过一场大战,这具身体本来就弱,荀舫双腿沉重,追得很是吃力,靠在灶门边歇气,恶狠狠道:“老子是在打草谷!” 温屿不懂何为打草谷,看准荀舫就是外强中干,瞥了他一眼,打开钱袋点着里面的铜钱与碎银。 钱袋看上去鼓囊囊,里面铜钱多,碎银少。共有二十五个铜钱,加上三钱左右的碎银。 温屿撇撇嘴,将所有的钱展示给荀舫看:“就这么丁点钱,你还想吃四个蛋!” 荀舫也不失望,呵呵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相信,让你吃香喝辣的蠢话了。” 荀柏说的那些话,荀舫定当听见了。温屿估计他在角门后听墙角,反唇相讥道:“就是你是大聪明,拿了我的嫁妆银,去让相好吃香喝辣。” 荀舫很是不耻原身的行为,又嫌弃这具身子孱弱无用,一直暴躁不安,想着要赶紧摆脱,变回原来的自己。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灶房安静下来。温屿不知荀柏可会报复,她现在也没力气去想。 收起钱袋,温屿洗净手,舀了温水和面。荀舫走到老地方坐下,生火煮水,取了四只鸡蛋,放在身前的衣袍中。 温屿见荀舫打定主意要吃蛋,瞪了他一眼,只能随了他去。 面片煮好了,加上鸡蛋,两人埋头苦吃。温屿剩下了半碗汤,荀舫的碗干净得都无需洗。 放下碗,温屿肚子饱了,守着灶火的余温,开始想着先前的事。 原身与荀柏之间的事,无论原身与他以前如何,温屿都感到恶心,替原身不值。 夫君浪荡没出息,娘家大哥好赌,唯一能依靠的亲爹也去世了。 荀柏身为兄长,觊觎弱小的弟媳妇。原身就算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以上对下,他也是无耻到了极点。 要是原身敢反抗,一旦传开,就是在后世,也会有数不清的脏水与风言风语,何况是在封建的古代。 原身根本没有选择,换做是自己,也不一定做得比她好。 男人哪怕自己再风流,除非绿帽癖,绝不会容忍妻子红杏出墙。 看荀舫的态度,他对此毫不在意,从头到尾基本不提一字。 温屿心中狐疑,不自觉打量过去。荀舫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试探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荀舫愣了下,反应过来温屿的意思,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担心与荀老狗东窗事发,我会杀了你?” “你在外养相好。”温屿冷声提醒他。 “你一个弱妇人,被人连哄带威胁骗了去。” 荀舫拿眼角瞥她:“只要以后你好好煮饭,再给我买身新衣衫,我就不与你计较。” 听到前面的话,温屿还挺感动意外,没曾想,荀舫居然会有如此胸襟! 见他趁机讲条件,温屿不多的感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口回绝了:“想得美,我给你五个大钱,你去买些针线回来,自己将裤腰带缝好。” 荀舫大吃一惊,难以置信望着温屿:“你竟然让我做针线?” 温屿笑而不语。 她连扣子都不会订,要是他会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替她绣花做针线活! 温屿打好主意,起身去洗漱,吩咐道:“你收拾灶房。” 荀舫垮着脸,摔摔打打开始收拾。 温屿全然无视,刚漱完口,听到角门被砰砰砸响:“温氏小娼妇,你给我滚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十二章 温屿听到熟悉的辱骂,便知门外是谁。 半旧的木门,被砸得咚咚响,门框上的灰簌簌掉落。 尖利的骂声响彻在夜空,温屿盯着晃动的门片刻,打开了门。 门外的张氏手扬在半空,扭曲着脸,嘴角一团白沫。两个眼生的粗壮妇人,提着一盏小灯笼,像是左右护法,神情愤愤立在张氏身边。 张氏身后,跟着荀柏的妻子林氏,林氏的儿媳妇安氏。林氏憎恨地盯着温屿,安氏离得有些远,隐身在暗中,看不清脸色。 “你们......”温屿刚开口,就被张氏的破口大骂掩盖住了声音。 张氏挥舞着手臂,不知何处来的深仇大恨,疯了般大骂不止:“贱人,你敢伤我儿子,不要脸的臭婊子,见到男人就岔开腿的娼妇,爹娘死了没人教的破鞋!” 尽管辱骂不堪入耳,温屿依然还是神色淡淡。论骂人,她肯定不是张氏的对手,就不以弱对强了。 张氏翻来覆去,将温屿的父母家人,祖宗八代都拉出来骂。 明明是荀舫砍了荀柏,温屿不明白张氏为何骂自己。难道荀柏回去告状时,称是她将他打成了那般? 温屿微微拧眉沉思,张氏的骂声尖利,小巷不知有多少人听了去。 绣坊还未开张,温屿的名声本就不好,再经过张氏的宣扬,肯定愈发不堪。 温屿不在意名声,但绣坊主要做妇人小娘子的生意,名声不好,会影响到生意。 无论荀柏如何回去告诉张氏,他们母子如何打算。 这一招,实在是太过歹毒! 温屿脸色沉下去,荀舫晃悠着从灶房走了过来,她砰地一声关上门,转身问道:“妇人你砍吗?” 荀舫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兴味的笑容,抱在身前的手臂张开合上,寒光在夜色中一闪。 “砍。” 温屿道好,指着门外在哐哐猛砸门的张氏道:“砍她!” 荀舫呵呵,温屿心中了然,道:“给你买新衣衫,吃鸡蛋。” 见荀舫似乎还要讲价,温屿飞快道:“张氏头上的簪子是鎏金,能值几个大钱。” 荀舫立刻上前,挤走温屿,打开门,手上的菜刀露了出来。 张氏张开的血盆大口,看到菜刀时,啊啊挤出两声,惊恐地蹬蹬后退。 左右护法溜得比张氏还要快,手上的灯笼都不要了,掉落在地轰然一下燃烧。火光起来,荀舫寒意森森的脸,格外可怖。 荀舫拿了好处,很是尽心尽力,吃饱之后有了力气,一个健步上前,抓住了张氏的发髻一扯。 张氏头皮都快被扯掉,尖叫着捂住头。荀舫将鎏金簪拿在手中,打横菜刀,左右开弓,啪啪将张氏的脸当场打得肿起来。 其他几个妇人躲在一边瑟瑟发抖,无人敢上前。张氏痛得涕泪横流,在荀家时,她也辱骂过荀舫,那时他来不及收拾她。 此时正好一起算账,荀舫一推一搡,张氏摔倒在地,他走上前,抬脚踩在她的脚踝上。 咔嚓一声,张氏的脚踝估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温屿见已经够了,她走了出来,眼神扫过林氏她们,道:“你们听好了。荀家有钱,但区区商户而已,钱也要在手上拿得稳当。我一穷二白,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再敢在背后使坏,我就豁出去,拿你们整个荀家陪葬!” 林氏几人没有做声,荀舫则挑了挑眉,站在一旁看热闹。 温屿不再搭理她们,转身进门。荀舫跟在她身后进来,反手关上角门。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林氏她们在哭天抢地喊着张氏,渐渐哭声越来越小,估计离开了。 天空星辰闪烁,温屿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回灶房打水继续洗漱。荀舫跟过来,进屋放下菜刀,道:“说好的鸡蛋,新衣衫,别忘了兑现。” 温屿从木盆中抬起头,道了声好,擦干脸,朝荀舫伸出手:“簪子。” 荀舫盯着温屿的手心,黑着脸道:“这是我的战利品!” 温屿不动,道:“还钱!” 荀舫脸比茅坑的石头还要臭,将鎏金簪王她手上一扔,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温屿不打理他,拿着鎏金簪掂量,她不知鎏金的价钱,得空时去当铺打听一下。 白天睡多了,荀舫不困,他蹲在廊檐下,拿温屿打发无聊:“你要如何豁出去啊?” 温屿充耳不闻,在木盆中洗布巾。 荀舫继续道:“你能豁出去,还视财如命,不如再去买把菜刀,我们一起去钱庄打谷。” “打草谷是什么意思?”温屿无视他的嘲讽,好奇问道。 荀舫见温屿问得认真,料想她不懂,好脾气解释了句:“兵将出动,得来的战利品,大家一起分了。” “就是盗匪。”温屿听懂了,嗤笑了声,“打草谷,亏还说得那么好听。” “你心安理得拿着钱袋,簪子,却看不起打草谷。” 荀舫嘲讽无比,声音悠长:“无耻啊!” “既然你自称打草谷,那我就是将军,你是小兵。小兵冲锋陷阵,战利品当然归将军。将军再给小兵吃食,兵器,就像是我给你吃食,住处一样。” 温屿倒掉木盆中的水,站起身居高临下斜乜着荀舫:“你有何不满之处,区区小兵,胆敢不服,军法处置!” 荀舫沉默下来,抬头望着星辰,神色惆怅。 明朝还有一堆事,温屿没空忧伤,瞥了他一眼,放好木盆回屋去睡觉了。 翌日清早,荀舫还在呼呼大睡。温屿起身洗漱完,将绣绷拿出来在廊檐下放好,阿山来了。 温屿以为他来是为了扇面之事,忙翻动着细绢,道:“我将发霉的布洗了下,还未晒干。绣娘她们也没来,说实话,我不懂如何裁剪,绣娘在的话,她们听得明白些。” 阿山怕受伤的茧勾到丝,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才小心翼翼翻动着布。 “洗过之后好了些,有印记的地方,可以写字,还可以绣花上去,如此就看不出来了。” 温屿笑着道:“我也是这般打算,写些什么字上去,绣何种花样,得要裁剪好才能排版。” 阿山嗯了声,他放下布,抬头打量着温屿,迟疑了下,问道:“昨夜,你没事吧?” “没事。”温屿摇头,不知阿山他们听到多少,她想了下,没有多问。 邻里之间如何想,她也拦不住管不着。看阿山的态度,既然继续谈合作,未曾影响到生意,她就不去自寻烦恼。 阿山见温屿不愿多谈,他也不好再多说,只道:“荀家有钱,与衙门又走得近。绣坊还要开张做买卖,你得防着些。” 开门做买卖,最忌讳有人上门闹事。温屿早就想到了这点,虽然担心,但她昨晚威胁林氏她们的话,并非是虚张声势。 “荀氏的铺子多,他们也要开门做买卖。”温屿淡淡道。 阿山怔了下,他反应过来,荀氏敢来铺子闹事,温屿也会上门去闹。荀氏财大气粗,损失会更大。 “衙门那边......”阿山皱眉,暗自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温屿明白,阿山担心衙门官吏帮着荀氏。民不与官斗,商户做到天大,对上权势,也只有输的份。 衙门会偏袒荀氏,肯定是荀氏上贡了好处。荀氏与衙门交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温屿穷得叮当响,无法与荀氏拼着给上贡。 现在是荀氏咄咄逼人,温屿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行。烦恼无用,不到最后一步,温屿也不会豁出去,拉着荀氏一起死。 阿山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等绣娘来,确定好之后,来唤我一声就是。” 温屿忙谢,将阿山送出门外。回到后院,荀舫已经起身,在灶房外漱口洗脸,视线不经意在温屿身上扫过,慢吞吞吐掉口中的水,道:“鸡蛋呢,新衣衫呢?” “鸡蛋自己去煮,等下黄氏要来,我要在绣坊等着,你自己去买。” 一大早就催催催,温屿板着脸,心中一动,回屋拿了鎏金簪交给荀舫:“你拿去当掉,当掉的钱,你拿去买新衫。只一点,一身新衫,不得超过六百个大钱,余下的钱你要拿回来交给我。” 铺子中的麻布新衫,一般都在五百个大钱左右。温屿大方,多出了一百个大钱,再让他买双鞋。 荀舫呵呵冷笑,接过鎏金簪。洗漱完之后,他也不去煮鸡蛋,揣着鎏金簪出了门。 太阳升上正空,荀舫还未回来。温屿饿得慌,也不等他这个苦力,舂米煮粥。等吃完饭,荀舫依旧不见踪影。 到了太阳西斜时,角门传来敲门声。温屿以为他回来了,前去打开门一看,黄氏站在那里。 黄氏走得急,额头冒出细汗,喘着气连声道:“对不住,娘家事情多,我刚脱开身,忙着赶来了。林氏她们有事,说是我与东家见过,回去与她们说一声就是。” 温屿忙请黄氏进来,关上角门,她不禁皱起眉。 该不会当了鎏金簪,荀舫拿着钱,又去花天酒地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十三章 黄氏看到廊檐下晾着的细绢,她走上前翻看,见只有两匹布,神色费解地问道:“东家打算用陈布绣花?可还有别的布?” “就这两匹。”温屿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我打算用这两匹绣扇面。” 绣花扇面极少,但与绣帕荷包一样,算是小玩意儿。这两匹布,能做不少把扇面了。 黄氏是懂行之人,她小心地翻开布匹,翻看着布的成色,又在凑近闻了闻。 “等绣好扇面之后,霉味大多都散尽了。如这些地方的印记,若绣花样,样式麻烦,不一定能好看。最好不过用染料晕染。” 说完,黄氏又觉着不可行,为难地道:“染布复杂,只一丁点的印记,也难晕染好。最好用画笔,细心勾勒。” 温屿见黄氏说得头头是道,暗暗下了决定,要想办法将她留在身边。无论她说得可对,至少她认真做事的态度,与温屿很投契。 “晕染与画笔勾勒出来的花样纹路,沾水之后会掉色,颜色散开,可能将整把扇面都毁掉。” 在这之前,温屿也想到过画扇面,能省去绣花这一道工序,能省不少成本。 扇面长期开合,又多在夏季使用携带,颜料无法持久。细绢扇面不比纸扇,纸扇便宜,损坏也不心疼。细绢扇面必须经用些,质量上有保证。 因为细绢扇面要卖给书院的有钱学生,他们的家人朋友,便是温屿潜在目标客户。 以巧绣坊的地段,老客户转介绍,比获得新客户容易,也更容易成交。书院的这批学生,就是温屿的活广告。 第一道生意就做砸了,以后的生意会更难做,温屿必须慎重再慎重。 黄氏对绣花一事专业,在买卖上就不大懂了。见温屿这般说,她点头附和道:“东家的想法也对,细绢扇面金贵,哪怕是陈布,一把扇面也值不少钱。” 想到温屿先前所提的净利分成,黄氏脑子转得飞快。 以前巧绣坊的绣品,多是卖给像她这般,家中妇人娘子在外做活赚钱,没空做绣活;或是手笨,绣不好的人家,绣品的价钱不高。 绣扇面要更费心,一把扇面的钱,说不定,比以前的绣品还要卖得贵。净利双方分的话,她能得不少钱! 黄氏不免热情了几分,帮着温屿一起将绣绷搬进堂屋,坐着与她说起了话。 “不瞒东家,林氏她们手上都有活,我也一样,在云间绣坊找到了活计。林氏她们是接活自己回家做,看活计的大小,绣活的好坏给钱。我是到云间绣坊做工,绣坊给我月钱。” 如黄氏所言,林氏她们按件拿钱的方式,与分成也差不多。但是绣坊肯定不会让出四成的净利,比不上在巧绣坊赚得多。 温屿对云间绣坊不了解,既然黄氏会主动告知,有示好之意,在云间绣坊能得的工钱不会太高。 果然,黄氏说道:“云间绣坊比巧绣坊大,买卖红火,出的工钱比巧绣坊高一些。只云间绣坊离家远,在明州府的西南角,来回走路要两个时辰。白日还好,要是遇到时辰晚了,妇道人家在外行走总是不稳妥,我走小半,再花三个大钱赁车。赶路辛苦,这赁车的钱,也是不小的花费。我想着巧绣坊近,又是做了多年的东家。东家这边需要的话,我还是回来给东家做工。” 温屿轻点头,笑着道:“黄娘子诚恳,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批扇面,我已经将所有的钱都压了上去,只能好,不能坏。扇面裁剪,糊扇面,我都已经打算好了。你们回来与我一道干,干得好,拿到的钱越多,干不好,大家都没得挣,白费功夫。黄娘子要考虑好了。” 黄氏迟疑起来,皱着眉头沉思。半晌后,她果断地道:“东家痛快,我也要痛快些。好坏只这一桩,亏,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我认了!” 温屿道好,黄氏又道:“两匹布能做的扇面不多,林氏秦氏她们几人,家中都一般,秦氏日子过得好一些,其他几人折损不起,秦氏可冒一冒险,博取一把。秦氏的手艺好些,东家,不如我去与秦氏说一声,这次的活,就我们两人做了。东家放心,只我们两人,顶多两个半月,也就足够了。” 按照两个半月算,能赶在端午前,端午麦收时节,天气正式热起来,正是用折扇的时候。 温屿算了一下,点头道:“好,就照着黄娘子的主意来。” “我等下回去找秦氏,明早我们就来绣坊。”黄氏说完,似乎觉着不妥,又道:“东家,我并非要挤掉林氏她们,唉,她们几人那一家子,着实一堆糟心事,我在背后,也不好多说。” “东家去过桂花巷,看到了我家的情形。我挣得不少,可惜老□□不了重活,还要好吃好喝养着,家中日子的确过得紧巴巴。娘家也难,阿娘生了大姐,大哥与我三人,阿爹去世得早,阿娘靠着绣活将我们拉扯大了。大姐性子活泼,在绣绷前坐不住,阿娘没办法,找到老姐妹说情,让大姐去跟着师傅汪厨娘学做茶饭。大姐后来的厨艺比师傅还要好,在明州府沈氏做工,一个月能拿八两银!” 说到这里,黄氏举起两只手比划,满脸的自豪与羡慕。 温屿觉着听起来有趣极了,她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一是有助于她了解这个世界。二是比起医院重症病房的死亡,冰冷,她尤其喜欢市井烟火气,千姿百态,充满了生机。 “沈氏宴请京城来的贵客,大姐的厨艺,被京城的贵客看上,将大姐一个月十二两银的工钱,请到京城府中做厨娘。大姐将大姐夫公婆儿女都带去了京城,一个人赚钱养家,一家子在京城都过得滋润极了。” 这时,黄氏的神色暗淡下来,她哽咽了下,“可惜,大姐夫到了京城,人就变了。拿着大姐的钱在外花田酒地,还在外面养了个相好。前些时候大姐写信回来,说是想要和离,只舍不得一双儿女,公婆又苦苦哀求,大姐不缺吃穿,这心中呐,始终憋着不痛快。” 她抹了眼角的泪,脸上浮起自嘲:“老罗人没甚出息,还一身病,待我却没话说,在家中收拾做饭,照顾儿女。前些时候阿娘生病,哥哥在天香楼做账房,天香楼买卖好,哥哥走不开。嫂子上了年纪,又坏了一胎,已经七个月了,她身子不便,云间绣坊现在活计不多,我告假回娘家伺候了阿娘两天。老罗天天煮好饭菜送来,嫂嫂取笑我,说是老罗怕我吃惯了他的手艺,娘家的饭吃不下,会饿着。” 温屿不禁想到了荀舫,她沉默了下,道:“让你大姐别给姐夫钱,没钱,他就没处可去了。” 黄氏愁眉苦脸道:“不给钱,他就在家中砸碗掀桌,威胁要卖儿卖女,爹娘都劝不住。大姐怕女儿囡囡被卖掉,带到身边去做工,世家规矩重,囡囡跟在大姐身边没几日,管事就发了话,让大姐别带囡囡去。大姐无法,只能拿钱出来买个安心。” 温屿不知黄氏大姐的具体情形,斟酌着道:“京城的贵人,兴许不知你大姐的具体情形,是底下的人为了省事,擅自做主不许囡囡跟着你大姐。贵人看中你大姐的手艺,案让你大姐去见贵人,请贵人帮忙,将你姐夫的事解决了。哪怕贵人不肯出手,求求情,能将囡囡带在身边也好。要是都不成,京城贵人多,另选一家宽厚的主家,请主家出面处理你姐夫。我只是建议,具体是否可行,还要看你大姐。” 黄氏听得一怔,抚掌道:“我们在明州府离得远,只能干着急,还是东家法子多。” 她说着话,疑惑地打量着温屿。仿佛不明白,以前温屿为何那般蠢笨,事事听从纨绔草包的安排。 温屿微笑不语,她也在想着纨绔草包。 这根鎏金簪,就是她的试探。纨绔草包敢拿去花天酒地,花光再回来,她连新墙头都选好。 春日来了,她这支红杏,要爬出墙头尽情开放! 两人说了会话,天色已暗下来,黄氏赶忙告辞。 温屿将她送出角门,关门回灶房,将中午剩下的粥热了吃。刚吃了两口,角门咚咚被敲响。 温屿放下碗,提着菜刀前去角门边,刚贴着门,便听到门外荀舫在道:“是我,开门!” 温屿打开角门,面无表情看去。荀舫左右手都不空,提着包袱桑皮纸包。 “呵呵,准备亲自出马砍人呢。”荀舫侧身挤进门,斜着温屿手上的菜刀,说着风凉话。 温屿关上门,朝灶房走去,放下菜刀,端了碗继续吃粥。 荀舫本来去西屋,见温屿目不斜视走向灶房,停下脚步顿了下,回屋放下包袱,提着桑皮纸包也来到灶房。 温屿无视他,不紧不慢吃着粥,一言不发。 荀舫看到陶罐空空,只有温屿手上端着的碗有饭,脸沉下来,怪叫道:“我的饭呢?” 温屿抬头看他一眼,道:“我以为你拿了钱去吃香喝辣了,没给你做饭。” 荀舫从鼻孔中哼出一声,慢悠悠在温屿面前打开了桑皮纸包。一股羊肉味散开,温屿咬住了筷子,缓缓抬眼看向荀舫。 羊肉在肉铺要一百文一斤,熟食铺的白切羊肉,只会更贵。 荀舫买回来的羊肉,约莫只有二两左右。但这一笔巨大,奢侈的花销,在温屿看来,仅次于他拿着钱,去花天酒地的罪行! 不止如此,荀舫继续打开桑皮纸,里面包着生炒肺,炸果子等吃食。 “你拿只鎏金簪试探我,怎地,如你所愿了,你又不高兴了?”荀舫放下桑皮纸包,愉快地道。 温屿深吸一口气,道:“我是在试探人心,但你,绝对不是人!” 对温屿的骂,荀舫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再拿出个钱袋,在她面前得意晃动。 钱袋里面的铜钱与银角子,撞击得哗哗响,荀舫扬了扬眉,道:“我不是人,但我有钱了!” 温屿果断丢掉筷子,伸手去夺钱袋。 荀舫手飞快一抬,温屿的手落空,趾高气扬提出要求:“快快认错,赔不是!还有,给我煮面片,再加两只鸡蛋!” 温与无视他的无耻,神色狐疑,盯着他上下打量。 一只流金簪,绝对当不了这么多钱! 温屿质问道:“你哪里来的钱?难道,你又去打草谷了?” “你管我呢。”荀舫瞥着温屿,抬起下颚,傲慢无比道:“以我的本事,难道还赚不到钱?” 荀家已经是大麻烦,要是荀舫在外再惹了事,巧绣坊就别想再开张了。 思及此,温屿心沉下去,紧紧盯着荀舫,一字一顿厉声道:“说!钱,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十四章 鎏金簪虽不值钱,温屿连两个大钱的鸡蛋都舍不得,荀舫拿到簪子,便知道温屿是在试探他。 荀舫不在意温屿的试探,一来他实在没衣衫穿,二来如今他身子恢复了些,准备到处瞧瞧,寻找回去的路。 出门后,荀舫先去了杏花巷的当铺。当铺朝奉拿着簪子看了许久,得知他死当,出价八十个大钱。 真正的大户人家,鎏金只用在铜、银做的器物上,图个颜色好看。用来做头面簪子,只囊中本没几个大钱,却虚荣摆阔的人家才会用。 鎏金贵在手艺,铜鎏金比不过银鎏金值钱,簪子做工也粗糙,只八十个大钱也着实便宜了些,当铺朝奉明显欺他不懂行,想占便宜。 一身葛布新衫,约在四百个大钱左右。八十个大钱,只能买条裤腿。荀舫当即一声不吭,拿着鎏金簪离开,前去寻找另外的当铺问价。 荀舫沿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桑榆瓦肆附近。一条巷子首尾两间当铺,客人进进出出,买卖皆很红火。 荀舫先走进巷子头的当铺,这次朝奉开价两百三十个大钱。他没有当掉,再去巷尾的当铺,朝奉开价两百五十个大钱。 死当价钱低,当铺收去还要赚钱,出的价钱还算厚道。虽照样买不了一身衣衫,荀舫走了半天路,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便先当掉了。 荀舫拿好钱出门,一道夸张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荀家的五少爷,五少爷非荀东家亲生,被赶出荀氏,竟沦落到以典当为生。唉,难得认识一场,若日子着实困窘,何不来找我们,反正也要打发叫花子,随便施舍一些予你便是。” 说话之人簸箕大脸,圆蒜鼻,圆豆眼,狭长嘴,上嘴唇极薄,人中翻卷进去,露出一口暗红牙龈。中等身形瘦削如竹竿,身着翠绿的绸衫,乍一瞧见,荀舫以为是竹子成了精。 听竹子精话中的意思,他应该与原身熟悉。荀舫并无原身的记忆,只从荀家人的话中,将原身的身份摸得七七八八。 荀舫估计竹子精是原身的狐朋狗友,原身落难,竹子精当众奚落,看来以前没少受原身的气。 竹子精的翠绿绸衫洗得变成了灰绿,衣袖领子依旧苍翠,应该是这两处已磨破,重新缝补了新布上去。 荀舫暗暗惋惜,视线不经意从竹子精腰间挂着的孔雀绿荷包上掠过,道:“你欠我的三百两银子,何时还我?” 小巷来来回回的行人多,看热闹的闲人也多,三三两两的人停下来,围着他们看好戏。 竹子精一下怔住,见到大家朝他看来,顿时有些慌了,涨红脸大声道:“不过一时手头紧,找你拆借三五两银而已。谁欠你三百两,休得狮子大开口!” 温屿成天念叨欠她三百两的债,还嘲讽他为何不去找以前的“友人”。原身草包无能,又是商户子,除去大手大脚花钱,无人会与他来往。 竹子精穿着那身彰显“富贵”的绸长衫,就跟戴鎏金头面的人那般,穷酸又好面子,一看就没少占原身的好处。 好面子是好事,被他一诈,竹子精就按耐不住了。 荀舫眉毛扬了扬,只冷冰冰道:“还钱,若不还,今朝休想走!” 有人认识竹子精,鄙夷地道:“张三牛,亏你以读书人自居,却到处举债度日,连荀家野种都去攀附!” 竹子精本名为张犇,被人叫出诨号,又被指攀附荀舫,真个人羞愤欲死,心虚辩驳道:“谁攀附他了,你休得胡说!” “他就是被荀家赶出来的野种?” “正是那荀五,荀大福得知当了便宜爹,被他气得病倒在床,昨日断了气,荀家正在办丧事呢。” 大家对着荀舫议论纷纷,竹子精趁机想溜走,荀舫一个健步上前,左手揪住他的衣领,右手飞快扯下他腰间的荷包。 “你想作甚!”竹子精瘦弱,不是荀舫的对手,跟只蚂蚱般挣扎,愤怒大叫。 荀舫松开竹子精,打开荷包数了数,果真如他先前所猜那样,偌大的荷包,里面只装着约莫一两左右的碎银。 “还欠我二百九十两。”荀舫心道能买得起新衫了,不客气地收下了荷包。 竹子精又气又怒,没二两肉的脸,红了白白了红,阴狠地盯着荀舫。 荀舫垂下头,更为凶狠地盯了回去。竹子精被他身上迸发的煞气吓得往后仰,拨开人群,飞快地溜了。 银子到手,荀舫浑然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扬长而去。 他先去瓦肆闲逛,大周朝的瓦肆,与他所在的大雍朝差不多,里面铺子林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不止瓦肆,明州府的风土人情,世俗规矩,书本文字,与大雍朝皆一样。 大周朝却是他不曾听过的朝代,这里的人也没听过大雍朝。 荀舫心情沉重,一整天滴水未进,他却不觉着饿。漫无目的走到太阳西斜,直到鞋面彻底被磨破,脚趾钻出来,被地面的石子硌得一阵疼。 低头看着渗血的脚趾,荀舫勉强醒过些神。绸衫最便宜也要二两银起,只衣领绣花,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一条衣领就要一两银起。甚至有缂丝云锦等衣衫,价钱贵至上万两。 荀舫垫着荷包,买了一身本白葛布衣衫,一双青布鞋,一双罗袜,共花去五百个大钱。路过吃食铺子,闻着久违的肉味,肚皮咕噜噜响,花了一百个大钱,买了一小包白切羊,生炒肺,炒银杏。 白切羊腥膻,远不及湖羊与黄羊滋味鲜美。荀舫尝了一片,便嫌弃皱眉,准备回去配着面片吃。 荀舫饿着肚皮回到绣坊,面对着温屿的冷脸质问,瞬间火冒三丈。 他拿了竹子精的荷包,哪算得打草谷! 何况,当掉鎏金簪的二百五十个大钱,他一个没动。从竹子精那里得来的银子,他还剩下了四钱银。 早知她如此可恶,就不该带吃食回来,更不该让她知晓身上有钱! 荀舫哪曾受过此等恶气,看来,这些时日他的不在意,反倒让她得寸进尺,愈发嚣张了。 “你算得老几,居然质问起我来!”荀舫脸亦沉下来,兜起吃食,大步回西屋。 温屿担惊受怕一整日,生怕买卖被搅黄,她哪能放过荀舫,放下碗追了出去。 荀舫腿长,走得快,温屿追出门,他已经走到了正屋前。眼见他就要转进西屋,忍不住大声呵斥道:“站住!” 荀舫头也不回,只嗤笑一声。温屿跑起来,荀舫跨进西屋,砰地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温屿将门捶得哐哐响:“开门!你必须说清楚!” “温氏.....”荀舫克制着怒意开口,被温屿打断了。 “温屿!”温屿不喜欢被称作某某氏,她有名字,“我有名字,我叫温屿,岛屿的屿,不叫温氏!你再叫我温氏,我就叫你荀氏!” 荀舫一愣,岛屿的屿。 有趣。 荀舫将吃食钱袋放在条几上,门外温屿还在愤怒砸门。他打开炒银杏,剥了一颗吃着,靠在门后的墙上,懒洋洋威胁道:“你再敲个不停,信不信我砍你?”” 温屿回过神,想起荀舫是条疯狗,他真会砍人! 不行,再不能这样下去,被他发疯影响到买卖。 温屿沉思片刻,转头离开,提着油灯去了前面铺子。 荀舫听到门外没了动静,以为温屿被他镇住,他吃了半包炒银杏,生炒肺,捏着鼻子捻了几片羊肉吃。除去渴,手上一股腥膻味,他实在受不住,打开门去灶房。 温屿不在灶房,里面黑漆漆,荀舫摸着回屋,提了油灯过来,看到半碗粥还放在灶台上。 荀舫走出灶房,朝东屋看了眼,窗棂关着,不见亮光。他以为温屿睡了,便没管她,去提了半桶水,点火烧水。 陶罐中的水方滋滋响,荀舫看到温屿提着油灯,手上拿着纸笔朝灶房走来。 荀舫本以为她要进门,正面无表情往灶膛里加柴,等着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温屿脚步一拐,朝正屋方向走去。 到了正屋门口,油灯熄灭了,温屿进了屋。 荀舫又一声冷笑,心道以后决不能再让着她,免得让她蹬鼻子上脸。 陶罐中的水滚了,荀舫舀在碗中放凉,瞥了眼剩的粥,漠然别开了视线,决定无视。 以后灶房的锅碗瓢盆,她偷懒不收拾,哪怕再脏再看不过眼,他亦决计不会碰! 水勉强凉了,荀舫沿着碗边喝了一口,温屿又进了灶房。她一声不吭,往冷掉的粥中加了热水,搅和几下吃了,放下碗,打了热水端去门外洗漱。 荀舫喝完水,也出去擦牙清洗。温屿洗完,径直回了东屋。他转头看到灶台上的碗,顿了下,冷哼了声。 反正他们的碗筷各自分开,她不洗,又不是他用脏碗。 洗漱完,荀舫留下温屿用过的饭碗,回去西屋歇息。 吃食还放在条几上,荀舫准备收起来时,手停顿在半空。 他放在吃食旁边,装着钱的荷包不见了! 后院只他们两人,先前温屿进过正屋,生怕被他发现她进了西屋,还鬼鬼祟祟吹灭了油灯! 荀舫怒不可遏,大步走到东屋前,抡起拳头砸门:“偷儿温屿,你也不是人,将老子的钱还回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十五章 门打开一条缝,温屿探出半个头,做出随时关门的准备,警惕地道:“你是光风霁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偷儿温屿!”荀舫扬声打断了温屿,皮笑肉不笑道:“休想吹捧我几句,我就能被你糊弄了过去。速速将我的钱还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软硬不吃,难缠至极,混账狗男人! 温屿在心里将荀舫骂得狗血淋头,至于还钱,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既然荀舫誓不罢休,她转身回去拿着油灯纸笔到堂屋,道:“我们谈谈。” “谈甚,钱呢?”荀舫上下打量着温屿,又朝东屋卧房看去,正想转身去找他的钱,被温屿叫住了。 “我将荷包藏了起来,你肯定找不到。” “你将荷包藏在身上,莫非你以为,我不敢从你身上搜?”荀舫呵呵,朝前走了两步,逼近温屿。 “我相信你敢。”温屿站起身,伸直手臂大大方方转了一圈,道:“荷包真不在我身上,你别想了。” 温屿平常都将荷包藏在腰间,眼下她衣着单薄,腰间并无放任何东西。 以她的狡诈,荷包也不会藏在卧房。否则她极力拦着他进屋,就是欲盖弥彰,实在太过明显。 荀放眼睛眯了眯,心中好奇起来,琢磨着温屿究竟将荷包藏在了何处。 “坐。”温屿手一伸,做出请的手势。 荀舫哼了声,随意往椅子中一坐,坚决道:“我不与你谈,除非你还钱。” 温屿说道:“你尽管进屋去找,要是你找不到,钱归我,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如何?” 荀舫脑子转得飞快,温屿当时只在正屋,不过,还要排除她后来到灶房,顺道藏了荷包。 “成交!”荀舫难得来了兴致,准备与温屿过过招,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温屿淡定地道:“行,既然算是打赌,要先制定规则。首先,你将翻乱的东西,必须收拾好。其次,必须规定时辰,否则你找个一年半载,我与你耗费不起。就以一百个数为限,如何?” 虽然荀舫知道温屿提出计时肯定有诈,他还是答应了。 毕竟屋子基本空荡荡,她能藏的功夫短,去的地方也不多,不信找不到。 温屿站起身,说了声开始,很是公道等着荀舫起身,提着油灯冲向东屋时,她才开始计数:“一.......” 荀舫闷声不响,进了东屋先四下打量,略过无法藏荷包之处,然后上前翻找。 木柜中放着几件旧衣衫,荀舫迅速翻动,什么都没翻到。 温屿不紧不慢数着数,从一数到了十。 荀舫将温屿的计数摒弃在外,直奔床榻。看到床上胡乱堆着的床褥,禁不住嘲讽地道:“真是邋遢!” 温屿不理会他,气定神闲数数:“十八,十九。” 荀舫深吸一口气,赶紧翻动床褥寻找。他仔细捏过芦苇的被褥,床底,床架,甚至连恭桶,房梁都没放过,自是什么都没找到。 温屿像是催命鬼一样,在耳边念叨着:“六十七,六十八.......” 荀舫气得冷眼瞪去,这时反应过来,温屿计数的缘由,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 还用上了兵法! 荀舫顿了顿,果断至极走了出去。温屿跟在他的身后,见他在堂屋门口站定,略微思索了下,转身进了西屋。 温屿垂下眼帘,跟在身后进了屋。荀舫直奔他的床,他的床褥向来叠得整整齐齐,他看到歪倒的被褥角,毫不犹豫掀开摸索,再弯腰察看床底。 对西屋的格局,荀舫了然于心,他蹲在那里,手趴着床沿,猛然站起身,朝他放新衫的包袱皮走去。 “一百。”温屿报出了最后一个数。 荀舫手搭在包袱皮上,缓缓看向温屿,错牙骂道:“无耻!” “愿赌服输。”温屿愉快地道。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先前都怪他太过轻敌,温屿居然真会兵法,被她用空城计算计了去。 荀舫冷哼一声,打开包袱皮,他从竹子精那里抢来的荷包,赫然放在他的新衫上。 再厉害的计略,遇上强大的实力时,照样派不上用场。 荀舫打算不认账,伸手去拿荷包,触及之间,脸瞬间比锅底还要黑。 荷包空荡荡,里面的钱早就被温屿拿走了! 原来她藏荷包,就是为了激得他去讨还,然后趁机提出赌注。 她算好自己无论如何,定会先去她屋中找过,因为她起初表露出来的公正,故意数得缓慢,便是让他产生错觉,他来得及。 只一百个数目,时长短,还能让他分心。 哪怕他最后反应过来,荷包可能还在西屋,且最适合藏匿,能拖延时辰之处,便是床榻,他也来不及了。 且床榻被她动过,荀舫不知是她故意引诱他去寻找,耽误功夫,还是她先选床榻,最后再选了包袱藏。 连着被温屿算计,荀舫气极反笑,将荷包一扔,抬手着温屿,手指都发抖:“好,好,好!温屿,我们走着瞧!” “行。”温屿痛快地答应了,转身往堂屋走:“以后归以后,我们先把当前的账算了。” 荀舫盯着温屿的背影,抱着手臂走出去,端看她还有什么鬼把戏! 到了堂屋,温屿坐下来,荀舫也大马金刀在她对面坐了。 温屿淡淡道:“你我如今的境况,我就无需多说了。你主意大得很,我好言相劝,你反倒会认为我啰嗦,伤了你男子汉的脸面。” 荀舫呵呵,只漫不经心抬了抬眉。 温屿道:“我要将巧绣坊继续做下去。你若不干,我们就和离。干,你就老实刻苦干。” 荀舫何等脾气,如何能被她威胁:“干你祖宗!” 温屿将纸递给荀舫,爽快地道:“行,我的祖宗在地下,你签了这几份契书,悉听尊便。” 原来这几张破纸是契书,荀舫不理会温屿拐着弯骂他,伸手拿起纸,随便扫了几眼,惊诧地抬头看了过来。 温屿以为荀舫是觉着契书苛刻,她半步都不会让,坚定地迎着他的视线:“我们有言在先,若是你输了,一切都听从我的安排!” “世上竟然有这般丑的字!”荀舫瞥着她,难以置信怪叫。 温屿:“.......” 她以前生病时,经常练字静心,一笔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在荀舫眼里,居然一文不值! “哦。”温屿认为荀舫是输了不服气,她摆出胜利者的大度,拿起秃了的毛笔,微微一笑道:“劳烦你的大名写在上面,签了契书。” 契书对荀舫来说,等于废纸,他始终要回大雍朝。 荀舫满不在乎拿过笔,大笔一挥签了自己的大名。 温屿心下一松,接过纸,不由自主看去,他的名字故意写得极大,尤其是“舫”字。 若她的簪花小楷是小舟,他的字便是大船。 没曾想到,字与他本人判若两样,不见半点锋芒。 如山般沉稳,又如水般温润。真正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温屿疑惑不已,荀舫能写出此般一手好字,怎会是草包纨绔。 念头一闪而过,温屿很快打消了怀疑。毕竟这个时代不同,读书之人非常注重书法,比她好并不奇怪。说不定,他的字在读书人中,只能称作平平。 三份契书,一份是和离书,一份是雇工书,一份是责任申明。 和离书自不用提,两人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雇工书则是荀舫在铺子做伙计,不限于各种粗活,脏活。工钱每日一百个大钱,需扣除五十个大钱的饭食与住宿。余下的五十个大钱,抵扣他三百两欠债,还清为止。 工钱按做工日算,休息则无。上工时辰从卯时末至戌时末,如遇特殊情形,时长要随之增加,无需额外支付工钱。 若因伙计的过失,如泄露巧绣坊的生意机密,给巧绣坊造成损失等,需要按照损失十倍赔偿。 所有条例的解释权,皆在巧绣坊。 责任申明更加简单,荀舫身为伙计,在铺子以及外面的种种行为举止,言论等等,皆与巧绣坊,以及温屿无关。 三份契书,温屿皆在最后强调,荀屿必须对外三缄其口。 温屿收起三张契书,提醒道:“要记好了”” 契书照理至少一式两份,温屿只写了一份。一是她在前面铺子只勉强找到这几张尙算完好的纸,二是契书对荀舫若有约束,一份足够。若无约束,她写一百份也无用。 温屿让荀舫签契书,也并非想着一定能约束住他。 首先,要是他惹出祸事,她实在无力应对之时,能借契书一用,将他推出去挡灾。 再者,她身为独居的妇人,背后没有家族支持,想要护住钱财,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对外有个名分,至少能替她挡一挡。 最后,荀舫纨绔铺张,恐她赚几个钱,都被他散了出去。她必须未雨绸缪,哪怕闹上公堂,她也有个凭据。 荀舫端详着温屿,迟疑了下,问道:“你究竟将钱藏在了何处?” 东屋暖阁有张竹榻,竹榻看上去是一整块,不见缝隙。温屿无意中发现,竹榻底下用木板挡住的前档,松弛了一块。她拆掉木板,将钱放在竹榻底下,再将木板按回去,若非特意趴在地上仔细推敲,任谁都想不到。 温屿笑吟吟道:“伙计觊觎东家的钱财,成何体统!” 荀舫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撑着站起身回西屋,慢悠悠留下一句狠话:“温屿,我劝你别太嚣张,你总有落到我手上的时候。” 温屿本将荀舫的威胁视为放屁,谁曾想,翌日,打脸就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十六章 连着晴朗几日,天气刚暖和些,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倒春寒到来。 暗沉的天色,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清晨黄昏。温屿拉起被褥蒙住头,露在外面的指尖,顷刻间便冰冰凉。 今朝黄氏秦氏要来绣坊,温屿骂了句狗天气,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穿衣下床。 “起床干活!”温屿走到西屋,砸了几下门。 西屋窸窸窣窣,荀舫在嘟囔骂人。温屿再喊了句起床,打开大门来到屋外。 寒意扑面,雨丝被风卷进廊檐。温屿忙往里面避了避,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跑到灶房,生火烧水。 灶台上还放着温屿昨晚吃过粥的碗,粥水已经干掉。念着她自己用过没洗,姑且骂了句狗混账,舀水泡着洗净。准备等下再提醒他,身为伙计该干的活。 陶罐的水刚发出滋滋的动静,角门被敲响。温屿前去打开门,黄氏秦氏穿着油衣站在门外,木屐溅开水,裙摆被打湿贴在小腿上,冷得脸色发白。 “快进来。”温屿忙道,将两人带到灶房:“先坐着烤烤火,将裙角烤干。” 两人也不客气,忙围着灶膛坐下。黄氏道:“我倒不怕冷,就是我们要拿针,怕手僵了,做坏了活计。” 秦氏附和了句,陶罐的水沸腾了,她忙帮着揭开盖子,朝里面看了眼,打探着道:“我们来早了,温东家还没用早饭吧?” “现在要省着些,我不用早饭,你们稍等,我去洗漱一下。”温屿大大方方回答,舀了水凉着,走到屋外擦牙洗脸。 堂屋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荀舫的半张脸。很快,他便退回屋,关上了门。 温屿愤愤吐出水,身为伙计,竟敢当着东家的面偷懒,真是可恶! 现在温屿没空收拾他,洗漱完回到灶房,碗中的水凉了些,她捧着小口喝,顺便与秦氏道:“黄娘子将如今情形都告诉你了吧?” 秦氏道:“黄姐姐都与我说了,东家放心,我会用心做活。” 话虽如此,秦氏的神色还是颇为迟疑,她与黄氏对视一眼,道:“东家先前与我们签了雇佣契书,如今工钱与以前不同,可要重新立契?” 秦氏能来,定也是看在分成的份上。绣坊如今一穷二白,又有拖欠工钱的行为在先,两人谨慎些也正常。 不过,温屿不禁苦笑,她昨晚寻了许久,绣坊连张齐整的纸都遍寻不着。笔墨纸砚虽贵,她必须咬牙拿钱购置。 “肯定会立新契。”温屿肯定地道,两人都神色一松。 黄氏放了心,站起身道:“东家先喝水,我去请阿山东家过来教我们裁剪扇面。” 秦氏跟着也站了起来,道:“我去绣房准备一下。” “黄娘子,劳烦你将裁剪的用具一并借来。”温屿道。 黄氏嘴角抽搐了下,绣坊真是穷得叮当响,休说剪子,连根针都拿不出来! 穷到一定程度,温屿倒变得光棍了,她喝完水,前去绣房帮着秦氏准备。 绣房原来放着好几种绣绷,用作大幅绣花的卷绷架子被折断,剩下上面的绕着的线胡乱绕着。秦氏拿着圆绷,愁眉苦脸道:“若扇面尺寸小些,圆绷还能勉强派上用场。否则,得要重新去做绣绷。” 卷绷是绣大幅刺绣所用,圆绷用作绣小花样,有好几种尺寸。卷蹦用的松木架子,圆绷则是竹子做成。 温屿拿着圆绷打量,宽慰着秦氏道:“等下再看,实在不行的话,只能重做了。” 秦氏叹了口气,放好绣绷,黄氏与阿山,并吴伯一起来了。 温屿不知为何阿山会将吴伯一起带来,她诧异了下,先将他们请进了绣房。 阿山只戴着斗笠,肩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雨珠。他摘下斗笠挂在墙壁上,打开手中的木匣子,里面放着剪刀尺,各式大小的笔,勾线用的细尖木炭等,一应俱全。 黄氏高兴地道:“东家,阿山东家铺子什么都有!” 阿山对着黄氏秦氏,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道:“绣坊的东西都坏了,吴伯会木工,我让他来帮着修一修。” 他与吴伯比划了几下,吴伯连连点头,将坏掉的架子凳子等,搬回扇骨铺去修。 温屿差点想给阿山磕个头,也不假惺惺推辞,认真道了谢,道:“等扇面卖出去,我请你们吃酒!” 秦氏笑道:“那我可等着东家请客了,最好东家能在对面延庆楼要一桌席面!” 延庆楼是绣坊对面的酒楼,一桌席面要五两银子起,温屿尙只能喝得起白水,吃稀粥,还是豪气干云地应了:“没问题,我要是能请得起延庆楼的席面,你们也能挣得荷包满满!” 六四分成,温屿要是赚得多,她们跟着也能多挣。两人愈发上心了,当做自己的买卖来做,脚底生风,手脚麻利帮着垫好卷绷,抱来布匹铺开。 阿山一边拿出尺量扇面尺寸,一边简单讲解,拿木炭做着记号,再用剪刀裁剪。 扇面尺寸大小固定,要是崭新的布,只裁剪好样布,照着裁剪就是。 现在的布有霉点,发黄印记,阿山为了多裁剪出扇面,与温屿她们商量着尺寸大小,很有耐心一块块裁剪。 黄氏拿着裁剪好的布,问道:“东家是想绣花,还是绣字?” 布上发霉之处,需要用花叶或者字掩盖住。如此一来,每张扇面都要精心设计。 温屿说了想法,黄氏皱眉道:“东家,以前我们有兰花梅花等各种花样,字样不外乎福寿吉祥等喜庆大字,照着绣便是,如今花样字样皆变了,得重新打花样,字样。” “无妨,我来画,写!”温屿听得一咯噔,面上却不显,大包大揽道。 这时阿山抬头看了温屿一眼,道:“我铺子有客人送来做扇骨的扇面,你可要看看他们的字画?” 端看阿山的反应,明显不相信温屿的本事。等她看到扇面的字画时,她默默将忿忿咽了回去。 细笔亦工笔画还好,差距不大,只大字方面,温屿实在比不上。 快到中午时分,扇面终于裁剪完。两面并在一起算一张扇面,若不算损失,两匹布一共裁剪出七十八把扇面、 但是要画的花样,字样,则是七十八乘以二,共需要画一百五十六幅。 且每幅花样,字样,要与布面仔细比对,掩盖住霉点印记。 画好花样字样后,再去选绣线,颜色,黄氏与秦氏先告辞回去。 阿山将用具装回木匣子,见温屿愁眉苦脸,他也帮不上忙,勉强安慰她道:“圆绣绷用不上,我画好尺寸,让吴伯一并帮你做了。” 温屿道好,坦白道:“说实话。我以为自己想到了赚钱的好办法,等到做起来时,发现想得太过容易简单。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我的本钱不够。能省则省,先不与你客气了。” 等送走阿山,荀舫才从堂屋出来,晃悠着去灶房。温屿盯着他身上的新衫,暗暗错牙。 狗东西! 不仅不顾她这个东家的命令,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的葛布新衫,远比被褥的麻布要柔软细密,只一身新衫,肯定比被褥贵! 雨停了,温屿对着青蓝如翠玉般的天空,半晌后方将训斥的话淹了回去,换上和颜悦色的神色,道:“米面余下不多,正好要买笔墨纸砚,顺道出去买一些。中午不用做饭,我们去吃馄饨。” 荀舫正在舀水洗漱,闻言掀起眼睑瞥向她,懒洋洋道了声好。 雨后地上湿哒哒,荀舫穿着崭新昂贵的新鞋,温屿看了看,终于忍不住道:“你去换上旧鞋。” 荀舫呵呵道:“温东家,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温屿闭了闭眼,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大步走在了他的前面,先去买笔墨纸砚。 荀舫不紧不慢跟在温屿身后,到了四明书院附近的巷子。温屿在每间卖笔墨纸砚的铺子比对过,最后选了最便宜的兔毫笔,松烟墨,石砚,竹纸。 饶是最便宜,一张扇面大小的竹纸要八个大钱。温屿买了两百张,仅纸一样,便花去一两六钱银子。 加上石砚一百大钱,墨锭四十个大钱,三种不同大小的兔毫笔,分别为三十个大钱到五十个大钱。 一只兔毫笔,就能买一斗米! 荀舫虽在一旁不做声,只他不断上扬的眉毛,明显瞧不上温屿买的笔墨纸砚。 温屿脸比倒春寒还要冷,囊中空空,米面也不买了,只买了把冬葵,面无表情道:“时辰尙早,回去煮面片吃。” 左右提着砚台,右手提着纸的荀舫,阴阳怪气道:“温东家,只素净也不失礼,何须拿鎏金充真金。” 好一阵,温屿才反应过来,荀舫嘲讽她穷,偏生打肿脸充胖子,出尔反尔。 温屿连着暗骂了三声狗东西,板着脸不搭理他。 吃完面片,荀舫只拿了他的碗筷去洗,温屿坐在小杌子上,思索片刻,拿着她的碗筷,并陶罐一并去洗干净了。 荀舫拿眼角斜乜过来,温屿只当没看见,擦干净手,和颜悦色道:“你随我来。” 温屿走进堂屋,荀舫跟着进来了。她拿出笔墨纸砚,在案桌上摆好,再拿了裁剪好的扇面,小心翼翼放在一边。 荀舫大马金刀坐在椅子里,端瞧着温屿的动作,似笑非笑道:“你要让我画花样,写字样。花样不能随便画,字也不能随便写,要将陈布的霉点印记盖住,充当新布。” 既然被他看出来,温屿也就不隐瞒了,点头道是,“既然你已经明白,我便不多说了,快些开始吧。等卖掉扇面,我天天请你吃馄饨。” “滚!”荀舫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 他笑了起来,嘲讽道:“温东家,我先前提醒过你别太嚣张,总有一天会落到我的手上。啧啧,这不就来了,报应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十七章 温屿早就预料到荀舫会拒绝,半点不见焦急,淡定地道:“你是的我伙计,这是你该做的差使。你不做,绣坊开不下去,谁给你吃,谁给你穿,谁给你住处?” 荀舫不说话,慵懒地坐在椅子里,双腿交叠,手搭在身前,露出讥讽的笑容。 温屿迎着他的视线,她也笑了:“你若觉着我苛刻,尽可以出去找份活计做,试试看可有东家会用你。荀少爷,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要好吃好喝伺候,干活挑三拣四,对东家出言不逊,不可一世。加上你荀少爷在明州的名声,我如何都想不通,谁会用一个活祖宗?荀少爷,你自诩聪明,你可能指点我一二,凭什么,凭什么呢?荀少爷,你是觉着我好欺负,故而处处为难我,欺负我,赖定我了吗?” 荀舫还是一动不动坐着,只是笑容逐渐转淡,冷冰冰道:“温屿,你故意将我说得一文不值,认为我出去之后,只能流落街头行乞,只有你好心,收留我,给我吃给我穿。呵呵,真是玩得好一手规训,就是训狗,也得要先给跟骨头。” 他腿缓缓抬起,抖了抖新衫,新鞋:“我能否养活自己,无需你操心。我的衣衫鞋袜,是我自己赚来的钱添置,你从我这里偷去的钱,你故意不提,还忽略了荀氏找上门,是我替你赶走了他们。若无我在,你连桶水都提不起,留着我,因着你一个独身妇人,守不住这间铺子。温屿,你也自诩聪慧,你可能指点我一二,凭什么,凭什么呢?温大东家,你是以为我好欺负,故而对我颐气指使,呼来喝去吗?” 一时间,两人都没做声,迎着对方的眼神,互不退让。 狗东西,软硬不吃! 温屿淡淡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 荀舫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描淡写道:“我要五成的利。” 呔! 真敢狮子大开口! 绣娘分走四成利,他分走五成,她只剩一成的利! “我会画画,写字。你觉着,我辛辛苦苦,担着风险最后只拿一成的利,我是疯了不成?” 荀舫油盐不进,神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随你,你是疯是傻,与我有何干系?” 温屿也干脆,她不再与他废话,竹纸贵,她拿了草纸来打草稿。 草纸粗糙,无论用细木炭或者兔毫细笔,勉强能写字,画画比较难。很是不好掌控力道,轻了画不出来,重了纸被戳得稀烂。 温屿不急不躁,试了几遍之后,终于画出一张完整的梅花图。她将画与扇面放在一起比对,再酌情修改细节。 草纸上无法直接修改,温屿细心做好记号,在竹纸上画出成品。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荀舫,只看了一眼温屿的话,不留情面笑着道:“哈哈哈,我若是梅花,如此毫无灵气,定会羞愧得此生不再开花。” “滚!”温屿头也不抬地骂道:“有本事你画一张能活过来的梅花图,让我见识一下!” 荀舫傲然道:“虽然你是激将,但我还是画给你看,让你好生长长见识!” 温屿放下笔,起身让开,做出请的姿势。荀舫不客气地坐下来,他也不先打草稿,拿起兔毛笔的时候,鄙夷道:“这也算笔?” “真有本事之人,用手指头也能画出传世名作。”温屿道。 荀舫拿眼角斜乜了眼温屿,冷哼了声。只见他右手执笔,左手压住纸的一角,笔下疾走如游龙,梅枝,梅花渐渐跃然纸上。 “服不服?”荀舫放下笔,将两张梅花图放在一起,扬眉挑衅地看着温屿。 温屿的画,更多考虑到如何盖住霉点印记,忽略了整体的美观,确实不如荀舫的灵动。 现在温屿无心计较荀舫的态度,她又面临着新的开□□便是颜料。 荀舫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你打算绣一团黑乎乎的梅花,还是让绣娘照着想象,将花换成红色,绿色?” 温屿深吸一口气,道:“去买颜料!” 四明书院附近的巷子书画铺子有颜料卖,颜料分为石料与水料,石料昂贵,以两计算,稀少的石料比如青金石,远从番邦而来,一两就要一百个大钱。水料便宜些,一两也要三十个大钱。 水料颜色清雅,石料浓烈厚重。世人多喜清雅,不过温屿沉思之后,忽然打开了思路。 她看过雍正的纯色釉瓷器,单色极简,却热烈,明快,素雅。 纯釉瓷器与绣线看上去肯定有所区别,但美却一脉相承。 温屿忍痛买了颜料,共花去了三两银子。 包括从荀舫那里抢来的不到七钱银,温屿所有的家当,只剩下了四两五钱银,还要买绣线,米面,柴禾...... 温屿已经赌上了全部身家,这次只能赢,不能输! 回到绣坊,天色已经昏暗。温屿让荀舫煮粥,她则借着灶火的余光,拿着柴禾在地上画来画去。 荀舫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看了看地上的乱画,再看温屿,连着讥讽笑了几次,她都没有抬头。 没曾想到温屿如此上心,荀舫望着她清瘦的侧颜,一时有些恍然。 “你可以将铺子卖掉,照着你一个大钱都要抠着花的性子,也能过上段时日。” 温屿没搭理荀舫,专注地在地上练习,想着如何将浓烈的纯色,巧妙运用在折扇上。 荀舫见温屿不理会他,也不生气,继续道:“故妻,你再寻个老实忠厚的人嫁了,有卖铺子的嫁妆在手,这辈子就不愁了。” “闭嘴!”温屿不耐烦训斥,指着陶罐道:“粥都快扑了出来,你眼睛白长了?” 荀舫瞄到陶罐咕咚咕咚,一边怒瞪温屿,一边熟练地将灶膛的柴禾抽了根出来,用小火慢慢熬煮,再去拿勺子轻轻搅动。 冬葵煮粥格外香浓,中午买回来的也新鲜,荀舫去洗了一把,等过会再放进去。 温屿扔下柴禾,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许久都没动。 荀舫瞥了又瞥温屿,冷嘲热讽道:“要是舍得分我五成利,何至于如此。” “我不会分你五成利,就是答应了,过后也不会给你。” 温屿烦不胜烦,干脆与他交了底:“我余下的钱,买绣线都不知够不够,还要买米面柴禾。” 他们买的米面,杂面还剩下一些,糙米已经一粒不剩,柴禾也只剩下了半捆。 荀舫默然片刻,问道:“你能分绣娘四成利,却不肯分给我,莫非你以为绣娘比我还有用?” 温屿嗤笑一声,“绣坊绣坊,主要在绣。你区区伙计,难道还能比绣娘重要?” “你与绣娘分利,是因你拿不出工钱,想要哄着她们先不拿钱帮你做活。至于后面赚了钱,她们有得分,那是她们应当得的酬劳。要是亏损,她们白辛苦一场,你却多少能收回一些本。” 荀舫不留情面揭了温屿的底:“你这笔买卖成与不成且再议,但你是奸商一事,无需怀疑。对待奸商,就不应当客气。” 温屿面不改色道:“要是绣坊开不下去,她们去别处做活,难道其他铺子的东家,就能让她们赚大钱了?她们又不是顶尖的绣娘,一个月撑死了,只能拿三五两银子。我呕心沥血,投入重本,想要赚钱,我赚得多,她们也能赚得更多。她们的绣技并未提高,且与以前一样做活,承担一些风险,也是应有之事。只你不该拿钱,因为我如今的窘况,都是你造成,否则,绣坊何至于此。” 荀舫笑了,“你的歪理还真多,又怪到了我身上。你所言的三百两,可有凭据?” 账本上的记录,当然不能当做凭据。且以前他们还是夫妻,夫妻之间的拆借,在后世都难以说清,何况在古代。 温屿自不会承认,坚定地道:“我当然有凭据,现在你还不起,只能以身抵债。” “脸皮真厚。”荀舫啧啧道。 温屿不与他废话,思索着道:“我想用极简的纯色,比如霁蓝,胭脂红,梅子青,梧桐绿......” 荀舫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温屿的意思:“你是打算用一种颜色,做出浓烈的花样?” 温屿眼睛一亮,道:“就是这般,只花样不好设计,绣线绣出来,难以展现出简约的美。” “咦,你的眼光还不错,霁蓝,胭脂红......” 荀舫来了兴致,手指在膝盖上敲点着,沉吟道:“将绣线拆开,一根绣线,有些绣娘能拆开成十根十八根。你只值三五两银的绣娘,拆成三四根的本事应当有。绣线越细,绣得越密,丝线本就有光泽,你想要如石料一般十成十的颜色肯定做不到,能做到七八成,你这扇面的生意,也就稳了。” 温屿皱眉道:“绢布为月白色,月白留白,配以浓烈的颜色,最合适不过。可惜,还要考虑到如何遮盖原来的印记。” 荀舫嫌弃地斜着温屿:“我以为你聪明,真是我看走了眼。如佛家莲花,只用霁蓝绣出莲枝莲花样,冰梅纹,用胭脂红的细丝勾勒.......” 突然,荀舫停了下来,盯着笑吟吟的温屿,咬牙骂道:“奸商,你套用我的法子,却不分我钱!” “都说我是奸商了,还想着占我的便宜。”温屿笑道。 对着荀舫怒气腾腾的脸,温屿愈发愉快,道:“快些将冬葵放进去,吃完饭,得抓紧功夫干活赚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十八章 当夜温屿就开始伏案开始画花样,倒春寒的天气,只一会便手脚冰凉。温屿找到个破旧薰笼,以前买的一小袋炭还剩下大半,正好拿出来烧。 炭便宜气味重,须得打开门透气。寒意钻进屋,炭火都变得要死不活。 温屿只能过一会,便起身在屋中来回跑动,跺脚哈气取暖。她一跑,荀舫就斜乜着她,当看猴戏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嘲讽:“腿再灵活一些,得往后来个空翻.....” “闭嘴,赶紧干活!”温屿烦不胜烦,怒叱道。 荀舫双臂抱胸,好整以暇挑眉,“一百五十六幅花样,才画了不到十幅。你夜里不睡,我还要睡呢!” 饭后荀舫想躲懒睡大觉,被温屿在门外周扒皮般喊了出来。荀舫人虽狗,仅有两点好处便是他的字画非常不错,石料与水料温屿不熟悉,他用起来得心应手,颜色调得不只是好,用美妙来形容也不为过。 荀舫画了五幅花样,温屿最欣赏的是一幅夏日荷叶图。扇面两面,一面是荷叶连连,一面是夏日空濛的山水。图画皆不复杂,梧枝绿的颜色。浓得化不开的绿,与夏日以及荷叶正好辉映,人都不知不觉沉浸到那片纯净的绿中。 温屿与他不同,她多用字与画结合。比如她一面画了胭脂色的芍药,另一面配上李煜的词“相见欢”。 芍药开在春末,别名“殿春”,正好与“林花谢了春红”相辉映。 温屿画芍药,荀舫写字,他边写边冷哼:“伤春悲秋,肯定卖不出去。” “呸!”温屿骂他,扬了扬眉,道:“你是嫉妒我的才情。” “奸商真是脸皮厚啊!”荀舫啧啧,鄙夷地道。 温屿恨不得堵上他的嘴,看在他能做事的份上,硬生生忍住了。非必要,坚决不与他搭话。 活动了一会,温屿手脚暖和了些,坐回桌前继续忙碌。直到深夜,荀舫打着哈欠,将笔一放,径直回西屋睡觉,看他的架势,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温屿也早困了,她收拾好纸笔颜料,回屋睡觉。翌日一早,温屿起床去灶房生火烧水,洗漱后回屋,将荀舫硬生生从床上砸起来,不顾他比包公还要黑的脸,拉着他继续干活。 一连没日没夜干了两天,温屿累得人都瘦了一圈,终于画完了一百五十六幅扇面花样。她长松口气,出去买米面柴禾,再斥巨资买了四个鸡蛋补身体。 荀舫吃完两个蛋,板着脸回屋去睡觉了。温屿则去找黄氏,与她一起去裕和布庄买绣线。 这两日倒春寒,天气阴沉,黄氏也没出门,在家中照顾着凉的牛牛。她看到温屿前来,忙招呼她进屋坐:“哎呀东家来了,我正说待牛牛好转了些,要来绣坊问一问,花样画得如何了呢。” “牛牛生病了?”温屿忙关心问道。 “受了些凉,已经大好了。”黄氏道。 罗山正在廊檐下编竹筐,看到温屿前来,忙将竹筐挪开,再去搬了张凳子出来,颔首招呼道:“温东家请进来坐。” 温屿道了谢,对黄氏道:“我就不坐了。黄娘子,花样已经画好,你可有空,我们一起去裕和布庄选绣线。” 黄氏惊讶不已,道:“竟然这般快?”她看温屿点头,不由得笑容满面:“哎哟,东家真是厉害!我得空,这就与你一起去。” 她扬声交代了声罗山,拍了拍身上的衣衫,与温屿一起朝桂花巷外走去。裕和布庄离得远,阴沉的天黑得早,此刻已经是半下午,温屿花三个大钱,赁了驴车前往。 两人上了车,黄氏道:“裕和布庄的绣线是多,好,就是不便宜。现在绣坊用得不多,也讲不了价。” 温屿已有打算,先去裕和布庄混个熟客,等到以后绣线要得多,就能与裕和布庄谈价钱了。 到了裕和布庄,温屿又见到了上次来时的伙计。他估计对温屿也有印象,看到她痛苦地皱眉,硬着头皮迎了上来:“请问娘子要买何种布料?” 温屿朝他笑道:“我不买布,我买绣线。” 伙计将温屿朝卖绣线的角落领,禁不住提醒道:“娘子,裕和布庄不讲价。” 黄氏听出伙计的鄙夷,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半旧布衫,再看温屿身上洗得的发毛旧绸衫,心里虽不大得劲,到底没吱声。 有些铺子店大欺客,看到穷人一靠近,便会出言驱赶,连铺子大门都进不去。裕和布庄至少让他们进来,伙计还前来主动招呼。 温屿不理会伙计,拉着黄氏小声说着花样,选需要的丝线:“黄娘子,一根绣线,你能分成几根?” 黄氏选着丝线,沉吟了下,道:“丝线分起来倒不麻烦,这样的一根,我能分出十根,只用不好,容易断。细线绣出来时好看,活灵活现,几乎看不出来是绣上去的花,跟那真的一般。寻常的花样用不着太细的线,绣上去不结实,穿上一两次说不定就断了,露出线头。双面绣细线用得多些,大多都是绣屏风摆件,不容易坏。” 如荀舫所言那般,能分出四五根细线,便已经足够。丝线昂贵,尤其是五颜六色的丝线,一两要一钱五。 温屿买了三两银子的丝线,再加上先前买米柴禾,荷包中所有的碎银铜钱,只剩下约莫一两二钱银。 这一两二钱银,温屿至少要用上两个月。再加上吃白饭的荀舫,吃稀粥面片能混过去,要是再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估计得要饿肚子了。 伙计见温屿居然买了一堆丝线,连着看了她好几眼,掩饰不住地惊讶。会帐时,走过去与林掌柜说了。 林掌柜朝温屿看来,此时认出了她,不由得也诧异了下。不过,他未曾多言,只严肃道:“来者皆是客,记得东家的规矩,别多嘴多舌。” 伙计点头如捣蒜应下,热情无比地将温屿送到了门外。 此时天色已昏暗,温屿沉吟了下,考虑到她们两人拿着绣线,还是赁了辆驴车。先将黄氏送回桂花巷,约好明日上工,她再回绣坊。 到了角门,驴车停下,温屿看到吴伯与阿山在搬凳子架子进屋。荀舫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干看着。 在外人面前,温屿还是给荀舫留了几分情面,使眼神让他来拿绣线,与吴伯阿山笑着打招呼:“真是多谢,还劳烦你们替我送来。” 荀舫提着绣线大步回屋,闻言嘴角扬了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温屿暗自瞪过去,她忙上前帮着拿绣绷:“哎呀绣绷也做好了?吴伯真是手巧。” 绣绷根据扇面的形状,用竹子做成了长方形,竹节打磨得光滑,外面还包裹了一层旧布。固定调整松紧之处,用了类似卯榫的竹钉。只做成圆形或者方形皆不难,难就难在卯榫竹钉,一般人做不出来,需要去铺子买。 温屿想到可怜的荷包,几乎没喜极而泣。阿山过来教她如何拆开使用,“若是不合适,你再与我说一声便是。” “多谢你。”温屿扬起笑脸,发自肺腑再次道谢。 阿山挠挠头,再搓了搓手,拘谨地憨笑了两声,道:“无妨。我瞧你买了绣线回来,花样都画好了?” “画好了,你可要瞧瞧?”温屿热情地邀请他进屋坐。 阿山朝正屋看了眼,迟疑地道:“荀氏布庄的荀老东家去世了,荀郎君丧父心情沉重,我就不多打扰。等黄娘子她们绣好之后,我糊扇面时看也一样。” 温屿愣住,道:“荀大.....东家去世了?” 阿山见温屿不知此事,神色犹豫了下,道:“是,先前黄东家与我说起,荀老东家前几日就去世了,还问起我,你们可有前去守孝。你还是上门去磕个头,免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 哪怕商人百姓比不过士族官绅重规矩,世人讲究孝顺,要是荀大福去世,荀舫与她连面都不露,定会被唾骂。 温屿不怕被骂,她担心会影响到绣坊的买卖。 阿山并非爱搬弄是非之人,他这般说,定是已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温屿摸着憋下去的荷包,心头直滴血。她低头抹着干干的眼角,哀伤地道:“我不知荀老东家已去世,否则,怎能不上门去拜祭。” 阿山宽慰了两句,便没再多说。东西放好后,与吴伯一道离去。 荀舫在灶房生火煮粥,温屿也走进去,在小杌子上坐下,道:“你阿爹去世了,明早我们去买些香烛纸钱,前去磕个头。” “不去!”荀舫一口回绝了。 温屿本来在心疼香烛纸钱的钱,她顿时诧异道:“你阿爹将你养大,最宠爱心疼你,去世后,你连头都不去磕一个?” 荀舫低垂着眼皮,冷冰冰道:“不去就不去。温屿,你亲手写的和离书,已是我的故妻,我的事,你少管!” 温屿听到他口口声声称她为故妻,态度蛮横,顿时懊恼不已。 她也不想管,更不想出钱,要不是为了绣坊,她管他去死! “阿山吴伯好心帮忙修好坏掉的椅凳绣绷架子,还帮着送回绣坊。你居然就站在那里看着,端着少爷的架势,连手都不搭一把!荀少爷,你以为我想管你,只你实在是太不像样,败坏的,可是我巧绣坊名声! 温屿对着荀舫沉下的臭脸,半步不让,强硬地道:“去不去,由不得你,一切得我说了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十九章 两人不欢而散。 翌日温屿天不亮起身,梳洗之后来到西屋外,扬声道:“我去买香烛纸钱,你快些起床!” 西屋内传来翻身的动静,温屿便没再搭理他,去杏花巷的寿材铺买香烛纸钱。 寿材铺东家睡眼惺忪蹲在门外擦牙,嘴里含着青盐,含糊着问了句:“可要纸车纸宅?” 温屿看着寿材铺摆放着纸扎的宅邸,马车,仆从,元宝。她不禁顿了下,打探着白事的赙仪规矩。 东家起身回铺子,奇怪地打量温屿,心道果真年轻妇人,连红白大事赙仪都稀里糊涂,一叠声解释道:“三牲果子酒水粮食布帛钱帛,贵人赠千金,平民看远近亲疏,断离成单忌双。” 喜事成双,白事断离为单,后世也是这般规矩。三牲指猪鸡鱼,布帛钱帛酒水粮食。仅一辆纸车要三百大钱起,无论何种,温屿都买不起。 温屿思索片刻,干脆连香烛纸钱也没买。回到巧绣坊,黄氏秦氏落后一步也到了。 几人来到绣房,温屿拿来花样,黄氏眼睛霎时亮了,爱不释手来回翻看:“真是新奇,绣在扇面上定会好看!” 秦氏跟着夸赞:“我竟然从未见过,这画只看上去就舒坦。” 温屿笑道:“你们懂行,若觉着不错,我们的这笔买卖,定能赚大钱!” 听到自己的买卖赚大钱,黄氏秦氏乐不可支,坐下开始分绣线。 温屿道:“两面花样与布已分好,恐弄乱了,绣好两面之后再另外拿取。你们记住自己的绣品,卖高卖低,皆看你们的手艺。” 绣多绣少,绣好绣坏,各凭本事赚钱,如此计算最公道,两人都一口答应了。 温屿将荀大福去世的事说了,“无论荀家如何看,我们总得前去拜祭,你们先自己忙。” 两人对视一眼,黄氏下意识朝正屋看去,小声道:“东家,人死为大,荀家无论如何,你千万忍住,莫要在灵前吵闹。” 秦氏关心道:“黄姐姐说得是,荀郎君这件事,好些明眼人都清楚,荀家是抢占家财,故意污蔑。东家要是吵闹起来,就不占理了。” “嗯,我晓得了。”温屿点点头,对她们道:“我先去了,若我到傍晚还未归来,你们去找阿山东家,请他帮我先看着些。” “去吧,有我们在呢。”黄氏秦氏忙道。 荀舫未见动静,温屿克制住情绪,来到西屋,她抬手敲了敲门,道:“我数到三,若你不起来,我就进来了。” “滚!”屋内荀舫闷声闷气回应她。 “三!”温屿直接跳过一二,推门进屋。 荀舫背朝外躺在床上,温屿上前去掀被褥,他抓住被褥不放,侧过头阴恻恻看着她:“你找死!” 温屿手上用力,道:“你必须起来,必须跟我去。我何处对不住你,你阿爹有甚对不住你的地方,让你磕个头,莫非还辱没了你不成。” “岂止是辱没!”荀舫气得直想动手,这个臭女人,真是凶悍,油盐不进! 他亲爹荀大学士天下闻名,精神矍铄,活个三五十年都不成问题。让他去给荀大福磕头拜祭,岂不是诅咒自己的亲爹,还乱认人为父! 荀舫阴沉着脸,死命压住被褥,掰开温屿的手,威胁道:“别乱动,你莫要以为我不会揍你。” 温屿绝不松手,道:“你尽管动手便是!反正我已经走投无路,你要么起来跟我一道前去,要么你干脆打死我!” “泼妇!”荀舫不耐其烦,他松开被褥下床,捞起床后的衣衫往身上披。 温屿眼中得意闪过,尤为不满意发号施令:“穿旧衫旧鞋。” “休要得寸进尺!”荀舫逼上前,温屿半步不退,坚持要他穿旧衫旧鞋。 荀舫被温屿气笑了,作势要脱衣衫,道:“你真要看着?” 温屿什么没见过,她点点头,道:“我必须亲眼看着。” 荀舫盯着她,见她眼都不眨,懊恼骂了句不知羞耻,拉好衣衫背转身去,取了皱巴巴的旧衫旧鞋换上。 “我等你,你快些。”温屿这才满意地叮嘱了句,转身离开。 荀舫板着脸去灶房,见黄氏从绣房探出头,他冷眼扫去,扬长进了屋。 黄氏撇撇嘴,退回屋小声与秦氏嘀咕:“东家摊上这门亲事,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秦氏道:“光好看有何用,寻常百姓家过日子,男人若不忠厚可靠,女人这辈子就有得苦吃。” “可不是,唉,月牙儿一天天长大,过两年就要成亲嫁人。我成日犯愁,须得替她寻门好亲......” 两人嘀嘀咕咕说着闲话,荀舫胡乱洗漱过,跟着温屿一道前往荀家。 在荀家的巷子口,两人下了驴车。温屿打量着荀舫,强调道:“要哀而不伤,对着任何的奚落,嘲讽,谩骂,半个字都不要回应。” 荀舫盯着温屿空荡荡的双手,眉毛扬了扬,慢悠悠道:“你撒泼打滚,一个大钱都不出,却要我表现得悲痛,孝顺。温屿,哪怕是奸商,做买卖也不能只进不出。” 他们已经快到荀家大门前,悠长的哭丧声起伏不绝,门口人来人往,立着的木头上,引魂幡在风中飘扬。 既然送不起赙仪,温屿审时度势,干脆连香烛之前也一并省了。她当机立断道:“行,我会去买十只蛋。” “只十只蛋?”荀舫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屿,骂道:“吝啬到无耻......” 突然,温屿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面前,荀舫头往后仰,闻到一股辛辣的姜味,眼睛一辣,他恼怒地抬手揩拭,道:“你作甚?” 温屿满意地看着荀舫泛红的双眼,帕子在脸上抹过,眼睛跟着红了,泪眼汪汪。 荀舫反应过来,抬头望着天,眨回被刺激出来的泪,实在对她已无语至极,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在大门前迎接招呼吊丧宾客的仆从看到他们,赶忙跑进屋禀报。很快,荀柏走了出来,他穿着麻布孝服,胡子拉碴,眼睛赤红狰狞道:“你们气死了我阿爹,竟然还敢上门来!” 荀家其他妻妾儿女,呼啦啦跟在荀柏身后出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尤其是张氏,她的嘴角淤青未散,看到温屿,恨不得将她生吞下去,一边嗷嗷哭,一边尖声嚷着骂:“大郎他爹啊,你死得冤啊!野种小娼妇气死你不说,还敢上门来。我们一家子,迟早都要死在黑了心肝的夫妻手上啊!” 荀大福生前做买卖,结识了一众商户,三教九流。去世之后,前来荀家吊丧的宾客络绎不绝,这时都出来看热闹,在旁边小声议论。 温屿在大门前站定,悄然拉了拉荀舫的衣袖,示意他别做声。她缓缓跪下,见荀舫站在那里,使劲扯着他,压低声音道:“跪!” “奸商!”荀舫咬牙切齿骂了句,忍气吞声跪在了地上。不过他坚决不磕头,耷拉着眼眸一言不发。 温屿恭恭敬敬磕头,抬起头,红着眼看向众人,哀哀切切道:“郎君与我方才听闻公爹去世,匆匆赶了来。郎君哀伤过度,痴痴傻傻尚未醒过神。我却不得不替郎君说句话,公道自在人心,为了家财,你们不顾父子兄弟情义,杀人不成,又含血喷人,污蔑郎君为野种,将我们赶出荀家。” “贱妇,你胡说八道!”张氏奔上前,指着温屿尖声骂道。 温屿低垂着头,拿着帕子蘸着眼角,再抬起头时,眼泪从眼角汩汩而下。 “为了往生之人能放心离开,早登极乐,其余一切皆无关紧要,我与郎君只前来送别最后一程。”说罢,温屿再次磕头,她站起身,似乎哀伤过度,身子摇摇晃晃,差点倒在了荀舫身上。 荀舫面无表情站起来,手指撑住温屿,看似扶住了她,她站稳不动,只低头啜泣:“郎君,我们别打扰了公爹,走吧。” 张氏还在涨红脸跳脚骂,荀柏看到众人的反应,脸色铁青,上前压低声音,不耐烦对张氏道:“阿娘,别骂了!” “野种,娼妇!”张氏见荀舫温屿离开,朝他们背影淬了口,得意地道:“看他们还敢来!” 众人神色各异,碍于主家正值丧期,一时都没说什么。 至于心中如何想,听温屿那席话,再看双方的做派,高下立现。 荀柏有几分聪明,他见众人神色不对劲,故而才去提醒张氏。只张氏去找温屿吃了大亏,对她恨极,哪曾想到那般多。 走出巷子,荀舫的眼睛已无碍,温屿眼睛却依旧红着,不时流泪。 “奸商,温东家,戏已经唱完,就别装了。”荀舫嘲讽道。 余下拇指大块的生姜,温屿全部用上了。如今灶房所有作料,除去盐,小半罐猪油,便只有生姜。 温屿暗自琢磨,等下得再去买一小块,顺便再买几颗小葱。 “回去干活赚钱了!”温屿不理会荀舫,招来驴车,斗志昂扬上了车。 等她这笔买卖赚到钱,她要买一堆生姜,一大把小葱。痛快地用,想用多少就用多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二十章 黄氏秦氏两人起早摸黑,先从最简单的花样开始,三天便绣好了第一幅扇面。 温屿也不懂好坏,她只看得出针脚均匀细密,且从背面看去,线头埋得很隐蔽,亦不见凌乱。 荀舫却兴趣缺缺,随意瞄了一眼,便去扫地了。 这些时日荀舫没事做,温屿哪能让他白吃饭,洒扫做饭洗粗重外衫的活,都不客气派给了他。 荀舫边做,边骂骂咧咧。温屿嫌弃他别扭,基本无视。 对于他看不上扇面的举动,温屿表面不在乎,心里却有些担忧。 毕竟荀舫人虽狗,眼光见识倒是绝佳,并非只嘴上挑剔嫌弃,自身没真本事。他的一手字画双绝,花样的字全部由他书写,画也出了不少力气。 温屿心中疑惑,拿着绣好的扇面先去找阿山,待糊好之后看成品如何。 阿山动作很快,温屿早上送过去,下午他就带着糊好的扇面来了。除去扇面,他还提了一把冬葵,一把葱蒜。 温屿看到葱蒜,人穷志短,眼眸瞬间放光。她热情无比迎上去,双手接过,大大方方道谢:“等我发财了,我一定请你吃酒!” “只我与吴伯吃不完,都长老了。”阿山被温屿的感激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道。 荀舫在扫天井落叶,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温屿只当他放屁,将冬葵葱蒜放进灶房,叫上阿山一起去了绣房。 黄氏秦氏看到碎布包着的扇面,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她们放下手上的针线,赶忙上前,急着道:“阿山东家,快让我瞧瞧。” 阿山打开碎布,拿出扇面,沉吟了下,道:“很是不错。” 绣好的布与糊好的扇面,看上去确实不一样,成品扇面是完整的作品,更具美观与意境。 这两幅扇面,一幅是正面是火红的花,背面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诗句。 打开扇面,只见朱色艳丽花朵,在红彤彤太阳下盛放。背面的诗词,正映照了正面的画。 红有绛,赤,朱,丹等深浅不一的红。绛色偏深,赤偏浅,丹虽鲜亮,更接近橙色。 朱为正红,比如天子祭祀的衣袍,朱批,皆用朱色。 绢布白色底,配上大片的朱色,因未有其他颜色,并不见浓艳,只觉着热烈纯粹。 另外一幅扇面,正面是桂花,背面则是“蟾宫折桂”几个吉祥大字。 黄色尊崇,除去黄袍,礼器等,像是防虫的染黄纸,为朝廷官府颁布诏书,公函所用。 朝廷并不禁止民间用黄色,百姓也可穿黄色的衣衫。黄色染料便宜,绣线跟着便宜,温屿当时后悔没多画几福黄色的花样,可以省去不少的绣线本钱。 温屿用了最接近金桂的橙黄,细密的桂花一簇簇,正好隐去了树枝,只留下满面的花。 缓缓展开扇面,仿佛能感到桂花浓郁的花香徐徐扑面而来。 “真是好看。”黄氏看得挪不开眼,手在扇面上轻轻拂过。她恐手太粗糙,只虚虚停留,不敢碰触。 秦氏脸上堆满笑,抚掌高兴地道:“是啊,起初的时候,我还怕只一种颜色,会流于素净,或艳俗。谁曾想,竟然这般让人爱不释手。” 两人是绣娘,见多了各种花样,她们的夸赞,表明扇面肯定不俗。只这些扇面,关乎着她们的利,她们的话,温屿只能相信一半。 “你觉着呢?无需顾虑,只管照实说便是。”温屿看向阿山,诚恳问道。 阿山沉吟片刻,如实道:“扇面所用绢布,虽已看不出是陈布,有钱人穿惯了绫罗绸缎,一眼就能看出所用布料,不过稀松寻常。绣工亦如此,并不见过人之处。” 温屿忙朝黄氏秦氏看去,她们虽有些不大自在,到底未曾做声。 阿山似乎没察觉他的话,会让黄氏秦氏不快,继续道:“用纯净颜色的大胆,字画相呼应的巧思,我做过无数的扇面,从未曾见过。但凭这份精巧,在明州城能独占鳌头。” 温屿拍着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笑道:“我也不想独占鳌头,巧绣坊庙小,可容不下金菩萨。能赚到钱,我就能放心了。” 阿山难得露出了笑容,道:“温东家所言甚是,贪心嚼不烂,如裕和布庄,别看如今买卖做得大,乃是林氏经过了三代,一步一步方有今日。当年祖母将扇骨铺子交与阿娘,便叮嘱过无数次,扇骨铺别想着能赚大钱,老实守着,少不了嚼用吃穿。扇骨与绣花一样,年成好的时候,生意就过得去。年成不好,绣花扇骨顶不了衣食,买卖就难做。” 穿衣吃饭在前,奢侈享受在后。阿山的祖母思虑甚远,扇骨铺低调行事,传了三代,如今依然存活。 黄氏不由得笑着道:“阿山东家是闷声发财。” 阿山没有答话,告辞离开:“待绣好之后,你再送来,我抽空就帮着糊了。” 天色已经昏暗,阿山离开后,黄氏秦氏也收拾针线回家。 荀舫扫完地回来,在灶房外洗手,看到温屿怀里抱着扇面回正堂,道:“瞧你跟抱着金疙瘩一样,究竟绣出了何等传世大作,值得你如此宝贝。” 温屿本不想搭理他,转念一想,道:“肯定是稀奇的传世大作,你可要看?” “稀罕。”荀舫不屑地道,顺手倒掉盆中的水。 话虽如此,温屿刚走进堂屋,荀舫也大步跟了进来。她将碎布包放在桌面上,神秘兮兮展开,得意地道:“瞧!” 荀舫伸手去拿,温屿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袖:“小心些,你粗手粗脚,可别勾了丝。” 荀舫不悦甩开温屿的手,打开扇面瞥了两眼,不客气点评道:“除去我的字与画,就只剩下个新奇。绣工布料一文不值。” 他的评价与阿山意思差不离,只更难听,温屿淡淡道:“巧夺天工的绣娘,一两金一尺布的缂丝,再加新奇的字画,只该出现在大内皇宫,权贵府邸。” “反正左右你都有理,何须问我的看法。”荀舫挑了挑眉,转身出屋,道:“晚间我要吃面片,不许放葱进去。” “呸!”温屿骂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还想要吃要喝! 虽说阿山与荀舫评价皆不算太高,但还是有识货之人。且来人一口提出,以一两银一把扇面,将温屿的扇面全部买走。 温屿却并不见高兴,陷入了两难境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二十一章 阿山心中愧疚,温屿邀请他进屋坐,他也不答应,只低头站在角门边,说着当时的情形。 “我在后面穿堂的屋子糊扇面,吴伯在后院给竹刮青,未曾主意到来人。他进来铺子看扇骨,问了几声无人应答,听到后院动静走了进来,看到扇面很是喜爱,出价一两银一把,所有的扇面他都买了去。我不敢擅自做主,只称这把扇面是客人所托,并非铺子所有。那人不死心,也不告知来历,只留下明日再来的话便离开了,看上去势在必得。” “你别自责,此事迟早会有人知晓。”温屿安慰着阿山,眉毛蹙成一团。 黄氏秦氏回到绣坊做活,林氏她们三人虽不知究竟在绣甚,皆知巧绣坊有了活计,自己没空前来,托黄氏向温屿讨过工钱。 林氏她们在别的绣坊做活,闲话说出去,其他绣坊打听巧绣坊也不奇怪。 黄福与高掌柜交好,温屿从他布庄买了布,高掌柜肯定也已得知温屿准备重开绣坊。 温屿还从裕和布庄买了绣线,绣线,布匹,甚至颜料笔墨纸砚等等,皆是绣坊的上下游伙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温屿只要瞒住花样就成功了大半。如今被人看到,并不信阿山的说辞,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阿山见温屿神色凝重,愈发歉疚道:“扇面就是卖个巧,新奇。若消息走漏,别家修坊就算做不到与巧绣坊一般好,用上等绢布,手艺精湛的绣娘,只仿到七八成,你的扇面就难卖了。都是我不好,让扇面被人看了去。” “我真没怪罪你,你别多心,我在想些别的事情。”温屿看向阿山,认真地道:“明日待那人来时,你来与我说一声,我去与他谈。” 阿山只能道好,他停顿了下,道:“别的我帮不上忙,糊扇面的工钱我就不收取了,多少能替你挽回一些损失。” 温屿惊讶不已,不禁笑了起来,道:“阿山,你不收工钱,以后可是不打算接我的活计了?” “温东家,我没此意......”阿山不善言辞,他的脸与此时夕阳一般涨得通红,一急之下,说话都结结巴巴。 “我将扇面全部卖给他,肯定不会亏钱,工钱你自管放心拿。”温屿笑着道。 她的所有成本,布匹绣线颜料笔墨纸砚等,加上糊一把扇面二十个大钱,满打满算不到九两五钱银。 一幅扇面那人出到一两,七十八幅扇面,算上绣坏的折损,按照七十幅算,她能赚六十两的利! 哪怕加上一百课三的住税,另外多加两个点的孝敬,她这笔买卖非但不亏,称得上大赚! 阿山道:“我知道你不会亏钱.......唉!”他一时说不清楚,打算等算账时再推辞就是,于是挠挠头,“待那人明日再来时,我让吴伯来唤你。” “好。”温屿应下,将阿山送出角门。关上门回灶房,倚靠在天井桂花树下的荀舫,也扔掉扫帚慢悠悠走了过来。 温屿看木桶里没水,她正准备使唤荀舫,他已经自觉地弯腰提起木桶朝井边走去。片刻后提了大半桶水回来,走路稳稳当当,也不再像以前气喘吁吁。 看来这段时日,他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粗茶淡饭,照样养得唇红齿白。 温屿舀水洗手,早晚天气还是冷,为了省柴禾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七十八两银马上到手,你还这般抠门?”荀舫堪比火眼金睛,看出温屿的节约,出言嘲讽道。 果真在一旁偷听,温屿朝他乜斜一眼,飞快洗着手脸,“快去煮饭。以后记得了,掌灯时分前必须用完饭,天黑就歇息。” 荀舫呵呵道:“几个灯油钱你都要精打细算,温屿,你干脆连晚饭也省掉,只吃冷风,不出三日,你就能省出万贯身家。” 温屿不紧不慢道:“你的建议不错,省掉你的饭食,我的确能积攒万贯身家。” 荀舫冷笑一声,进屋去生火煮饭。塞几块粗壮柴禾在灶膛中,拿了冬葵到屋外廊檐下清洗。 “理一根葱洗了。”温屿吩咐道。 荀舫充耳不闻,他不吃葱,连葱碰都不肯碰。 温屿瞪了他一眼,哐当倒掉木盆中的水,转身进屋。 水溅开,荀舫忙抬手遮挡,转头朝她怒道:“你在鸡蛋郎面前扮大度,火却朝我撒,奸商,可是以为我好欺负不成!” 温屿本就心情烦躁,顿时不悦道:“白给你吃鸡蛋,你还给人乱取诨号,我看人家的鸡蛋,不若拿去喂狗!” 荀舫仔细清洗着冬葵叶,意有所指道:“鸡蛋郎的诨号是取得不妥,不若叫他吉利郎为好。” 吉利郎? 吉利这个名字很熟悉,曹操,字孟德,别名吉利,阿瞒,好人妻...... 扇面的事情尙一脑门子混乱,荀舫竟然又在那里乱嚼舌根! 温屿顿时脸一沉,走出屋,抬脚就踢:“长舌头的狗东西,让你胡说八道!” 荀舫被踢得往院子里扑去,双臂挥舞着,勉强站定了,怒气冲冲转身盯着她:“再动手动脚,我就不客气了。” “一个大男人,真是出息,只知造谣污蔑泼脏水!” 温屿不屑地打量着他,冷冰冰道:“你除去纨绔草包,还龌龊卑鄙!” 荀舫脸色亦沉下来,反唇相讥道:“温屿,你少装贞洁烈女。你与谁眉来眼去,与我有何相干!” 温屿厉声道:“我们已经和离,我是□□,还是贞洁烈女,皆与你无半点干系!” “当然与我无半点干系。可温屿,你显得委屈,就万分可笑了。” 荀舫嘴角上扬,笑容讥讽,道:“黄福卖给你破布,连便宜十个大钱都不肯。姓高的掌柜,你阿爹当年待他不薄,他却还是不顾你被赶出荀家,绣坊被砸,依旧弃你不顾。偏生就吉利郎掏心掏肺待你,任你差遣使唤。吉利郎在媒婆提亲时,跟锯嘴葫芦一样,只在你面前口若悬河。” 他渐渐逼近温屿,神色愈发讥讽,长长嗯了声:“一两银一幅扇面,明明赚大钱的事,你如临大敌,自是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吉利郎种种举动,你就装作眼瞎心瞎了?” 温屿难得光火道:“关你何事!” “当然不关我事,闲着也闲着,我且与你说闲话逗乐子呢。” 荀舫不要脸地笑起来,走到盆边继续洗冬葵,揶揄道:“吉利郎养的鸡,应当又下了不少的蛋,老掉的冬葵不值钱,下次,你再问他去拿鸡蛋。” 温屿瞠目结舌看着他,骂道:“无耻啊!” 荀舫浑不在意,还好心地道:“温屿,无论才情,头脑,狡诈,他都远不如你。你们的品性倒相配,在尙是他人妇的时候,吉利郎对你百般关心,你也坦然受之。要是他肯入赘,将扇骨铺子拿来做陪嫁,你可勉强考虑一下。虽说情之一事,实难自已。到底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吉利郎不顾你的名声安危,肯定算不得君子。你别傻乎乎被他的一把菜,几根臭葱蒜骗了去,拿着身家性命巴巴去倒贴。” 温屿冷着脸,不与他废话,抬脚再踢:“人家看我家中男人窝囊废物,仗义出手相助,你不自省,引以为耻,反倒厚着脸皮说教!” 这次荀舫有所提防,灵活地跳开。他笑起来,抬手朝她一甩,冬葵的水甩了她一脸。 “温屿,既是奸商,就得拿出奸商的头脑,别被眼前些许的利冲昏了头。一两银的扇面算不得贵,扣除本钱,分给绣娘的利,你剩下不了几两银。那点钱说少不少,说多又铺不开,撑不起绣坊重新开张。就你那两个值三五两的绣娘,你再开绣坊,总不能再卖扇面。绞尽脑汁再想新花样,绣工平平,且你能再拿出新奇的点子花样,又能新奇到何处,并非人人都喜欢新奇。” 混账狗东西的话,倒说得有几分道理。温屿先前也是考虑到了这个缘由,巧绣坊要本金,稳定的客源,买卖才能顺当做下去。 一两银子买掉所有扇面,温屿分到手的本金不多,还失去了书院学生这批潜在客户。 “再说,那人不知来由,恰去了扇骨铺,看到了扇面。说不定他不怀好意,做好局等你入彀。” 温屿眉头皱得更紧,她也想到了那人不安好心,说不定是荀柏找人来报复。 荀舫阴恻恻地笑,压低声音装神弄鬼:“非但要算计你的财,还要算计你的人!” 温屿面无表情骂道:“滚!” 话虽如此,次日那人如约来到扇骨铺。吴伯来找温屿,她整个人霎时绷紧,心中直七上八下,生怕被算计了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第二十二章 温屿来到扇骨铺,阿山从后院穿堂大步迎上来,看上去很是紧张地道:“你与吴伯话语不通,我便没多说。今日来了两人,他们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我瞧着应当是主仆,昨日前来的是仆从,今朝是正主。扇骨铺也有不少贵人客户,我看他们定是非富即贵,你且要小心些。” 照着阿山的说法,这两人虽来历不明,应当与荀柏关系不大。 温屿不怕富贵,做生意买卖,靠的是人脉。她一无所有,贵人对她来说,只好不坏。 “好,多谢。”温屿点头应下,随着阿山走过穿堂,进了糊扇面的屋子。 屋中陈设简单,一张长条桌上摆着阿山平时做扇骨,糊扇面的用具。 长条桌后的圈椅中,坐着一个白净,约莫三十左右的男子。他头上戴着碧玉冠,穿着半旧深青暗竹纹锦缎交领广袖袍,束着青碧绦带,绦带间垂着一枚莹润的白玉佩。他坐在本是阿山的位置上,姿态随意,拿着糊好的扇面打量。 在长条桌右侧,立着一个微胖,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他看到阿山同温屿进门,锐利的目光略过阿山,打量着后面的温屿,问道:“这些扇面是你所做?” 既然已经找上门,摆出势在必得的架势,温屿也不想隐瞒。且她很是识相,仅长条桌后主子腰间那块玉佩,就能连她的扇面,连着铺子一并买走。 “是。”温屿痛快地回答了,欠身客气招呼:“听山东家称,阁下想要买扇面,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长条桌后的主子这时出声了,他收起扇面,道:“扇面一般,我要买你的花样,你且开个价。” 阿山顿时变了脸色,一下看向温屿。 一听他的声音,温屿先是一愣,心迅速沉到了谷底。 他声音柔和,带着难以掩饰的居高临下,将嚣张的话,尽量客气说了出来。 几乎不假思索,温屿恭谨笑道:“不知阁下喜欢何种花样,用做何用,不若我再替阁下画,如何?” 他掀起眼皮看了温屿一眼,眉头微皱,显然已经不大高兴,道:“我就要这些扇面的花样。” 温屿掩下沮丧,尽量镇定道:“既然蒙阁下喜欢,我也就痛快些。阁下原来愿出一两银一幅扇面,还是照着一两银一幅花样,阁下且全部拿去便是。” 只听他轻描淡写道:“八钱一幅,市坊间一年之内,不许出现相近的花样。” 八钱一幅,所有的花样他全部买去,且温屿在一年之内不许再画。一年之后,模仿的肯定会出来,温屿再画就无关紧要了。 温屿静默片刻,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给阁下送来。” 阿山怔怔站在那里,见温屿欠身告退,他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跟了上来,压低声音提醒道:“温东家,你就答应卖给他们了?” “是,你别多问,多管,只当什么都不知。”温屿叹了口气,认真提醒道。 阿山愣愣看着温屿,道:“温东家可是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我不能确定,但八九不离十。”温屿朝穿堂后看了眼,道:“我去拿花样了,过后再与你说。” 回到绣坊,温屿拿了所有的花样,黄氏与秦氏正在绣花,花样被拿走,两人一头雾水,不解道:“东家,花样可是要改?” “你们先坐一会,等下我回来与你们仔细说。”温屿想早些了结此事,拿碎布包好花样就走。 荀舫在水井边洗衣,他神色若有所思打量着温屿,大步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面对强权,必须低头。”温屿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急匆匆离开。 荀舫思索了下,跟了上来。温屿听到脚步声,回头拦住了他:“他们有出钱,不会亏。你别来给我添乱。” “我为何就给你添乱了?”荀舫皱眉不悦道。 “你的脾气......算我求你,你就别节外生枝了。”温屿心情不好,说完跨出大门,嘭地一声在外面将门关上。 荀舫眉头拧成一团,若有所思望着颤动的门,没再跟着前去。 到了扇骨铺,温屿将碎布包放在长条桌上,道:“七十八幅花样,共计一百五十六张,全部在里面。阁下放心,花样我一幅未留,绣好的扇面我亦会处置掉。” 那人见温屿懂事,乜斜了她一眼,满意地唔了声。他拿起花样,一张张看了起来。虽未做声,能看出眼中的欣赏。 温屿觑着他的反应,心下稍定,站在那里耐心等候。 “写字之人,可曾考取功名?”他随口问道。 温屿顿了下,如实回道:“不曾。” “可惜了。”那人说了句,对肃立在旁的随从道:“给她钱。” 七十八幅花样,共计六十二两四钱银。随从从身边褡裢中,取了六锭十两雪花银,其余二两四钱,给了碎银。 温屿脑中一动,既然卖花样能赚钱,不如干脆趁机多卖些。她殷勤地道:“阁下可还需要别的花样?” 那人乜斜了眼温屿,起身往外走去,随从忙带着花样跟了上前。温屿计划落空,只能悻悻作罢。 阿山将他们送出门,转身回屋,温屿正拿着剪刀将扇面绞碎,他不禁吃惊问道:“他们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身份?” “你看上面的印记。”温屿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阿山,他接过翻看,银子底下赫然印着铸造地,年号,重量,成色,纹样。 “竟然是库银!”阿山眼睛一下瞪大,愈发不安起来:“他们难道是来自京城的贵人?” 官银的印记多,方便管理。印着“官”与“库”字,表示来自朝廷的国库,以及储备库银。印着“官”字的官银在市面上并不鲜见,官员发放俸禄,拨付给地方州府时皆要用到。 库银则不同,乃是朝廷中枢的储备银。除非赈灾,打仗等会动用,市面上极少见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有库银,便是皇帝的内帑。 温屿听到那人说话声音柔和偏婉转,面容白净,结合他给出的库银,应该是宦官无疑。 内帑的皇家生意,由皇帝亲近宦官负责。温屿不知两人为何来到明州府,她估计与皇商,上贡或者民间采买一类的事情有关。 拿库银给温屿,更是对她的敲打提点。她要是棒槌敢阳奉阴违,估计也就悄无声息没了命。 “未曾直接抢走,还给了钱,真是老天保佑。”温屿自嘲地道。 阿山听得后背发凉,他不敢多说,宽慰道:“能不折本就好。” 温屿打起精神,借了阿山的银剪,将银子全部剪碎,用银戥子称好。她思索了下,拿了一两银给阿山:“这时糊扇面的工钱,多谢你。” 阿山说什么都不肯接,急着推辞道:“我仅糊了几幅扇面,还将你的生意做砸了,如何能要你的钱。” “我还欠着债,黄氏秦氏的工钱也要支付,还得留些做本钱,只能拿出这些,请你莫要嫌弃。” 温屿想着荀舫的“吉利郎”,她暗中骂着他,不由分说放下银子,道:“你若不收,以后有麻烦你的地方,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见温屿坚持不让,阿山只能收下银子,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主意,先看吧。”温屿面上虽看不出波澜,内心却一片惆怅。 平民百姓若无靠山,想要发大财,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新奇的主意,点子,对于眼下的温屿来说,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 倒春寒过去,春和景明,院中的杏树开得正灿烂,粉嫩的花瓣随风飘飞。 “市井小民,买卖难做啊!”温屿望着天,无尽唏嘘。抱着碎布包里的银子,告辞回巧绣坊。 钱是赚了些,绣坊接下来如何做,她毫无头绪。 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准备,准备撸起衣袖大干一场。只一个不起眼的瞬间,便把她打回了原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第二十三章 巧绣坊内,荀舫在桂花树下晾晒衣衫,黄氏秦氏在绣房门口焦灼等待。 荀舫眼神掠过温屿怀里搂着的碎布包,意味不明。温屿没搭理他,对黄氏秦氏道:“你们且等等,我拿了账本就来。” 回到卧房,温屿留了四十两银子,拿着余下二十一两四钱银与账本,去到绣房,黄氏与秦氏都不安地一起朝她看来。 “东家,可是出事了?”黄氏紧张问道。 “你们先坐,我仔细与你们说。”温屿放下银子与账本,在凳子上坐下。两人互相对视,犹豫着在绣凳上坐了。 这时,荀舫晾好衣衫走了过来,拿着扫帚在绣房外,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 温屿瞥了他一眼,没提两人的身份,只道:“有贵人看上了花样,将花样全部拿了去,下令绣坊一年之内不许用这些花样。” “怎地会这般?”黄氏脸色大变,惊叫着站了起身。 秦氏也震惊不已,一下怔在了那里。温屿抬手示意她们别急,拍了拍碎布包:“万幸,贵人赏赐了些银子。” 两人一起朝碎布包看来,总算心下稍定,不由得舒了口气。 温屿将两人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继续说了下去:“贵人得罪不起,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家人亲友也别多嘴,千万莫要往外声张。绣好的扇面都得绞掉,先前花样的事,你们且都忘了。要是惹出祸事,除非能搭上手眼通天的贵人,谁也救不了你们。” 两人皆脸色一白,连忙保证了:“东家放心,我们平头百姓,哪敢去得罪贵人。” 温屿见两人清楚了轻重,便点点头,道:“原本与你们签了契书,想着一起挣钱。如今这条路断了,也是没法子之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至少还有银子,就当做是福吧。先前欠你们的工钱,我先一并结了。这些时日你们做活,我也不能让你们白辛苦,就照着以前的月钱算,差五天到一个月,就按照一个月的来。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花样被贵人拿了去,两人也没法子。所幸能有钱拿,温屿的提议也算厚道,两人赶忙答应了。 温屿与她们结清先前欠的工钱,再一个大钱不差,痛快给了一个月月的工钱,让她们在收钱凭据上签字画押。 “林氏她们的工钱,劳烦黄娘子回去与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来结清。”温屿说道,收拾着账本,余下的银子。 黄氏道好,她迟疑了下,问道:“东家,绣坊可还要继续做下去?” 温屿笑起来,道:“当然要继续做下去。还未绣的扇面,可不能浪费了。裁剪扇面余下的碎布,也要用起来。我打算用来做成笔袋。” 黄氏看向秦氏,两人都惊喜不已,手上拿着的一个月工钱,一时有些烫手。 秦氏将银子递过来,期期艾艾道:“东家,既然绣坊还要继续做活,不若,等做满一个月之后,我们再拿工钱。” “不用,该你们得的,我一个大钱都不会少。”温屿摆手,让她收好。 温屿道:“只是以后的契书,要重新签订。我须得重新画花样,耗费的心血且不提,笔墨纸砚与颜料的价钱贵,成本亦会贵上去。做好的扇面,三七分成,我只能分你们三成的净利。若你们觉着妥当,我们这就重新签订契书。” 两人沉吟了下,原来的花样不能用,重新画花样,确实要费钱费神。 碎布包里的银子,结了她们两人的工钱,再加上欠林氏她们的工钱,统共剩不了几个大钱。 看着温屿身上已经快磨穿的衣袖,天天吃的寡淡粥面,灶房里空着的铁锅灶口,黄氏率先道:“东家是爽快人,我也爽快些,三成就三成吧。” 秦氏跟着应下,温屿也不多言,重新写了契书,让两人签字画押。 温屿等着契书墨汁干,道:“笔袋简单,用双层的碎布,在上面绣些竹子,松树,兰花等吉祥喜庆花草。你们将碎布带回去做,等我花样画好之后,再通知你们。” “行。”黄氏笑了起来,与秦氏分拿些碎布,卷上几样绣线,告辞离开。 温屿收起余下的碎银,见荀舫走进屋,忙侧转身挡住他的视线。 荀舫眼神盯着碎银,手神不知鬼不觉伸过来,布包被夺走。 “就这点银子,你也要抢!”温屿怒了,赶紧去抢回来。 荀舫手一抬,温屿便被掀到一边。他拿出一块碎银对着亮光仔细打量后,放回去再拿了另外的一块。 “这是库银。京城的贵人,是来自大内?”荀舫问道。 温屿一愣,先将布包夺回来,再警惕地问他:“你如何知道?” “库银的字还在呢。若不是大内,你敢拿库银......” 荀舫手作势在脖子上抹过,狐疑地打量着她,道:“温奸商,你不会利欲熏心,真为了几个钱,连命都不要了吧?” “我是要钱不要命,故此你别打我银子的主意。”温屿顺着他的话回道,拿起剪子,将黄氏她们未绣完的扇面剪掉。 荀舫盯着温屿半晌,忽地笑了,在绣凳上坐下来,拿起一片温屿剪下来的扇面,好整以暇问道:“余下的那些扇面布,你只能做些最普通寻常的扇面,卖不了几个大钱。既然你一心想要赚钱,何不趁机搭上贵人的路子发大财?” 打算多卖几幅花样,人家都不屑一顾。想要攀附贵人,也要有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她如今的状况,不具备任何抗风险的能力,一朵小浪花扑起,她便会摇摇欲坠。 历史上诸如吕不韦,沈万三,胡雪岩等与皇家朝廷权贵走得近的大商人,最后下场都不大好。曹寅曹氏替皇帝管织造,烈火烹油花团锦簇,连着李煦几大家族,不过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温屿是想挣钱,但她不会一股脑扎进去送死,亦不想费心神与官府周旋。 哪怕她清楚,买卖稍微做得大一些,绝对避不开与官府之间往来。等到她有足够的底气上桌时,再去想这个问题。到那时,至少能少赔些笑脸,少弯些腰。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温屿闲闲道。 荀舫顿了下,目光沉沉望着温屿。片刻后,他缓缓笑了,道:“你倒看得通透。那两个绣娘,在你手上能走过一遭,算是你手下留情了。” “呸!”温屿骂了句,面不改色道:“我做买卖,向来公平厚道。绣娘有多少本事,就赚多少钱,我不会亏待她们。” “呵呵,温奸商,好一个贵人赏赐。花样究竟拿到多少银子,你故意忽略过去,强调贵人的厉害,让她们害怕紧张,误以为你只拿了她们看到的那点银子。你再痛快与她们结清欠债,给她们月钱,引出会继续做扇面的事,顺利降分成。” 荀舫一下没一下抚掌,眉毛上扬,“先前给四成的净利,是你的以退为进,那时你一穷二白,只能许以高利。她们尝到了甜头,不由自主被你牵着鼻子走。她们也不想想,如今几把扇面,卖掉之后能得多少钱,肯定比不过拿月钱划算。” 温屿面无表情道:“心中有佛,见万物皆佛。你心中有粪,故所见皆粪。”(注) 荀舫被骂也不生气,嘴角不由得上扬,微笑道:“吉利郎肯定清楚你拿了多少钱,你给了他多少好处?” 荀柏来找她,他并不在意,反而还认为是荀柏以上欺下。他对阿山的分析,亦勉强有几分道理。温屿见他还算有几分人性,只道:“与你有何相干?” “别被他惦记你这几个钱就好。”荀舫懒洋洋回应,抱起手臂,朝她挑眉:“发了财,你不会声张,酒席是吃不上了,我也不为难你。不过,鸡蛋不能少。” 吃吃吃,就知道吃! 温屿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莫非与鸡有仇?” 荀舫冷笑道:“呵呵,你还要画花样,去书院卖扇面。河都没过,你就想拆桥了?” 温屿到这里之后,只尝了几颗油渣,已经许久未曾闻到肉味。 她是舍不下书院的客户,书画方面,荀舫远比她厉害,等下还要用到他。 思索之后,温屿爽快拿了两钱碎银给荀舫,道:“行。你去买十只鸡蛋,再买一块肉,一角酒,一罐酱油,醋。花椒,胡椒各来些许。” “就这点?你怎地不让我将市坊都买回来!”荀舫指尖捻着碎银,阴阳怪气地道,“我怕掉到地上,要打着火把才能找到。” “那得怪你眼瞎!”温屿不客气骂他,催促道:“快去,时辰不早了,吃完赶紧干活!” 荀舫骂骂咧咧,拿着银子出去,照着温屿的吩咐,将东西都买了回来。 温屿的厨艺靠想象,荀舫也只擅长煮粥。吃了放多酱油,黑黢黢的红烧肉拌饭后,荀舫便被温屿拉着开始画花样。 前面花样被拿走,算是给温屿上了一课。 这不是后世,这是封建的皇权社会。 温屿打算画普通寻常的花样,不格外出挑,但与市坊上的扇面相比,亦有一定的特色。 温屿在凝神沉思,荀舫等得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问道:“你打算画甚?” “画船吧。”温屿说道。 各式各样的舟船,她要重新扬帆起航! 荀舫眼里霎时笑意隐隐,他就是舟船,能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乘风破浪!【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