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美食发家后,探花郎他后悔了》
1. 招娣死了
“有没有人,救救我,救救我……”
“阿泽,对不起,阿姐,阿姐没用。阿姐……不行了。”
是谁,谁在说话?!
再度睁眼,赵迪发现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而且,此刻正在四处无人的海里扑腾,而且原本利落的一头短发突然变长了,劈头盖脸湿漉漉垂在身上,还穿着古人的衣服……
远处有稚嫩的童声哭得真情实感,一连叫着“阿姐,阿姐”,不可能是在叫她,她那两个混账弟弟巴不得她早点翘辫子,就算在她本人的葬礼上,哭丧都没哭得这么惨。
不过人死后还会出现幻觉的吗?
鼻腔、耳朵持续被灌入咸腥味的水,呼吸困难,旱鸭子的她,一口气上不来,猝死前的窒息感再次向她袭来。
就在她绝望扑腾着,以为自己将再死一次时,眼前出现一张男人模糊的脸,没来得及看清长相,两眼一黑,晕过去前唯一的想法是真羡慕啊,头发真多,一看就没当过社畜。
饿,好饿……
被饿醒的时候,赵迪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茅草屋里,一张轻轻一动便咯吱响的木板床上。
“阿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一个面黄肌瘦,顶着一个鸡窝头的少年冲到眼前,见她醒来激动得像中了五百万彩票,“谢哥果然没骗我,你真的没死。”
阿姐?谢哥?
赵迪有些迷茫地看着少年,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像忽然被加塞了什么,涨得她头昏脑涨,然而下腹的感受明显比头上的强烈。
她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有气无力地坐起身来。
少年很有眼色,一碗飘着几抹葱花的清汤寡水被递到她跟前,少年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喝完,顺便还舔光了贴在碗沿的那点野葱,咽了下口水。
赵迪毫不客气地喝完,也不讲究,拿手背擦了擦嘴。
虽然清汤寡水,鱼肉虽没多少,好歹有个鱼汤喝,喝完浑身暖呼呼的,刚才险些被吊没的一口气终于顺了,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连带着看眼前的鸡窝少年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碗重新回到少年手上,搁在一旁瘸了一条腿的土灰小方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缓过劲来,赵迪目光逡巡,逐一扫过屋内摆设,东西很少,只花了一秒。
一句话概括:这家人穷得叮当响。
这间只在高中课本古诗插图里见过的样板房,和诗圣老人家歌颂过的破茅屋差不多,潦草,破败,风稍大点都能直接吹走整个屋顶。
只是这间破房子上面盖的茅草看上去比插图里的多,一看就知道这小屋比教科书上随便画的要牢固,仰脸打量着屋顶的赵迪感到一阵安心,“哗啦”,倾盆大雨浇了下来,不幸正冲着她的脸。
赵迪骇了下,仿佛大冬天跳进刚破冰的河里,不禁起了个寒颤,赶紧挪了下屁股,低头刚抹了一把脸上的茅草根,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噼里啪啦声,抬头便见退到墙根的少年,小小个子缩在一旁,伸长手举起她刚喝完汤,转瞬便接满水的碗,好家伙,这碗用处挺多啊。
“阿姐,你……要不要下来先把床挪一下?”少年不好意思地开口,阿姐还病着,按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可是他力气太小,靠自己,实在是搬不动啊搬不动。
少年苦恼完,非常自觉地去拿锅碗瓢盆和木桶,在屋里东南西北各个角落跑来跑去,到处接水的娴熟小童工模样令她想起自己手下切菜洗碗的徒弟。
赵迪:“……”豆大点地方,挪床有用?
这么破的屋子,要挪的不是床,而是人吧?直接换个屋子来得实际点。
不过,她知道自己这话对少年和现在的自己来说,无异于不食肉糜,痴人说梦。
赵迪一边下地助力农村苦命娃接雨水,一边进行着狂风骤雨般的头脑风暴,好一会儿总算理出点头绪。
当了十几年黑户的招娣,得益于补办户口的时候人挤事多,工作人员手快,将她爸口中的“赵……招娣”听错,录成了赵迪。
海鲜餐厅后厨,流水的酒席,铁打的主厨赵迪。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她满心欢喜。
马上她就要结束社畜生涯,翻身做主人,回到老家张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连带着走前被黑心老板分配了几场夜席,作为和平分(放)手(人)礼物,她也心平气和接受了。不料通宵加班一周的她,在社畜生涯解放前夕突发心梗,最终倒在厨房门口,享年28岁。
重男轻女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到公司闹了一场,喜提一笔不菲赔偿金当养老金。很快,她刚装修好准备入住的房子被过户到父母名下,这天搬进了大弟一家三口,原计划开餐馆的创业资金也被父母从银行柜台取出,转头就给家中最小弟弟置办彩礼。
失算忘立遗嘱,成了阿飘的赵迪飘在上空,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死后发生的这一切,冷笑了声,却很快笑不出来了。
原来,好不容易结束被动“扶(父)弟魔”一生的她穿越了,只是这一次原主的出厂配置好像更差了。
她穿成一个出身小渔村的18岁少女桑榆,下面有个弟弟,叫桑泽。
一家四口本来生活小康,可惜桑父在外走镖出了事,为节省开支桑母只好带着孩子回乡,住进桑家祖屋,勉强靠着积蓄和卖手工绣品度日,而桑母缠绵病榻,半年前也不幸病逝。
姐弟俩成了孤儿,靠桑父大兄,原身要唤作大伯的桑成大夫妇偶尔接济。
可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姐弟俩仅剩的那点可怜积蓄,日长月久,礼尚往来,桑大夫妇该盘剥的都盘剥完了,身无长物的姐弟俩几乎立马就被赶出家门,扔垃圾一样丢到这山脚下这个他们看不上的破屋,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原身性子软,但桑母出身秀才家,原身也是跟着识过字,念过几年书的,自是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在,自然是做不出大庭广众向人乞讨这事的,挖野菜刺绣她都做过,奈何姐弟俩生活还是拮据得很,村里女人日常补渔网补贴家用,然而因性格内向腼腆,外加几分清高,和村里大姨大婶们边补渔网边吃瓜聊八卦沟通感情这种事,原身自是做不来。
低不下头求人相助,不会水,靠海吃不了海,身后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八岁小弟。
苦挨日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消息,她那位靠桑家资助上京赶考的未婚夫中了探花,本想着终于要苦尽甘来,原身天天翘首以盼,结果一等两个多月过去了,京城那边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像雨后地面那泡发霉长满孑孓的死水。
村民们私下没少看衰,都在说她这个探花娘子的梦怕是要白做了,天子脚下,富得流油的地方,路上随便撞个人哪个不是大官,人家早攀高枝去了。
说的人多了,便传到瓜主本人这里,原身被抛弃的传言满天飞,倒像板上钉钉真的一般。原身终于心灰意冷,最终病倒。
恰逢今日是桑小弟八岁生辰,原身有感家里因她这场病好一阵没了好收入,见唯一的弟弟近些日子为了照顾自己,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身感觉身体好转了些,便冒雨赶海觅食,谁知越走越往下,一个不小心被涨起来的海浪卷走,一命呜呼之际,原身就被猝死的她魂穿了。
她平静地接受了“赵迪”已经死去的事实,接收了桑榆这个新名字和她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再是“招娣”,还好原身不叫盼儿之类的名字,桑榆这个,似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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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
认清当前局势后,看着眼前瘦成皮包骨,接个水还有心情淘气玩水玩叶子的少年,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摆脱了名字,没摆脱掉人。她这是生生世世没法跟“弟弟”这个人物解绑了吗?
“阿姐,你说这叶子能吃吗?”
桑榆凑过去,她小时候几乎跑遍大山,吃了不少野菜。一眼看到明显没有“能吃”迹象的无名野草,被噎了下,倒也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程度。
她直起身往窗外看了眼,透过声势渐小的雨幕珠帘,远远看见水雾萦绕,青黛分明的半山腰,他们所在的这个屋子怎么说也坐落在山脚下,山珍海味她不敢说,还怕挖不到几根野菜吃?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海里。
生活在沿海地区,就没有饿死的可能,更何况她还专业对口,迄今为止就没有一条鱼和虾能活着游出她的视线。
可惜原身身体太弱,不过蹲下片刻,刚站起眼前就一黑,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躺倒的样子,赶海的事还得往后延延,休息好再说。
不过,原身这个弟弟,目前看来,跟她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俩兄弟不太一样,至少她病了,作为弟弟还知道给她弄点吃的。
想到这,她突然记起一事,根据原身对这个家的了解,家里明明连野菜都啃没了,怎么可能还有鱼汤给她喝,他哪弄的鱼?
“阿姐你是说鱼汤的事啊,那是樊阿奶送给我们吃的,本来我是想去村头找大伯借点粮,可是,可是大伯母说他们家最近也难,别说粮了,连汤没剩下,说着就……把我往外赶。原本想着再去山上看能不能挖点野菜,樊阿奶在院里喂小鸡仔可能听见了,就……”
樊阿奶是桑家姐弟没被赶出祖屋时的邻居。原先她们家左边紧邻着桑大,右边住着的就是这樊婆子祖孙三代。后来姐弟俩被赶出来以后,从前她们的家现在成了桑大夫妇大儿子娶媳妇的新房。而她们姐弟俩这对包袱,则被甩到了这处桑父从前临时搭建的练功房。
可怜的少年眼冒星星,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两个鸡屎味有点冲的蛋,其中一个蛋壳上还沾着根新鲜的鸡毛,那鸡蛋被他宝贝似的揣怀里,“她还送我们两个鸡蛋呢,可以留着明天给阿姐你补身子。”
说完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大伯和大伯母他们怎么这么小气,又不是借了不还给他们,犯得着推我吗,还不如人樊阿奶呢,阿姐你差点淹死也不见他们来看一眼……”
“桑榆”遗憾地看着这个稚气的傻孩子,心说,你阿姐不是差点,是已经淹死了。
而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桑榆了。
“他们还推你了?”新上任的姐姐摸着少年的头,认真道,“摔到哪?疼吗?”
桑泽立马摇了摇头,“现在不疼了。”又撒娇道,“只要阿姐你赶快好起来,我摔哪儿都不疼。”
“就会瞎说。”她轻敲了下少年的额头。
桑成大这对夫妇,在原身记忆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就原身性子软糯,之前才由着他们拿捏。桑榆刚要开口让桑泽以后离这一家子远点,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阵叫喊,听得她没来由一阵聒噪。
“哎哟喂,大侄女儿,快看看,快看看,是谁来信儿了——”
门被大力推开的瞬间,见到桑大夫妇那谄媚的笑脸,桑榆立即秒懂对这声音感到聒噪的原因。桑大屁滚尿流似的滚到面前,连门都没敲,虽然那门破得也就权当个摆设。
后脚进门的柳氏笑容满面,将一个古朴信封塞到她手里,殷勤道:“听差爷说是京城捎来的,我们都不认字,你快拆开看看,是不是侄女婿来信要接你……接咱们上京城?”
桑榆:?
2. 京城来信
先不说京城上不上得了,就凭桑大夫妇前脚刚把两姐弟扫地出门,后脚对自己见死不救,这就“咱们”上了?
桑泽虽然也对从天而降的桑大夫妇感到无语,不过一听是京城来的信,眼睛亮了下,“阿姐,你快拆开看看是不是卿书哥哥写给你的。”
“就是就是,快拆开,看看到底写的什么。”桑大搓了搓手,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要是信里写的真是来接桑榆姐弟俩去京城的,那他们大房不也能跟着沾光了吗?说不定全家都能跟着进京吃香喝辣的,哪还用得着窝在这个鬼地方风吹日晒,一年到头就为两条吃不饱饿不死的鱼雨里来风里去的受苦受难。
柳氏连连拍着胸口,庆幸道:“幸好你人还在,要是今日下午真给你寻成了短见,那不就亏大发了吗?”
“我就说嘛,侄女婿长得那叫什么,一表人才,肚子里墨水都能撑船了吧,怎么可能对侄女你始乱终弃呢?你说是不?”同她那个便宜未婚夫素未谋面的桑大跟着附和。
“寻短见”,始乱终弃?村里已经传成这样了?原身等不到消息,是伤心没错,不过她意外溺水是为了给弟弟搞点海鲜吃,可不是因为怕被发达的未婚夫抛弃寻什么短见。
再说陈世美的故事她在现代听得还少吗,男人而已,对奉行不婚不育保平安信条的她来说,来了这个世界,这个想法也不会改变。
既然在场的都想看信里写的什么,那就拆吧。
不过拆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偏了下脸,侧面对着桑大夫妇,夫妇二人也是有眼色的,立即背过身去。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多了。
还以为信封里面会有银票之类的,结果这个发达未婚夫要不是个忘恩负义的,要不是个假发达真·兜比脸还干净的装货,对她这个前资助人窘迫的经济现状是一点也不关心啊。
“阿姐,你这么快看完了?”
见自家阿姐面不改色收起了信,桑泽拉了她的袖子,急切道。
桑榆看了小萝卜头一眼,转而向桑大夫妇二人道,“恐怕要让大伯和大伯母失望了。”
“这话什么意思?”桑大夫妇一怔,笑得咧上天去的嘴顿时耷拉下来。
“意思就是,”桑榆继续浇冷水道,“你们先前猜得没错,新科探花要和我退亲,你们趁早打消跟着侄女进京吃香喝辣的念头吧。”
一目十行看完,可谓心如止水。
字写得倒不错,没记岔的话,字如其人用来形容这个人再合适不过,难怪原身这个颜控加学历控会对他动心。只是信的内容多少有些对不起这字的风骨了。
桑榆文言文基础一般,可不耽误她看懂主题大意。
不外乎她桑榆与他齐大非偶,她家先前资助自己银钱后面会令人双手奉上还给她,让她日后另觅佳偶珍重云云。
话落毫不意外看到三张表情各异的失落的脸。
柳氏的脸率先垮了下来。
桑大悻悻地撇撇嘴。刚才他还以为马上要跟着沾光了,急着出门,忘了戴斗笠,这会美梦落了空,才想起来擦额头上流的不知是汗还是雨。
她摸了摸身边最小那一张,也是里面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一张,桑泽拽了拽长姐的一角,天真发问:“为什么要退亲呀?他以前不是也喜欢阿姐的吗?”
桑榆笑了笑,抚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喜欢不能当饭吃,但你放心,阿姐以后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桑大早就大喇喇挑了没被滴到水的那段板凳坐下,翘起二郎腿,舌头抵着下颚,百无聊赖打量起屋里稀稀拉拉放着的破桌烂椅、水滴个不停的锅碗瓢盆。
闻言像听到什么笑话,心说这家人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哄小孩说做好吃的,吃自己还差不多,便忍不住说起风凉话,“大侄女,大伯我这不早说过了嘛,没那金刚钻,咱就别揽瓷器活,这不,给出去的银钱都打水漂了,白忙活一场,真是的,连带着我跟你大伯娘以后在村里也跟着吃瓜落,被人看笑话。”
“空有千金小姐的心,可惜这辈子就是一乡野村姑的命。我劝你啊,以后还是好好找个差不多的嫁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得了。”柳氏阴阳怪气完,嫌弃地瞥了眼桑榆身后湿了半边的床。
“你大伯娘说得没错。就是以后你这婚事啊,我看,悬!都被退了亲的,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
“就是,横竖这个村里以后也没人敢娶你了,依我看,我娘家那边倒是有一个,他那婆娘上个月刚没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这年头老夫少妻也算相配,大个二十来岁也没什么。你要是愿意,赶明儿我回娘家倒是可以帮你说和说和。”
桑榆冷笑,凉飕飕的眼神跟着剐过去:“你俩说完了?”
柳氏被瞪得周身莫名一凛,心里拔凉拔凉的,不由眯了眼,这包子今天瞧人的眼神怎么瞅着不太对劲呢。
“钱是我爹娘挣的,愿意给谁就给谁,纵然看错了人,那也是我家自己的事,打不打水漂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你们以为我爹娘人走茶凉,想趁机从我们姐弟俩身上捞好处,作为我爹的女儿,我可得夸您一句好大伯才是。”
桑大一愣,这软柿子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一样,伶牙俐齿的,一点也不好拿捏了。
他嘴唇翕动,刚想骂她没大没小,却听那小妮子接着道:
“害怕被人说闲话,那你们以后可以不出门啊?实在不行,对外可以说不认识我,就当没我这个侄女。反正你侄女快淹死饿死的时候,你连个影都不见,还把求上门的侄子当瘟神一样赶出门,这哪是亲戚,我看是巴巴盼着我死的仇人还差不多。”
“你说的什么浑话,阿泽什么时候求上门,我怎么不知道?”
桑榆冷笑,“是不是,问我的好伯娘不就知道了?”
桑大看了自家婆娘一眼,柳氏心虚地别开眼,没出声。
“平时不闻不问,一听说京城来信,以为侄女要当探花夫人了,自己能跟着飞黄腾达,这才火急火燎赶来送信,跑得连草鞋都快飞出去了,这么好的大伯和大伯娘,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可消受不起。”
被说中心思的桑大摸了摸鼻子,自觉长辈的气势一下子矮了七分。
桑榆又踱步到心虚假装看门外天的柳氏跟前,冷哼道,“千金小姐也好,乡野村姑也罢,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说三道四,我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嫁不嫁人关你何事,自个女儿的婚事没见你操心,难不成盘剥完我家那点积蓄,算盘又打到我的婚事上了,这是打算卖侄女,趁机再捞一笔?”
心事被说中,在突然像转了性的桑榆的嚣张气焰面前,柳氏“我”了半天,“我”不出一个字,只好装出一脸无辜,辩道,“你瞎说什么呢,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哪会这么想……”
桑榆瞄了眼桑大坐的那条八字大开,有瘸腿趋势的长凳,突然提高分贝,义正言辞道:“告诉你们,没门!”
“以后谁想打我们姐弟俩主意,有如这条板凳!”
声音铿锵有力,桑榆话未落,桑大坐着的那侧板凳应声塌下,长凳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得一个惊呼,脚下趔趄,屁股跟着跌下了地,柳氏瞧着忽然变得超雄的侄女吃惊不已,见自家男人扶着老腰颤颠颠站起来,忙上前搭了把手,最后两人屁股都没坐热,灰溜溜跑了。
喝退了牛鬼蛇神,这下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就是家里要修的东西又多了一个。桑榆心里感叹,随即摇摇头。
这样也好,以后那夫妻俩应该会少打他们姐弟俩的主意了。
桑榆刚关上门,回头就见家里那个小萝卜头吃惊地盯着她的背影瞧,一脸崇拜。
“阿姐,你好厉害,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吵架,还这么勇猛?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正要开口,谁的肚子咕了两声。
桑榆:“……”
少年,还是先操心吃饭的问题吧。
桑榆现在身处大庆朝,一个桑榆以前在历史书上从没听过的一个朝代。
她对这个时代是不熟,可她对山熟。
他们住的房屋后山上,除了那些高耸挺拔用来烧柴火的树,有很多隐形的宝贝。次日桑榆挎着篮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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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趟山,轻轻松松就发现了好几种现代见过的野菜,
屋后开的那片地,连土都没松过,原身在种田上实在没什么天赋,上山找的也是市集上大家常吃的那几种野菜,能吃的早就被姐弟俩薅光了,小家伙和原身差不多,甚至只逮着荠菜一种薅,走这么远都没见到荠菜的影已经是有力证明。
荠菜被割光了没关系,还有苋菜、榆钱、野艾蒿、枸杞菜,以及漫山遍野成簇的蒲公英,一看就知道平时鲜少有人留意它们。
风一吹,满山飘着小小透明的降落伞,薄薄的,像云雾,又像轻纱,古代山里的空气比现代大城市里的好了不知多少倍,桑榆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下山的时候连心情都变好了。
她摘了不少野菜,一小把野葱,很快菜篮子就被填满了。姐弟俩还捡了些枯树枝,结结实实扎了一小捆,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府。
两人快到山下的时候,桑榆便远远看到山的另一边,半山腰上,一个高大壮硕,长相不好惹的男子拽着一个女子正往山上跑。
桑榆离得远,却不难看出那女人灰头土脸的,这会响彻整座山的杀猪叫恰好就是她发出来的,这女人对前头拉扯她上山的男人又打又踢,一看就心不甘情不愿,男的最后受不了直接把她扛上肩,女人瞬间天地颠倒,死命捶他肩背,冷不防在男人肩膀狠狠咬了一口,桑榆瑟缩了下,男人身形微顿,很快又继续加快上山的脚步。
周围陆续有村妇经过,或从晒场补完渔网回家路过,或刚从山上砍完柴下来,三两成群说着闲话,声量还不小。
“又来了,快走快走!”
“换条路啊,你想过去跟人打照面不成?要死自己去,我可不想送上门被人砍死!”
“哎呀我这不没注意看路吗,你至于诅咒我吗,今天真是晦气,咱们快走吧。”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边换道边感慨,“听说早上又跑晒场去了,这回不知道哪个遭殃了,真是造孽哟!”
桑榆被塞了几个没头没尾的瓜皮,就见那几个村妇似对前方那对男女避如蛇蝎,纷纷往桑榆他们这边过来。
山路狭小,路两边荆棘丛生,桑榆背着柴火,被其中一个慌不择路的村民一挤,差点摔倒,好在边上的桑泽眼明手快拉了下,她没有毁容,只喜提半边破烂裙角。
桑榆捡起被勾掉的足有两个巴掌大的破布,心疼不已,她早上刚换的衣服,而且这可是原身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她珍惜得很,正欲找人理论两句,可哪里还见得到人影。
那几人脚底抹了油般,仿佛后面有鬼在追他们。
她一脸莫名其妙,移开视线,顺着村民们刚才口中的瓜田,望向瓜主的方向,那女人手脚并用,在他肩上蹦跶得更厉害了。
隔老远看都觉得疼,不过桑榆一点也不同情被打的男人。
不由得说出心中疑惑:“这谁啊,这是……在强抢良家妇女?”
一旁的桑泽也看呆了,闻言“啊”了一声,吞吞吐吐道,“不,不是,阿姐你不记得他了?”
桑榆疑惑,她该记得他吗?
思索了半天,原身的记忆里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只见男人一路脚下生风,那么陡的山在他脚下跟平地似的,走得飞快,对女人的鬼哭狼嚎跟没听见似的,二人转眼就到了山顶一处木屋,桑榆这才发现原来那面山上有一处房屋,掩映在茂林中,这会依稀可见炊烟袅袅。
男人扯着女人进屋,将屋外的视线隔绝在外。
看来男人就住在这山上,他们姐弟住在山脚,两家离得远,平时估计互为路人没什么来往,她不记得也很正常。
“没印象。”
桑泽看了她一眼,“昨日就是他把阿姐你从海里捞起来的。”
这人不光强抢良家,还会救人?
“所以昨天我也是被他这样扛回来的?”
被他扛回去的女子反应这么强烈,两人好像不认识,看他对这不知来历的女子动作这么粗鲁又随便,昨日她昏迷期间不会趁机对不省人事的她动手动脚吧?
想到这桑榆心里一阵恶寒。
3. 枸杞菜蛋花汤
家里除了水缸,其他米缸油罐酱罐一概都是空的,好在还有两个鸡蛋,以及陶罐里薄薄一层铺底的盐。
柴米油盐酱醋茶,虽然目前只有柴油盐三样,其中那小勺菜籽油还是她刚才厚着脸皮去找前邻居要的。不过慢慢来,以后都会有的。
桑榆很有信心。
眼下先填饱肚子,才好想以后的出路。
想起先前上门还碗,感恩昨天那碗鱼汤,外加借油,樊婆子那嫌弃的眼神,她脸上就发烫。
樊婆子得知姐弟二人的目的,看了刚到她腰际一团孩气的桑泽一眼,沉默着进了厨房,虽然倒油很干脆,可是眼神掠过她脸上笑容的时候,明显对她不太满的样子。
她在门口道完谢,这婆子破天荒叫住她:“婆子我啊,今天多嘴说一句。”
桑榆一愣,脚步顿住。
“你啊,再不支棱起来,莫不是打算让你弟弟以后跟着你继续挖草根吃?”
“那东西能吃饱吗?能让他长个儿吗?”
饶是脸皮不算薄的2.0版本桑榆,此刻脸上也微微泛红,心里苦笑。这话头,显然是对原身之前种种清高不接地气,背山靠海的还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差的做派很不满意。
“没记错的话,你们回咱们沄水村满打满算也有三年了吧?”
没等她回答,樊婆子自顾自说了起来,“咱村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村,不过在这只要有心,哪怕来船了去海港捡漏,都不至于饿死,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吗,你不把自个的命当回事也就罢了,你阿弟的命也不管不顾了?就因为一个男人,值当吗?”
这……看来村里果然谣传她因为被前未婚夫甩闹自杀,她正想解释,一旁护姐心切的桑泽先着急解释了,“阿奶,我阿姐才不是——”
“罢了,这个我们家今天刚赶集捎带买的,就当我看阿泽这小子的份上送你们的,拿走吧,以后好生过日子,少整那些有的没的。”
随后桑泽手上被塞了油纸包,呆呆的打开,见是两块麦芽糖,姐弟俩抬眼,方才塞给他东西的人已经进了屋。
这樊婆子对她有所误会,虽然话说得不算好听,终还是心善的人,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地帮他们。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说到人情,她又想起早上那个差点被她误会强抢民女的男人,原来事情另有隐情,据桑泽所言,男人叫谢舟,正是昨天下工路过,从海里把她救上来的人。而被他“抢”的那女子不是别人,应该就是他家里那个长姐。
听说这位当长姐的貌似生了什么怪病,每次发病就在村里闹出不小动静,看早上那情形,当弟弟的应该是去帮忙善后,然后亲自把自家长姐“送”回家去了。
听桑泽说,谢舟是个船匠,虽然话不多,在村里向来规矩,行事也正派,桑榆先前的担心总算烟消云散。
想到先前他被自己长姐拳打脚踢,连挠带踢还咬上瘾的样子,桑榆联想到某种残忍无情的动物,心里默默替那当弟弟的叹了口气,可怜的娃,光想想就觉得很痛,亏他还能一路默不作声忍了下来,真是钢铁般的意志。
头次听说世上还有甘愿当扶姐魔的弟弟,还真是千年一遇啊。
不管怎么说,谢舟救了她,也算是她恩人。这样一来,她又多欠了一份人情。
只是樊婆子这个老邻居对原身印象如此一般,原身在村里其他人那里的风评只会更差,昨晚刚扇走桑大夫妇那对苍蝇,被退亲一事靴子落地,现在外面自己的名声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可见原身除了亲缘浅薄,其他方面也不怎么样。桑榆仿佛看到眼前平白长出任重道远四个大字,深深呼出一口气。
所以,准确地说,这个拮据的家目前除了一个陶罐,一个瓦罐,两个海碗,两个缺角的破碗,两双有发霉迹象的木筷,一把坑坑洼洼的木勺,生存物资还额外多出了两块食用糖。
桑榆洗完枸杞叶,将灶台上的油纸包收起来,心里有了主意,暗暗决定今后一定不但要好好过日子,还要把日子过得红火,万不能让村里其他人看扁。
桑泽帮着择了一把枸杞梗,被上面的尖刺刺到,苦着脸问桑榆这菜真的能吃吗。
“当然能啊。”
桑榆从弟弟手中接过被折成一小节一小节的枸杞梗,仔仔细细清洗过第五遍,和枸杞叶分开装盘。
“咦,阿姐,这是什么?”桑泽指着篮子里一堆散发着怪异味道的杂草好奇道。
“香吧?”桑榆循声看了一眼,笑道,“这叫九层塔。”
“这也是菜吗?味道好奇怪哦。”桑泽凑过去闻了下,满脸写着不好闻不喜欢。
“以后你就知道了。”桑榆打了个鸡蛋,神秘兮兮道。九层塔可是好东西,尤其对于爱吃海鲜的人而言。
蛋液冲出浅橘色的蛋壳,许是太久没闻过肉味,在闻到蛋香味时,姐弟二人不约而同眼前一亮,呼吸都变重了许多,小家伙还抿了抿嘴,喉咙间吞咽了好几下。
开水烧开后,将枸杞梗放入陶罐中,煮一会再捞出来,里面的开水微微沾了汁水的绿色,再往里面滴点菜籽油,倒入枸杞叶,滚了几趟的枸杞叶很快变得翡翠般晶莹油亮,再淋上打好的蛋液,等蛋花浮上来,稍煮片刻,狭窄的小厨房顿时飘满了香味,枸杞叶的清香和蛋花的鲜味糅在一块,这个很久没有过烟火气的小家,终于也迎来了一丝春天的味道。
蛋熟之后,便可以加盐了。
如此,一海碗枸杞菜蛋花汤便做好了。
“好香啊,阿姐,这叶子真新鲜,真嫩,一点也不比之前的荠菜差,要是每天都有鸡蛋吃,那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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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只吃鸡蛋就这么满足了?”可真好养活,桑榆忙不迭给说话的小家伙盛了第二碗,对方刚接过去就一个劲往嘴边凑。
“你慢着点,小心烫。”
枸杞菜虽然带点微微的苦味,不过在蛋液的加持下,那点苦味反而驱散了鸡蛋的腥味,放大了蛋花的鲜嫩,尝起来口感当然不比荠菜差。
“阿姐,刚才樊阿奶好像误会你了,你明明是去赶海,才不是因为卿……不是因为那个人伤心,才掉海里去的,你为什么不解释啊?”
“话说再多有用吗?你觉得她会信吗?”
见小家伙歪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桑榆接着道:
“行动胜于雄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要用行动来证明,光说不做是没有用的。”
勉强算是这些天以来难得的饱餐一顿,收拾好碗筷,桑榆带着小家伙去了海边。
她也想休息,耐不住家里一穷二白要啥没啥,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没想到第一次赶海,就有不小收获。
或许是刚退完潮,和现代赶海时人山人海相比,这个朝代的沄水村,人算不上多,但也有零星几个妇女带着小孩子,拿着盆蹚着海水,弯腰捡着岸上的小蛤蜊小螃蟹。
桑榆姐弟也捋高了裤腿,加入人群,无视周围村人那些异样眼神指指点点,以及窃窃私语,跟着踩在沙滩上,双双埋头,一前一后走着,专注寻起了大自然的馈赠,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收获颇丰不说,桑榆还发现了意外之喜——在一块礁石底下见到这个季节本不会出现的老朋友。
小刀蛏,桑榆最爱的生腌之一,在二十一世纪,本来于秋冬时节才会在饭桌上见到。
此时此刻桑榆也顾不得思考为何小刀蛏冒出的时节会从秋冬提前到春天出现的个中蹊跷,盯着紧紧粘在粗糙的礁石上,一个赛一个肥大的小刀蛏,似见到绝世美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手下不停地开凿。
好在出门前带上家里唯二刀具——菜刀和砍柴的镰刀,领着小家伙对准那些令她垂涎不已的老朋友,二话不说,就开撬。当然用的是刀的背面,毕竟正面以后还要用来切菜割草,万一在这把刀磕坏了,把她本人挂咸鱼卖了估计都买不起新的。
桑泽深表赞同,阿姐说得有道理,以他们家现在的处境,再来一场雨夹草,那可就直接垮了。
如此想着,桑泽当传家宝一样,倍加珍惜地握紧了手中镰刀,见阿姐双眼放光,便学着阿姐的样子,跟着拿镰刀背小心刮那些小东西,心里不由奇怪,这小贝壳还没自己拇指大,又不能吃,犯得着这么费劲凿它们吗?还不如跟其他人一样多挖点小螃蟹,虽然没什么肉,煮个汤喝也行啊。
桑榆要是听到他的心声,指定要送他一句:孩子,你是真不识货啊。
4. 清蒸螃蟹
雨后的山里,草叶青翠欲滴,连泥土的味道都变得清新,空气格外好闻。
“阿姐,你在做什么呢?”正上山的桑泽转头,看着身后的人不解道。
沿路有不少棕榈树,桑榆随手捡了片棕榈叶,慢腾腾走在后面,手指翻飞,不一会工夫,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蚂蚱跃然手上。
被创造它的主人轻轻一抛,瞬间从修长白皙的巧手跳到瘦小的幼手上,“呐,送你。”
“哇!是草蚂蚱!”桑泽接过,脸上第一次出现八岁稚童本该有的天真烂漫的欢喜,“真好看!”
他肆意摆弄了几下,一会放草丛上,一会往半高的树上扔着耍,这还是在桑父遭难后,他拥有的第一个玩具,开心得像饿了很久终于喝到奶的幼齿小孩。
桑泽把玩着新得的玩具,怎么看怎么喜欢,过了会才想起来问赠送人,“对了阿姐,你怎么还会编这个!以前从没见你编过呢。”
桑泽不仅没见自家阿姐编过叶子这些东西,更是连狗尾巴草、树叶都没见她碰过。他们家的人都知道,他的阿姐细皮嫩肉的,沾根草都会被刺得流血,要不是后来生活所迫,只怕连野菜都不会去挖。
“这有什么难的,上次挖野菜的时候看到路过的村民在编,很简单啊,看一下就会了。以后我教你编。”
“真的吗,下次你要教我编草蚂蚱?那可说好了,阿姐你可不能反悔。”
“嗯不悔不悔。”桑榆看了眼,“一只草蚂蚱而已,就这么喜欢?”
“那可不!这可是爹爹没了以后,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说到这眼神黯然,小家伙似乎想起了伤心事,安慰人不是桑榆的强项,正琢磨着怎么转移小家伙注意力,没想到他脸上忽然多云转晴,得意道,“上次二虎子的爹进城做工回来,给他带了只比这个蚂蚱还要小一些的草虾,可牛死他了,还跑到我面前显摆了好几天呢,哼,下次我也要拿阿姐送我的这只大蚂蚱到他面前晃去,气死他!”
桑榆看着好笑,小毛孩一个,想不到还挺记仇。心里寻思着,这小玩意儿在这个时代的小孩中间,似乎还挺受欢迎?要不等会下山多捡些叶子回去?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再不走,等会天黑了,只怕我们采不到野菜,反倒被野兽采去了。”
“啊,还有野兽,这么可怕的吗?那我们可得快着点。”
桑榆失笑,这小家伙真好忽悠。
“只是阿姐,”本来急着往前走的桑泽忽然回头,“我们昨天采的野菜家里不是还剩很多吗,为什么还要上山啊?我们不是还捡了很多小螃蟹,还有那什么小刀,刀……”
“小刀蛏。”桑榆补充道。
“对,就是你说的这个,名字真拗口,我们今天捡了这么多海货,怎么还要来摘野菜啊?”难不成他家阿姐最近吃野菜都吃上瘾了,连那么美味的大螃蟹放在眼皮底下,都跟没看见一样。
“这个嘛,我们今天上山不是为了摘野菜。”
“那咱们上山是干什么?”
桑榆神秘地笑笑,“碰运气。”
没理会桑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桑榆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昨天在这山上采到了野葱,这次本来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几颗野生大蒜回去料理海鲜,走了好久,树林里人迹渐渐稀少,本来都快放弃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了。
不仅找到大蒜,还挖到生姜,更重要的是她还发现了为许多现代人所喜爱的调料。
那便是,辣椒。
看到路边不起眼角落悬挂的那一小撮灯笼椒时,在现代无辣不欢的桑榆简直惊为天人,连心跳都不知不觉加速了。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有辣椒,虽然灯笼椒还是黄绿色的,没有完全成熟,不过这已经是她今天最大的收获了。
桑泽凑过去,小脸上一双突兀的大眼睛瞧瞧陌生的野草,又看向桑榆,好奇道,“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吃的野菜吗,阿姐你怎么这样高兴?”
“这植物的果实,你不认识?”桑榆试探道。
桑泽立马摇头,“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这儿原来还长这个呢,这不是跟周围那些狗尾巴草差不离的野草吗,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差别可大了。
桑榆若有所思,看来这个朝代的人还不认识辣椒这种当代调料界的必杀技,原身记忆里倒是有家还没散之前,关于花椒死贵死贵之类的记忆,至于辣椒,似乎也是一片空白。
很好。弟弟,你又要有口福了!
桑榆忽然庆幸自己重生在这个朝代山海通吃的小渔村,他们离吃香喝辣的美好生活,仿佛更近了一步。
她喜形于色,指挥桑泽在一旁挖生姜和大蒜,自己也不停歇地忙活起来,采了些颜色较黄的灯笼椒,准备回去试试看种在院子里,要是种得活的话,以后就不用次次都上山来采了。
在山上忙活了好一阵,等两姐弟回到家,日头已经西斜。而出门前桑榆用盐水浸泡过的小刀蛏,已经吐好了沙子。
比起这些看上去平平无奇,入不入得了嘴还两说的蛋黄色小贝壳,她的小队友显然更关心旁边盆里横着走的大螃蟹。
桑泽一进门便奔向木盆,正好碰见其中一只大螃蟹张牙舞爪爬到他脚边,他弯腰捏住螃蟹要门,直起身,扭头冲进门的她笑了笑,“看,阿姐,这只大螃蟹等不及了,刚还在对我说‘快吃我吧,快吃我吧,我很好吃的,再不吃我就要死给你看。’”
桑榆失笑,“它哪里要死了,它还有力气爬到你脚下,分明活力四射,精神饱满得很。我看干脆就这么养着吧,让它们活个三五天再带去集市上卖。”
桑泽方才还亮晶晶的双眼霎时间失了光彩,抓着生龙活虎螃蟹硬壳的手紧了紧,眼神难过又不舍。难过的是他们现在这么穷确实需要卖了换银钱,不舍的是这么美味的大螃蟹自己辛辛苦苦抓的,结果却吃不到,要进别人的嘴,越想越不甘心。
他心里好一阵挣扎,最后理智落了下风。只好一手摸向忙活了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哀求道,“阿姐,我们做螃蟹吃好不好?咱们都多久没吃过螃蟹了,你就,就一点也不馋吗?”
他可是馋得要命,这一个多月来,都快忘记正儿八经的荤食是什么味了,可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蟹肉的味道绝对比上次的鸡蛋要好吃上百倍。
桑榆很能理解桑泽此时无比哀怨的小眼神。
原身先前生怕唯一的弟弟有个好歹,去赶海从不让桑泽跟着,而她本人更是脸皮比身子单薄,加上自身知识所限,对海洋潮汛了解不多,正儿八经跟着村人赶海的次数屈指可数,姐弟二人过去吃到海鲜的机会并不多。
桑榆瞥了眼桑泽手上外加盆里一共五小只螃蟹,点了下他圆润可爱的鼻头,“好啦,不逗你了。不是想吃螃蟹吗,快抓两只去厨房洗一洗。”
“我就知道阿姐对我最好了。”桑泽这才眉开眼笑,说完兔子般急冲冲跑去抓另一只螃蟹。
说是五小只,其实也不算小。小潮今日送给他们能填饱肚子的一共是五只螃蟹:两只大的,三只小的,大的每只大约有半斤重,小的估计也有二两到三两重。
剩余的都是他们挖到的非常小的沙蟹,个头小,可精神头比那几只大的都足,这会还在他们捡到的半个破木桶里打架,偷袭,后空翻,尔虞我诈,还打起了沙遁战。桶里的迷你小沙滩因它们而瞬息万变,活脱脱一个小擂台,你方唱罢我上场。
这可把蹲在灶台下边烧火边观战的桑泽看呆了。
早在沙滩时,桑榆就发现了,他们今天赶海捡到的都是母蟹。
公螃蟹翻过来,腹部的盖子是个尖尖的三角形,母螃蟹则不然,腹部的盖子更像椭圆形,而且有些母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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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腹部还会有细毛。
清蒸螃蟹做起来很简单,刚好适合此刻一贫如洗的他们。
没有料酒,除了大自然来自土壤的馈赠外,啥都没有的桑榆,此刻收拾起螃蟹来更是简单省事,主打一个返璞归真原汁原味,买不到过期买不到隔夜蟹。
往陶罐中加入冷水开煮,将山姜洗干净用海勺柄去皮,切成薄片。
水烧开后,将乱钳舞动的母蟹肚皮朝上放好,再把切好的姜片均匀盖在母蟹的外壳上。盖上盖子,让螃蟹在里面蒸足一刻钟,便可以让桑泽停下放柴火的动作,利用灶里柴火的余温慢慢将螃蟹闷熟。
等上半刻钟后,揭开盖子,扑鼻而来的蟹香味让正在斗沙蟹玩的桑泽精神为之一振,连小沙蟹钳到自己手指了,都忘了喊痛。
春天是螃蟹刚刚苏醒,正当肥美的时候。
一掰开螃蟹红通通的背壳,便露出里面白色的蟹肉,鲜嫩可口,肥硕的蟹黄更是饱满,吃起来沙沙的,像鸡蛋黄,又比之多了一层海洋味道的细腻油香。
桑榆刚慢悠悠品完自己那只螃蟹的一瓣,放下红色的蟹腿壳,就见桑泽面前已经蟹去碗空,三下五除二干完了一只,见他吃完忘了抹嘴,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直接将自己那碗推过去,上面躺着她尚未开动的三瓣完整的黄油白肉,橘黄嫩白的搭配,格外诱人。
桑泽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碗,喉咙滚动,目光克制地移到对面人的脸上,“阿姐,你不吃了吗?”
“我留点肚子,等会吃下道菜。”
桑泽蠢蠢欲动的手终于不用再克制,“谢谢阿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落双手并用,一手拿起一块,吃得不亦乐乎。没办法实在太香了,再来十只他都能把壳子舔得比他脸还干净。
直到恋恋不舍啃完最后一条蟹钳才想起来问,“下,下道,我们还有下道菜?”
“那当然,你忘了,我们今天赶海的收获可不止这几只螃蟹。”
桑泽有些迷糊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被桑榆洗干净的小刀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阿姐,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桑榆扬唇,“我就一句话,等会别跟我抢就行。”
她边说着边将洗净的小刀蛏放入陶罐煮好的开水中,小煮片刻后,捞起沥干水,置于海碗中,放一旁备用。又将野生大蒜剥完皮,洗好拍碎,葱姜一并洗好先后切段切丝,再将芳香四溢的九层塔洗干净后搁置备用。
在陶罐中倒入菜籽油,将切好的灯笼椒,倒入爆香,葱姜也一并洒上,一起翻炒。
然后将基本已经煮熟的小刀蛏倒入,继续翻炒,葱姜能有效祛除贝类的石腥味,使之口感嫩滑。接下来桑榆洒了蒜末和盐,以及海鲜绝杀——九层塔。
九层塔又称金不换,虽然数量少,且目前尚是幼苗,只有十厘米长,但这神奇的香草当真无愧于金不换的外号。
这小小绿植的异香从外到内,又从内到外,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提练了小刀蛏的鲜嫩,小小的蛏子悄然破壳,在奇诡的异域芳香包围下,鲜美的蛏肉香势不可挡飘出了厨房。
飘出了破屋,飘出了院子,馋得经过门口的家犬和小毛驴口水流了遍地,主人拉都拉不走。
后来主人自己也赖在门口,不肯走了。
将小刀蛏翻炒至全部开壳,差不多就可以出炉了。
一旁照看柴火的桑泽早就被馋哭了,这香味全然不似刚才的清蒸螃蟹,可是比之前者,更能把人肚子里的蛔虫给诱出来。
不知阿姐刚才往里面加了什么,明明是奇怪的陌生香味,此刻闻起来却分外迷人,这会儿鲜嫩诱人的蛋黄外壳下包裹着蛏子贝肉,连触角看上去都一副很好吃的样子,他哪里还挪得动脚,手指早就跃跃欲试,正要下筷子,冷不防被一只手拦下,桑泽吃了一惊,一见美食突突跳的心口忽然漏了半拍。
5. 九层塔香炒小刀蛏
“让你去借酱油,你怎么还买一送一,把人家的米也借了过来呢?”
“呃……”一手打来半竹筒酱油,一手提着一袋子碾好的米,桑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不是借,樊阿奶说,这一升米送给我们吃,不用我们还。”
“送给我们的?怎么无缘无故,突然就送一升米给我们?”
上回她去借油,那樊婆子对她可算不上什么好脸色,怎么会突然就转性,对她这个又懒又孤僻,还自命清高的孤女大发散心呢,她原以为上次那包麦芽糖,还是那婆子看在她弟弟桑泽营养不良的小黄脸的份上,才勉强借给他们的。
“也不算无缘无故吧,阿姐你刚不是让我给樊阿奶家送蛏子尝尝鲜吗?他们家的大头和二丫闻到蛏子那味儿,连米饭都不爱吃了,抱着那碗蛏子不撒手,吃得可欢了。”
“是嘛,一升米至少要十五文吧,这一碗蛏子没花她什么本,平白的值得十五文?那看来樊阿奶很是喜欢这新鲜玩意儿,那要不下回还派我们阿泽去,多拿点小刀蛏过去,说不定一石米都换得回来。”
“啊?”桑泽神色明显不安,连话也变得吞吞吐吐,“阿姐,不是……”
见他这心虚模样,桑榆心中的怀疑又添了几分,“哦不是交换,那这米是你跟樊阿奶开口要来的?”
桑泽眼神躲闪,不敢看她,这模样看在桑榆眼里哥哥坐实了他的心虚,越发相信自己猜得没错。
桑榆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摆出长姐的姿态,对桑泽语重心长道,“阿姐不是说过,这小刀蛏是让你拿去送给他们尝鲜的,又不是让你去卖给人家换东西回来的,樊阿奶上回借了咱们油和糖,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虽然眼下我们暂时还不了,但送点蛏子给他们也算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只是,借是借,送归送,这趟除了我让你借的酱油,为什么要擅自拿人家其他东西呢?”
桑榆生怕桑泽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冲相熟的人卖乖,把别人对自己的好习以为常视为理所当然,不思报答,一味索取,久而久之习惯了对他人的劳动成果坐享其成,更是不思进取,总想着要别人“上贡”给自己,渐渐变得与在她在现代蛀虫般的妈宝弟一般无二。
当弟弟的刚毕业,她体谅他们刚进入社会工作,大城市消费高,工资低,一开始每次只是跟她借几百,后来跟物价一样通货膨胀,变成每次借几千几万,有借无还,她追讨的结果永远是没结果,直到后来甚至吃喝玩乐贷也要她买单,她早明白过来这哥俩是个无底洞后毅然决然拒绝帮忙网贷,熬了两个通宵的她,好不容易能吃个饭喘口气,却只能坐在二楼窗边嗑着瓜子,笑着听楼下父母追到她上班的餐厅门外难听的辱骂,无外乎骂她这当姐姐的白眼狼,自私自利,没有良心,不管弟弟死活,生她不如生条狗,狗都知道认主。
她一生要强,却在那一刻,深深觉得自己活得好像是不如狗。
她努力地从农村走到城市,努力地混出个人样,她父母却按着她的头颅要让她当狗,当行走的提款机,当他们的无限血包。
她甚至宁愿自己真投胎做了狗,哪怕狗对自己的孩子都不至于像她父母这样对她吧?
后来好吃懒做的好大儿娶老婆,连对方索要的彩礼钱,她父母都找上她要她帮忙出份子钱,说是说家庭份子钱,然而他们的小儿子根本一毛都不用出。她拒绝出钱,然后父母宣布跟她断绝父/母女关系。
断绝关系,她求之不得。当父母的从她这拿走的钱还少吗,要不是天天各种这不舒服那不舒服上医院买药的借口从她口袋里榨取血汗钱,她早就存够开餐馆的创业资金,哪用得着还给老板打工。
而她后来才知道,那些被他们拿走的钱,美其名为二老的生活费,实则私下偷偷补贴给两个儿子。
她大学还是助学贷款外加勤工俭学和奖学金读完的,所谓“培养你上学付出多少金钱”这样的话术在她这根本站不住脚,认真说起来她连一天补习班都没上过,他们夫妻对她的投入连俩儿子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想拿道德绑架她没用。
可惜猝死这事事发突然,还是她算漏了,被这一家子摘了果实,那两个血缘上的弟弟对她敲骨吸髓了一辈子,在她进了火葬场后,仍在享用她用命挣下的房子和钱。
桑泽,会是下一个这样的“弟弟”吗?
前世她在职场上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包子,生活中更不是她妈那种对两个好大儿予取予求,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视男为天,无私奉献给丈夫儿子的传统“好”女人,如今虽换了个地方,想法却没变。她可不想在古代养血蛭。
“阿姐,不,我没有,不是我主动要的,真的,你信我阿姐——”桑泽毕竟年纪小,这会被人一冤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半个时辰前。
“慢着。”
见早已熏满九层塔香和蛏香的手挡在自己的小手上,桑泽哭丧着脸,“阿姐,你不会真这么护食,不让我跟你抢蛏子吧?”
说完意识到不对,他又赶紧改口道,“不对,我不跟阿姐你抢,我就吃一个,不,两个,算了,三个,给我三个,我就满足了,剩下的全是阿姐的,我保证不跟阿姐抢,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桑榆当即给了他一个栗子,“……你真当阿姐跟你一样傻?跟你这小不点争这点吃的,还不够我打牙祭。”
桑泽缩回手,“那阿姐你是……”
“先把这碗小刀蛏送樊阿奶家去。”
“送给樊阿奶?”
“樊阿奶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啊。”上回他们向樊阿奶借菜籽油,樊阿奶还送给他们麦芽糖呢,再远一些她还送了他们鸡蛋,还有阿姐溺水醒来喝的那碗鱼汤。樊阿奶上回给的那包麦芽糖,看着就很甜,他老馋了。可惜阿姐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化糖水吃。
“那我们是不是要知恩图报?吃到好吃的也要送他们一份,好叫他们知道,我们没忘记他们对我们的帮助?”
桑泽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听自家阿姐的话,捧着一海碗小刀蛏,上面还盖着阿姐洗净晾干当临时锅盖用的芭蕉叶,肩负借酱油的重任,屁颠屁颠从家里出发了。
一到樊老婆子门口,就看到她正在院子里收衣服,他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樊婆子听完一愣,心说这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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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补丁都快比村口那头赖皮狗身上的斑点还多了,这会还能有余粮送给他们吃?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揭开芭蕉叶一看,热气腾腾的香味冲鼻而来,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眼前一亮,只见碗里是她从没见过的陌生贝类,蛋黄色的外壳上圆下尖,光滑油亮,沾着一截喜人的野菜般的东西,黑白分明的壳肉晶亮莹润,冒着热气,热气中还夹着一股奇香,贴在奶白的内壳壁上,那两根肥硕的触角沾着细碎的蒜末,白末青绿点缀,相映成彰,还没尝,那股独属于海鲜的肉香味已经呼之欲出,一眼万年,就把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下子勾得蠢蠢欲动,比她还迫不及待的是旁边两个孙儿,两孩子不知何时应闻着味,下饺子般赶过来,围到身前,眼看上手就要拿,可惜关键时候,手被家里的长者拍了一下。
樊婆子见桑泽人还在,不重不轻拍了下孙子的手背,“急什么,一副馋虫样儿,没的让人看笑话,回家上桌再吃!”
大头吃痛,皱了下眉,心有不甘地缩回手,另一边的小孙女二丫一手捧着小小的碗,看着哥哥挨打的表情,一看就很痛,也缩回白嫩的小手,虽然她也很想吃,可她看了看奶奶笑中隐约带威严的脸色,再想吃也只能先忍下。
樊婆子笑道,“这,你们自己怕都不够吃吧?”
“有的有的,家里多的是,阿姐说让您放心拿去吃。”桑泽也看那一碗没见过的海货看得眼热,这会回过神来,连声答道。
“家里多的是”?樊婆子心里犯嘀咕,这小贝壳看着挺喜人的,光是闻味道就差点把人的魂给勾没了,她刚想问这东西来历,转眼想到自己媳妇说起今天早上赶海,意外看到这姐弟俩的身影,随即明白过来,不过人家有心,送东西来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显得眼红人家捡的这点东西似的,没必要多嘴多舌。
于是笑着收下,想起他今天的来意,忙招呼家里的儿媳倒些酱油出来,见桑泽接过竹筒,这才将喷香的海碗交给媳妇,让她拿进屋找个碗倒进去。
郑慧娘鼻翼翕动,注意力全被那碗散发着热气的小贝壳吸引过去,好奇道,“娘,这是什么?好香啊!”
“阿娘,给我拿,给我拿!”旁边的大头二丫争着要去接那个碗,桑泽眼尖,见二丫手里的饭碗碗口不断往外倾斜,里面白花花,快闪瞎他眼睛的米饭堪堪要掉到地上,眼明手快的他飞快向前一步。
当事人二丫只感到手上一悬空,然后便看到自己的碗到了桑泽手里,脸上写满清澈的天真,俨然一副“啊阿泽哥哥你接住了?不过不接也没事”的局外人样子,满心满眼只有自己阿娘手里那个碗。
桑泽深呼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手快的同时,将碗递还给一旁的樊婆子。
从那碗白花花晶莹剔透的米饭上收回目光之际,不由想起他两个多月没吃过米饭了,这米饭要是掉地上脏了该多可惜啊,二丫向来爱干净,准保把地上的米饭扔给她家小鸡仔吃,好在没有摔地上,米饭还是白花花的,没有弄脏。只是要是真弄脏了,给他吃多好,哎,他要是她家小鸡仔就好了。心里一通羡慕,眼神也跟着从亮堂堂变得灰蒙蒙,暗自羡慕樊婆子家的小鸡们。
6. 生腌小刀蛏
少年眼里转瞬即逝的情绪被樊婆子看在眼里,“阿泽,你先等一会儿,你婶子给你拿碗出来。”说完她冲自家媳妇使了个眼色,儿媳旋即反应过来,默契地拿着海碗和进屋了,一左一右跟着那对叽叽喳喳的眼馋儿女。
心痒难耐的母子三人终于回了屋。
里头不时传来几声二丫的嗷嗷叫:“阿娘,我不要吃米饭了,你帮我拿碗拿开,我要吃这个肉肉,哥哥你别都吃了,留点给我嘛,讨厌,坏哥哥……”
不一会桑泽接过空碗,提脚就要走,就被樊婆子叫住了,眼前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樊婆子绕了绕布袋口,打了个结,挂到桑泽脖子上,“不多,也就一升多点,你和你阿姐别嫌少,先拿去吃着吧。”话落看到桑泽欲言又止的样子,补充道,“放心,送你们的,不用有负担。”
送他们的?桑泽心里绷着的弦可算松了下来,他们已经跟樊阿奶借了油和酱油,再借米,借这么多东西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起,阿姐要是知道他还借米回去该不高兴了。
樊婆子没错过少年松一口气的神色,这孩子也是命不好,小小年纪的没了爹娘,族里又对他们这一房不闻不问,长姐又是个拎不清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当官娘子的。这小子能不能活着长大,也是个问题。
这年头海禁一年比一年严,赋税徭役又一年比一年多,她家人口有多,能帮的着实不多。
她轻叹道,“这个月渔获还不错,省下来些余粮,再多我家也没了。回去吧,多吃饭多长个,大头比你还小上两岁,这个子都快超过你了。”
“原来是这样。”桑榆食指敲了敲桌面。
“嗯嗯,就是这样,阿姐,我绝对没骗你。”桑泽生怕阿姐不信他,再三道,“阿姐以前教过我,做人不能不劳而获,不能随便跟人伸手要东西,我都记得的,真的,阿姐你就相信我吧。”
桑榆若有所思地看了桑泽一眼,少年瘦得像半大的竹竿,个子不高,手上粗粝的茧倒是不少,还有很多划痕,一看就没少挖野菜。原身虽然清高孤僻,但对自己弟弟的家教倒是还可以,不至于长歪起占人便宜当寻常的坏心思。
不像她在现代那俩吸血鬼,这便好。
她暗自点了点头,“好了,阿姐错怪你了,既然不是你主动跟人讨来的,那就好。这米就当我们跟阿奶她家借的,以后等我们有钱了再买来还她便是。”
“有钱?”桑泽一时怔忡,不可置信道,“阿姐,我们以后真会有钱吗?”
“当然,放心,钱我们肯定会有,米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桑榆收起了米袋,晚上下了半捧米,给二人煮了碗粥。
桑榆见少年一副八百年没吃过米饭,紧着碗里的粥瞧,舍不得太快吃完,小半勺小半勺舀起来吃,几乎数着米粒一点点咀嚼的慢吞吞模样,还言之凿凿,“阿姐,米饭真好吃,我要细嚼慢咽,牢牢把它的味道刻在脑子里,以后没米饭吃了,等我饿极了就拿出来想一想,没吃就当吃了。”
这算另一种形式的画饼充饥吗?桑榆听着不由好笑,好笑之余,又觉得心疼,心知这小家伙还是对她刚才说的话心生怀疑,在饭桌上再三保证以后一定让他过上每天都能吃得起米饭的日子,不用舍不得吃。
听到阿姐声音柔柔,又信心十足的保证,桑泽不由觉得安心,周身像被注入了力量,阿姐说她会有办法,那就一定更有办法。想到以后每天都能吃上米饭,桑泽不由满怀希望,这才呼哧呼哧端粥碗大口大口喝起来。
一边喝,边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饭桌中间那碗小刀蛏狂炫,跟饿了三天三夜似的,边炫边直呼好吃,眼睛里终于重燃起了星子。
“阿姐,真好吃,没想到那些瘦不拉几的小贝壳,经阿姐这样一收拾,里面的肉这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海鲜了。”
“你快吃吧,吃完才好接着干活。”
“嗯,我们还有什么活要干?”
桑榆看了眼跟前打回来的酱油,又瞧了眼不远处,盆里余下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赶海收获,心说,接下来要干的活那可多了。
剩下的三只小螃蟹活蹦乱跳的,先不急,就让它们在水里养两天,后面当存粮,还有差不多半海碗的蛤蜊,她往碗里加了些水,留着明天煮粥吃,还有几尾大虾,掂了掂,大概有半斤重,卖相不错,可以留着明天赶集拿去卖,剩下要处理的就是半桶多的小刀蛏,桑榆心里盘算完,马上开工。
“阿姐,你让我洗这么多小刀蛏干嘛呀,把这么多蛏子都炒了,我们两个一时也吃不完啊?”
何况刚才一大海碗小刀蛏,他已经大饱口福了一餐,虽然小刀蛏好吃,他吃完还能再来一海碗,可是阿姐不是教过他,要知足常乐,日出要准备落雨粮吗?
桑泽琢磨着阿姐平时胃口也不大啊,虽然刚才跟他饭桌上抢蛏子吃抢得挺欢,可还是把最后一个蛏子让给了他,怎么突然现在一下子就要把家里这点蛏子的存粮全部炒了,蛏子是好吃,可这么多当宵夜,就凭他们两个也吃不完啊?
“谁告诉你我要拿来炒了?”
“那阿姐是想用它们干啥?”
“那当然是——”
生腌呀。
生腌小刀蛏。
现代社会中,土话也叫生腌蟟蛁。
把大蒜切碎,和姜、辣椒、九层塔、菜籽油、酱油,放在同一个小碗中搅拌均匀,不多时,酱料就算调好了。
沿海渔民生腌海鲜,最看重的是原汁原味,将蟟蛁洗好后,倒进之前调好的酱料,把混合好的所有材料加盖封好,放置一个时辰左右,等待蟟蛁入味,然后将之放入井中冰一会儿,再取出上桌,即腌即吃,风味上佳,一度风靡现代沿海地区渔民的早餐餐桌,当然,作为夜宵也不是不可。
要知道在她生活的现代,一碗粥配上几个蟟蛁,那日子在背井离乡外地掘金的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过得有滋有味,吊打所有衣锦还乡在外却不得不吃着速食快餐的同龄人。有这生腌蟟蛁在手,山珍海味黄金万两统统都要靠边站。
桑榆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小刀蛏身形较为扁平,常见一头尖一头圆,而古代的看上去明显“胖”了一些,个头也比现代的大得多。
只是吃法一点也没变,放之四海皆宜,只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上下壳,模拟打个响指动作,不会打响指就用数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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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y的手势,连数钱都不会的话,就用韩国欧巴wink抛媚眼时朝粉丝比小心心的姿势和力道,听到一声“biu”,上下壳子一经推移,立马便分家了,蟟蛁的两片壳子一断开,像人类biu的一声,打开了大海味道的机关。仪式感满满,让人瞬间如临咸辣味、蒜香味、蛏肉的鲜味交织在一起的美味海洋,听着海风徐徐,海浪滔滔,小舟摇摇,仿佛要将逍遥舒适自得其乐的气质刻进每一根被这人间美味滋养过的头发丝里。
被传授了神奇技法的桑泽,打响指的技术在今晚突飞猛进,只见他有滋有味地享用着今晚第十八个生腌小刀蛏,一脸心满意足。
他承认自己打脸了。
吃不完是不可能的,把这些做好的生腌小刀蛏全部放到他面前,他连凳子都不用,直接站着啃,不消一个时辰,准保给它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看这比她还快的手速,桑榆当然毫不怀疑桑泽一个人能干掉半桶生腌蟟蛁。可他们姐弟俩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口粮都要指着这些小东西去换。
于是她提前帮他踩了刹车,“好了,先吃到这,再吃明天就没得卖了。”
桑榆说完,仿佛眼前不是弟弟,是要来抓小鸡的凶猛老鹰,“啪”一声,快速盖上桶盖。
次日,桑榆早早就起来,早起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她睡眠质量好。
恰恰相反,因家里脸盆、木桶全被赶海收获的金主们占用,她昨晚连澡都没法洗。只能跑去井边,在桑泽的掩护下,用瓜瓢舀水,简单擦洗了下。
吃喝拉撒睡,眼下吃喝的需求暂时是满足了,可是吃喝有了,接下来其他三样也跟着来来,先说拉撒,这旱厕和现代的蹲厕简直一个地一个天,她真心受不了。
每次上厕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进去前权当自己瞎了,捏着鼻子表演嗅觉消失,如同不呼吸的女|鬼,踮着脚尖,视死如归地飘进那角乌漆墨黑的茅厕,等系好腰带,飘出来才敢睁开眼睛,放开鼻子大口呼气吸气,恢复几分生人模样。
至于睡,呵呵,就家里那张床,身还没翻呢,就咯吱响个不停,她如今这身子没几两肉,只怕连自己现代体重的三分之二都不到,就这样她躺着都得费力气保留实力,不敢用力躺,天知道上辈子她熬夜加班哐哐大吃特吃体重猛涨后,上体重称都没此刻这么小心翼翼。
睡个觉都要这么累,真是服了。
她睡不着,干脆轻手轻脚起身,却在下床前摸到手边一片湿意,正是桑泽翻过身去背部正对着的那小片区域,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认出是上回她溺水刚醒喝完鱼汤,便从草台屋顶下来把她浇个透心凉的倾盆大雨,虽然拿干茅草擦过,可留下的水渍至今还没完全干呢,真佩服旁边小呼噜打得飞起的小家伙。
早起有早起的好处。
别人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是早起的苦命娃有虾炸。当然了,是炸给别人吃。
苦命归苦命,可当炸虾的香味从陶罐里飘出来那一刻,不光她,就连桑泽都起猛了,差点把不堪一击的木板床踩塌出个洞来。桑榆闻着这香味,前一晚糟心的体验似乎瞬间被治愈,两人一天的忙碌就在这让人闻醉了的虾香中开始了。
7. 黄金炸虾
依着原身先前的记忆,桑榆拎着木桶、海碗、蕉叶等一应物什,带上小不点,上隔壁村的码头赶集。
“蛤蜊粥好吃吗?”
“好吃。”走在前面的桑泽吧唧嘴,似在回味刚才那碗美味中的美味。
绝对是仙品,昨晚做的螃蟹和蛏子自是不消说,好吃到他不想说话只想干饭,上回的枸杞菜蛋花汤也好喝,至今他还记得那暖烘烘的青草香和咸甜的蛋花香,这么多好吃的,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给它们排名了。
阿姐淹了躺水回来,一定是哪根筋突然开窍了,变成心灵手巧人美心善的女菩萨,就没有她不认识的海鲜,没有她不会做的美食。
跟着阿姐不光有吃不完的野菜,还有数不清的海鲜,真好!
说是隔壁村,其实那码头在村尾,离他们所在的沄水村,很有段距离。
走路过去大概要一个时辰,走水路就不一样了,只消半个时辰便能到,只是搭船需要钱,而桑榆现在拿不出来。
十文钱一趟,这么贵的吗,换算成现代的物价,这个时代的两文钱,相当于现代的一块钱,水路走一趟隔壁,单程就要五块钱,一来一回都要十块钱了,都可以买多少米了。她在现代的老家,从她家去隔壁村搭公交全程只要两块钱。
这交通确实够不便的,平白增加了她的成本。
她正琢磨着推销手上的生腌给对方,看能不能抵路费。
然而,这老汉明显没那个耐心听她推销,见她连十文钱都拿不出来,嗤了声,撑了桨一声不吭,便自顾自开船。
她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其他船夫可以捎他们一程,当然前提是对方同意以物换物的支付方式。
可最近不是禁渔期,这个时间点,渔民们都出海去捕鱼了,岸边除了几条有些破烂、底下似乎还漏水的无人船在随波轻轻摇动,哪里见得到其他艄公。
姐弟俩正气馁,就听得旁边有重物砰砰乱响的声音。
循声望去,离他们十米开外有一条船,船上摆放着成堆的木头,船下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在麻利地收缰绳,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出海。
见男人跳上船,桑榆急忙出声,“等等——”
咦,这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诶,是谢哥!”不消她问,身前的桑泽已经兴奋地叫出声,又转头冲她笑,“姐,好巧,是上回救你的那个谢哥。要不,我们去找他帮忙看看?”
桑榆看了过去,这回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正脸。
黑不溜秋的脸庞,眉毛浓得吓人,眼睛倒是大,黑白分明的,只不过表情木讷中带着凶,好像别人倒欠他几个亿,跟门神似的,一看就不太好说话。这要搁二十一世纪,绝对是催缴信用卡和还高利贷的最佳人选。
要不是桑泽告诉她在先,她是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她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救起来。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问问就问问。
姐弟俩靠近谢舟所在的船,船上的人朝他们淡淡投来一瞥,黢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很快又挪开视线,又接着干手头上的活,收拾起有些杂乱的木头,动作一板一眼。
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然而船却没动,也没见他像上一个艄公一样迫不及待摇船桨,桑榆闻到一丝顺杆向上爬的信号。
她先跟对方就上次搭救自己一事道谢,结果那人听了,眼皮子动都没动,语气生硬,“不用谢,举手之劳。”
桑榆正要接话,却听到对方冷冰冰道:“真要谢,下次赶海前看清涨潮落潮,再决定要不要下水,别给人添乱就成。”
说完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活计,俨然一副老子和你不熟,莫挨老子的神情。
可桑榆的厚脸皮也不是吃素的,腆着脸请他帮忙捎他们去赶集的小码头,对方听到来意后浓眉微皱,“你们要去肥水村?”
声音浑厚,目光审判,气氛紧张得让桑榆幻视自己上课时打瞌睡被老师突然点到名,和桑泽两人齐刷刷“嗯”了一声。
肥水村正是他们要去赶集的那个码头所在地,人来人往,虽不及本地县城的渔港来得繁华,不过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每隔两天都会去那儿赶小集,平时人流量还行,距离没县城那么远,对他们摆个小吃摊谋生而言,已经足矣。
然而对方便再无他话。
那人站在船上,手中抱着一根比她腰还粗上半圈的木头,居高临下,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仿佛作为债主的□□老大,听到来自欠债方毫无诚意的还款承诺,不满地审度他们的身家财产,推测他们话里的忽悠成分和可信度,以决定接下来砍手还是砍脚。
姐弟俩刚放下的心登时又悬了起来,桑榆本就忌惮这人长得凶神恶煞,可这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求人办事总要拿出求人的样子,清高能当饭吃?
她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她一个机灵,强打起精神来,正要开口再央求两句,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上来吧。”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的吗?
既然□□老大都开口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桑榆因初来乍到便被这个世界甩到海里淹了一回水,差点咽气,对海水还是颇有几分敬(后)畏(怕)的。平时赶海也专挑水浅的地方走,连带着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弟桑泽也被有轻微心理阴影的她感染,对海浪是又爱又怕。
于是上船后,一开始桑榆挑了个距离不好惹的谢门神最远的船尾坐下,后来看着船外晃得她头晕的水,想起差点溺水那日,心有余悸,便揪着桑泽一点点往船头某人摇桨的地方挪,可狭促的船上再挪能挪到哪去,最后她和船头那尊门神之间的距离从宽敞的银河,逐渐缩短成对方一转身,她差点用后脑勺撞到对方下巴的地步。
谢舟刚想回头拿个东西,冷不防一道黑影划过眼前,待反应过来,方知原来是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贴上来。
他反应快,但还是磕到了下巴,他皱了下眉。
听到一声不满的“啧”,桑榆回头,后方的人影疾风般掠过,余光只瞥到半边一闪而过的黑脸,桑榆忙抬起脚,回撤了两步,讪讪笑着,“对不起,方才没注意后面有人,撞到你了真是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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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舟:……
这人不是在船尾坐得好好的吗,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从背后来个偷袭,还是用这么方便的武器,“这偷袭人的武器还不错。”
桑榆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第一反应居然是昨晚没有洗头,条件反射地去闻头发,还好还好,没什么味道,应该不会熏到人。
不过这门神刚是在夸她头铁吗?不是说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不管他本意是不是夸她,反正她就当是了。
“是吗,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我后脑勺生得饱满,圆圆的,当武器特别实用,还能随身携带不增加行李负担,的确很适合我。”
谢舟被噎了下,见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由好笑,然而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灿烂,冷笑道,“怎么,对船尾的风景不满意?”
这门神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算了,这次确实是她理亏,谁让她刚才为了寻找看不到浪涛滚滚的最佳视角,一时不察撞人在先,人家无缘无故被撞,生气也正常。
她有点怕掉海里,尽管这个可能性极低,但她一点也不想告诉某门神,“是啊,船尾的风景哪比得上船主人站的这位置好,这里当观景台再好不过了。”
“是吗,那你就坐这好好欣赏风景吧。”
说完飞快回到船头摇橹去了,留她和桑泽两姐弟面面相觑,“姐,谢哥是不是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桑榆难得心虚,就势拉弟弟原地坐下,听见海风吹得穿上的帆布猎猎作响,桑榆四下一看,这才发现船偏转了个方向,顺风向前直冲的体验赛过坐云霄飞车,吓得没坐过船的桑泽抱紧她的大腿。
“姐,好可怕。”桑泽瑟瑟发抖道。
“不怕不怕,有阿姐在。”桑榆倒吸一口冷气,让小家伙的头靠在肩上,拍了拍他的背,故作淡定道。
船经过一处险滩时,南风骤起,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浪里白跳,惊起海鸥无数,嘶鸣声震动天际,海平面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大海伸出的一道道舌头。壮阔是壮阔,可怕也是真的可怕,从她现在这个视角看去,那强大到能吞噬一切的巨浪无比高清,连泡沫都看得分明,仿佛随时能把他们乘坐的这叶小舟轻而易举掀翻,她突然又想换位置了。
不过坐镇船头那人却像见惯大风大浪,一副面色如常的悠闲模样。
这种时刻怎么能在阴阳怪气自己的人面前露怯,本着不能让人看扁的心态,桑榆迅速调整好心态,从小背篓里拿出两片树叶,开始教桑泽编草蚂蚱。
桑泽注意力被转移到草蚂蚱上,果然没方才那么害怕了。
中途谢舟朝那对姐弟投去一眼,见适才还被吓得小脸煞白的桑榆,这会儿淡定自若,手里把玩着一片叶子,和弟弟有说有笑,不多时一直活灵活现的草蚂蚱在指尖呈现,不免感到意外,心说这人头太铁,嘴又硬,手还挺巧。见桑榆向这边看来,忙轻飘飘撇开视线。
鉴于有阴阳怪气的前科,桑榆自然觉得谢门神这一瞥相当核善,心里盘算着等会下船一定要把运费和上次的救死扶伤费一起算给他,省得他又对自己阴阳怪气。
8. 赚钱了
只是在姐弟俩一前一后要下船之时,那人却拒绝了她哆哆嗦嗦拿出来抵运费和救命费的生腌小刀蛏。
“不用,你们留着多卖点钱吧。”说完连穿都没下,直接划走了。
想不到这谢·□□老大·阴阳怪气小心眼门神·舟,竟然给他们免单。
望着前面远去的小船,桑榆收起手上被芭蕉叶包得鼓鼓,满满一扇叶子的小刀蛏,余颤未消,抖着手放了回去。
走出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一看,见那人果然掉头往相反方向划去了。
原来他目的地跟他们相反吗?她方才一时心急,开口求人前忘记问他顺不顺路这茬,难怪他一开始听了她的话皱眉。
明明自己有事急着赶路,最后还是让他们上了船,结合之前下工回来,停个船还能顺便从海里把她捞起来,这人看着凶,人品倒是还可以。
听桑泽说这人经常在附近几个村转悠帮渔民修船,被他们俩这么一耽搁,该不会耽误他上工吧?
“买炸虾咯~~新鲜出炉,又香又脆的黄金炸虾~~~手快有手慢无,想尝鲜要尽快哦!”
两人刚在码头找好摆摊位置,在桑泽吃惊的眼神中,桑榆大声叫卖起来,不同以往,阿姐今天叫卖得格外起劲,声音之洪亮,一点也不输给隔壁那位人胖气粗喊声如雷的大婶。
二十一世纪的她凭借一手在业内有口皆碑的好厨艺,曾远坐钓鱼台——只需在热火朝天的厨房掌勺,如何都轮不到她亲自下场揽客,最后再刁钻的顾客都会被伺候得服服帖帖,虽然其中有一半是酩酊大醉的功劳。
今日是桑榆第一次叫卖,发出的第一声便把坐她旁边卖鸡蛋的胖大婶唬了一跳,“小娘子,看不出来,你挺拼啊!”
桑榆心说,那可不,毕竟要啥没啥的家里,连最值当的木板床都快散架了,再不拼着点,他们一大一小就要等着喝西北风了。
或许她没周围常年摆摊的专业户娴熟,但是管她呢,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喊得热情点准没错。
任何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她发现只要喊出开始那一声,后面再喊出来根本就如鱼得水,越喊越觉得只要喊出声,生活就有了。
希望接下来钱也能跟她的叫卖声一样,越喊越有。
她微微扬唇,露出一个自觉有些做作但不失礼貌的笑,开始本能地揽客,“大婶,您要不要尝尝我家的虾,可香着呢。”
胖大婶看了看夹到眼前的虾,也不知用什么炸的,黄灿灿的,像盛开的兰花一般,看着还挺精致的,寻常人家哪里吃过精致得跟花一样的东西,这回第一次见着,好奇之余,难免心动。
她闻了闻空气中掩盖不住的香味,“这虾多少钱一条?”
“四文钱一尾,七文钱两尾。”
大婶一骇,她寻思自己一个鸡蛋才卖两文钱,这一尾虾就要四文,都顶得上她两个鸡蛋了,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卖这么贵,卖得出去才怪。
桑泽心里也纳闷,从前阿姐和阿娘日做夜做,辛辛苦苦做好的绣帕拿去店铺卖,一块也才卖两文钱,这一尾虾就要四文钱,虽然他光闻味道,就猜得到一定很好吃,可是这也太贵了吧。阿姐开价这么高,他们真的能卖出去?
见胖大婶眼中有退意,桑榆也不在意,转而推销起旁边的蛏子来,“大婶,这虾精致,做起来可费工夫了,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要是炸虾超过您预算,可以看看生腌蟟蛁,这个很划算,五文钱一大海碗,绝对实惠,您要不要试吃一个看看?”
说着桑榆打开了桶盖,露出里面的白底蓝纹的陶瓷海碗,以及令人胃口大开的生腌小贝,大婶一看就没见过蟟蛁,不过她对生腌这个词不陌生,适才桶盖一揭开她就闻到那个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味儿了。
这个味儿正中她这个生腌爱好者的下怀,她原本就爱吃生腌虾蟹,这回难得见到了陌生的生腌种类,还是没听过的名字,看着蛋黄色的小贝壳们,心里跃跃欲试,见对方意动,桑榆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您放心,免费试吃,童叟无欺。”
站在桑榆后边的桑泽,原本兀自害羞,躲闪着周围人来人往打量的眼光,见状忙凑大婶边上,轻车熟路地接过阿姐手中那个已经生腌入味的蟟蛁,手把手教学,大婶不愧是吃生腌的老手,果然上道,眨眼功夫就学会了吃蟟蛁的标志性比小心心手法。
她刚吃完一个便眼前一亮,等不及吃第二个,便对桑榆道,“小娘子,还傻站着干啥,快给我来两碗。”这么好吃的东西可得带回家给老伴和几个小的尝尝鲜,今天答应买给混小子的糖人就先不买了,有这么好吃的生腌,这小子哪还顾得上什么糖人。
“阿姐——”迎来今日的第一单生意,桑泽激动地看向桑榆,生腌小刀蛏,他们居然真的卖出去了,大婶真识货。紧接着被眼前振奋人心的事实击中:他们有钱了。他们真的靠摆摊卖一点本钱都不花的小刀蛏赚钱了!
“好嘞,大婶稍等。”桑榆眉开眼笑,拿芭蕉叶仔仔细细包了两碗,又从一团渔网线上剪了一条,上下左右分别绕了圈,打了个结实的十字结。
这团破渔网是方才在她在海边苦恼着找不到船搭他们一程的时候,在岸上捡到的,见被人随意丢弃在沙滩上,眼看就要被海浪冲走,桑榆便将它捡起来,用海水洗了洗拿来备用。
大婶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接过去就往盆里塞,还往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草,生怕被太阳晒到,失了风味,对她自个的鸡蛋都没见这么上心,桑泽瞧着好笑,不由冲他姐使了个眼色。
姐弟俩小声咬耳朵:“阿姐,这大婶好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
正拿抹布擦手的桑榆闻言,笑着翻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昨天没吃之前不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天真样,还质疑我这玩意儿真能吃?这会倒先笑话上别人了。
听着铜板落入钱袋的声音,桑榆心下稍安,新做的钱袋够大,希望今日能满载而归。
原先姐弟俩用的荷包太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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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是素色的,不耐脏,还有两处轻微磨破的痕迹,她昨晚用上回被荆棘划破的裙角新做了个大的。
钱袋子随了她穿的这身裙子,是天青色的,多亏原身有一手还行的刺绣技巧,她采纳了桑泽的意见,在上面绣了一只小黄鸡,小家伙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对养小鸡仔有莫名的憧憬,背面则是她自己的创意,一条小锦鲤,寓意年年有余。
她转头把钱袋子挂桑泽脖子上,交给他管钱,自己马不停蹄接着叫卖。
小家伙原本听见铜钱落袋声,就有种仿佛踩进云里的不真实感,这会隔着钱袋,切切实实摸到外圆内方的形状时,方觉得脚落了地面,笑得合不拢嘴。
“卖生腌咯,好吃不贵的生腌,赛过山珍海味,配粥喝简直绝配,保准您吃了一碗还要一晚,试吃免费,试吃免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卖炸虾咯~~新鲜出炉,顶级酒楼同款黄金炸虾,一条只要四文,四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谁吃谁知道~~~~”
有了第一个,第二、第三个顾客来得很快。
一个问,“这是什么生腌?真能免费试吃么?”
另一个问,“这东西好吃吗?能免费试吃几个?”
当了第一个免费试吃的顾客,卖鸡蛋的胖大婶很快充当起了第一个生腌自来水铁杆粉,“好吃好吃,比生腌螃蟹一点也不差,那味道,啧啧,”大婶边说边回味,“实在没法说,简直又香又鲜,尝过就知道了,我就免费试吃了一个,就买了两海碗,这东西也不贵,大家伙试试就试试呗。”
大婶说着,不客气地截胡了桑泽递过来原打算给第一个客人试吃的蟟蛁,还抢在桑泽前,自顾自示范起吃蟟蛁的帅气打响指动作来。
桑榆在旁边看着被抢了活计的桑泽不服气的小表情,忍俊不禁。
还没等大婶说完,率先发问的男客已经从桑榆手上接过一个,模仿着大婶的试吃了起来,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东西配粥吃还真能吃下三碗。便开口要了一海碗,桑榆的第二单生意这便来了。
后一个问的顾客见状,好奇有那么好吃吗,一个两个的吹得跟什么似的,便也拿了一个试吃起来,鲜活的蟟蛁肉一入口,他便知道自己栽了,心服口服,对着小吃摊老板桑榆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这么好吃的生腌怎么做出来的,我家内人也会做生腌,怎么跟你这个味道完全不能比,你这是拿什么做的?这贝壳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一顿输出后,不遑多让当即跟桑榆买了三海碗。
周围路人的注意力被两个顾客交头称赞的兴头吸引了过来,姐弟俩的海鲜小吃摊前很快围满了人,连腼腆的桑泽都主动招呼起客人,答疑,递蟟蛁给客人试吃,当然,他最开心的是收钱这最后一个环节。
生腌蟟蛁走俏的速度比桑榆想象的还要快,看来好东西,尤其是美食,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大家的舌头都一样毒辣。
就连开始还遭到冷遇的黄金炸虾,也迎来它虾生的春天。
9. 这东西要是能吃
“老板,这个炸虾怎么卖?也能试吃吗?”一个女客挤到桑榆跟前。
“不好意思,黄金炸虾做工精细,成本较高,不提供免费试吃,且数量有限,今日只准备了半斤,先来先购,慢来就没机会了,下次做我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能用糯米粉换吗?家里新舂的糯米粉,用不完,正要拿去铺子上卖呢。”
“当然能换。您按市面价看着给就行。”
“那再好不过了,给我来两尾炸虾,再给我来两海碗生腌蟟蛁。”
一共是十五文钱,这个时代市面上一斤舂好的糯米粉通常卖八文钱,换成糯米粉,抹零后,应是一斤八两。
这女客是个实诚人,借来对面卖花生的大叔的杆秤,直接给称了两斤。桑榆也不占人便宜,又重新拿了一扇芭蕉叶,挖了一大勺生腌蟟蛁,给女客包上。
女客接过来那半包生腌蟟蛁,一掂量,迟疑道:“这会不会太多了啊?”她就多给了一文钱的糯米粉。
桑榆笑,“不会,这是您该得的,您就拿着吧。吃好了欢迎下次再来。”
实诚换实诚,很值。
女客提着大包小包的海鲜离开海鲜小吃摊,心说这小姑娘还挺会做生意。
后来的客人也有拿其他农作物跟她换的,桑榆紧着平时使用频率高的消耗品换,这一换就换到了两升米、一斤面粉、两升红豆、二两醋,甚至有想拿馒头跟她换的,不过她不想直接换馒头,便和对方商量着换成了一团发好的老面。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今天带来的东西全部售罄,剩下半碗生腌蟟蛁,走前送给了帮忙出力吆喝的卖鸡蛋大婶,她回赠了桑榆两个鸡蛋。除去换实物的,他们一共卖了30碗生腌蟟蛁,15尾黄金炸虾,今日一共挣得173文钱。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铜板,桑泽像做梦一样。以前阿姐和他的荷包里,最宽裕的时候也不过十来文钱,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他一路上高兴得蹦蹦跳跳,跟小兔子似的。
桑榆带着桑泽打了满满一瓶酱油,花了二十文,又量了一斗米,花了七十文,买盐花去十五文,买菜籽油又花去三十文,这样加一起就花去了135文钱,现在只剩38文钱,钱袋子一下子瘪了下来。
桑泽帮忙拎着大包小包,嘴巴也跟着瘪了下来。
“愁什么呢,我们以后又不是不卖了,钱以后还会有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钱在兜里还没揣热就哗啦啦花出去的感觉,实在难受。
“你看,你不是想天天吃米吗,咱们今天买了这么多米,够吃好一阵了,高不高兴?”
看到米袋,桑泽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走,我们去买点猪肉,给你补一补。瞧你瘦得,快跟只猴儿差不多了。”
说完撸猫一样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小家伙一听到要买肉,眼睛变得晶亮。
桑榆要了十五文的猪肉,这样一来,钱就只剩下23文了,算是留够今日回家明日单程过来摆摊的路费。
钱还可以再赚,身体却不能亏待太久。
这个时间点还早,回去还可以顺便赶海,再抓一些小刀蛏回去。
幸好她早有准备,出门前带了工具出来,等会搭船回去,不用回家直接就能赶海了。
不知道今天赶海会捡到些什么,桑榆开始期待起来。
回到沄水村,下船的时候,刚过午时。
今日太阳不大,海风徐徐,一点也不热,脱了鞋踩上去,沙子比现代的细,仿佛如假包换的金子。
这个点渔船早来完了,只有两条渔船因来得晚,停船靠岸,其中一条船上,渔民在岸边拉着渔网摘鱼。另一条则是女人跟在男人身后,从船上搬下渔网,往晒场那边去,应是为着去修补被鱼撕坏的渔网。
桑榆找到一块栖息不少小刀蛏的礁石,正好不远处有一艘烂了一半、一看就经受好几年风吹雨打的破船,将今天买的东西放在船上,拿了些芦苇遮盖,便开始和桑泽一人一把刀,认真凿起来。
忙活了一个时辰,回去的路上,姐弟俩今天捡到两条鱿鱼,两只螃蟹和半斤蛤蜊。
晚餐有着落了。
他们欢欢喜喜拎着东西正要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桑榆转身,这才发现刚才那条在岸边扯网摘鱼的船边,站着樊婆子。
“你们两姐弟又来赶海?”
“是啊。”桑榆应了声,又问道,“樊阿奶怎么也在这?今日也来赶海吗?”
“哪是来赶海啊,这是我儿子的船,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手的。”
桑榆看了看樊婆子身后,这才看到那艘船上是有一个男人。
“一帆哥哥抓鱼回来了?”桑泽放下东西,朝前走了几步,左右张望,这才看到站在船后面收渔网的男人,雀跃着跑过去,抱住大腿,“一帆哥哥!”
桑榆这才注意到船尾还有一名男子,长脸,皮肤黝黑,一双桃花眼,嬉皮笑脸的。
“哟,小不点气色不错啊,看来你阿姐的生存技能终于进步了哈?”
桑榆:……古代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她想说自己生存技能一直在线,何来进步之说,奈何想到原身先前的处境,一时无言以对。
好像在村人眼里,过去的桑榆不是心比天高的晴雯第二,就是个远近知名的废物?
桃花眼男子看她的目光,让她忽然想起早上那个免费送他们一程的凶神恶煞,无意瞥见她在船上为转移注意力外加打发时间拿叶子编草蚂蚱,和桑泽闲聊,随意说起编多几只或许可以拿去市集上卖时,谢门神那见鬼的眼神。
那眼神从疑惑到惊讶再到含笑,仿佛无声在说,“你居然也会编这个,真看不出来。这么厉害,那之前干嘛去了?”
思及此,她挺直了腰板,盯着眼前的男子,认真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你可曾听过?”
“死什么别,我怎么听不懂,探花娘子……”“又在拽文绉绉的谜语”没来得及说完,头已经被近前的樊婆子一连敲了好几个暴栗,“让你乱说话,混小子,一天到晚这嘴上就没把门。”
江一帆抱头鼠窜,“娘,别打了,也不怕打多了你儿子脑袋瓜变笨。”
“没打也不见得你多聪明!”樊婆子继续暴击。
郑慧娘凑到桑榆身边,“我这小叔子就这样,我公公遗腹子,从小宠到大的,桑娘子,你别介意。”旁边老实巴交的江大河也冲桑榆不好意思地憨笑。
“婶子客气了,叫我阿榆就好。江二叔向来喜欢开玩笑,我又不是不了解,又怎么会在意。”
正在挨揍的江一帆被“江二叔”这个称呼雷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瞅了桑榆一眼。他也就比她大个两岁,怎么就被她喊二叔了,平白的喊老了,他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儿。
落落大方的态度让江大河郑慧娘夫妇顿生好感,江大河嘴笨,捅了捅自家婆娘,示意她往脚边小箩筐里看,郑慧娘哪有不懂的,忙替嘴笨的丈夫开口,“阿榆,这里有些小鱼小虾,不嫌弃的话,要不拿回去晚上和你家阿泽炒菜吃?”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点小鱼小虾卖相差,送人吧,有些拿不出手,不送吧,又卖不了钱,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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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是浪费,自己家里平时舍不得丢掉,都拿来炒点青菜吃,家里两个小的吃得都挺欢的。
渔家百姓生活在海边,海鲜资源丰富,一日三餐虽说少不了鱼虾蟹,然而毕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卖相乖的大鱼大虾好蟹,哪家不是想着多挣几个钱,拿去卖与王侯将相商贾家?又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自己留着享用。
今日江大河他们出海捕鱼,值钱的渔获早就卖完,回来也就剩这么点小鱼虾,祖孙三代一家人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筐底这么点东西也不过一斤左右,给他们自己家吃一顿也够呛,还想着分他们一份,也算很有心了。
听见他们对话的樊婆子停止殴打不成器的小儿,走近几人,点头道,“莫要嫌弃,今日去渔港卖完,一共也就剩下这么点,两家一人一份,你拿些回去,就当给你家阿泽改善伙食吧,也算答谢你昨日送的小贝壳。”
“阿奶,那不是小贝壳,那叫小刀蛏。”桑泽急忙纠正道。
桑泽看了看阿姐,要是搁从前,阿姐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何况他们今日摆摊赚到钱,回来又挖了好多小刀蛏,可谓大丰收,樊阿奶家也不富裕,阿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吧?
桑榆看了看二人、江大河,余光瞥过终于摆脱酷刑的江一帆,笑道,“阿奶一家有心了,只是我们姐弟今日赶海也有些收获,家中就两张口,吃饭现在不成问题。阿奶家却与我家不同,一大家子六张口在吃饭,比我们不容易,先前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正好今日我同阿泽去集市上摆摊卖小吃,钱虽然不多,还是赚了点,顺便添了不少日常用品。”
桑泽听到后面,配合着晃了晃手上拎的东西,笑得灿烂又自豪。
樊婆子刚便注意到桑榆背篓里背着刚采买的米,再看姐弟俩这趟出去,一回来就拎着大小包,心知桑榆说的不假。
见他们把日子越过越好,作为姐弟的老邻居,樊婆子心里也感到宽慰。因先前还觉得这小娘子心高气傲,平日里又避着人,像是嫌弃和他们这些渔民打交道,想不到如今这小娘子经历了一番家庭变故,终于知道柴米油盐贵,愿意下凡脚踏实地生活,也晓得经营日子了。樊婆子方点头,便听桑榆继续道:
“等回去将上次向阿奶家借的油米和酱油还上。阿奶,婶子和大河叔对我和阿泽的心意,桑榆心领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不好勉强了。”
“阿奶您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和阿泽的。”
抬脚正打算回去,桑榆忽听得一阵水声,她朝水声方向望去,见江一帆不知何时跳到小船上,正往外成捧成捧地抛东西,桑榆放下东西上前一看,见是些指甲盖般大小的粉色小虾,便指着那个装满小粉虾的篮子道,“这些全要扔掉吗?”
“嗯,这些虾个头太小了,带回去也不能吃,上个月带回家里的那些,鸡鸭都没吃完,这些带回去也没用,还不如扔在这里喂野狗。”
桑榆心里直叹气,古人真是浪费,这可是极富有营养百分百无化学添加的天然调味料啊,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要扔掉,想到这看他的眼神含了些痛惜,看得对方莫名其妙,“既是不要的,那便给我吧。”
江一帆听了这话,看她的眼神跟看二百五似的,刚才那些大的虾给她她不要,这些小鱼小虾还没他半个尾指长,她要来干嘛?她家又没养鸡鸭鹅。这小娘子莫不是饿傻了,刚才那些话是在跟他家人打肿脸充胖子?
问题刚到嘴边,见他娘没走多远,怕又被他娘听到,又折返回来揍他嘴瓢欺负人小娘子,想到这他生生忍住了。算了,她要就拿去吧。等她亲自尝过就知道了,这东西要能吃,他早就发财了。
10. 爆炒鱿鱼
桑榆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解决午饭。
尽管现在已经申时正,搁现代再过一小时都差不多可以准备做晚饭了。
怕桑泽饿晕了,她先紧着快的菜做,把昨天的三只螃蟹蒸了,同时将早上剩下的榆钱蛤蜊粥加热,两人分着简单吃了一餐。
坐船摆摊采买外加赶海,忙活了一天,早上喝的榆钱蛤蜊粥早就消化完了,姐弟俩饥肠辘辘,奶白的蟹肉沾着些许肥厚的蟹黄,可口诱人,蛤蜊的鲜味和米的香甜,入口即化。
浓稠的粥汤一下肚,暖呼呼的气息通过胃传到周身上下,心里也变得暖暖的,吃完全身舒畅,二人总算恢复了些气力。
吃完见天色尚早,她将今天樊婆子一家不要的一竹筐小粉虾拿出来,将个头大点的稍微捡了下单独存放。
这一筐小虾重量不轻,估摸得有二十来斤,她和桑泽一起,出动家里所有有空的锅碗瓢盆,拿清水淘洗,目的是洗掉从海里带上来的细沙。
直到第八次,盆底的水中基本见不到沙子,这才算淘洗干净。
用水量巨大,要是靠挑水的话,她早就累瘫了,好在院子里有一口井,直接带着大桶竹筐来到井边,就近取水淘洗,省去了不少时间和脚程。
看着在水中几近透明的粉色小虾,终于洗去沙华,优哉游哉地四处飘散开,桑榆和桑泽心中升起一股充盈的成就感。
这粉嫩嫩带梅花斑点的小虾,在现代有个名副其实的好听名字——“梅虾”。
梅虾虽是她见过最小的虾,但作为调料,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也非常广泛,小到汤粉面,大到炒菜炒饭。
只要加一点梅虾干,那种仿佛糅合了海盐、虾米、阳光的味道,便若有似无的从舌尖溢出来,经海风一吹,逐渐弥漫至整个口腔,给人一种安心的奇妙感。
洗干净后,接下来的步骤是蒸熟,她跟樊婆子家借来了大铁锅,将梅虾倒入铁锅,围成一个边上,均匀地抹开,最后铁锅中间空出一个小圆圈,不要放梅虾,这样两个同心圆便成形了。在围成圈的梅虾上洒上盐,盖上锅盖。然后就可以烧火了。
在等梅虾蒸熟的功夫,桑榆将灶台烧柴火的任务交给了桑泽,自己出去寻了几根树枝,加上赶海捡到的破渔网,拿针线做了个简易的渔网簸箕,捡到的渔网网眼细密,晒梅虾刚好。没一会儿功夫,一个渔网簸箕就做好了。虽然时间仓促,外形算不上好看,可胜在实用。
等梅虾蒸熟后,舀出来摊开成薄薄的一层,放在阴凉处晾一下。等到明日便可以拿出来晒太阳,晒好后就可以吃了。
桑泽在旁边看那些梅虾觉得不可思议,连一帆哥他们不要的东西,也能吃吗?却在桑榆一句“等晒好后你就知道了。”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辰时,桑榆开始张罗做二人的晚饭。
这里的人习惯一天吃两餐,但她还保留着现代一日三餐的习惯。早餐、中饭、晚餐都力求吃饱吃好,他们两个这瘦削的小身板再不多吃点好的补充营养,长点肉,她基本确定,都不用台风,刮七八级那种程度的风,就足以把他们吹走。
首要任务是挣钱,然后吃饱饭!!!
桑榆处理鱿鱼的同时让桑泽在一边烧水,在去掉小鱿鱼外面那层膜衣和眼睛后,把鱿鱼切成小段。葱、蒜、姜、香芹分别洗净切好,放一边备用。
水烧开后,热气氤氲中,桑榆放入鱿鱼飞快焯一遍水,再把鱿鱼捞出来沥干水分。
把油锅烧热至冒烟,再放入切好的葱段、蒜末以及姜片,爆香后倒入鱿鱼段,快速翻炒,看到鱿鱼从笔直变两头翘的小圈圈,水润的鱿鱼肉渐渐失去透明,一点点变白一点点熟透,闻到一阵阵飘出的香味后,便可以倒入酱油,接着飞快翻炒以免粘罐底。
被葱蒜姜炒入味的鱿鱼香味进入炉火童工桑泽的鼻腔后,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姐,好香啊。就凭这道鱿鱼,我等会能干掉三碗粥!”
桑榆听到这句彩虹屁,就知道是时候放香芹了,将香芹和鱿鱼翻炒均匀后加一点点盐调味,就可以出锅了。
接下来就轮到今日他们买的那块猪肉了。
银钱不多,猪肉自然不敢买多。只买了二两多。
在桑榆的熏陶下,桑泽已经是个合格的小帮手,葱姜蒜都能洗得很熟练了。蒜苔就是刚才他烧完柴火,顺手一起洗的,只是他年纪太小,桑榆还是不太敢让他拿菜刀。桑榆将洗干净的蒜苔咔咔两下切成丁。
然后是洗猪肉,先用温水洗一遍,再用冷水洗三遍,然后切成肉沫,不用切得太碎,这样咀嚼起来尝得到颗粒,口感好一些。
接着准备一点水淀粉,从穿不了的旧衣服上剪下一块巴掌大的布料当纱布,纱布上放点面粉,包好后在水里洗一洗,看到水变白以后,就能当水淀粉用了,往水淀粉里加入酱油,一点点盐,再搅拌均匀,简易酱汁这就算调好了,将其放一边备用。
前面做爆炒鱿鱼时剩下的葱段、姜片、蒜末一起放入陶罐爆香,然后就可以倒肉沫末翻炒了。
把肉沫从红色炒至浅粉白,闻到肉的焦香味后,就可以淋上事先调好的酱汁,让肉沫煮一会儿,等到肉沫变黏稠,就能将之盛出来。将陶罐洗干净后放油,再放入蒜苔,稍微炒一会,将肉沫全部倒入,最后加几个灯笼椒提提鲜,翻炒一会,见蒜苔和肉沫互相融为一体,浓稠得难分彼此时,一道下饭的蒜苔炒肉末就可以出炉了。
两个菜做好后,桑榆没急着开饭,而是下了点米闷了几碗米饭。
然后提上菜籽油、酱油、米,以及借来的竹筐和铁锅,以及刚才做好的两个菜各自盛了一碗,让桑泽拿着,两人一块去了樊婆子家。
远远便看见樊婆子那屋升起一道炊烟,明显他们一家子也正张罗着开饭。
开门见桑榆姐弟这个时候过来,还拿了那么多东西过来,樊婆子有些惊讶,听到连送的一升米也要还时,樊婆子连连推辞,奈何桑榆再三坚持,只好收下。
待看到桑泽手里那两个盖着芭蕉叶的碗时,樊婆子心下一动,隐约猜到这对姐弟今晚又来给他们家要添菜了。
芭蕉叶揭开一看,还真是。
可惜还没等自己拿进去,大头二丫已经闻着味儿提前来到门口,争着抢着要拿“桑榆姐姐做的好的”。
在家盛粥的江一帆见侄子侄女跟强盗一样冲出门去,也跟着挤到门口,一看原来是白天见到那对姐弟,心里正打鼓这对姐弟这个时候上他家做什么,难不成是蹭饭?
冷不防闻到一股鱿鱼香和肉香,嘴里的虾顿时不香了。
“你们两个拿什么呢,给小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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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不给,桑榆姐姐送给我们俩吃的,没小叔的份。”
“怎么就变成给你们俩的,明明是见者有份!快给我过来!”
郑慧娘听到外头的动静,腰间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别闹你们小叔了,快拿进去,等会儿别把人家碗摔了!”
樊婆子摇着头,“这没出息的,就知道跟两个侄儿抢吃食。”
转头朝桑榆笑道,“难为你想着我们一家,你烧的一手好菜,这群馋虫都爱吃得很。两个小的现在嘴刁钻得很,都开始嫌弃起他们娘做的菜来了。”
看到有人喜欢自己做的菜,桑榆自然是欢喜的,不过她这趟过来除了送东西、还东西,还有正事。
姐弟二人拿着碗回来的时候,米饭早在陶罐里等着。
揭开包得严严实实的两个菜,爆炒鱿鱼和蒜薹炒肉沫仍热乎着,灯火下反射的油光,仿佛在对他们发出盛情邀请。
桑泽没有食言,他今晚果然干掉了三碗,只不过不是粥,而是饭。
当看到白花花的白米饭时,小家伙竟然哭了,一问才知道是喜极而泣,原来这小家伙有两年多没有吃过白米饭了,之前有米粥喝已经算难得的,现在他居然吃上米饭了,简直像做梦,仿佛回到他爹娘还在世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听完桑榆心情复杂,看来这孩子消费降级得不是一般厉害。
“要是娘也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米饭和肉,就好了。”
桑榆听出桑泽语气里掩饰不住的低落。
可惜她没有安慰人的天分,也没有伤春悲秋细胞。
她从小就是个现实主义者,与其为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的过去伤心落泪遗憾悼念,还不如干点对眼下困境实实在在有帮助的事。
于是她往桑泽碗里夹了一筷子鱿鱼,“快点吃吧,吃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明天?明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不是不用摆摊吗?”
桑榆当然知道明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是不用摆摊,不过等会要做的事可不少,洗碗、洗澡,还要准备你最爱的生腌小刀蛏啊。这次我们可以多做点,除了拿去卖,还可以存些留在家里,以后给你当零嘴吃。”
一听又要做生腌小刀蛏去摆摊,而且还要专门留些给他当零嘴吃,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跟刚才忧郁思念故去亲人的桑泽简直判若两人。
桑榆看着桑泽眼里的光彩和加快炫肉的动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昨晚跟樊婆子家借了竹筐、木桶、蒸笼,以及木梯子,算是为今明两天的活计做准备。
借来了木桶,她今日总算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了。
木桶是樊婆子一家之前用来养海产的,后来做了个更大的,这个便闲置了。
虽然这桶跟浴缸不能比,好在她身材娇小,这个木桶又比一般的水桶大上两个号,暂时用来洗澡绰绰有余,她已经很知足了。
柴火不知道够不够,明日要上山去捡些柴回来。
幸亏自从刚来的第一天被浇成落汤鸡以外,这两天都是晴天,不过还是不能有侥幸心理。
修补屋顶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所以,在将摆摊要做的蟟蛁泡好水以便吐沙,用于明日做生腌蟟蛁备用后,她优先把修屋顶排在自己次日待完成清单的第一位。
11. 清蒸黄蚬子
天刚蒙蒙亮,桑榆就将那一渔网簸箕的梅虾搬到屋外,拿筷子仔细摊成薄薄的一层,这样晒起来更快。
今日万里无云,阳光很好,搁在太阳底下晒,到晚上估计就全部晒干了。
他们这处院子颓败得可以,矮矮的四堵院墙,有跟没有差别不大。
在开始今日的活计前,她得先解决肚子的问题,烧早饭。
昨晚收拾的时候发现,昨日桑泽赶海找到的蛤蜊里,混入了一些蚬子,刚好做个清蒸黄蚬。
桑泽当时捡到的时候还以为这蚬子和蛤蜊是一个东西,虽然颜色是黄了点。
其实这是蚬(西一俺~显)子,而不是蛤蜊,准确地说应该叫黄蚬。
黄蚬外壳是黄色的,跟蛤蜊比,外壳更硬,也更厚。而且一般呈三角形,从顶点向外鼓起,个头大,肉也更肥美。
从蛤蜊中挑出的蚬子,差不多有四两到半斤,足够他们两个人饱餐一顿。
将蚬子去除内脏后,洗干净装盘。
再把姜、葱花、辣椒洗干净切好,然后均匀铺在蚬子上,就可以下陶罐蒸煮了。蒸熟后,热好陶罐,放入热油,灯笼椒翻炒,淋上一些酱油,闻到香辣味后舀一勺出来,浇在开口的蚬子上,酱汁的咸辣味、豆香味,嫩白的清蒸蚬子的海鲜味,如山海般两相交融,登时小小的庖厨,肉香四溢,满室蚬子味。
正下床的桑泽闻到香味,连鞋子都忘了穿,光着脚哒哒哒跑出来,活生生一个小吃货。
桑榆笑着让他回去把鞋穿好,洗漱好就可以开饭了。
这个朝代在洗漱方面挺先进的,已经有了用动物尾巴毛做的牙刷,就是价格有些贵。
平头百姓多用牙粉,只是这原身开始家庭条件还不错,大概用习惯了。哪怕后来父母去世,家中落魄,囊中再羞涩,哪怕食不饱腹,心里也放不下讲究,洗漱方面的习惯依旧保留着,要不也不会被村里人嘲讽穷清高,瞎讲究,不会过日子了。
也是多亏了这方面她舍得下钱,姐弟俩各自都有一支牙刷,她才能捡了这个漏。
这古早牙刷虽然木柄做的,拿起来有点硌手,习惯之后也还好。
白粥搭配清蒸黄蚬子喝,不同于小刀蛏和蛤蜊,三角形的大块厚蚬肉,被灯笼椒提纯过,显得愈加滑嫩咸甜,吃起来既像鸡蛋,又像猪肉,又像花蛤,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桑榆摸着逐渐暖起来的胃,神清气爽地看着对面的桑泽舔着嘴唇放下碗筷,摸着圆圆的小肚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小家伙吃得小脸红红的,有了些许血气,不再像几天前她初见那般面无血色,她就觉得少卖几个钱换两人一天美好心情的开始,很值。
修屋顶这活,桑榆很熟练。
早在现代她当厨房小学徒时期,租的农民房不但屋顶漏水,墙壁、洗碗台、下水道也都漏过水,只要借得到工具,她哪一次不是手到擒来。
后来还被房东请去当免费劳力,她趁机帮自己砍掉了两百块月租。因为干活的质量好,价格还便宜,在房东里有口皆碑,后来怕自己再干下去会抢装修师傅生意,为了社(保)会(住)和(狗)谐(命),这才慢慢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没有钢筋水泥的世界,瓦房是住不起的,修缮屋顶最朴素的方法,是用茅草。
稍好点的修缮方法是用木头,不过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只好暂时先凑合着用茅草,希望不要半夜睡得正香被倾盆大雨浇醒就成。
她和桑泽一大早就找来了许多茅草,在大太阳底下晒干后,找好位置,搭好木梯子,桑泽在下面扶着梯子,桑榆攀着梯子上房顶,顺便把其他之前漏雨的地方也铺上了好几层厚实的茅草。
铺好茅草后,看房子总算顺眼多了。
修好屋顶后,时间还早,她和桑泽带上工具又去赶海了。
生腌蟟蛁卖得好,最近天气好,离夏天也还有一段日子,她想多做一些存起来,平时也能下饭菜。
他们半天挖了差不多一桶蟟蛁,还在一块礁石底下找到了不少青口贻贝,似乎是被风浪卷到岸边的。她向远处眺望,远远能望见他们昨日经过的外滩。
外滩上波浪没有昨日的汹涌澎湃,那边礁石很多,偶尔岸边没有位置,海浪不大的时候有渔民靠过去剥鱼,会水的渔家少年也游过去滩边,踩几个蛤蜊给家里加菜。
桑榆望着不远处那两个不时浮出海面寻蛤蜊的少年,眼里满是羡慕,会游泳就是好。
除了蛤蜊,海里应该有不少没被人们发现、认识,且非常好吃的海鲜,等待着她这双开了挂的眼睛,去发现他们,烹饪并享用他们。
想到这桑榆心里不由叹气,没有船真是寸步难行,不会水的情况下上船也真是考验心脏。
不远处有渔民捕鱼回来了,她凑上前去瞧。
果不其然,和昨日江一帆一样,这人照例又扔下很多不能卖的小虾,而这个渔民要扔掉的虾,比昨天她从江一帆那要来的梅虾个头稍微大一些,只是虾壳偏硬,这种小虾显然没有虾肉可言,不过除了可以用来晒成梅虾干,或许还能用来做点别的。
她想用一文钱买下来,结果人家不要她钱,像倒垃圾一样,直接倒给她了。
离开之际她无意听到渔民刚从渔港回来,感叹水产税赋又涨了,还好今日渔获不错,不然交完税赋,一家老小糊口都成问题。
沄水村是沧浪县下的一个小渔村。
渔民口中的渔港位于沧浪县内,到了渔港等于进了县城,可谓是沧浪县的门面。海岸线优越,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不仅五彩斑斓的海货,四时蔬菜瓜果之类的山货也麇集在此,专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们挑选,采买,发运。
如果说肥水村的赶集是周遭几个村的村民,隔三岔五集结在一块的小打小闹,那么沧浪港就是沿海一带一座灯尽天明的不夜城,每日街头岸上人来人往,餐馆摊贩彻夜不眠。
故而沧浪港成了方圆百里的渔民们卖渔获的最佳交易地,也成了很多做买卖营生的人的向往之地。
桑榆顺势跟渔民打听了下渔港那边做买卖的赋税情况,以及从沄水村去渔港的运费。
要去远得像白月光的县城,走路当然是不可能走路的,牛马驴骡,现在的她更是买不起。
结果不打听还好,打听之下,才知道从这去一趟渔港,光载人不载货,一个人至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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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文。听到价钱,她差点跪了。
那年轻渔民临走前还说,这里家家户户谁没有渔船,要出个门随时抄上桨摇下橹就直接上路了,哪用去雇船。
桑榆听到这恍然大悟,家家都有船,没船的人家少,所以正好方便被有船的割韭菜?转念一想,沄水村村民平时可不都是打渔为生么,不打渔的都做岸上买卖生意,哪会差得了这点路费。
那渔民又说,平日里除了捕鱼,赶集采买要用船,要不就是休渔期载些有闲情逸致的贵人老爷们出海吹吹风、钓钓鱼,挣几个辛苦钱,不然谁没事搭船去县城,上那地儿不卖渔获的话,不纯花钱看热闹买个乐子吗?
听到“有闲情逸致的贵人老爷们出海吹吹风、钓钓鱼”,桑榆心说,难怪,原来他们是被所谓“贵人老爷们”拉高了交通成本,与现代社会里底层社畜工资被“平均”、物价被有钱人追涨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去看过热闹买过乐子的桑榆姐弟听完一怔,听到有热闹可看的桑泽,眼里登时射出了星子,兴致勃勃道,“姐,我们是要进城去看乐子吗?”
桑榆苦笑,看什么乐子,她现阶段哪有闲钱去见识繁华的花花世界。
她是想多赚点钱。眼下去码头摆摊卖小吃食,只是就近原则下的权宜之计。
况且肥水村码头的赶集两天一次,大赶集的日子一个月也就一两次,人流虽然不错,糊口勉强也还行,不过市场有限,还做一休一,照这个速度,她要做到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再说她不可能一直当个流动摊贩,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她的终极梦想都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餐馆,最好是开一家海鲜酒楼,有酒有肉,海鲜相伴,那日子就算当神仙她也不换。
她是有进县城的打算,但不是现在,还要再攒点开店的本钱。
心中打定了主意,桑榆暂时回归现实。
带着桑泽回去之后,桑榆将今日收获的生腌浸满清水,打算让它们吐沙,到晚上再进行腌制。
先腌制昨晚吐干净沙子的那批。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再加上桑泽这个小助手越发能干,这一次生腌蟟蛁做起来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不到一个时辰,就腌制好了。
桑榆盖上桶盖,两人就着桌上事先留下的生腌蟟蛁美美享用了午饭。
桑榆因为之前在厨房工作,没午睡条件,如今也没这个习惯,索性不睡。
她见桑泽睡得香甜,便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晒了会太阳。
刚过未时,就紧锣密鼓给自己安排上下一件差事:
煮红豆,以及洗艾草。
艾草是桑榆早上找茅草的时候顺道摘的,还摘了不少。
她早上放了些艾草在院子里晒,有了它,晚上就不用怕那些蚊子。
这两天在提防轻轻翻身可能把床睡塌陷的同时,她还被那些在耳边嗡嗡叫的蚊子吵得根本没法睡觉。
等以后赚了钱解决温饱问题后,她第一件事一定是换掉目前这张咯吱响的木床。
赚钱是当下最重中之重的事,而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组成这项重中之重工程的分子之一:
艾草糍粑。
12. 红豆馅艾草糍粑
第一天卖生腌蟟蛁换到了一团老面和不少红豆。
有了老面做引子,桑榆做起甜食来显得得心应手。
接着倒出一半红豆,洗干净,放陶罐里煮好,化一块麦芽糖水,加入红豆中,用勺子拌均匀,把拌匀的红豆馅倒出来冷却备用。
艾草只摘取嫩叶,洗干净放一边备用。
捏取一小撮老面放小婉中加点水搅拌成泥状备用。
在陶罐中加入清水煮开,把洗干净的艾草叶子放入,同时倒入老面水糊糊,拿筷子搅拌一会,便可捞出。再重新加入一点水,再次倒入艾草叶煮一会,这次要比第一次煮的时间稍微久一些。
煮好后便可以捞出来就可以开始剁碎了。
为了卖相好看,剁的时候要尽可能慢、要细,所谓慢工出细活,大致如此。
剁艾草泥的声音成了桑泽的叫醒闹钟,他来到小厨房,见桑榆又整上活,以为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咧着嘴倏地冲过来,嚷着他要帮忙。
结果在看到她剁野菜时,脸色一变,“阿姐,你这,这是在做什么,家里不是还有很多海鲜没吃吗,这怎么又吃上草了?”
“不是我要吃草,是我们要‘卖草’。”
“‘卖草’,这草剁得这样碎,不应该很苦吗,还能好吃?”桑泽一脸不相信。
“等会你就知道了。”
桑榆边说边拿出一条米黄色的手帕,这条手帕是昨晚桑榆从屋里一个旮旯角落翻出来的,看得出原先应该是白色,应是当时绣坏打算重新绣,结果一放就放忘了的。
这手帕正好当纱布,用来过滤艾草泥。过筛之后,将艾草泥和艾草汁分开放置。
她在盆里放入糯米粉。在这之后往陶罐里倒入一半艾草汁,将麦芽糖和艾草汁和按照1:8的比例,一起放入陶罐中煮,等到看见有泡泡冒出来,就可以倒进已经放了糯米粉的盆里。
尽管目前看着像是一团绿色的烂泥,可是面食的奇迹就在于此,从烂泥一步一步成团、成块、最后凤凰涅槃一般,成为让吃货们叹为观止,好看又好吃的奇迹。
这时候便可以拿筷子搅拌成团块状,接着加入全部艾草泥,开始和面。和到面团不沾手的时候,桑榆便拿出前面准备的红豆馅,开始捏团子包馅。
不过捏团子前,她留了个心眼,把揉好的浅青色面团一分为二,准备先包小团的那一半。
红豆掺了麦芽糖后,红小豆的豆香中和了麦芽糖的甜腻,使红豆馅整体闻起来变得甜丝丝,她先前特地捣鼓了红豆,但又恰到好处保留了一定力道,使红豆不至于全化为泥沙口感,入口口感比全粒红豆更加软糯的同时,又不失红豆本味。
半完整的糖小豆陷入柔软的天青糯米团中,就像一个个穿着红裙子的小精灵陷入天青白云混合成的棉被中,共同为享用它们的人织造一个轻巧甜蜜的梦。
在享用这一小团糍粑的瞬间,愁眉苦脸的稚童重新绽放有糖万事足笑逐颜开的欢容,青壮年们没有了海上奔波辛苦劳碌的汗水,女人们消失了操持衣食住行的愁容,老人们褪去了眼下年华老去的皱纹。
甜蜜入侵了他们的生活,虽然也许只有一瞬,但是舌尖甜丝丝的味道,让他们有力量奔向明天,奔向下一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将红豆艾草糍粑一个个包好后,桑榆数了下,一共做了32个。
她来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做甜食,不清楚这边的人对这种甜食的接受程度,她没敢做多,先做一些解解馋。
她拿出从樊婆子家借来的蒸笼,铺上早已洗干净的芭蕉叶,这就准备上蒸笼蒸了。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桑泽看着摆在眼前的绿团团,一脸吃惊。
吃惊过后是吃货的条件反射,“阿姐,我可以吃一个吗?”
桑榆不是第一次见小家伙这小馋猫一样的眼神,笑道,“当然可以。你想吃两个都成。”
春天吃艾草糍粑最是应季。
这艾草糍粑外层碧绿,里层糯白的色泽,诱人可口。
咬一口,异常有嚼劲,糯米团被艾草汁无形中完美浸透每个细孔,而艾草泥的加入,更是将艾叶浓郁的香气发挥到极致,柔软爽滑又香甜,这么香糯爽口的小青团,吃一个怎么够呢?
“阿姐,我可以拿这小青团当晚饭吃吗?”
桑榆失笑,“你这孩子,也不怕吃多了积食。虽然好吃,但也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以后想吃我们再做。”
艾草虽然有助消化,可糯米对消化起的可是反作用,是以小孩儿吃多了反而容易积食。
话虽如此,小家伙还是拿起了第三个。
可惜被桑榆捷足先登,拿走后把糍粑放在一扇芭蕉叶上。
“阿姐,这么快就要包起来吗,不等放凉些再包?”桑泽以为桑榆要包起来留着明天带去码头卖。
“那些不急,等放凉了再包也不迟,”桑榆抽了根渔网细线道,只见她系好那包被蕉叶包得鼓鼓的青团,眼睛都没抬。
“那阿姐你包这些是要做什么?”
桑榆言简意赅:“送人。”
桑泽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知道了,我这就拿去给樊阿奶他们。”
“不是他们。”
桑泽:“?”
除了樊阿奶,他们好像也没和村里其他人有来往。难不成阿姐是要送给大伯大伯娘他们?
桑泽出门的时候,带走的除了那一包青团,还有一海碗生腌蟟蛁。
姐弟俩第一次走南面上山,没错,就是上次那几个嚼八卦的村民夺路而逃弃走的那个方向。
此行的目的是把他们手上这两件东西顺利送出去,以及找受赠的人借一样东西。
昨日她在船上编草蚂蚱的时候,在她坐的位置偶然发现一个雕工不错的小偶人,虽然没雕完,但仔细一看,不难分辨出那小木雕刻的有些像是妈祖娘娘,当时她心里还颇为吃惊,没想到这门神不光会修船,心还挺细,会雕刻这么精致的小东西。
南面的坡度比他们背面那边要陡上许多,不过优点也很明显——走起来快很多。
二人到了谢舟住处,桑榆刚抬起手准备敲门,那扇木门就自动打开了。
入眼便是谢舟那标志性的门神黑脸,以及扫描机一样在他们两个身上飞速扫描过的目光,最后是皱起的眉头。
这人好像特别喜欢皱眉?
桑榆的手尴尬地放下。
桑泽说得没错,这个点他果然在。
桑泽方才在家中的原话是,“你说谢哥啊,他只要到饭点都在家的。”
“为什么,他不是经常四处给人修船吗?”据她所知,附近几个渔村的距离有远有近,而按照她对二十一世纪甲方爸爸的了解,甲方嘛,永远没有最缠人,只有更缠人。所以按道理,他不会那么准时下班才对。
“听村里的大人说,好像是为了回来做饭给他阿姐吃。”
“他阿姐病得这么严重,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桑榆记得上次见到谢舟姐姐,正是当姐姐的拳打脚踢弟弟的时候,足以见得他姐手脚利索,而且揍人的力道很可以,怎么就沦落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了呢。
桑泽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谢过了(且你本人好像不太领情),但还是要专程登门以示感谢,多谢谢哥上次救命之恩,和昨日明明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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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还特意载我们姐弟一程。”
一边说些感谢的场面话,一边心里吐槽,这人这个姓取得真不错,别人叫他谢哥,像在感谢他,从小叫到大,不知道明里暗里给他积了多少功德。
然而场面话还是要继续,“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谢哥一定要收下。”
“对啊对啊,谢哥,我阿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桑泽在旁边帮腔道,“不光生腌好吃,小青团也很香甜哦。”说完还笑着冲谢舟竖起大拇指,比了个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赞。
桑榆生怕这门神拒绝,毕竟先前她道过两次谢,无一不被这尊门神冷言冷语打了回来。
她正想把东西放门槛上,拔腿就跑,可惜想到还有正事要他帮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溜走,生生忍住跑路冲动,同时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心理准备,脑子飞快旋转,绞尽脑汁在想被拒绝的话,接下来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收下她做的东西。
“好,东西放下。你们走吧。”
桑榆:?
接受得这么爽快,这次不冷言冷语阴阳怪气她了?
谢舟本也不想收她东西,可刚才他做的饭菜又一次被他阿姐嫌弃了,现在他阿姐正在里屋赌气要绝食呢。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不知第几次绝食了,两人从半个时辰前僵持到现在,他阿姐愣是一粒饭都没吃。他正头疼着,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方才因芭蕉叶被风吹得飞起,他瞥到碗口露出一角的蛋黄贝壳,像是生腌,这东西他不认识。
不过他吃过生腌,知道生腌开胃,拿给阿姐尝尝,她能喜欢最好,不喜欢的话——想到这,他听到桑泽后面那句“小青团”“香甜”,想起她阿姐嗜甜,说不定会喜欢。
谢舟在脑子里低速转了一圈,这才爽快接受桑榆的谢礼。
桑榆自然不知自己这时候送上门的吃食解救谢舟于水火。
不过这不妨碍她得寸进尺。
听完她的请求,谢舟不解地皱眉,“你要模印子做什么?”
“当然是挣钱啊。给家里的艾草糍粑印上花,价格又不一样了。”她昨天看了几家铺子,都没见到有卖模印子的,想起上回见他雕工不错,这才想到向擅长木雕的谢舟求助。
只是请他帮忙刻朵花,应该比雕刻人像容易吧?
谢舟听完默默转身进屋,再次站在门口时,手上多了好几个木制的模印子,“你全拿走吧。”
桑泽见谢舟手里的模印子不止有牡丹花菊花各种花,还有不少小动物:小青蛙、小鸭子、小狗、小猫,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印子的主人,完全想象不出外表这么冷峻严肃的谢哥,居然会刻这么可爱的印子。
和桑泽想到一处去的桑榆,也对这人前猛男人后少女心的反差感到吃惊,“这全是谢哥你做的?”
上次在船上见到他刻妈祖神像还可以理解。沿海地带渔民都信海神,刻尊雕像求妈祖保佑也是有的。谢舟作为船匠,和渔民干的捕鱼营生息息相关,会刻这个也属正常。
不过他刻这么多萌萌哒的模印子,而且有两个还沾着些白色粉末,她凑近闻了闻,疑似是面粉?一看就是不久前用来做面食,又没来得及洗;
她还真没想到这人人前门神,人后竟是这么贤惠的煮夫。
“这些印子我留着也没用,”高大魁梧的男人眼神难得露出一丝苦恼,然而很快又门神归位,恢复讨债鬼的语气,沉声道,“你们全拿走吧,趁天没黑,赶紧下山,我就不送了。”
男人说完,当即请他们吃了个闭门羹。
与闭门声同时响起的是,“等一下,我的碗!”并伴随着一道凄厉的尖声惨叫。
13. 梅虾干很美味
桑榆随手掬起一把梅虾,经过一天的曝晒,院子里的梅虾已经没了水分,成了半透明的橘色,不变的是梅花斑点仍在,风一吹,梅虾干颤巍巍的,像蜻蜓的翅膀在翕动。
她拿了一尾放进嘴里,略带粗粝的虾身,在咬碎虾壳的瞬间,桑榆尝到流沙馅儿般沙沙的口感,瞬时口齿生香。
原本只是咸香的虾味,经过风吹日晒,新添大海和阳光的味道,被一并封存在竹筒里,在无数见不到阳光的冬日里,化身人类小帮手,烩制出一道又一道美味的汤面小炒。
另一头桑泽学着她的模样也放了几只梅虾干进嘴里。
浓浓的虾香味让他有些意外,那么干瘪的小小虾,吃起来居然这么香。他昨日看了阿姐做这梅虾干的全程,明明没什么特别,可不知道为何,这粉粉的小东西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吃了还想吃。
尤其当阿姐抓了一把放进碗里,在上面淋上酱油。
稍微搅拌后,夹一筷子洒在粥上,梅虾干点水蜻蜓般坠入粥的表层,酱油在梅虾干的表面晕开浅浅一层麦芽糖色,白粥汤水上漂浮着点点梅虾,像春天被风吹落在溪面上的淡粉色小花瓣,水萏萏,晃悠悠,似一场盛大的花开花落花满粥。
舀一口粥含进嘴里,梅虾的风味带着酱油的豆香,在舌苔间悄然弥漫开来,仿佛秋日里看见一群小虾追逐河面上浮着的桂花霜叶,风徐徐,云淡淡,让人流连忘返。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喝到第四碗。
清晨来上一小碟梅虾干,面上淋上少许酱油,搭着粥吃,最是开胃。
当然晚上当夜宵吃,也很不错。
桑榆笑着给小馋猫再添了半勺梅虾干,将其余晒好的梅虾封入一个又一个竹筒里放好,转身出了屋。
这五个竹筒是方才手无辜被夹的“慰问礼”——
谢舟拿给她的,当然是用一副门神脸说的,大意是他家里做了很多竹筒,平日用来装吃食汤水,很是方便。
她知道这人是看她用的自己家里的海碗装的生腌蟟蛁给他,还为了要回碗导致被门夹,看出她家没有多余的碗盘,这才给了她几个。
翻译过来约摸是,唉,算了,看在你穷得如此稳定的份上,赏你几个竹筒吧,省得下回为了要回区区一个碗,再把手夹残废了。
桑榆也很有自知之明。这人也不算善心发作,顶多是听了她刚才惨烈的杀猪叫,内疚之下这才在能力(顺)范围内(便)做出补偿。
幸好刚才桑泽见她的手被门夹到,急得嗷嗷叫,不断拍门催里边的人开门。
谢舟开门及时,桑榆的手被夹的时间不长,只是最后两根手指有些红肿,晚上捣点艾叶敷,问题倒不大。就是现在手有些疼,虽然人家也的确不是有心的。
见谢舟木着一张脸,盯着她被夹到的手欲言又止。桑榆明了,状似不经意地扯了句,让他不用送他们,他们姐弟俩赶着下山摘点艾草,回去弄点艾草汁敷上,明日就好了。
谢舟想不到她还懂敷草药的常识。
恰逢他家止痛消肿方面的药草这两日用完了,想补偿就得出门,可他阿姐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他确实不方便出门才药草。
他适才确实因此感到内疚,听闻桑榆这句话,便放下心,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那便好。”后来他便进里屋拿了她的海碗出来,另外收拾了几个竹筒给他们,桑榆也不跟他客气,道过谢便收下了这几个竹筒。
毕竟有了这几个竹筒,以后倒腾起吃食来方便很多。
她来到厨房,将方才洗干净晾干的模印取下,拿了其中一个印牡丹花的,裹了些糯米粉,将刚才盖在面团上的纱布揭下,开始捏团包起馅儿来,只是这次多了一步,包好后在模印上印上或喜庆或可爱的花纹图案。
一会儿功夫,桑榆就包好了45个小青团。
蒸过之后,二次亮相的小青团卖相果然比之前面32个更佳,还多了些活泼喜人的味道。
加上先前做了32个,她吃了一个,阿泽吃了两个,包了八个给谢舟,第一批蒸的还剩下21个,加上这一批的45个,一共是66个,这个数字不错。
希望这些可爱的小团子,明日赶集能卖个好价钱。
昨日她和桑泽摆摊时就发现了,集市上卖的面食种类不多,且多数是馒头包子烧饼,做工一般,看着让人无甚食欲。不过当时她见桑泽饿得咽口水,跟卖馒头的大叔用半碗生腌蟟蛁换了一个馒头,她掰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给小家伙。
桑榆尝了尝,码头味道比做工还一般。当时她便起意做点面食去卖,自己也能当干粮在路上吃,好吃又省钱。
在桑泽对着新鲜出炉的小青团,一片哇哇叫的赞叹声中,她来到院子,打算处理第二批蟟蛁,一回生二回熟,和第一回一样的步骤,如法炮制。
她正要从井里取水,可随后跟过来的阿泽却不让,说这次让他来洗,她的手伤到了,伤口碰到水会痛,让她坐在旁边帮他舀水就行。
见小家伙因担心她,而主动承担起蟟蛁清洗工作,桑榆觉得好笑,他才多大,哪来的力气一个人洗完一大桶蟟蛁。
同时也觉得欣慰,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弟弟”,虽只有八岁,却也知道心疼阿姐了。没体验过手足之情的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古代。
话是这么说,不过桑榆并没有完全采纳桑泽的意见,只是确实让受伤的那只手休息了下,用另一只没伤到的手帮着一起捞洗。
海碗里加入菜籽油、酱油,切好大蒜、姜、辣椒、九层塔,放进碗里拌匀,便可调成香气怡人的酱料。
她在心里默念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工序,可正要从阿泽手里接过洗好的姜蒜辣椒时,小家伙又不乐意了。
“阿姐,你手受伤了,这些调料还是不要碰了吧,伤口沾到辣会疼的。”桑泽瞧了眼桑榆被门缝夹到的手指,担忧道。
小家伙心还挺细,她都忘了手可能回被辣到这茬,桑榆心中一暖,弯了下唇,“夹到左手而已,右手拿刀,不妨事。”
在桶里倒进蟟蛁,和调好的酱料,加盖封好,放置一个时辰左右,等待蟟蛁入味。
早上做好的那半桶已经腌入味,从井中取出来后,两人将新做的这桶生腌蟟蛁抬至井边,放入井中,满满一桶,前后加起来有一桶半,按照昨天售卖情况,估计可以卖两三天。
生腌蟟蛁制作完成后,桑榆睡前最后的任务,只剩下清洗今日渔民白送的硬壳小虾。
桑榆叫上阿泽,两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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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筐硬壳小虾抬到井边清洗。桑榆仍是用一只手干活
里面除了小虾,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杂鱼,将泥沙、断掉的渔网丝等杂物一一挑出,淘洗过一遍又一遍后,小虾杂鱼看上去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
将竹筐倾斜,在底下放个盆,片刻后,待它淌完水,就可以开始腌制了。
家中除了水缸、米缸,没有多余的缸子坛子。
厨房做饭离不开水缸存水,木桶本来就不够用,还去跟樊婆子借来一个,自然没有桶可以替换水缸。但米倒是暂时可以放米袋里,桑榆便把米缸清理了出来。
她将米缸里里外外清洗了个遍,然后擦干,和桑泽一块挪到露天的院子里。
米缸是陶做的,缸口宽度适中,肚子大缸底小,用来酿制虾油再合适不过。
她用渔网线串起了芭蕉叶,铺在缸面,当做缸子的防雨罩。
然后将清洗干净的小虾、小杂鱼倒入陶缸中,最后露天放置。
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明天的太阳了。
酿制虾油急不来,时间战线拉得很长。放入缸中腌制,这才只是第一步的开始,需要先经过头两天的日晒夜露,才能接着继续后面的步骤。
做完这些,桑榆的心算安到了肚子里,不过离充实的一天划上完美的句号,还差一点。
她几步来到院里另一头,收起地上晒得有七八成干的艾草。
她拿着干艾草进屋,从中拾掇出最干的一拨,点燃之后,分给桑泽,两人一人负责一边,把床底床沿床头床脚四处熏了个遍。
两人洗漱后,桑泽还帮着她烧了些热水。
桑榆将鲜艾叶放进热水中煮沸,之后用纱布包上艾叶,热敷在被夹红肿的手指上。
没过多久,疼痛果然减少,感受到阵阵热气从伤处快速蔓延至全身血液,桑榆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了许多。心里想的是明日再热敷一次,大概就能完全消肿了吧。
这晚姐弟俩安然入睡。没有蚊子扰人清梦,桑榆睡了从来到这个世界起,第一个真正的好觉。
次日,姐弟俩按照计划,来到海边,桑榆付过船费,将做好的艾草糍粑、生腌蟟蛁挑上传,姐弟二人再次踏上码头摆摊之旅。
只是姐弟俩今日出摊却没有远第一天顺利。
今日恰逢一个月两次的大赶集,小小的肥水村码头,这一天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因今日桑榆卖的东西比上次多,预计在市集上待的时间长,她一早起来便给二人准备了中午的吃食。
眼下桑榆肩上挑着一副不轻松的担子,手上还拎着姐弟二人的干粮,身边跟着手提芭蕉叶和装水竹筒的桑泽。
二人在人挤人的水流中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无人占据的空位,哪知她刚站稳,正要放下担子,就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肩膀,桑榆被带得一个踉跄,连带着货担一起朝前扑去,差点一头扎地上吃土,幸好关键时候后面有人踩住了她的鞋子,她这才及时扶住了墙,有惊无险,忙放下货担,收起扁担,将两只桶收到安全的角落里放着。
再回过头时,只见尘土飞扬,哪里还见得着人影。
桑泽明显没她好运,因为他被直接绊倒在地上,桑榆反应过来时,只听到他一声凄厉的惨叫。
14. 草蚂蚱
见不远处的桑泽摔倒在地,一个疑似撞到桑泽的小胖墩“吨吨吨”从桑榆眼前跑过去。
桑榆顾不得看始作俑者,刚要往桑泽所在的方向过去,便见桑泽身后走来一对手牵手的母子,眼看踩踏事件即将发生的桑榆,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奔过去,将桑泽带离现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小男孩忽然停了脚步,小手轻轻挣开他娘亲的手,蹬蹬蹬跑过去,蹲下身,扶起了处在踩踏中心的桑泽。
桑泽吃痛地皱起眉头,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个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拉着手站起来。
“小哥哥,你没事吧?”小男生说完,适逢桑榆也赶了过来。
“我没事,多谢你。”说完眼神左顾右盼似在寻人,在看到飞奔过来的桑榆时,眼睛亮了亮,“阿姐,你没事吧。”
“我很好,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桑榆忙将桑泽拉到人少的一边,却拉不动人,偏头瞧着弟弟,“怎么了?”
桑泽忙在身上摸了摸,刚才抱在怀里的竹筒和芭蕉叶只剩竹筒,芭蕉叶却不见了。
“阿姐,我们的芭蕉叶呢,芭蕉叶掉了。”
刚才好心扶起桑泽的小男生跟小尾巴似的,突然从桑泽身后冒了出来,“在这呢!”
姐弟俩齐刷刷看过去,见那男生怀里确实抱着他们那包蕉叶,桑泽脸上忧色马上转为笑容,笑逐颜开地接过男孩手里的芭蕉叶,“谢谢你,小弟弟。”
幸好阿泽没事,不然一定要找那小胖墩母子算账,桑榆瞥了眼站在前方不远处冲她和阿泽吐舌头做鬼脸的小胖墩,以及他身后朝他急奔而来的女人,若有所思道。
耳边不期然响到一声稚嫩童声,“阿娘,你看,我今天是不是又做了一件善事。”
刚才那位热心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蹦回母亲身边,这会儿正喜滋滋地向母亲邀功。
那位母亲笑着摸幼子的头,“是,我们阿渡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知道扶摔倒的小哥哥起来了。回头阿娘给你做你最爱的糯米团子吃。”
小男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被他母亲一手按住脑袋瓜,笑着搂进怀里,“这儿人多,小心撞到人。”
这母亲把孩子教得真好,跟那边那位自己孩子撞倒人,却一个劲儿当睁眼瞎的母亲截然相反。
桑榆刚转过身想去从桶里翻两个青团出来当谢礼,就听到背后那不可理喻的妇人对自己孩子嘘寒问暖,说到后面甚至提高了音量,话里暗暗讽刺是别人走路不长眼,让自家宝贝儿子小心点看路,别被路边的猫猫狗狗绊倒。
那女人的宝贝大儿小胖墩一听,神色更加得意了。
桑榆看在眼里,心里直摇头,母亲和母亲是不一样的,要不怎么说小孩是父母的一面镜子,熊孩子的背后肯定有一对不遑多让的熊爹妈。
心里虽如此想着,面上却一点都没显,手上带着一包小青团,几步走到热心男生跟前。
小男孩一见到印着青蛙和鸭子的艾草糍粑,眼睛便挪不开,加上桑泽跟他夸赞他家阿姐做的小青团多么多么好吃,对手里鼓鼓的小青团愈加爱不释手。
小男孩的母亲见状显然一怔,可见儿子那欢天喜地的表情,不忍扫他的兴,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向桑榆道了谢。
桑泽说到兴起,还从衣服里掏出一只草蚂蚱,分别之际送给小男孩当礼物。
“哇,好漂亮的草蚂蚱,真的可以给我吗?”
桑泽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我阿姐做了很多来卖呢,这只是单独做给我的。只要我想要,我阿姐随时随地都能给我做。”
“这草蚂蚱是你阿姐做的?好厉害!”小男孩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桑榆,眼睛里亮起了崇拜又羡慕的星星。
“对啊,我阿姐还会做很多呢,像什么草蜻蜓,草虾,草鱼。”桑泽越说越自豪,“这只你就放心拿回去好了,要是你身边有小伙伴看见了喜欢,记得让他们来集市上找我阿姐买,我们天天上这来摆摊呢。”
桑榆看着心里暗暗好笑,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着怎么还推销上他们的草蚂蚱生意了。不过该说不说,这小家伙脑子还真灵光,还真有做生意的天分。
“好啊好啊,我家邻居好几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妹妹小哥哥,到时候他们要是想要,我告诉他们上这来,跟你阿姐买。”说完牵上他母亲的手,欢欢喜喜地走了。
桑泽欢欢喜喜地目送自己的小恩人离开,眼里多了一丝不舍。
桑榆心里不由得感叹,小孩子的友情简单而纯粹,真让人羡慕。
“喂,我也要刚才那个草蚂蚱!”没头没尾没礼貌的一句,桑榆却听懂了。
她看了眼走到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来,方才还冲他们得意洋洋扮鬼脸的男孩,此刻正大摇大摆面无愧色冲他们提要求。
热闹的市集,他们所在这一角的气氛突然安静。
这人方才撞到自己非但不道歉,还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现在还跑来跟他们搭话,桑泽对他完全没好感,这时听了他的话,白眼简直要翻上天,于是没好气道,“没有!”
“为什么刚才那个人有,轮到我就没有了?你刚不是说你们还有很多吗?”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桑泽也冒出了几分火气,正欲说话,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住。
桑榆按住阿泽的肩膀,道,“方才我家阿泽被你横冲直撞,撞倒在地,他方才扶起了阿泽,那小友做了好事,我们送他草蚂蚱作为谢礼,自是应该。可小友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凭什么就要我们送你草蚂蚱?”
不骂你没有公德心都不错了,还送你礼物,她可没那么圣母。
熊孩子一听脸色迅速转为猪肝色,有点羞愧,但不多,很快被玩心取代。
见母亲发现他跑了从后头一边念叨一边赶上来,熊孩忙抓住母亲的袖子,摆出一副无赖模样。
“娘亲,我也要刚才那个草蚂蚱!!!”
熊孩的娘一头雾水:“草蚂蚱?”
“对,就是草蚂蚱,这个女的有卖草蚂蚱,她自己做的,他们刚送给前面那个小孩,我全看见了。”
“娘,你快买给我,我就要,我就要嘛。”熊孩指着正把兜里的草蚂蚱拿出来,整齐摆放在芭蕉叶上的桑榆和桑泽道。
桑榆刚摆好最后一只草蚂蚱,闻言心里直摇头,要不到就砸钱买,看来这小子家里有点家底,不然也不会养出这么娇生惯养的熊孩子了。
周围人来人往,有几个注意到这边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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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探头探脑看向他们母子俩,熊孩的母亲被缠得没法,只得指着地上的草蚂蚱问摊主,“你们这草蚂蚱怎么卖?”
“草蚂蚱一只五文钱。”
桑泽闻言向桑榆投去一眼。
“五文钱?!这么贵!”
五文钱只是桑榆临时起意改的价,其实她原打算卖两文钱一只。方才她之所以脱口而出,是为了劝退这对母子。
“不买麻烦让开,别耽误后面想买的客人。”桑榆语气生硬,完全不像做生意的人。
桑榆这么直截了当地赶客,桑泽还是头次见。他敏锐地察觉到,阿姐这是生这对母子的气呢,就知道阿姐是最关心他的。
熊孩母亲咬咬牙,最后还是从兜里掏出五文钱,带上宝贝儿子和那只草蚂蚱走了。临走前还瞪了桑榆一眼。
瞪归瞪,反正钱是赚到了。
熊孩子的钱不赚白不赚,反正再厚的家底,迟早也会被败光。桑榆数着铜板,回头对桑泽道,“这五文钱等会给你买零嘴吃。”
接过铜板的桑泽立刻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没过多久,上次跟桑榆买了生腌蟟蛁的客人陆陆续续寻到桑榆的小吃摊前,成了回头客,其中还包括特地寻来的上次在她旁边卖鸡蛋的大婶。
大婶这次还跟她成了邻居,不但卖鸡蛋,还卖菜。
大婶刚一坐下来,鸡蛋和菜没开始卖,就先跟桑榆回购了五份生腌蟟蛁,说是上次买的那两份,一带回家全被家里那些饿死鬼抢着要,轮到自己做完晚饭出来,就剩盘底那点生腌酱汁,她是一个都没吃上,后悔没跟她多买几份,今日赶集寻了桑榆好久,总算在这旮旯角落里看见她弟的笑脸。
说完委屈,大嗓门一顿夸夸,引来周遭路人频频回头。
因着生腌蟟蛁的回头客多,还带动了邻里前来购买,以及周围路人尝鲜,原本桑榆小吃摊摆放的位置只是个旮旯角,算不上显眼,竟也变得炙手可热。
还有不少人见到印着新鲜花样的艾草糍粑卖相精致,完全不输给以精致闻名的点心店里的点心,买生腌蟟蛁的时候问了下价格,得知一个红豆馅的印花的艾草糍粑只要三文钱,没有印花的只要两文钱,相当于一个什么都没包的干巴巴的馒头价钱,顿时都惊呆了。
大人吃惊实惠价格和精致卖相,小孩则被艾草糍粑上的可爱图案吸引,加上一听是甜食,小孩普遍爱吃甜食,根本挪不动腿,纷纷跟自家父母撒娇卖痴,后来连艾草糍粑也一度卖到脱销。
人人慕名而来,满载而归。
后来更是来了一大群小孩,争先抢后嚷着要买草蚂蚱,桑泽远远看见刚才和自己依依惜别的小男孩,顿时喜上眉梢,看了忙着收钱的桑榆一眼,桑榆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越来越近的小男孩,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心里默默感叹,这小孩子充当自来水的力量真是强大。
见桑泽眼睛盯着她不放,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她看了眼快走到他们面前笑容灿烂的小男孩,便道,“一只蚂蚱两文钱,就由你和你的新朋友负责招呼他们吧。”
桑泽感激地看了阿姐一样,高高兴兴地应下。
姐弟俩收摊时,桑榆发现周围前后左右突然多了好几个陌生的摊贩,原先无人问津的旮旯角落竟也成了香饽饽。
15. 磨刀
生腌蟟蛁卖了五十份,一份四文钱,一共卖了二百文钱。
六十六个小青团中,二十一个没有印花,一个卖两文,收钱四十二文;四十五个印花的,一个卖三文,收钱一百三十五文,小青团加一起今日共计卖了一百七十七文钱。
二十只草蚂蚱,一只卖了五文钱,剩下的十九只,每只卖两文钱,十九只卖了三十八文,如此草蚂蚱一共卖了四十三文钱。
今日合计收入四百二十文钱。
实际收入铜钱三百六十七文,另外五十三文是实物代偿的,换到的东西有面粉、糯米粉、花生。
看着沉甸甸的钱袋,一分付出一分收获的喜悦悄然漫上桑榆桑泽的心田。
两人都觉得这两日没白忙活,一切辛苦都物有所值。
挎着沉甸甸的钱袋,桑泽自觉身怀巨款,一副既高兴又不安的模样,高兴的是这么多银钱,他们以前连吃糠咽菜都当奢侈的日子似乎真的到头了,不安的是这么多银钱放他一个孩子身上,他生怕被人惦记上。
最后还是桑榆看不过去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留够接下来要用的银钱,将剩下的银钱放进身前空了的货担里,拿芭蕉叶仔细盖上。
收摊前,有几个回头客来晚了,发现生腌蟟蛁卖没了,还错过了据说非常好吃又好看又实惠的小青团,眼神充满怨念,千叮咛万嘱咐,让桑榆下次赶集一定要多备货,给他们留几份,桑榆再三应承,他们这才肯离开。
上船前,桑榆兑现自己的承诺,拿出五文钱给桑泽买了他喜欢的糖人,也给他的新朋友闻渡买了份一模一样的糖人。
闻渡是肥水村本地人,家住码头不远,两个好朋友吃着糖人在码头分别。
临行前,桑榆拿出一份先前单独留出来的生腌蟟蛁,交给闻渡带回去给家人尝尝鲜。
这孩子给他们带来这么多小客人,半天都跟在桑泽身边递这个递那个的帮忙,跟条小尾巴似的,人家对他们好,她总不能受得理所当然。
况且闻渡见他们姐弟俩钱袋子逐渐丰盈起来,脸上全然没有半分嫉妒,可见是个人品靠谱的孩子。
想着不好让人孩子给他们帮忙,还空手而回,桑榆早早便留了个心眼,特地留下一份单独的生腌。
送走了闻渡,姐弟二人踏上置办家具的行程。
铁锅要买,蒸笼要买,竹筐要买,锅碗瓢盆也要添几个。
回头还要订做一个新床和浴桶,现在洗澡的桶是跟樊婆子家借的,虽然人家有多余的桶,暂时用不上,但他们总不能一直占着,说不定哪天渔获多了,需要拿去用呢。
他们今天买的所有东西中,最贵的还要数铁锅,仅仅这一项就花去了他们五十文钱。
铁锅买了,桑榆想到桑泽拿镰刀刀背撬海货时小心翼翼又笨拙的样子,背篓里那把切菜时越来越钝的菜刀,想要添新刀具的念头蓦地钻了出来。
桑榆飞快在心里算了一遍买一把好菜刀和镰刀大概要花的钱,没有八十文大概是买不到的。
三百六十七文去掉给两个小孩买糖人的十文钱,再去掉买蒸笼、竹筐、锅碗瓢盆花去的一百二十文,还有买做吃食要用的糖、红豆、油盐花去六十二文,目前一共用去192文钱。
如果再买刀具,剩下不到一百文,肯定做不了木床和浴桶。而这还没算上要预留起来至少二十文当乘船的路费。
这样一合计,桑榆便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街头响起一道抑扬顿挫的吆喝:“磨剪子咧,戗菜刀咧——”
差点忘了,古代有一个在现代社会几近消失的职业——磨刀匠。
顾名思义,磨刀匠为专门帮人磨刀的人,一条板凳,两块磨刀石,随身带一个摆放着各式小工具的背篓。
菜刀、剪刀、砍柴刀,没有他们去不掉的锈,磨不锋利的刀。
眼前这个老汉就是这样一个磨刀人。
她前世当上主厨后,有一把跟随她多年的菜刀,有一天突然罢工了,片个鱼都片不利索,任凭她再怎么拿磨刀石磨,都锋利不起来,拿去刀具店修,老板却说这种老式菜刀好些年头了,修不好,勉强修好了不划算,建议她换把新的。
菜刀她有很多把,先不说工作的海鲜餐厅后厨那闪亮的一排刀具,光是她自己家里的,就收藏了不少。
可对于这把多年的合作伙伴,她自然是舍不得丢弃的,后来还是在小区菜市场外面一个摆摊磨刀的大爷帮忙磨好的。
“好刀!”那大爷一接过她那把菜刀便由衷赞叹。
难得遇见识货的人,她看向大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
只见大爷戴着帽子,鬓发如霜,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时间在他手下似乎被按了慢放。
在一阵霍霍声中,他岔坐在短凳上,将头埋得低低的,随着霍霍磨刀声有节奏地来回起落,像海浪,像东升西落的太阳。
她那把菜刀上的划痕照出起了厚厚一层死皮的大拇指,染成灰黑的指甲缝,虎口处留着锈水的纵深如沟壑的纹路。
慢工细活,白发上划下落间,这一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
从那块粗粝磨刀石转到另一块更加细致的磨刀石上,在一去不复返的时间面前,一种沧桑向另一种沧桑低头,赋予一把饱经风霜被判处死刑的菜刀以起死回生的艺术。
而这艺术,只花了她三块钱,连买把全新的好刀的零头都不止这个数。她记得当时她给了大爷十块钱,让他不用找了,可大爷认死理,最后还是坚持找零给她。
从那以后她对手艺人更多了几分钦佩。
只是几年后她再去那个地方找大爷磨刀,人却已经不在了。
在不同时空遇见干相同活计的人,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她从眼前这位磨刀匠手中接过磨好的菜刀和砍柴刀。
这位磨刀人给出的也是她熟悉的数字:三文钱。
她给了五文钱,见磨刀老人顺带卖一些磨刀的石料,她花十五文跟他买了块较为粗粝的磨刀石,前后花了二十文钱。
三百六十七文,扣掉一百九十二文和二十文,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五文钱。加上上次剩下的二十三文,扣掉上回摆摊回去和今日过来摆摊的路费二十文,还剩三文。一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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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一百五十八文钱,等会还要坐船回去,搭船的单程费用是十文,那便还剩下一百四十八文。
顿时,钱袋子的安全感直线飙升。
她的新床有希望了。
回去的船上,姐弟俩拿出早上桑榆做的葱油饼来吃。
桑泽刚咬第一口,便赞不绝口,连连问她葱油饼里加了什么,为什么吃起来那么香。
外面卖的葱油饼,桑泽以前吃过,那时候他家还没落魄。吃过,还吃过不少次葱油饼的桑泽,从没吃过这么香,表皮这么脆的葱油饼,一时顾不得说话,一心一意地细细咀嚼起来,吃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惊喜地发现饼里有梅虾!
葱油饼是桑榆一大早起来做的,纵然有芭蕉叶严密包裹着,可到晌午也已经无可避免地凉掉了,但桑泽那越吃越香的表情,连带着他手上的半块饼子,却勾起了船家肚中的蛔虫,引得后者连连咽喉咙,暗暗决定等回了家,一定要让自家婆娘做个葱油饼来吃吃。
下船时又碰到昨天那个给她小小虾和小杂鱼的渔民大哥,渔民大哥正在岸上晒网,一见到桑榆便跟她打招呼,说他今天也有网到一些小杂虾,就是量不多,问她还要不要。
桑榆自然对他说要,多少都要,然后不由分说,给了他三文钱。说以后要是还有这类不要的小虾小杂鱼,无论多少,都可以送去她家。
这次他给的只有三分之一竹筐的量,就给一文,昨天给的差不多半筐多点就给两文,加起来一共给他三文钱。
年轻渔民这次没拒绝桑榆,他今日这趟出海,运气不佳,鱼没捕到多少,就先撕破了网,等会还得叫上自己婆娘,上晒场那边把渔网好好补一补。多几个钱,还能给孩子换俩鸡蛋补补,也不是坏事。
桑榆将杂鱼小虾倒进自己的竹筐,连同今日新买的铁锅、蒸笼等厨具,以及做吃食的原料,分了些方便拎的轻便东西给桑泽拿着,自己抽出扁担挑着往山脚下的家快步走去。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桑榆想到桑泽还是个半大孩子,刚才在船上吃完饼就直打瞌睡,这几天他跟着自己忙进忙出,又是赶海,又是做吃食,还要跟着去摆摊,属实累坏了,回到家便让他进屋去睡了。
她自己则把想樊婆子家借的蒸笼、竹筐拿到院子里晒,自己将今日新买的一干厨具一一洗干净,在院子里一字排开晾晒起来。
又将早上拿出来复晒的艾草收进去放好,之后她见院子里一片金阳,树上隐约传来几声喜鹊叫声,天蓝得无边无际,偶尔飘过一片时卷时舒的白云,心情不由大好。
于是桑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编草蚂蚱打发时间。
上回赶海还剩下两只螃蟹和一些蛤蜊,正好家里还有两个鸡蛋,晚上不如做个炒螃蟹和蛤蜊蒸蛋吃,饭还没开始做,她已经想到阿泽今晚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摇头一笑。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枝头清脆的鸟叫声,在给勤劳的编织工打节拍。桑榆也被这安静的氛围感染,眼皮子不知不觉耷拉下来,靠在墙上眯了一会。
再次睁眼,是被一阵擂鼓般急促的敲门声震醒。
16. 蛤蜊蒸蛋
桑榆迷迷糊糊睁开眼,从凳子上起身,略微整了整睡得有些炸毛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前去开门。
见到来人一时有点懵,还以为自己没睡醒,“你怎么来了?”
“这语气,怎么,不欢迎我啊?”
如果说上次见面这人是吊儿郎当嘴上没把门,这次见面就是嬉皮笑脸,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是,江二哥来得正好,”桑榆回身,转头扫向院子里那几个晒得差不多的蒸笼竹筐,“本想等会上你们家还东西,这会儿你亲自来了,我倒是少跑一趟了。”
“对了,屋里还有个铁锅,我去取出来,你等一下。”那个铁锅重得很,他家离这也很有段距离,上次凭她和桑泽两个人,拎回来的时候都累得气喘吁吁。现在主人亲自上门了,正好给她省点力气。
“好说,这点东西而已,我单手就能拎走。”
这人还吹上牛皮了,桑榆但笑不语,进屋里搬了铁锅出来。
江一帆一见桑榆拎着大铁锅出门,忙殷勤地凑上去帮忙抬,“大妹子,上次那些小虾米,你可还要?”
语气轻佻,不过后面的才是桑榆想听的重点。
于是她直接道,“江二叔又有了?”
“是啊,今日没走好运,又网到一堆没用的,我娘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那么多喂鸡鸭和流浪猫狗,也喂不完。”说着冲前面地上那个竹篓踢了一脚。
竹篓口挨了一脚,却岿然不动,桑榆走近一看,果然见里面的梅虾数量可观,只是边上怎么还有一条银色带鱼,个头还不小。
“看看,我没骗你吧。”见桑榆脸上期起先还隐有喜色,江一帆面露得意,又见她没欢喜多久眼里多了疑惑,走过去一看,瞧见了那条带鱼,“这是今天捕捞上来的带鱼,这两条鱼肚破了,卖不起价钱,便留起来自己吃了,这不看你们天天吃些没人要,又没营养的小虾累得慌,也给你们带了一条尝尝。”
桑榆了然,原来是这样,嘴上谢过对方送鱼的好意,心里却道梅虾的营养丰富着呢,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随即看着那些梅虾劝道,“虾这么多,你们为什么不洗洗自己晒了,吃粥的时候来点,味道应该不错。”
“这点小虾干,哪能填饱肚子,就这么一大篓,晒完不知道有没有一斤半两的,下肚还不如一条鱼来得实在。”
他这种见惯了大鱼大虾的人,再让他去吃这种比他娘缝衣针还小的玩意儿,还真是提不起兴趣。
虽然平时就算打渔打到了大鱼大虾,为着卖钱也轮不到他吃,不过平时家中一日两餐,桌上就没少过像模像样的海鲜,这点子小虾他确实看不上。
“可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桑榆又补充道。
“算了吧,这点蚊子肉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这……那我就谢过江二叔了。”桑榆将竹篓里的梅虾拎去厨房,倒进盆里,带着空竹篓出来的时候,见江一帆正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闲庭散步,时不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
“害,别叫我江二叔了,把我喊老了不说,听着也怪别扭,直接叫名字,要不就跟我阿泽一样喊我哥,听着还顺耳些。”
江一帆是樊阿奶四十岁上老来得子生的,和桑榆年龄相仿,不过碍于辈分,她一直叫他二叔,不过管这么年轻的脸庞叫叔叔,的确有些违和,于是桑榆从善如流改口称他江二哥。
“对了,这天不早了,你们还没做饭?”
话音刚落,屋里的桑泽揉着眼走了出来,还没睡醒就开始期待上晚饭,“做饭,阿姐你做饭了吗?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阿泽,你小子行啊,你哥我早上刚打完渔回来,下午就去赶海,这都摸了多少蛤蜊回家了,你这个时候才睡醒?”江一帆两三步到了桑泽面前,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桑泽还没完全睁开的惺忪睡眼一见到来人,明显吃惊,“啊,一帆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我来给你们送好吃的,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哇,大带鱼!!!”
“高不高兴?”
“高兴,带鱼可好吃了!”
“算你小子识货。”
“一帆哥,这是今天刚捞上来的吗?”
“当然……”
……
看不出江一帆对小孩还挺有耐心,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桑泽插科打诨,没一会就把桑泽逗得哈哈笑。
看着院儿里打闹的两人,桑榆望了下渐渐西沉的太阳,估摸着这个点应该过了申时,的确该做饭了。
不过这人上次还看不上她拿她以前妄想当探花娘子说事,现在居然关心起他们做没做饭,怎么觉得有点诡异?
这种诡异一直持续到三个人一起坐在这晚的饭桌上。
江一帆埋头干蛤蜊,口齿不清道:“真好吃,我娘和大嫂要是有这么好的厨艺就好了。”
桑泽与有荣焉道:“对吧对吧,我说我阿姐做饭好吃吧,一帆哥你刚才还不太信呢。”
“废话,我上回在我家早就吃到了,怎么可能不信,我要是不信还——”江一帆看了旁边默默盛饭的桑榆一眼,把后半句“我要是不信还会主动揽下给你们送东西这苦差事吗,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这山旮旯离我们村口那有多远?”咽进肚子里。
然后又跟桑榆要了一碗饭。
桑榆:“……”
这家伙原来是来蹭饭的。
江一帆也不藏着掖着,他确实是抱着要是刚好碰上两姐弟在用饭,他顺便蹭碗饭吃,也不算过分,毕竟他可不是空手而来。
自从上次吃过桑榆送的两个菜,他是魂牵梦萦,做梦都想再吃她做的菜,甚至赶集的时候还特地搞回来那两个菜的原料,让他娘依样画葫芦做给大家吃。
只可惜大家吃了一口后一致摇头,家里两个小侄儿都唉声叹气,嚷着要是桑榆姐姐做的一定很好吃。
这可把他娘气得罢工了一天,换他大嫂上,后来大家秉持着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的心态,都不敢再有一星半点嫌弃他大嫂做的菜。
不过他知道他娘背地里也在垂涎桑榆做的菜——有事没事老冲着上回桑榆送去她家的,某盘他无缘相见的生腌蟟蛁吃剩下来的腌汁发呆。
他觉得自己的胃被拿捏得死死的,只吃了一回就惦记上了,真不知道没吃桑榆做的菜之前,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真是后悔,不是后悔吃了那俩菜,而是后悔当时没多抢点!
这不今天他就屁颠屁颠厚脸皮跑过来蹭饭了。
没想到这丫头还挺大气的,见他赖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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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和桑泽瞎玩,迟迟没要走的意思,直接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用饭,说饭菜管够,也就加副碗筷。
桑榆这话倒是真心话,正好他们今天上集市,家里新添了不少碗筷。要是搁昨天,她还真没留人吃饭的条件。
对此,江一帆当然求之不得,爽快应下。
不过说真的,今晚这顿晚饭,每个菜都吃得他有种吃完,想立刻打包一份带走的冲动。
蛤蜊蒸蛋,辣炒梭子蟹,香煎带鱼。
无论哪个,都色香味俱全,不看脸光闻香味就已经香得他不想说话,只想再干三碗饭!
江一帆首先下手的,是离他最近的蛤蜊蒸蛋,散发着蛋香、油香和酱香,以及蛤蜊的鲜香,让人闻了心神一荡。
金黄色的蛋液像湖面,白色的蛤蜊一半贝壳凝固在湖面下,像开得正好却被时间凝固的白花,青翠的葱花点缀在寂静的蛋黄色湖面上,像流叶掉得太晚,错过结冰的季节,只能于湖面和探出三分之一花瓣的白花间,恋恋不舍地盘旋。
舀了一口蛋羹放进嘴里,滑腻软弹的口感直冲天灵盖,让人瞬间飘飘然,似乎也变成了蛤蜊蒸蛋里的一片葱花,随着柔滑香腻的蛋液轻轻颤抖。
再夹起一个蛤蜊,蛤蜊与蛋液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蛋香味包裹着更加鲜美的蛤蜊肉,尝起来更加细嫩爽滑,鲜味绵长。
伴随着“咕咚”一声,江一帆不舍地吞下第一个蛤蜊,一边回味一边寻思,不敢想象,要是大头二丫那俩小的也在这,肯定早被他们兄妹两个抢着吃光了,哪还有他的份,上次他不在家那盘据说特别好吃的生腌不也是这样没的吗?
想到这,他条件反射地加快速度,只是刚拿起勺子,举目四望,却发现刚才还满满当当一大碗的蛤蜊蒸蛋,此时此刻居然连根毛都不剩……
安静的饭桌上发出一道汤勺碰到碗底的清脆声响。
江一帆闻声抬头,见桑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不小心沾上的蛋液,视线下移,连他碗里刚放下的勺子都被舔得干干净净,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
这小子他,他他他竟然一会儿工夫就全吃光了?!自己只吃了一口蛋羹和一个蛤蜊啊,这小子动作也太快了吧,这是小屁孩应该有的干饭速度吗?他居然连碗盘都给舔得干干净净,哪怕留一口蛋羹给他也行啊!这小子他还是人吗?
吸取了第一个菜被虎口夺食的教训,这次江一帆选择先下手为强,对隔壁那盘螃蟹率先伸出了魔爪,结果一下筷子,便碰上对面同样下手快准狠的桑泽。
夹到同一块螃蟹的两人相视一笑。
江一帆用眼神传话:你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天天有这么多好吃的,这一顿让一让他怎么了,会少块肉吗?
桑泽不语,开玩笑,上了饭桌没有亲兄弟,半路兄弟怎么可能例外。在抢吃阿姐做的菜这件事上,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没有人!
于是两人开始了为剩下两盘菜明争暗斗的抢食大战。
战况过于激烈,以致于一条食指长的葱叶“咻”一声,飞到了桑榆额头上。
后者脸上那核善的笑容令他俩瞬间头皮发麻。
桑泽:不好,阿姐要生气了!
江一帆:坏了,被我蹭饭的主家要翻脸赶客了!
17. 颜控
两人脸上同时一僵,默契地选择鸣金休战。
等桑榆出去擦洗完回来,饭桌上空刚才还弥漫的滚滚硝烟现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满意地回到饭桌,刚坐下,就瞥到旁边仿佛随时能散架的木床,便随口向江一帆打听起村里有没有靠谱木匠。
江一帆一听桑榆说想订做一张新床,一下子来了兴趣,“你这可是问对人了。”
在问清楚他们的预算后,果真给推荐了一个人,不过推荐的这人不是木匠,而是个船匠。且还是她认识的。
“村里除了他,就没有正式的木匠吗?”眼前闪过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门神脸,桑榆脱口而出道。
她目光从江一帆脸上收回,掠过手上还没全消的红印,提醒了她自己还被他的门夹过这件事。
“也有,不过那人前两年走了,他就一个女儿,很早就出嫁了,这人突发疾病走的,手艺没传下来。”
江一帆说完见桑榆脸上颇为遗憾的表情,以为她不相信谢舟的技术,忙向她解释,“谢哥虽然是船匠,但是他木工技术也很好的,村里很多人修船、干木活之类的都会找他。这个你尽管放心。”
接着又跟她解释,要是想找专业的木匠,隔壁村也有一个,不过以她目前的预算可能请不来。
“其实谢哥干木活的技术是真不错,价钱又公道,村里人谁家要修房子、做家具,就没有不找他的,我们家我大哥娶我大嫂做的新床和柜子桌椅,也是找的他,家具质量是做得不错,价钱也是真实惠。隔壁村那位也不是不行,就是贵,再加上离得远,一年到头特地请他过来做工的,还真没几个。”
见江一帆这么卖力给她推荐谢舟,桑榆差点以为他收了谢舟什么好处费了。不过听他说起谢舟一脸崇拜的样子,倒开始有些好奇了。
“害,我要是有谢哥那本事,不知道早跟着哪艘大船漂洋过海上哪去了呢,哪还用得着在沄水村当个小渔民?”
这话听起来有些酸,还有不小的怨念。
想不到这江家老二挺有志向的,也就比她大上两岁,就想着飞出沄水村去看看海对岸的广阔天地。
不过她还是不懂,谢舟有什么好值得他羡慕的,毕竟在常人眼中,江一帆是在海上直接从事生产的一线劳动者,谢舟是个在岸上做活的船匠,现在看来还兼职木匠,照理说江一帆好歹见过大海真正的样子,而谢舟只是在方圆几里的小村庄来来去去转悠,整天不是对着木头就是对着竹排,有什么可羡慕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谢哥他可不止会修我们这些普通的木筏小船,还会造,大,海,船。”
“造海船?”会造海船怎么还待在这小地方,不去给那些商队船队工作?后者明显赚到的更为可观吧?
“这你又不知道了吧?”说完老生在在一副“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见他接连吊人胃口,桑榆耐心告罄,心道,废话,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哎告诉你也没什么,”江一帆说着又叹了口气,“他从小水性可好了,是我们村里水性最好的人。跟着他爹学修船学了一手好本领。
后来不光会修,还会设计。只要他想,整条海船都能给你造出来。以前本来有好几个船老板抢着邀他加入,一起去外海远航,可都被他拒绝了。”
“拒绝?”这不是好事吗,桑榆不解,“他为什么要拒绝?”
无论是远洋捕捞还是长途水运,相较江一帆这些每天只在浅海打渔的,历时更长,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深海出行,风浪和天气原因导致渔船风险大,可也因而要比江一帆他们赚得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一帆忽然收起了平时的吊儿郎当,表情略显凝重,惹得桑榆桑泽姐弟俩竖起耳朵认真倾听,“唉要不是因为——”
然而话说到一半,冷不防被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
“你小子,让你来送个东西,你磨蹭到现在都没回家,你打扫辛辛苦苦烧的菜都凉了,让全家人就等你一个人吃饭,你是大官啊?”
江一帆正说到兴起,冷不防被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刚要反应耳朵已经被揪起来了。
“……娘,你别拎我耳朵行吗,再拎都快被你拧断了,娘,你轻点,疼——”
樊阿奶见院子外面门敞开着,便直接进来了,此时冲着桑榆赔笑道,“这浑小子,我还以为他上哪野去了,刚才还上谢舟家找去,没找着,这才又想到上你这儿来看看,没想到果然还真在这里。”
说完转头对小儿子没好声气道,“快给我回家吃饭。”
“娘,我吃过了,您别拧了,真的疼。”江一帆斜眼瞥着自家老娘,苦苦哀求道。
被突然杀进来的樊婆子吓到的桑泽,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跑到江一帆跟前帮腔:“阿奶,一帆哥真的在我们这吃过了,您别拧他耳朵了。”
“是啊,”桑榆看着江一帆的痛苦面具,不觉捻了捻自己耳垂,“阿奶你就饶了他耳朵吧。”
樊婆子平时看着慈眉善目的,没想到在幼子面前俨然一副严母模样,揍起来完全没有保留实力之说,看着就相当疼。
听了二人的话,樊婆子这才注意到饭桌上的三副碗筷,脸色变了变,随即想到这混小子,也不知道像谁,脸皮还挺厚,让他帮忙送个东西过来,还直接蹭上饭了。
不过见桌上盘子海碗干净得像刚洗过,心知桑榆今晚做的菜味道肯定也不差,想到家里那两个小的一上饭桌就脸色恹恹的,心里不由苦笑。改天得跟桑榆讨教讨教厨艺才行。
她松了揪耳朵的手,对姐弟二人赔笑道,“这小子就是嘴馋,送条鱼还要薅顿饭,给阿榆你们添乱了。”
“阿奶说的哪里的话,添副筷子的事哪称得上添乱呢,江二哥这也是怕我们今晚多添了菜,吃不完,这才想着留下来帮我们消灭剩菜。”
“就是,娘,你听听,我可没死乞白赖,完全是为了不浪费吃食才留下用饭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天就知道吃,讨媳妇都没见你这么殷勤。”
桑榆听到这同情且纳闷。
同情的是不管哪个时代,大龄青年们都逃不脱父母催婚的命运。当然前世的自己例外,她的父母压根就不关心她结不结婚,谈没谈恋爱,见她长年加班孤家寡人,也乐见其成。他们更多考虑的是:要是她结婚了,不能继续被他们吸血怎么办?
而古代不同,这儿的男女有早婚传统。
原身十五岁便早早订了亲,虽然后来对方上岸先斩意中人,原身也惨遭退婚,到现在十八岁这个年龄没有成亲也算情有可原。不过到江一帆这个年纪,却还没娶亲的青年,属实不多。
某被催婚的大龄少年瞬间破防,“这能怪我吗,谁让那些来说亲的中人说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还没人上一趟港城在大街上不小心踩到的小娘子来得好看。”
桑泽秒懂,原来是因为一帆哥哥太挑了。
桑榆也秒懂,原来这江一帆是颜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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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婆子来气,“你这混小子,港城是什么地方,那能比吗?”
局势风云变幻,一下子就从棒打爱子变成大龄青年催婚现场,把桑榆两姐弟看得一愣一愣的,眼看这催婚现场又要变回棒打战场,桑榆赶紧出来插话道,“对了,阿奶,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们这两日又做了些生腌蟟蛁,不介意做工粗陋的话,你们要不带些回去佐餐吃?”
美食能止戈,是最大的和平使者。
空气突然安静,母子俩的耳朵动了动。
樊阿奶方才激昂的战斗力让她的肚子“咕”了一下,刚要升级的战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生腌蟟蛁”四个字浇灭了。
送走樊婆子母子,桑榆盖上生腌蟟蛁的桶盖,姐弟两人飞快收拾了饭桌。
两个人一个负责洗碗,一个负责擦干净,很快便从厨房出来。
桑榆来到院子,处理今天江一帆送来的梅虾,以及一文钱买下的小杂鱼小硬虾。
将梅虾淘洗干净后,跟上次一样蒸熟,留着明日拿出来院子晒成梅虾干。
而剩下的小杂鱼小硬虾们,洗过后则倒入前次放置院子里的陶缸内腌制。
入睡前她躺在腰酸背痛的床上,想到为数不多的预算,为了自己的腰背脊椎考虑,桑榆决定换床一事宜早不宜迟。
即使接下来好几天都要面对那张讨债门神脸,她也忍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又一次步上南面的上山小路,好在她来得巧,对方刚走到门口正打算出门,便跟谢舟简单说起让他帮忙做木床的事。
一听来新活计,谢舟简单问了桑榆对新床的要求,倒答应得很爽快,两人约好了上她家量床尺寸的时间,谢舟赶着出门上工,二人暂时别过。
桑榆下山路上也没让自己闲着,她来的时候带了背篓,自然没有让自己空手而归的理。
一路上摘了不少艾草回去。将昨晚蒸熟的梅虾拿出去晒,之后取来艾草准备做艾草糍粑,只不过这馅料回换成了花生。正好不用另外做早饭吃。
到了下午,吃过午饭后,桑榆照例带着桑泽像往日一样去了赶海,前几次赶海捡到的海鲜,已在昨晚吃完了最后一点存货。今日又是赶海讨生活的新的一天。
托今日来了大潮的福,他们捡到了好几条大白虾,差不多一斤的海螺蛳,还在渔船的绳索旁摘到了不少海藻。
蟟蛁卖得比她原先想的还要好。
桑榆想趁现在多做些,以防后面季节一过这小东西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他们今日换了个地方刨,蟟蛁量比前两次的都大,一个多时辰过去,他们带来的桶就已经装满了。
两人今日回去得比平时晚,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带着做活的木箱等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姐弟俩。
还是老样子,山上的门神换了个地方,依旧是门神,
这男人是个行动派,说今天来量新床尺寸,这就过来了?
桑榆抬头望了望天色,这个点好像还没到一般人下工的点吧,那他就是提前下工回来,带着方尺等工具上她家来测量了。
谢舟很快量好木床的尺寸,和桑榆说了这两天他去准备木材,预计后日上她家开工。
桑榆见他做事条理不错,便试探问了做个浴桶的成本,见价格比她在集市上打听到的公道,便说了自己对浴桶的需求,一并把浴桶的活也交给了他。
谢舟自然应下。
只是桑榆没想到刚送走谢舟,樊婆子就登门了。
18. 辣炒海螺蛳
只见她手上还提着个篮子,上面盖着块布。
桑榆揭开篮子一看,见里面全是鸡蛋。
桑泽跳到二人面前,对着一篮子鸡蛋大呼小叫道,“哇,阿奶,好多鸡蛋啊,全是阿花阿毛下的吗?”
桑榆目光上移,看着来人,“阿奶,这么多鸡蛋,这是?”
樊婆子笑道,“最近家里有两只小母鸡开始下蛋了,攒了不少,想着拿些过来给你们,小孩子正是长高的时候,给你们平时吃饭加个蛋。”
生腌蟟蛁是昨天给出去的,今日就拿了鸡蛋过来。
昨日江一帆尝了几个嘴热,听自己娘说过他们姐弟俩平时做吃食出去卖。
一时嘴快问这生腌蟟蛁卖多少钱一碗,樊婆子正那眼睛瞪他,桑泽随口便说了四文钱一份,樊婆子在心里一合计,桑榆给他们盛了那么多出来,少说也有四海碗了,这不就要十六文钱了吗。
一开始愣是不敢受,后来被儿子和桑榆轮番说了一回,这才答应收下。
不过看今天送的这满满一篮子鸡蛋,桑榆便知道,这樊婆子真是一点便宜不爱占。
明明他们家的人都好吃这口,不过这几次接触下来,却从来不过问他们哪里挖的蟟蛁,怎么做的生腌。
目前他们隔天摆摊,摆摊外的时间,靠她和桑泽两人去赶海挖蟟蛁,以及做些面食搭配着去卖,时间倒也不赶,精力上也暂时应付得过去。
只是这以后要是生腌蟟蛁的需求上来了,单靠他们姐弟两个去赶海,应该是不够的。
另外还有季节性的原因,不知道蟟蛁什么时候就没了,如果不趁现在多做些存起来备货,等以后过了蟟蛁的季节,怕是想备货也来不及。
思及此,桑榆觉得樊婆子一家倒是不错的合作人选。
他们一家闲余劳动力多,樊婆子和郑慧娘平时除了料理家务伙食,婆媳俩偶尔接点补渔网的活,收益其实不多,靠两个儿子内海捕鱼赚到的那点钱也仅仅刚够一家人生活家用。
但江一帆兄弟俩勤快,打渔回来下午如果船上没什么活计要干,就会去赶海搞些蛤蜊,要不就是在沿岸钓钓鱼,给家里改善伙食。
这一家子毫无疑问是勤快的,不过要说存下钱,那也是困难重重,更别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也到了开蒙进学堂的年纪,可还是和她家阿泽一样没学上。
桑榆姐弟俩是困难,不过樊婆子家境况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如果让他们帮忙供应蟟蛁,也算给他们增加点收入来源。
况且她在外面摆摊卖吃食这事本来就瞒不住,这不上回出摊就有几个同村妇女同去赶集,跟她碰了个对面。
不过对于摆摊买吃食这事,她本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买生腌蟟蛁的人多了,同村的人知道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人都是趋利的,到时候就算她不说,也会有不少人效仿她去挖蟟蛁做生腌去卖。
于是桑榆便把让樊婆子一家帮忙供货的想法告诉了对方。
樊婆子听后受宠若惊,略微想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应下,“承蒙你信任我,愿意带着我们一家多赚点口粮,这活我们肯定干,家里多的是劳动力,这活也不复杂,家里那两个小的到时也能帮上忙。”
“那便再好不过了,以后不论挖到多少,我都收。论斤收,一斤就按一文钱收吧。”
一斤大概是一海碗多点,她一斤卖四文钱,樊婆子出原料,她出腌制手艺并负责售卖,腌制过程其实不复杂,只是售卖花费运费和时间。
而且后期如果量上来了,送集市卖的运费估计会涨,且做好后如何保存也是个问题,毕竟离夏天越来越近,热天里生腌不耐放。这些都是将来要面临的附加成本,桑榆不得不仔细考虑。
这样细说下来,她给樊婆子这个收货价,并不算亏待她家。
樊婆子听到一文钱一斤的收购价,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们家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挖蟟蛁就行,这钱赚得容易,人不能太贪心。
“既然阿奶您同意,那我们便这样说定了。供货从明日开始,明日摆摊回来,我跟您说一下如何寻蟟蛁,以及怎么挖。”
“好勒!你先忙吧,我这就先回去了。”
见樊婆子要走,桑榆赶紧喊住了她,又让桑泽帮忙装了几个小青团给她带回去。
樊婆子见这小青团做得精细,还印了娃子都喜欢的小鸡小鸭,眼里满是赞赏,这丫头还在赚钱方面还真有不少法子。
桑榆见她眼里满是艳羡,不由道,“其实这团子原料易得,做起来也不复杂,和方才我们讨论的生腌一样,如果阿奶有意,我可以告诉您原料和做法,您平时可以自己做给家人吃,也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拿去——”
“别别别,这么精细的活我可干不来,我家供货给你做吃食就够了,旁的那些想法我想都没想过,这人活一辈子,得知足。蒙你不嫌弃,肯提携我们家,你放心,光冲这点我们也干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再说了,我们家也不是那样的人,你尽管放心,以后这话可别说了。”
桑榆莞尔,她刚才说的句句真心,可不是试探樊婆子,不过看到樊婆子一片赤诚,还有什么好说的,唯有感谢世上还是好人多。
“刚才所言都是肺腑之言,既然阿奶您不做他想,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两家人的合作供货计划,便这样敲定了。
天色渐暗,桑榆将院子里晒干的梅虾收起来放好。
因今日赶海收获了不少海螺蛳、几条大白虾和海藻,桑榆替两人的晚饭是海藻虾仁汤和香辣海螺蛳。
夏日将近,这两日天渐渐有了几分热气,这个时候喝点海藻虾仁汤,无疑最应景。
将泡发的海藻洗干净,再将白虾的壳剥掉,去掉背上的虾线,虾肉再过一遍水洗净,与虾壳分别放置留用。
在陶罐中放入油,再放入切好的姜丝,倒入虾壳翻炒,直至看到虾壳下有虾油流出,这时候便可以加水熬汤。
等汤熬得足够浓,便可捞出里边的虾壳,再放入海藻、虾仁,盐、酱油以及葱花。
见海藻还剩不少,桑榆顺势剁了点姜蒜和灯笼椒,加了小半勺醋,凉拌海藻开胃爽口,作为明早二人配粥的小菜,再合适不过。
第二个菜做起来也很快,取来海螺蛳,剪去尾部后露出海螺蛳的一节小尾巴,弯弯的很是可爱。
将之清洗干净,再倒入凉拌海藻用剩下的姜丝蒜末,和切好的灯笼辣椒。
锅里加入油,等油炒热后,放入姜蒜和辣椒,最后放入切碎的紫苏,继续炒香后,倒入海螺蛳翻炒一会儿,再加入酱油、盐、醋和一点点糖,然后继续热炒,闻到海螺蛳的香味时,倒入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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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碗水,转小火慢炖。
大概炖了一刻钟后撒上葱花,就可以出锅了。
桑泽正在在院子里逗小沙蟹玩草蚂蚱,闻到屋里飘出来的螺蛳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从院子里吨吨吨跑进厨房,三步并两步来到灶台前,看着刚出锅的香辣海螺蛳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好香啊!”
海螺蛳微微蜷着螺蛳肉,躺在葱香辣椒香紫苏香熬出来的浓郁汤汁上,看着就鲜嫩可口,舌头不由得在嘴里卷起有落下,落下又卷起,隔空就先嗦上了。
海藻虾仁汤颜色看着就养眼,白里透红的虾仁,绿油油的海藻菜,黏稠的汤一看就鲜甜解腻,让人看着心情都凉快下来,鲜得他想立马来上一碗。
得亏他定力够,不然这会地上早就掉哈喇子了,桑泽一边佩服自己,忽然瞥到铁锅,不由一怔,随后弯起笑眼,“咦阿姐,你舍得把大铁锅拿出来用啦?”
桑榆点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买回家的东西哪有放着不用的道理。有了铁锅,以后蒸像梅虾那样量多的海货,方便很多。”
铁锅容量大,能一次性做量大的海鲜,也可以省些柴火和时间。
这铁锅买来后今日还是第一次用。之前她没拿出来用是因为还没开锅。今天下午她刚用菜籽油给铁锅开了锅,如今炒起菜来也闻不到什么奇怪的铁锈味。
开锅是个挺费油的事。先水洗用丝瓜瓢刷一遍铁锅,锅底涂了满满一层,用干净的纱布擦去后,利用灶台刚做完饭的余火烤一遍,再重复前面涂油-擦干-火烤这个过程两遍。
要不是她对厨房用具稍微讲究,这里的一般百姓还真不一定舍得用这么多油开个锅。
海藻虾仁汤降火解腻还开胃,香辣海螺蛳美味鲜辣让人直接上头,不过桑泽今晚却吃得很克制。按照往常他的炫饭速度,这会早应该光盘了。
桑榆好奇,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小家伙难得现出一脸君子端方的持重。
“不,阿姐,我要克制一点吃,省下来明天带去摆摊的时候,和阿渡一起吃。”
桑榆笑了,赞道:“哇,我们阿泽也有不护食的一天啊。还能想着留给新交的朋友一起分享。”
桑泽傲娇地挺了挺胸膛,“那可不。好朋友就是要一起分享啊。”说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开心事,傻笑起来,“对了阿姐。”
“嗯?”桑榆低头又嗦了一个海螺蛳,刚吸出螺蛳肉,果冻般的口感嫩滑又非常有弹性,解压的同时让她吃得很爽。
“阿姐,明天我们摆完摊,我可以跟他去他家玩一会吗?我们约好了明天一块玩。就玩儿一小会,可以吗?”
桑榆将空螺蛳壳放在手边的盘子里,认真想了一下,小闻渡家离码头不远,明天摆完摊她也要去采购物资,让小家伙去朋友家里玩一会,好像也不是不行。
便抬起头看了桑泽一眼,“行吧,明天摆完摊,我送你们去他家,跟他家人打声招呼,买完东西我再去接你。”
“太好了!”小家伙一听阿姐答应了,开心得又想再嗦两个螺蛳粉,可随即想到要省着明天跟阿渡一起吃,临时又收住了差点作案的手。
这一幕看得桑榆抿嘴直想笑,故意又拿起一个螺蛳,在他面前美滋滋地嗦了起来,把他羡慕嫉妒得,脸蛋都鼓起来了,活像一只吸饱了水,随时准备嗞你一脸的河豚。
19. 吃瓜
今日桑榆他们一大早就出发来码头摆摊,却到得比平时晚。
起因是今天他们和另一个搭船的村民“拼船”了。对方先上的船,目的地和肥水村方向相反,艄公送完对方,才送他们姐弟俩去到码头。
上船前桑榆不知道是拼船,要是事先知道,估计会另外找一条船。
而流动摆摊的缺点也在这个时候完美体现出来。
到的时间晚,因为是附近好几个村的赶集点,来这摆摊的人只多不少。
先前他们摆摊的几个位置都被先来的摊贩占了,如果有回头客想找她回购生腌和小青团,怕是又要找半天才找到。
而现在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角落,还要遭受邻居摊位的白眼。
并不是每个摊主都像上次卖鸡蛋的大婶那样对他们和善,比如隔壁这位卖玉米的大婶,因最后寻到的旮旯位置太窄,桑榆他们带的东西又比较多,刚才她不小心将放小青团的篮子放歪了点,轻轻碰到了她摆在地上的玉米,虽然她道过歉,可这大婶还是送了他们两个白眼,并小声嘲他们懂不懂规矩。
桑榆当看不见听不见,倒不是因为她怕这位大婶子。她自问以前比眼前这位更彪悍更无理取闹的都遇到过,该还口还手的时候她还从没输过。
只是她出门摆摊,为的是赚钱,赚钱当然是以和为贵,何况这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少为这点鸡皮蒜毛的事和人闹不愉快的好。
而且江湖规矩,先来后到,他们今日确实来得晚,找不到好位置,只能暂时将就了。
但桑榆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这种小挫折打败的人。
她又卖力地吆喝起来,这回连桑泽这个怕生的都学着她的话术吆喝:
“卖生腌蟟蛁咯,一份只要四文钱,味道鲜美,吃过的都说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卖小青团咯,又香又甜又软的小青团咯,一个只要三文钱。三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大家快来尝一尝——”
姐弟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渐渐引来路人注意,虽然位置比之上次更加偏僻,却也逐渐有先前的客人特地寻来买生腌蟟蛁,生意渐渐多了起来,桑榆眉眼含笑。
只是这笑容看在有心人眼里,滋味就不怎么好受了。
隔壁那先前跟她发生了不愉快的卖玉米大婶,生意冷清,说话也酸,见她东西卖得不错,酸溜溜道:
“叫叫叫,叫魂呢叫,我看这东西不见得多好吃,得亏你抛得一手好媚眼,还有爹妈生得一副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嗓子,不然就你这玩意儿,一个能卖得起四文钱?”
桑泽刚数完上一单生意收到的铜板,听了这话,脸一拉,一个眼神立马往旁边刀了过去,“嘿你这大婶,好没礼——”
桑榆拉了下桑泽胳膊,冲他微微一摇头,随即转身走到他身前,一副护犊子的姿态,对隔壁大婶笑了笑,“我们卖的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大婶尝一个不就知道了。”
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青团递了过去,对方却没动,“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想骗我花钱买你的东西。哼,我才不上当。”
“这个送给大婶吃,免费的,如果吃了觉得不好吃也无所谓,不强求大婶照顾我生意。”
见桑榆一脸诚恳的样子,卖玉米大婶这才一副赏脸的姿态接过小青团。
正好快到晌午,又到了肚子叫嚣的时间,她脸色稍微转好,举起手中的小青团,不以为意地咬了一口,怎知这一咬,像穿过了千山万水。
香甜软糯的团子,中间包着浓浓麦芽糖味的花生碎和芝麻,咬一口唇齿生津,让人忘了饥渴,似乎人间一切烦恼都在这绿白相间的小团子之间消弭了。
后来大婶没忍住,直接把两个都吃完了,也不在意先前发生的龃龉,连连跟桑榆赞叹团子味道好,口感香甜爽利有弹性,还跟桑榆买了六个回去孝敬婆母。
从不以为然到赞不绝口,变脸之迅速,看得旁边的桑泽一呆。心道还是阿姐厉害,难道这就是阿姐之前说的‘攻人先攻心,攻心先攻胃’?
不远处,前方豆腐摊一个提着篮子,瓜子脸下巴有颗黑痣的女人朝桑榆他们小摊看来。
柳氏原本正和相熟的摊主说笑,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心中正奇,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投去一瞥,这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旁边和她一同来赶集的女伴也看着桑榆他们的方向,笑道,“这不是你那个被探花郎退了婚的侄女吗?怎么在这?”
“我怎么知道?”聊起跟二房有关的话题,柳氏兴致缺缺,话是这么说,眼睛却盯着那边没放。
“看起来你侄女像在这摆摊卖吃食呢!这你都不知道?”
柳氏心道,这白眼狼自从上回满口喷粪把他们夫妻俩从那破屋喷走后,他们就懒得搭理这对姐弟,谁管他们上哪去,摆摊还是要饭呀,横竖跟他们没关系。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种白眼狼谁靠近谁倒霉,走走走,你不赶时间回去补网吗,再不走你家那位指不定又要冲你发火了——”柳氏边说边去拉女伴的胳膊。
女伴不乐意,“诶等等,急什么,来都来了,你不过去看看你侄女他们卖什么,你们怎么说都是本家,你要过去,她横竖不看在大伯娘的份上,给你捎点?我看买他们东西的人挺多的,你就半点不好奇,不想过去看看?”
说着半拖半拽地,柳氏到底还是被女伴一起拉到桑榆的摊位上。
桑泽刚将打包好的一份生腌蟟蛁递出去,小脸一偏见两个人影靠近,以为又来了客人,待看清来人是柳氏后,眼神立马变得警惕起来,看向自家阿姐。
这头桑榆收了两份卖青团的钱,刚送走客人,见又有人靠近,正打算问对方要买什么,不经意抬头却撞上一张熟脸。
柳氏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死丫头整张脸就数那双眼睛让她最不舒服,一看就忤逆样儿,说话还句句带刺,好像在他们夫妇俩这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越想她看眼前这对姐弟心里就越不忿。
这两姐弟就是典型恩将仇报喂不熟的白眼狼,之前住他们隔壁的时候,她可没少接济他们,虽然每次从他们家出来也会顺点好处,不过谁家的米是大风刮过来的,她拿他们的钱和她娘的首饰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再说了,他们夫妻整天为这对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姐弟劳心劳力,从他们那拿那点钱还不够他们夫妇俩塞牙缝呢,至于摆出这么一副讨债鬼的脸色给她看吗?
不过,她干嘛怕他们,长幼有序,论辈分,她还是他们大伯娘呢,如今也算长进了会学着人家出来摆摊卖吃食,送点给她这个大伯娘带回去尝尝不是应该的吗?
思及此,柳氏直起腰,挺了挺胸,声音透着街头偶遇的意外,“哟,你俩怎么还摆上摊卖东西了?”
桑榆将钱放进兜里的钱袋,瞧着她冷笑,“不摆摊,难不成等着活活被饿死?”
柳氏一噎,听出桑榆话里的讽刺,装听不见,清了清嗓子,拿乔道,“你们这是卖的什么吃食?”
“青团,一个三文钱;生腌,一份四文钱。现金结账,你要哪种?”
送她点吃食本来也没什么,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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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这人最是个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主,有便宜不占比要她命还难受。
想想原身娘前脚刚撒手上黄泉,后脚那点当儿女以后救命钱存着,不舍得当掉的首饰就被一一套光,便可见一斑。
只怕今天送她一次,以后次次都会来白嫖,她出门摆摊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的。桑榆可不惯着她。
柳氏旁边的女伴一呆,看向柳氏的眼神带了几分疑问和探究。这年头侄女和大伯娘都这么见外了,连凑热闹送对方份吃食都明码标价要上钱了?
她新寡后,去年从沄水村二嫁到隔壁村,与娘家往来甚少,自然不知道桑家大房二房后来的恩怨。
此时听到柳氏提高了嗓音,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就这点吃食,你要收我钱?”
“收你钱怎么了,”桑榆说着整了整面前剩余的蕉叶,从旁边拿了根渔网线仔细束好,抬头道:
“做这些吃食难道不用采购原料,不用人工,‘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句话可是大伯娘以前教过我的。你的钱是钱,我们采购原料的钱难道就不是钱,是大风刮来的?”
这话一出柳氏涨红了脸,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旁边的桑泽使劲憋着笑,想起以前从柳氏这吃的哑巴亏、受的委屈,此时此刻简直太解气了。
站边上的女伴观了观在场三人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这情形,这柳氏先前肯定亏待过人家姐弟俩。她索性不说话,刚想站一旁看好戏,就听到恶狠狠的一句:
“行,你们如今出息了,对大伯娘比对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还亲,我就在家翘着二郎腿看着,看看你们以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可是听小儿子说了,这白眼狼上次还亲自捧着吃食,去给隔壁姓樊那个老虔婆呢。还直接略过他们家,连头都没回。也不知是送什么好东西给人家,一家老小吃得欢天喜地的,声儿都听到他们院子里来了。
那次她没看见也就罢了,现在都被她逮到在这摆摊卖吃食了,居然不想着送给她几份孝敬孝敬她这个大伯娘,还想跟她收钱?给她脸了还!
她越想越气得手发抖、牙痒痒道,“白眼狼,真是两个小白眼狼!!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训下你这个——”气不过的她,眼看就要上前动手掀摊子。
这可是他和阿姐赖以为生的吃食,一定不能被人毁了!
桑泽急忙两步并一步跑到摊前,警惕地张开怀抱,护起靠路边的吃食,八岁幼童,动作笨拙又懂事。
可桑榆哪是个任人欺负的,柳氏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们的摊子,就已经被桑榆抓住手臂,往她的方向一拉,又屈起柳氏的臂弯,向前使劲推了她一把。
这招先发制人让柳氏一愣,见桑榆往前拉自己的手正惊讶,冷不防被重重往后一推,猛然一个踉跄,连连后退,正好撞上身后女伴的胳膊。
女伴正默默吃瓜,被撞得脸上一皱,忙按了柳氏肩膀令她站定,自己后退一步,曲起胳膊揉了揉痛处,心道不好,这下胳膊肯定乌青了,又听见身前的人怒气冲冲道,“你这小贱蹄子,你还敢还手?”
柳氏一脸吃惊,这白眼狼从前又怂又胆小,即便之前上她家递信那次,她也只是踢板凳没踢人,如今出息了,居然敢跟她直接动手叫板了,真是庄稼佬进皇城,头一遭见。她今儿个不给这白眼狼点颜色瞧瞧,以后她指不定忘记自己姓什么了,随随便便就敢爬到她头上撒尿。
柳氏一边骂着觉得仍不解气,眼看抬起手,又想上前给桑榆教训。
20. 惊吓
女伴见情势不妙,这小娘子看上去是个狠角色,方才被撞那一下她胳膊现在还痛着呢,继续吃瓜下去柳氏怕是讨不着好,忙上前按住人肩膀。
劝道,“哎,别说了,对自家侄女说这些干啥呢,方才不是说要回去吗,走吧走吧……”
柳氏虽一脸屈辱和不甘,这会被人一拉,倒是冷静下来想到方才推自己那力道,真跟这白眼狼打起来真有可能吃瘪,心里一松动,到底还是被女伴拉着,骂骂咧咧离开了桑榆的摊子。
柳氏被劝退得快,摊子周围没闹出什么动静。
柳氏二人匆匆离去,同刚解完手回来的隔壁玉米摊大婶擦了个肩,大婶一眼瞧见柳氏气成猪肝的脸色,又见不远处桑榆姐弟俩看着柳氏的方向窃窃私语,她嗅觉灵敏,加上摆摊多年,马上就闻到一丝不对劲。
一回到摊位,先谢过桑榆姐弟帮忙照看摊位,接着向他们俩打听,问刚才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桑榆神色自然道,“没事,一个无赖想吃白食,被我们赶走了。”
大婶惊讶,“这年头,还有这等厚脸皮的人?”
“多着呢,只是大婶运气好,没机会遇上。”桑榆看着前头渐渐看不见的人影冷笑。
大婶便不再追问,扫了一眼正在打包生腌的桑泽,见桶已经见底,打趣道,“哟,这生腌都快卖完了吧,青团也快了,你们这两样吃食,销量不错啊。很快可以收摊回家了吧?”
桑泽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露出一个憨笑,“对呀,等会我和阿姐就可以回家了。”
本以为今日因为船先载了另外的船客,到码头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卖完这些吃食只怕要到晚上了,没成想这刚到晌午,吃食就卖得差不多了。
他本来还担心今日要是收摊晚了,阿姐不会让他上闻渡家玩。
他松口气的同时,肩膀被一只手搭上。
桑榆瞧了下前头,让他收拾一下,剩下一点不用留在这顾摊了。
桑泽一头雾水,桑榆示意他往前面看。
前头迎面向他们走来的可不正是闻渡和他娘亲吗?
桑榆见闻渡有母亲陪着一块来找桑泽,两人手上各提着一只风筝,闻渡母亲跟桑榆打过招呼,说前头不远正好有草地,今日天气正好,不如就由她带着两个孩子在那附近放风筝。
桑榆认得她说的那地方,确实离码头这里很近。便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青团,让桑泽跟着母子俩去了。
再三交代等会自己收完摊买完东西,再过去接他回家,叮嘱他要乖,别给闻渡母子俩添麻烦。
桑泽连声应好,眼睛晶亮,等不及般从闻渡手里接过风筝,然后便要走,桑榆忙从背后喊住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想了半天也没印象,最后还是桑榆拿起一个小竹筒在他面前扬了扬,他这才记起要和阿渡一起吃的海螺蛳还没带上。
他奔过去,见桑榆手上拿着两个竹筒,“咦”了一声,“怎么有两个竹筒?”
“把这个也带上。等会吃海螺蛳或是放风筝渴了,也有水喝。”说完将两个竹筒挂上了他的脖子。
闻渡母亲笑着点头,闻渡也跟着笑了,对桑泽道,“你阿姐对你可真好,”然后看看身后的母亲,“跟我娘亲对我一样好。”把闻母逗得捏儿子粉嫩嫩的小脸蛋,“你就一张小嘴甜,会哄娘开心。”
“谢谢阿姐。”桑泽笑着飞快接过阿姐手里的竹筒,开心地跟着母子二人离开了。
到底是八岁的小孩,正是天真烂漫爱玩的年纪。之前他们家没有条件,桑泽没法像别家小孩一样玩耍,现在他有她这个阿姐了,是应该给他创造机会,留一些像样的童年回忆。
“小娘子,生腌……生腌蟟蛁……还有没有?”一名男子脚步匆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桑榆摊位前停下,气喘如牛道。
一阵不知是猪尿还是猪屎的味道扑鼻而来,桑榆不禁屏住呼吸,收回望向前面三人背影的视线,目光前移,盯着眼前男子,柔声宽慰道,“还有还有,您别急,歇息一会儿再说。”
男子身穿灰色对襟背心,衣服上带着明显的脏污痕迹,额头鬓角上汗水直往下淌。不难猜到方才那阵味道正是他带来的。
“太好了,总算没跟上回一样卖光,你还剩下几份?我全要了,”男子看着桶底黄壳鲜亮的蟟蛁,喉咙咽了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抱怨道,“哎不是我说,小娘子你这摊位怎么越搬越偏啊,方才让我一顿好找,好在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来客扫过眼前摆放整齐的三包生腌蟟蛁,语气里充满抢到今日最后几份的庆幸和欢喜。
男子是这村里的杀猪匠,上回店里老板分给他吃了几个生腌蟟蛁,油亮的蟟蛁一入口,他立马就被这小东西征服了,家里的老娘前年眼睛完全看不见后,胃口变得越来越差,他昨日只吃了一个,其他的舍不得吃带回家给老母亲尝鲜,没想到老母亲就着那一小碟生腌蟟蛁,居然连喝了两碗粥。
昨日他出来遍寻这小娘子不到,今日他特地跟老板告假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摊位。母亲这下可以吃个痛快了。
“没办法,今日来晚了,没找到好位置,让您好找真是对不住,”桑榆瞥了眼桶底,约摸还剩下半份生腌的光景,笑道,“得亏今日您来得巧,一共还剩下包好的三份,另外桶底剩下的不到一份,一并也免费送给您,感谢您对我们小食摊的支持。”
那客人闻言大喜,“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过小娘子了。”
送走前面的男客人,剩下的几个青团,在她的吆喝声下,紧接着也很快被路过的几个年轻小娘子买走。
收摊前桑榆清点了今日收的钱,青团今日做的都是有印花的,不算送玉米大婶的一个,她给桑泽和阿渡的两个,她自己吃的一个,今日一共卖了61个,一个青团3文钱,合计卖了183文钱。生腌蟟蛁卖了52份,一份4文钱,合计卖了208文钱,两样加一块今日一共收入391文钱。
上回摆摊除去采购还剩下148文钱,方才搭船过来用去了10文钱,剩下的138文,给了谢舟50文钱作为预付木床的定金,家里还剩下88文钱。
加上今日摆摊挣的钱,他们目前一共剩下489文。等会还要采购,家里糯米粉用得快,面粉、糖和酱油也要再添一些,预计还要再花八十文钱。
清点完钱,桑榆这才觉出口干舌燥,她坐了下来,打开竹筒,凑到嘴边,可惜里边倒不出一滴水。
今日吆喝过度,竹筒里的水早就被她喝光了。
她望着天上的大太阳,这日子越发热了,要是有酸梅汤喝就好了,这正是喝酸梅汤的好时候。
她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
想喝酸梅汤,这还不简单,去药铺看看有没有原料不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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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这个时代的药铺东西还是挺方便的,乌梅、山楂片、陈皮、甘草,全给她找齐了。她还额外加了些酸枣和菊花进去,再要一些冰糖,一份酸梅汤配方这就齐活了。
这样的天不光她觉得热,上这赶集的人肯定也热。不如明日多煮一些,放进井里冰一晚,明日倒一些上这试水卖卖看。
反正她本人对酸梅汤爱得不行,在奶茶尚未大行其道的年代,大热天里喝上一瓶能让她社畜心情凉快一整天。这么好喝的冷饮不安利给全世界无产.阶级劳动者怎么行?
出了药铺,她把今日采购清单上的原料一一采购完,算了下今日的支出一共113文钱。489文扣掉113文,目前剩下376文钱。
这存钱速度还是不够快。要是能把生腌量做大,卖到县城去就好了。县城的人流量大,有钱人也多,一定能赚得比这多出好几倍。当然前提是原材料的量上得来,除了加大蟟蛁的采挖量,还得增加其他生腌替代材料才行。
要是能自己游去外滩那块礁石泥沙遍布的沃土上寻一寻就好了。所以不会游水,以及靠临时雇用不确定性很大的船夫这两个问题,还是得尽早解决才行。
买一条小船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学游水要请谁帮忙才好呢?首先排除江一帆那个嬉皮笑脸的,他要是知道她想学游泳,别的不说,肯定先嘲笑她一番。
桑榆边走边在心里思索,不知不觉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放风筝的桑泽他们。
桑榆到放风筝的空地接走了桑泽,顺便给两小只一人带了一支糖葫芦,姐弟俩开开心心坐船回家。
桑泽玩得开心,这会儿累了,在船上靠着桑榆的肩膀睡了会,下船的时候眼睛迷迷瞪瞪一副没睡醒的样儿,要不是桑榆扶着,差点就落水里了。
这一幕恰好落在樊婆子眼里,她心头一跳,急忙跑过去扶住桑泽另一只手,“哎哟,怎地这么不小心。这海水的事,可不兴儿戏。”
桑泽还是第一次听见樊婆子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
他不知道的是樊婆子表情凝重,是因为去年她家二丫和邻居小孩趁他们大人没注意,偷偷跑上别人的船玩,船上没有大人在,其中一个小孩下船的时候踩空落海里,差点没救回来。
她已经等在岸边多时。昨日桑榆和樊婆子说好今天收摊回来,要教她识别蟟蛁,她在家里闲来无事,按桑榆说的时辰提前半个时辰出来等她,碰巧看到了刚才这一幕,想起惊险往事这才忍不住劝姐弟俩。
桑榆是在海里溺水过一次的人,自然晓得樊婆子这话里的分量。便跟着叮咛了桑泽几句,让他以后上下船都要看着点脚下,千万别掉进去,他们姐弟俩谁都不会水,万一到时候他们任何一个掉海里去了,周围又没人在的情况下,小命可就难保了。
毕竟不是每一次溺水都能遇见人刚好下工回来捞你一场。
桑榆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忽然想到和那人约好来做木床的时间正好是明日。
桑泽想起桑榆那次差点淹死的事,三分睡意顿时醒了五分,眼睛瞪得铜铃大,直直盯紧脚下,避开正在翻起的浪口,被两个大人吓唬一回后,上岸途中一点也不敢含糊。
姐弟二人收好木桶竹篮扁担等一应东西,刚要和樊婆子往远点的礁石走去,就听得后面扬起一道讨人厌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
21. 沙蟹辣椒酱
“哟,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吃里扒外的回来了。”
桑大划着船靠岸,跳下船怪里怪气道。
桑榆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刚转身便见到先跳下船来的桑大,以及后面跟着的柳氏。
桑泽瞪了他们夫妇一眼,警惕地朝桑榆靠近了些。
樊婆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两个老邻居,心说这夫妇二人准是吃太饱,没事找事干,又来招惹这对姐弟了。
作为邻居,平时这夫妇俩对这对父母早逝的姐弟有多苛待,她自然知道,只是碍于非亲非故没有立场劝他们。
便是偶有几次见他们夫妻俩心实在偏得厉害,不把死去二弟的孩子当孩子,直接拿馊掉的饭菜给姐弟俩吃,作为旁观者的她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他们几句,却被夫妻俩指桑骂槐拐着弯骂她老不死多管闲事,唱歌儿一样连着骂了好几天。
这两姐弟快饿死淹死的时候,这俩当大伯和大伯娘的对他们见死不救,现在说这酸话准是从哪听说姐弟二人上码头摆摊的事,眼红他们赚钱,又看不惯他们姐弟跟他们江家走得近,才有现在这一出。
刚才在码头摆摊那会柳氏吵架落人之后,力气又比不过人家,本来心里就不爽快,现在身边多了桑大这个帮手,自然比之前更嚣张。正想跟这白眼狼大骂特骂来个续摊,谁知对方连眼风都不扫他们,一整个不屑搭理的模样,叫她看得越发不爽。
桑榆现在有正事,连个眼神都没空递给他们夫妻俩,直接拿二人的挑衅当没听见,和樊婆子自顾自往前走。
桑榆告知了蟟蛁一般栖息的位置,和开挖技巧、注意事项,樊婆子很快掌握了要领,和桑榆姐弟二人各自拿着工具开始挖了。
只是桑榆没发现,他们身后一块大礁石后面,跟过来了偷偷摸摸的桑大夫妇二人。
回去的路上,柳氏向桑大窃窃私语道,“这玩意儿听说在肥水码头卖得不错,就一小海碗一份,能卖四文钱呢。”
听到能卖四文钱,桑大眼睛发亮。
见自家男人心动,柳氏继续撺掇,“他们能挖去卖,为啥咱们不能去挖,横竖这玩意儿又不是他们家的,是大海公家的,见者有份,没道理这钱全留给他们姐弟俩挣,咱们就活该喝西北风。”
“挖这个倒也不难,只是这东西,我们不懂怎么腌制啊。”桑大摸着那撇八字胡若有所思道。
“那还不简单,你看,”柳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得意道,“这是我今日问买他们生腌的人要来的,回了家咱们一家子好好研究研究,还怕想不出腌制的方子?”
桑大心里乐开了花,当即响应妻子,“说得没错。生腌嘛,说来说去,拢共就葱蒜姜那几样配料,有什么难的。”
这东西做好了,他也上码头摆摊卖去,一天挣的钱可比他出海打渔来得多。再者这出海也要看天气,又不是每天都能出海。
即使天气允许能出海,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打到不错的渔获,在码头摆摊就不一样了,旱涝保收,这么好的活计,傻子才不抢着干呢。
这姐弟俩也怪不得他,谁让他们先吃里扒外整天不想着帮衬他们大房,有什么好事净想着隔壁老江家,既然他们无情,就不要怪他无义。
桑榆教完樊婆子,樊婆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挖了小半桶,便寻思着先回家,叫上儿子儿媳他们一块来挖,好多挖些。
桑榆和桑泽两人也挖了小半桶,还趁着退潮捡到了不少蚬子和小沙蟹,桑榆打算回去做成腌蚬来试卖。
见时间不早,她也该回去烧午饭了,姐弟俩便和樊婆子暂时别过,各回各家。
姐弟俩到家后,还是老样子,首先将要做成生腌的蟟蛁和蚬子泡水静置,静候这些小东西吐完泥沙。
再来到屋后靠近山脚一侧,想摘些九层塔和辣椒。
葱香九层塔香味随风飘过二人鼻间,桑泽舒服得吸了一口又吸一口,最后像只小懒猫伸了伸懒腰。
桑榆一看到这些下饭的宝贝,辛苦摆摊的疲惫立刻被一扫而光,露出老母亲的微笑。
先前她从山上移栽了些到院子来种,想不到这些天过去,葱姜蒜和九层塔的长势都还不错。
看着这些青翠浅白、长势喜人的植物,桑榆心里像掺了土壤长出了植物一样充实。
果然,植物和土壤,不会辜负每一个为它们上心的人。
桑榆笑着从面前稍微开垦过的几块土地路过,在看到最后的灯笼椒时,桑榆的脸蔓上一层讶异。
绿叶丛中出现越来越多亮眼的黄色,仔细观察,外形已然成熟。
桑榆这才意外地发现原来之前的灯笼椒成熟后不是红色的,而是黄色的,根据之前用这种尚未完全成熟的辣椒做成吃食后的食用体验来看,这种黄灯笼椒完全成熟后辛辣味必定只增不减。
看着橙黄的灯笼椒,桑榆心里的吃货之魂在熊熊燃烧,这种品种的灯笼椒做成辣椒酱,不敢想象能好吃到什么程度,不过有一点她很确定,下饭效果一定不输给老干妈。
姐弟俩方才摆摊的时候都吃了些青团,此时都不是很饿,桑榆经不住手痒,便开始动手做上她挚爱的辣椒酱。
她摘来了黄灯笼辣椒、大蒜,食盐、香油等。
先把黄灯笼辣椒洗干净,放在簸箕里晒,大概晚上就能晒干了,等待辣椒晒干期间,先做辣椒的好基友——蒜泥,将大蒜剥开洗净,然后剁成蒜泥备用。
等晚上黄灯笼辣椒晒干了,就可以捣烂辣椒,加入油,最后加入蒜泥和盐一起搅拌,这样一瓶绝世仅有的辣椒酱就做成了。
为了尝试更多美食的可能性,也为了风味更佳,将辣椒酱封装前,她试探着预留了三分之一单独装,在里面加了一些捣碎的小沙蟹进去搅拌。
次日晌午吃饭的时候,她和桑泽就拿这个拌饭吃,桑泽在她的熏陶下,现在和她一样已经无辣不欢,对这种辣味上品自然无法拒绝。姐弟俩呼哧呼哧干饭的模样,到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步,以至于把前来做木床的谢舟的敲门声直接屏蔽,抛之脑后。
最后还是被身后一道冷不丁冒出的嗓音带回到现实世界,那声音仿佛带着阴间的风,死气沉沉又凉飕飕道,“原来你们不是不在家。”
桑泽吓了一跳,直接被碗里的辣椒酱呛到,接连咳了好几下。
看着从天而降的门神,好不容易从碗里抬起头的桑榆一惊,难道前阵子修好的屋顶这么快又塌了?
她赶紧抬头去看天,好在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蓝色,幸好,屋顶还没有塌,省掉一笔修理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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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决定直接问从天而降的本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刚才拍门你们没听见?”
“拍门,有吗?”姐弟俩异口同声。
谢舟漆黑眼仁扫过小小的饭桌,见上面放着一碗海带蛤蜊豆腐汤,和一小碟掺杂蟹壳蒜泥土黄色不知名野菜的……酱料?顿时眉头微皱,两姐弟碗里的米饭似乎拌的正是碟子里的奇怪酱料?
院门、屋门两扇门的拍门声,都没能把里屋的姐弟俩成功叫出来开门,可见这顿饭他们吃得有多投入。不过就为着这碗颜色奇怪的酱料拌饭,这姐弟俩至于吃得这么忘乎所以吗?
要是今日来人不是他,而是其他有心人士入室抢劫,恐怕这两人都还沦陷在面前那碗拌饭里不可自拔吧?
谢舟没时间跟他们废话,忙完桑榆这桩木活,他还要赶回家给家里那位惹不起的姑奶奶做饭,接着赶去给同村一个常客修船底。
他二话没说,从门外拎出一个大木桶,“这个浴桶,你看看满不满意。”
桑泽见谢舟来向桑榆交差,他和阿姐也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动收拾起饭桌上的碗筷,去了厨房,留下桑榆谢舟在屋里验收浴桶。
桑榆一凑近浴桶,一阵木质清香迎面而来,闻着浑身舒坦、令人忘忧,她忍不住多嗅了两下。
做浴桶的木头簇新,底下窄小,开口宽大,大小适中,铁丝箍得十分严密,从上到下从外到内,不流一丝缝隙。
她一个人爬进去,无论坐着站起,空间都绰绰有余,她倒了桶水进去,半点没有往外渗漏,桑榆哪里还会不满意,当即付了做木桶的钱。
但,不是全款。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谢舟理直气壮地收了钱,却发现离桑榆先前和他谈好的价格比,还差了四文钱,这是对他的做工有不满意的地方,准备克扣他的工钱?
“这浴桶,你还有哪些地方不满意?”
“没有啊,很满意。”
“那这工钱,你是不是给少了?”
“没少给,还有一成尾款没给你。我看看后面几天用着会不会有类似漏水这样的质量问题,如果有的话,你需要负责维修,当然,后续没有质量问题的话最好了,我到时再连同做床的尾款一并给你。”
桑榆娓娓道来,谢舟却听得一怔,先前他干过木活的人家,没有一个采用这种活都做完了,尾款还要延迟支付的方式。
诚然她说的质量尾款留至浴桶使用几日后再结款,是有些道理,不过这细节她先前跟他下单的时候可没向他提及。
桑榆和他正好想到一块,见他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开口,忙补充道,“我先前好像没跟你提过这一点,抱歉了,不过只要你技术够硬,做工精细,应该也不在乎一时半会儿收不回这点尾款吧?”
她可不是想找借口克扣他工钱,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前世那些买前客户是大爷,给钱后卖方变大爷的惨痛经历,她可没少亲身体验过。
基于前车之鉴,她不想自己花出去的钱买了个残次品,所以才借鉴现代做生意的质保款模式罢了。
桑榆也没想故意拖欠他工钱,毕竟尾款数和自己已经结给他的大头进项比,实在微不足道。
只是她的话成功让谢舟脸色一沉。
22. 酸梅汤
然而又无话可说。
桑榆为之前话没说全一事道歉,且态度良好,还先发制人给他戴了顶高帽,三言两语把场面话说得让人无可挑剔,他再跟她争论下去也没意义。
且不说目前他不缺这几文钱,他也的确对自己的木活水平相当自信,自然是不屑跟她争论现在付还是延后付的问题。
只是这样看来,这桑家二房的小娘子做事比旁人多了几分谨慎,结合之前寥寥几次接触,这人为人处世也算灵活老到,该求人相助的时候舍得下脸,不像外人传的那样清高迂腐。
思及此,谢舟不由看了桑榆一眼,这点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说太多也无用,眼下还是尽快做完木床这项活计最为重要。
于是他也不跟桑榆计较,直接带上工具箱出院子,就着他昨日已经运到桑榆他们院里的木材,沉默地开起工。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沉闷的锯木头声。
桑榆见谢舟默默干起活来,知道他是默认同意她说的尾款后付一事,便由着他在门口干活,踱步去厨房,见桑泽一个人在里面洗碗洗得差不多不需要她帮忙,自己闲来无事便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踱回院子里查看陶缸里正在酝酿中的虾油。
那一大缸小杂鱼杂虾经过两天的日晒夜露后,桑榆开始每日早晚各搅动一次,如此一来,过了三天后,不出意外,陶缸面上便会开始出现红沫,到时候就可以加盐进去,再进行搅拌。
巡视完毕,桑泽也干完活从厨房里出来了,桑榆开始准备做明日摆摊要卖的吃食。
她最先做的是酸梅汤。
上回在药铺抓酸梅汤原料的时候,桑榆已经事先将乌梅、山楂、陈皮这三样主要原料按照一般酸梅汤配方配好分成几付包装,三者大致配比是4:2:1。
其他的原料如甘草、酸枣、菊花,酌情放一些,冰糖用量则依她自己以往嗜甜程度放即可。
先将乌梅放入水中泡一会儿,时长多少以见到其表面杂质被水吸附而出,洗去浮尘为佳,乌梅洗好了即将之捞起来备用,倒掉盆中污水,加入清水,再将山楂、陈皮倒入水中,抛一片甘草片、一小撮酸枣和菊花,将剩下的几样原料一并混合起来冲洗,洗净即可捞出备用。
把前面洗干净的原料除菊花外,用一层干净纱布包好后,悉数放入锅中,加入水后,浸泡半个多时辰。
灶上放入两根粗长木柴,用大火将水煮开后,用小个头的树枝转小火继续煮两刻钟,接着便可揭开锅盖,往里面加入菊花和冰糖,不断搅拌,直至冰糖完全融化,如此一大锅酸梅汤便熬制完成。
接下来,便只等酸梅汤自然冷却,捞起纱布包和菊花,将锅底的残渣去除干净,倒入宽口盆中,移至井里冰上一冰,不消一个时辰,用汤勺盛出一勺尝尝甜度口感,糖下得恰到好处,味道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是十足地道的酸梅汤没错了。
炎炎夏日,来一碗酸梅汤,简直赛过活神仙。
桑榆盛了三碗,桑泽在旁边看阿姐喝的时候喉咙不知动了几圈,此刻等不及般接过碗,刚要凑到嘴边,就被桑榆按住碗口,指了指对面满头大汗正在锯木头的谢舟。
桑泽会意,羞惭了脸,小心端着那碗酸梅汤往谢舟那边去。
谢舟自己带了水,看到那碗乌黑的汤水直觉想婉拒,可桑泽抬起那张期待的小脸,自卖自夸道,“谢哥,阿姐做的吃食都很好吃的,你绝对不能错过哦,真的很好吃很好吃的。”
桑榆做的吃食,上次他吃过一回,味道是不错,那个小青团长相讨巧,生腌做得也是少有的爽口,风味独特,只是这回这碗汤水看上去黑漆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苦涩的中药,也在这小老弟说的“好吃”之列?他怀疑地皱起眉头。
不过,试试也没什么。
谢舟接过碗,碗身触手一阵冰凉,黑色的液体往上冒出凉气,还有一股轻微的药味,那边桑泽已经小跑回到桑榆边上,从井沿上拿起自己那碗,咕噜噜先喝了起来。
“好冰好凉快,还酸酸甜甜的,好好喝啊,阿姐,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谢舟有些怀疑他这句“好好喝”的真实性,不过当他将碗口凑近嘴边,喝了第一口后,眼底一亮,对这碗乌漆墨黑的汤水瞬间改观。
沁人心脾的果香花香浓缩在这一碗小小的黑色汤水里,酸甜交织,冰爽可口,他忍不住和桑泽一样一口气全喝完,尝到了梅子、山楂和陈皮的味道,还有隐约的菊花香、枣香,杂多的味道,融合在一块却毫不违和,也是神奇。
喝完之后,他默默放下手中的竹筒,现在再喝自己带来的水,好像……不太能喝下去。
跟方才他喝的汤水比,这凉白开未免索然无味,太寡淡了些。
谢舟默默将竹筒放一边,更加卖力地用刨子打磨起木头。
按规矩,谢舟这几天每日下午上这来做木工,桑榆姐弟得管他晚上一顿饭。
不过谢舟拒绝了,因为他得回去管他姐的饭,索性回家吃。
桑榆也不好勉强,不过她跟他说过不会让他吃亏,会把饭钱折算进他的工钱里。
离做晚饭还有一个时辰。
桑榆拿了蚬子和蟟蛁出来。
今日份的蟟蛁有些多,早上樊婆子婆媳挑了一担蟟蛁过来交货,到现在泡水吐沙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她和桑泽一人一边,扛到院子里准备待会清洗。
她让桑泽去清洗早上摘来的葱蒜姜和九层塔,自己则先烧了些开水,把量少的蚬子搓洗干净,静置一会直到见它们的壳子开了口,再拿热开水淋上去,水量以水位没过蚬子表面为限,过一会再将水倒掉。
桑泽看多了桑榆平时做生腌蟟蛁,已经学会切葱姜蒜这些调料,而且切得又快又好,这些对生腌蟟蛁来说,当然已经很标准了,只是对腌制蚬子来说,蒜和姜切得还不够碎。
桑泽见桑榆作势去拿菜刀,眼神很受伤,以为自己哪里切得不好,让阿姐不满意。
桑榆忙跟他解释生腌蟟蛁和腌蚬子的区别,还夸他做生腌蟟蛁的那些调料切得很好,这刀工已经可以出师了。
小家伙听了,脸上这才重新挂上笑容,在旁边安静地看桑榆加工调料。
桑榆拿出桑泽切好的姜丝蒜末辣椒九层塔,砧板响起一顿节奏感十足的敲剁声,那几样调料被她快刀斩乱麻,两三下剁得更碎,成了蒜蓉姜蓉辣椒碎九层塔碎。
接着桑榆在盆中放入酱油、盐和菜籽油,再和浇过一遍热开水的蚬子一块搅拌腌制。
做好后,静置等待蚬子腌入味,便可享用又一道满载大海味道的生腌。
与前面腌制蟟蛁不同的是,这次蟟蛁量大,有满满两大桶,洗过后,腌制起来需要费很大力气在桶里搅拌,才能将蟟蛁和调料搅拌均匀。
到了酉时,谢舟做完木活,收拾起工具离开,走前倒是问桑榆买了两份生腌蟟蛁,还问她上次的小青团还有没有,也想买一些回去。
“没有,昨日都卖完了,明日想暂停一天,换下午你喝的酸梅汤饮子卖卖看。”桑榆正忙着将手上的泥猛姜丝粥倒出锅。
早在刚才桑榆煎泥猛鱼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干活的谢舟就闻到鱼香味了。
此时刚出锅的粥里没有一块鱼骨头,应是她把鱼全剔除了骨头,鱼肉丝和姜丝横竖相间,青绿的葱花和香菜叶,隐隐还有陈皮的味道,不仅没有常见的鱼腥味,反而更添几分鲜嫩。
旁边桑榆煎好的海藻虾仁鸡蛋饼也在不停冒出热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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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舟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目不斜视接话道,“那饮子叫酸梅汤?”
“是啊。”
“应该会很好卖。”谢舟道,阿姐应该会喜欢,要不是怕她喝了这个,等会吃不下饭,他也想买些饮子带回去。
桑榆笑道:“承你吉言。”
谢舟说完拎起桑泽打包好的两份生腌蟟蛁,就要出门。
却被桑榆叫住了,他一怔,回头看向她,“还有什么事?”
桑榆擦着手走到厨房门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这天不早了,回去烧饭费时间,我做了很多,你要不要顺便带些吃食回去?”
听了这话,谢舟迈不动道了。
“谢哥,姜丝泥猛粥很好吃的哦,阿姐怕我被鱼骨头噎到喉咙,特地剔掉鱼骨头了哦,还有海藻虾仁鸡蛋饼,也超香超好吃的。”桑泽助攻道。
谢舟眉毛一动,婉拒用饭好意的画面仿佛在昨天,鱼香粥香饼香却实打实就在跟前。
桑榆将谢舟的犹豫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泥猛是早上桑榆去海边赶海,从沙滩一处不浅的水坑里捡来的。
有些鱼不是越大才越好吃。
有时候正好相反,越小的鱼越香甜,也更适合煮汤煮粥喝。
黄身白肚,只有中指长的泥猛不大,但周身光滑,肚子鼓鼓的,一看就肉多肥美。
她本想去找找看有没有多的蚬子,却意外发现了这些鲜美的小鱼。
桑榆望着眼前蔚蓝无际的海,昨晚风大浪大,给她刮来了这么大的便宜,她和桑泽开心地捡了小两斤。
此时看院子里新床的下半部分那床底和四只脚已经成型,桑榆仿佛看到腰肌劳损被终结的未来,心情大好。舀起粥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很快两个竹筒便装好了。
没等谢舟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箱子里多出的竹筒,踏上了回家的路上。
只是到家后,在拿出竹筒倒入碗盘里时,才发现原来桑榆给他塞了三个竹筒,最后一个里面装的是下午他喝了一口便难忘滋味的酸梅汤。
桑榆来不及多想给谢舟塞了酸梅汤后,谢舟会不会因为她多事而不高兴。
她是想到就去做的性子,看他对酸梅汤的评价不错,还跟她买生腌,可见他家里那位阿姐应是喜欢她做的吃食的,便顺手装了一些给他塞进他箱子里。
而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因为让谢舟难忘的酸梅汤,第二天在肥水村码头卖得如火如荼。
“清凉解暑的酸梅汤咯,冰凉爽口,酸酸甜甜,一碗只要两文钱,不好喝不要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太阳公公今天很给面子。
码头上来往的渔民、小摊贩、行人众多,人人被架在太阳火炉底下烤,早就汗流浃背,直接导致今天的酸梅汤卖爆,还没到晌午,盛放酸梅汤的桶底连一滴酸梅汤都倒不出来了。
这也多亏她今日来得早,占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
位置在阿婆卖粥摊的隔壁,阿婆一只眼睛看不见。
桑榆有意照顾盲眼阿婆生意,叫卖吆喝的时候把阿婆的白粥也带上,白粥和生腌成了捆绑卖品,倒也相得益彰。一开始生腌卖得不错,隔壁阿婆的白粥也跟着卖出比往日多了一倍的销量。
只是渐渐地,越到后面,桑榆他们的生腌销量突然断崖式下滑,姐弟俩的小食摊前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桑泽愁眉苦脸,“阿姐,为什么突然都没人来买我们的生腌了?那些人平时不是抢着来买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桑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依稀传来男人女人的吆喝声,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情急之下,桑榆抓住一个路过的老面孔询问。
23. 被山寨了
一问之下,桑榆才知道原来前面有人支了一家小食摊,也和他们一样卖生腌蟟蛁,价钱还比他们便宜,一份才卖两文钱。
桑泽“啊”了一声,急得就要跑去看熟客说的那个摊子,被桑榆拦住了,“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她也想看看那边什么情况,是不是真卖这么便宜?
说罢桑榆跟卖粥的阿婆简单交代了两句,让她帮忙看一会他们的摊子,他们姐弟俩去去便来。阿婆欣然应允。
还没走近摊子,果真听见一声耳熟的吆喝:
“生腌蟟蛁便宜卖便宜卖咯,不要四文,不用三文,只要两文,一份两文一份两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两姐弟走近一看,为首吆喝的那人不正是桑大么?身后两个人不停包着蟟蛁递给客人的,正是他们夫妇俩的儿子,桑得财,桑得禄。
“是大伯,还有大伯娘他们。”桑泽也看见了,转头着急道,“阿姐,他们卖这么便宜,难怪客人都跑去买他们的,不买我们的生腌了。”
回到小食摊上,姐弟俩一时都没说话。
桑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桑泽试探着开口,“阿姐,要不然,我们也跟着降价卖?他们……”
“不用,我们用不着降价。”桑榆从桑泽的担忧中回过神来。
桑泽嘴嘟得能吊酱缸:“可是他们卖得那么好,万一以后客人都跑去买他们的,不来买我们的生腌了,那怎么办?”
“别担心,你别看他们现在卖得风生水起,他们这生意好不了多久的。”桑榆望着桑大一家摆摊的方向,缓缓道。
“为什么?”桑泽不解。
“因为呀,”桑榆嘴角浮起一丝笑,“仿得挺像模像样的,可惜没仿到精髓。”
九层塔才是生腌的灵魂,可惜方才买了桑大夫妇生腌的客人捧着生腌从她面前路过,她都用不着尝,一闻就知道这里面愣是一点九层塔的余味都没有,这未免也太糊弄人了。
不妨事。吃货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他们糊弄得了一时,糊弄不了一世。
桑泽眼里的疑惑只增不减,桑榆只笑笑,说,“你就等着看好了。”
果然,到了下午,陆陆续续又有客人来了,桑榆他们的小食摊渐渐恢复了些往日的人气。
桑泽脸上又有了几分开心模样,招呼起客人来都比之前殷勤了几分。
“吃来吃去,还是小娘子你们家的生腌好吃,对味。”
“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那边也新支了一家摊子,可惜连我家小崽子都吃得出来不对味,我们家还是喜欢小娘子家卖的,贵是贵了些,不过老话说得没错,一分钱一分货。”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理。我也最稀罕她家生腌这个味儿!果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啊!”
……
尽管被抢了一些生意,不过桑榆对今日出摊的成绩还算满意。
虽然生腌蟟蛁没卖完,大概还剩下一半的量没卖出去。
可是爆款酸梅汤和新品生腌蚬子全卖完了,可以说弥补了部分被抢的生腌蟟蛁生意。
算下来,一碗酸梅汤两文钱,不算送阿婆喝的一碗,他们今日一共卖了52碗,这便赚了104文。
生腌蚬子和生腌蟟蛁一样的价钱,每份都是四文钱,蚬子卖出20份,蟟蛁卖了46份,一共卖了66份,和酸梅汤加一起,今日满打满算赚了369文,扣掉昨日付给樊婆子一家的蟟蛁货款86文,也还剩下283文。
天气热,剩下那些蟟蛁如果再带回去,桑榆担心一来一回会导致蟟蛁变味,那就白白浪费了他们一番心血。
眼看集市快散得差不多了,桑榆将剩下的生腌挑去附近巷子里叫卖。
一份四文,两份七文,最后两份卖出去后,桑榆顿觉一身轻松。
点清钱数,将140文钱收入囊中后,桑榆这才想起一件事。
坏了,今天还约了谢舟去家里做木工呢。
这个点,离他们上次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多时辰。
眼前浮现那张蹲墙角,久候他们不至,盛怒之下不耐烦想破门而入,却发现锁被换的门神黑脸,桑榆心中生出一丝不妙。
她带着一丝丝惶恐,挑起桶,正准备拉上桑泽穿街过巷,出发去码头坐船,可一声尖叫振聋发聩,一个蓬发垢面的女人兴冲冲往他们这边不要命般奔过来,随后一阵难闻的狗尿骚味飘来,紧接着姐弟俩刚要牵上的手被冲撞开,女人狂风般从二人跟前掠过。
桑榆被女人撞倒在巷子深处一处斑驳的矮墙上,连带着肩上的担子也跟着被撞倒在地。
桑泽忙跑过去:“阿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说话间,桑榆已经从墙上直起身,望着女人跑走的方向,姐弟二人相视一愣,顿觉莫名其妙。
谁知这还没完,后面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也从他们跟前路过,跟在女人后面,飞快追了上去。
男人路过他们时,桑榆敏锐地瞥到他右脸上有一条刀疤,。
她回忆了下,方才那女人经过时,自己仿佛看到她惊恐的眼睛里似有泪光。
桑榆放下货担,交代桑泽留在原地看东西,自己追了上去。
姐弟俩方才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比平时多了一个人。
桑榆此刻怕那边的人等得急,真会掀屋顶,没心思想其他,带上多出来的女人正要往回家的路上赶,刚走没几步就遇到同样往她家去的樊婆子婆媳。
她和郑慧娘一人挑着一个担子,里面都是今天他们一家挖到的蟟蛁,明显昨天交货给桑榆收到的86文钱,让他们一家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活计很珍惜。
因而今日连打渔回来的江大河也去了,一家人今天赶海去得格外早,挖得更加卖力,也难怪今日交过来的蟟蛁比昨天要多上一倍。
樊婆子看见姐弟二人刚要笑着打招呼,就瞥到桑榆后边还跟着一个女子,女子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一只草蚂蚱把玩。
虽然她没跟对方见过几次面,但还是第一眼认出来,“这,这不是那谁吗?她怎么在你这?”
桑榆惊喜道,“阿奶,你认得这小娘子?”
方才桑榆把那男的打跑后,这小娘子情绪仍是很激动。
只要桑榆一想要靠近她,对方就大喊大叫。
最后还是桑泽这个小不点的靠近,才让她卸下心防,安静下来,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挂在腰间的钱袋子,目不转睛。
见她似乎被桑泽挂在钱袋上的草蚂蚱吸引了注意力,桑榆让桑泽把系在钱袋子上的草蚂蚱解下来,给这位来历不明的小娘子把玩,她才有了一丝松动。
桑榆见她将草蚂蚱拿在手上逗着玩,似乎很喜欢,知她心情不错,于是趁机问她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家人,她也不回答,只在问到她家住哪的时候,她才动了动眼珠,断断续续说出“沄水”两个字。
姐弟二人对这小娘子也是沄水村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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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惊讶,不过这也赶巧,他们收完摊现在要坐船回沄水村,正好也送这个小娘子一程。
桑泽见这位小娘子对自己那只草蚂蚱仍然紧紧抓在手里,生怕被人抢了心爱玩具一样。
可她年纪看上去分明比阿姐还要大一些,却还喜欢玩这些他们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心下不由好奇,此时听闻樊婆子认识她,也瞧着樊婆子一脸期待。
“娘,这小娘子谁啊,你认识?”郑慧娘上下打量了躲在桑榆背后,畏畏缩缩的女子,见她衣服脏乱,隐约中还闻到一股动物尿骚味,也不知道钻哪惹了这一身骚味。她本能地拿食指横上鼻子,堵住那股难闻的味道。
“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她不就是那个苦命的——”樊婆子话没说完,先叹了口气。
瞧着婆婆这模样和语气,这女子的身份,郑慧娘已经猜出几分。
只是之前她只是听传闻,自己却从没见过,想到这好奇地拿眼仔细去瞧那女子。
樊婆子将那女子看了又看,放下担子,走到女子身边拉了她的手,仔细查看了下,见除了头发和衣服脏污外,没有明显外伤,便放下心来。
她转向桑榆,好奇道,“她不应该在家里吗,怎么会在这,你们是在哪里碰到她的?”
桑泽憋了好久,总算有他发挥用武之地的地方,竹筒倒豆子般说起了方才他们姐弟俩的遭遇,“阿奶,你不知道,刚才我阿姐老厉害了。”
“那个刀疤男想欺负这位姐姐,结果手还没碰到她衣服,就被我姐一脚踹过去,直接给踹飞了,躺在地上跟死猪一样,想爬起来还手的时候,手还扑到狗屎,都快笑死我了哈哈……”
桑泽本来想听桑榆的话站在原地等,可他怕阿姐一个人去会吃亏,后脚便跟了过去,于是就看到前面他姐勇斗刀疤男的一幕。
此刻他在人前越说越自豪,似乎他自己就是打退坏人的英雄一般引以为傲。
该说不说,他姐从鬼门关回来后,武力值真是越来越强了。
樊婆子听了一愣,“刀疤男?”心说这小娘子跑哪去了,怎么招惹到刀疤男子了?
桑榆回答了她的疑问,“我们是在肥水村,”仔细回想后,又说,“肥水村的码头尾,接近隔壁的清水村村头遇到她的。”
“怎么跑那么远去了?”樊婆子低声嘀咕了句。
“罢了,我知道她家在哪,我送她回去吧。”樊婆子说罢,看着眼前她带来的挑子,忙道,“那这两桶蟟蛁——”
“阿奶,这些就由我挑回去吧,等会到家,我再把货款结给慧娘婶子。”
樊婆子点点头,带上那个被他们捎回来的女子离开了。
越靠近家里,桑榆心里越打鼓,终于在看到自家院门外面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后,悬着的心终于活了。她欢快地开了大门的锁,放桑泽和郑慧娘进去,然后心虚地张望四周,见果真没人就要欢欢喜喜挑着担子进去。
“舍得回来了?”
桑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跟人约好了时间,却迟到两个时辰,桑小娘子可真行。”声音不怒自威,白等了半天的人直接兴师问罪。
被问罪的人刚要踏进门槛的脚丫子立马缩了回去,连同双肩都如同蟟蛁正快乐地吐沙,却突然被劈头浇下一盆滚烫热水,惊耸起触角又很快缩入贝壳中,可惜的是她没蟟蛁幸运,背后没有长壳,只能咬着手指看向身后:“……”
谢舟果然黑着脸从墙角转了出来。
24. 得罪
桑榆正要解释,那边厢又来了一个人,还是熟面孔。
“谢哥——”江一帆一路气喘吁吁跑来,弓背弯腰,双手按在膝盖上气喘如牛。
“你怎么来了?”谢舟循声望去,见只有江一帆一个人,直起身子,看了看他身后再三确认再无他人,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我姐呢?”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江一帆面有愧色,但还是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说完谢舟脸色一变,“什么?!”
“你说她不见了?让你帮忙看个人,你怎么看的?!”
语毕,谢门神的脸这下黑得已经不光是门神脸,而是黑面阎王脸,他看了桑榆一眼,“现在你满意了?”
“我满意?我满意什么了?你姐又不是我搞丢的。”桑榆已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出前因后果,迅速反驳道。
“要不是因为你,我需要在这一等就是半天?我用得着把我姐托付他人看顾吗?”谢舟握了握拳,“我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
“我……”桑榆想说她又不是故意来迟的,可眼下谢舟情绪激动,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错。
于是她只能把话憋回去,“算了,找人要紧,你们赶紧去吧。”
谢舟余光瞥了她一眼,刚要走人,见江一帆在一边孙子一样站着,不爽道,“还傻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走!”
江一帆愣了一下,他刚才好像看到他大嫂的身影出现在桑榆他们院子里,本想看清楚是不是她,就被谢舟一喝,顿时怂了下来。
这事确实怪他疏忽,他本来是替谢舟在家看着他大姐谢瑶,可大哥临时找他帮忙要他去趟清水村,给一户跟他大哥订了渔获的大户送鱼,他想着清水村离这也不远,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只要把谢瑶带在身边看紧点,应该不妨事。
没想到去的时候倒是好好的,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男人,不知道勾到了谢瑶哪根神经,直接奔溃大叫一路狂奔,他追了十八条巷子都没追上,可把他累坏了。
累坏了不打紧,要紧的是眼前这位黑面阎王,他火急火燎,哆哆嗦嗦跑来告诉他实情,就是想把他拉去赶紧一块找人,毕竟那他的能耐可比自己大多了。
而且那是他亲姐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谢舟准跟他拼命不可。
桑泽给郑慧娘带路,自己进了里屋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桑榆被谢舟质问这一幕。
谢舟气急败坏离开后,桑泽不解地问她:
“阿姐,你为什么不告诉谢哥,刚才是因为你去救人,我们才回来晚了。”
桑榆淡淡道,“就算没去救人,我们也是迟了。”
桑泽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没事,本来就是我一时忘了时间,加上他唯一的亲人丢了,我们现在撞人枪口上,他生气发火很正常。”
桑泽有些担忧道,“他这么生气,那万一他以后不来给我们做床怎么办?”
这小屁孩个不高,操的心倒不少,桑榆摇摇头,很有把握地说,“放心,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这种人很珍惜羽毛,可不会因为我们这小小的活计丢了自己的口碑。”
桑泽想了想,道,“阿姐,你这句话是在说,谢哥是个好人的意思吗?”
“……算吧。”桑榆点头。
爱之深,责之切,对工作和家人都算认真负责,这样看来谢舟的确是个可靠的人。
一路上谢舟走得飞快,恨不得长出翅膀。
他心里像长了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白等一个下午荒废时间的焦躁都比不上江一帆一句话的杀伤力。
“人在哪丢的?”
“清水村。”江一帆跟在他后面跑得费劲。
“嘭”他撞上前面人的后背,谢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清水村?你带她上那做什么?”
“我……”
“你不知道清水村是什么地方吗,她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你……”谢舟腿边松开的双拳猛地又收紧。
“啊,她以前的婆家原来就在清……”江一帆恍然大悟,可看到谢舟黑脸阎王的神情,顿时噤声。
算了,不知者无罪。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谢舟继续加快脚步,只希望她没碰到那家人,待在哪个没人的角落平安无事才好。
一切都怪他自己。
明知道今天对她来说是什么日子,他还出门做木活,把她一个人扔家里,以为把江一帆叫过去看着她就会没事。是他一开始就疏忽了,没安排好,才会导致现在这副局面。
只希望他找到阿姐的时候,她安然无恙才好。
两人来到岸边,谢舟率先跳上船,神色晦暗不明。
江一帆解完岸上的缆绳,刚背过身,却看到山腰上似乎有两个身影正往山上谢舟家所在的地方靠近。
其中一个好像他那老母亲,另一个,另一个看起来更像是……
“谢哥,你看——”江一帆指着前面两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对船上的谢舟说。
次日不用摆摊,因为木床还没完工,桑榆怕等会谢舟来了又进不来,便留了桑泽看家,自己一个人跑去赶海。
昨天桑大一家仿效着她做了生腌蟟蛁去卖,她才开始正视眼下她的小食摊产品过于单一的缺陷。
虽然之前也有所察觉,所以昨天才开始做生腌蚬子去试卖,因为是新品,在食客中有新鲜感,口感也不错,做的那点全卖完了,反响还不错。
找生腌蟟蛁的替代产品,这个方针目前来看是正确的。
可是后续只依靠在海滩赶海的话,货源依旧有限,渔民们又不大能识别这些他们潜意识里认为没用的海货。就算想向他们采购,也无从买起。最好的方法还是她先自己去寻货源。
要是她会水就好了,可以找到更多无人问津的海鲜,做更多不同风味的吃食,这样也能多增加收入来源。生活在渔村,不会水真是太不方便了。
本来她还想请江一帆口中整个沄水村水性最好的某人帮忙教她游泳,当然,是有偿的。
不过,昨天她刚把人给得罪了,这事当然泡汤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把人找回来了没有,但愿找到了,这样他大概就能少记她的仇了。
除了丰富海鲜品类和扩大供货源,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那便是目前的蟟蛁有了樊婆子一家的稳定供应,量上来了,只在肥水村赶集的时候卖,市场太小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卖完。天气热了,生腌类的吃食当天要是卖不完有些麻烦,在太阳底下曝晒过,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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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鲜度和口感,而且容易变质。
昨日樊婆子家拿来的货她照单全收,也付了现款出去。但这货目前还握在她手里,要是砸在她手上,岂不是既浪费海洋的馈赠,又浪费他们姐弟辛辛苦苦从早摸黑干到晚擦黑赚的那点血汗钱。
想到市场,桑榆又想到上沧浪港开餐馆的事。
还有她还需要一条船,一条可以自由来回,不用担心高运费和被拒绝搭船,不用因为跟人家拼船耽误做生意的时间,想上哪挖掘新海鲜就上哪的,属于她的船。
想太多也白搭,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桑榆从背篓里拿出自己的赶海新工具。
她现在升级了工具,上次谢舟跟她买生腌的时候,她见他箱子里有很多工具,锯子、斧子,还有非常适合用来赶海的小工具——小铲子。
于是她果断地不要他钱,而是跟他换了两把小铲子。
她今天带的就是其中一把,没想到小铲子第一次上阵,就被她挖到了生蚝。
外壳扁平如扇,壳子表面平滑,自动收缩的蚝肉弹性十足,一看就很肥美。
刚要开挖,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聊天声陆陆续续传来,她听了一耳朵,听出是两个渔民结伴出海打渔。
这个点出海,不算早,不过她为了赶海能多挖到好东西,出门早,所以赶上了渔民出海的时间。
一开始两个渔民的闲聊话题不外乎是昨天听说张三打到很大的鱼卖了高价,李四说今天想学张三去多远海里的某地方打渔,说不定能沾沾喜气,接着话题一百八十度转弯拐到哪家老汉死了婆娘又要娶第二任羡慕云云,桑榆刚在心里吐槽男的八卦起来真是没女人什么事了,随即又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我说,老谢家昨天又闹出丑事了?”
“听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老谢家因为这疯女人出丑的时候还少吗?照我说,他们老谢家祖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恶,到他们这一代才出了这么一双造孽的儿女,疯婆子女儿,和一个万年光棍儿子。也真是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桑榆:……
她昨日刚得罪人,和八卦的主角之一闹了些不愉快,根本不想听当事人相关的八卦。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挖,可又舍不得眼下这些到嘴边的肥蚝肉,于是忍着听人是非的不适,继续敲敲打打挖生蚝。
那人嗤了一声,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老李,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天真,你怎么知道人家谢舟打光棍呢?说不定人家私下过得比你我都滋润着呢?”
这话越往后越离谱,虽然桑榆和谢舟姐弟不熟,但和谢舟有过几次接触,怎么也不会将那个闷葫芦和那种龌龊事联想在一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又粗糙但看起来行得正坐得端的气质。
偏偏另一人还在那问:“这话怎么说?”
油腻的声音再次传来,“说不定人家姐弟俩每天形影不离的,那谢舟平日里看他姐看得比什么都紧,跟眼珠子似的,对外说得好听,说是怕他姐发病跑出来伤人,实际上两人关起门在山上那木屋里干什么,谁又看得到?谁知道两人私下是不是早就和一般小两口一样,过起日子——”
两人说得正起兴,忽然被一声没好气的大喝打断:“喂,别说了!”
25. 偷听
越来越不堪入耳,蹲在石头前面的桑榆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打断他们,“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你们这两个长舌公,背后乱嚼舌根,说人闲话,泼人脏水,还越说越来劲,你们恶不恶心,知不知羞,真是够丢人现眼的!”
两人一开始还被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个激灵,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待转身定睛一看,见面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随即安下心来,当头的年长一点的汉子对另一个人勾肩搭背,对桑榆一脸轻视:
“我们哥儿俩说话,关你什么事?”
“脏到我耳朵了,你说关不关我事?”
“我劝你们,你们自己想法肮脏,别把那些肮脏念头安在别人头上,刚才你们的话,但凡有一句被你们方才嚼舌根的主人公听到,你们猜,他会怎么奖励你们?”
这话虽没指名道姓,但听的人都明白桑榆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
谢舟虽受他那个疯癫姐姐的牵连,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平时我行我素不怎么跟人来往。不过这人护犊子得很,这些年但凡有人欺负他那个疯癫姐姐,不论是碎嘴的还是胆敢对谢瑶动手的,就没有能逃过他秋后算账的,而且这人长得又高大,当船匠的力气大,跟人打起架来可是不要命的。
村里有个人就因为趁他姐有一次犯病偷跑出来的时候,趁乱上去踹了她一脚,后来这人将近一年下不来床。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神情慌张,“我们可什么都没说,你这小娘子可不要乱讲,走了走了!”说着拉了另一个人着急忙慌赶路,各自跳上了船,头都不敢回,撑起竹竿上了船。
桑榆见碎嘴的两人已经走远,刚要蹲下,却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鞋踩沙上的声音。
等她转身去看时,却空无一人,一只流浪狗叼着一根骨头在沙滩前路过。
她蹲下身,继续挖生蚝,一个、两个、三个,越挖越有,她简直乐疯了。
一点没注意到她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下躲着个人。
卖力挖了好一会儿,很快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头上被她连续敲到了好几个生蚝。
挖到了满满一大篓生蚝,回去的路上,还在岸边见到了被海浪卷到沙滩,一跳一跳的那哥鱼。
她来得早,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海边依旧没什么人,她顺着海岸线一路捡过去,收获不小。
今天她和桑泽的午餐和晚餐又有着落了。
回家的路上,桑榆思考是做蒜蓉生蚝好呢还是清蒸生蚝好,那哥鱼要不就用来做鱼丸吃好了,好久没吃鱼丸了,她现在很馋。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半空,桑榆鬓间起了些汗。
依稀可听见厨房里传来水声。
她走近一看,厨房里桑泽已经洗上腌制蟟蛁要用的各种调料了。
“准备做生腌了?怎么不等我回来再一起洗?”桑榆边说边放下背篓。
“这些又不难,我一个人很快就弄完了。”
桑泽边说边凑过去瞧,见背篓里有一种嘴巴尖尖的鱼,这个他不认识,但他认识生蚝啊,小家伙一蹦三尺高,最近他的伙食被改善得过分良好,以致于像在做梦。
桑榆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接着“咕咚”响起一阵重物落地声。
桑榆和桑泽急忙追出去看,见一个人影赶在他们两个之前窜出院门,也跟着跑出去,只见院子外一个满身是土的人在前面跑得飞快,另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显得十分狼狈。
显然刚才他们在厨房里听到的重物坠地声正来自不远处这两个人。
桑泽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怔忡了一会,才问道,“阿姐,大伯大伯母他们,刚才是在偷偷翻我们家的墙吗?翻墙又不进来偷东西,他们想干嘛?”
“还能干嘛?”看着前面狼狈逃窜的背影,桑榆冷笑,“想偷看我们怎么做生腌的呗。”
“什么,他们怎么这么狡猾,这种偷窥的事都干得出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这种人,只有你想不出来,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事!”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报官吧?”
“人都跑了,报什么官?况且目前他们也没造成什么损失。”桑榆抬头望着面前低矮的院墙,“上次吃剩的那些蚬子壳蟟蛁壳还在吗?”
“在啊,阿姐你说那些贝壳别扔掉,所以我一直不敢扔。”
“在那就好办了,等会找樊阿奶帮忙找人弄点好用的沙子。”
“把那些贝壳弄碎掺进去,给我们这小院子里的墙美化美化,看下次有没有人敢来翻墙。”
说完就要进屋,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们姐弟俩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院墙的事,就交给我吧。”谢舟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桑榆一头雾水,什么情况,昨天的黑面阎王对着她明明一副被她欠了几百万苦大仇深的样子,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主动帮忙抓贼,还主动跟她搭话?
这人不会是梦游没睡醒吧?桑榆撇眼去看一旁的桑泽,他一副“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依这情形,主动揽活干,看来他要找的人目前应该是找到了,所以才有这副好脸色给他们看。
那现在是转换策略了,想通过这种方式跟她多要点精神损失赔偿费?
嗯,有可能。桑榆兀自点了点头。
不过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韭菜,要是价钱不合理,她一定拒绝。
要是她不愿意把砌墙防的活计承包给他,这人总不会逼着她强买强卖吧。
只是他就算想强买强卖,那也得看对方是谁,她可不是以前的软柿子,任人拿捏!
想了一大圈,桑榆想通了,也不再跟他废话。
待她和桑泽前后进了院子,去厨房的途中随意一瞥,就惊讶地发现昨日还处在停工状态的木床今日进展神速,居然已经连床顶都快完工了。
这人是今天一大早就来开工了?
桑泽点头如捣蒜,“对呀,我早上一起床,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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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就来了。”
实际上,要不是听到他一大早在外面敲门,他还不一定那么早起呢。
这么早,看来是她一出门,这人就来上工了。
桑榆还以为这人今天至少要到下午才会来继续干活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股反常的妖风在第二日下午桑榆收摊回来,看到院子里那张完工的架子床时,达到顶点。
昨天桑榆想到次日姐弟俩要出去摆摊,无人在家,有之前把谢舟关在门外的教训,这次桑榆吸取前车之鉴,提前让桑泽给了谢舟家中的备份钥匙,让他过来做工的时候自己开门进来。
或许是这人这两日来得特别早,原定明日才做好的新床提前完工了。
摆在桑榆眼前的是一张全新的架子床。
比起开局一块木板头尾四只颤巍巍的脚,一躺下去地动山摇仿佛随时要散架,腰都要跟着一块儿完蛋的简易木板床,眼前这架子床明显让桑榆更有安全感。
崭新的架子床东西南北方向各立着四只大腿粗的脚,中间还插入一横杆三竖杆,四面八方外加中场,站得稳健如山。
几只床脚由红木做成,表面光滑,色泽自然,四周有围栏,桑榆以后不用担心睡梦中掉床底下,床前左右两侧还设有围栏,让习惯晚上睡外面的她不用时时警惕往外一翻身,腰部及以下立马悬空整个人落地吃土的潜在风险。
最后这床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加上蚊帐,就可以和干艾草里应外合,把令她深恶痛绝的蚊子隔绝在外。简直完美!
虽然没有雕刻图案,距离她想要达到的梦中情床差了一点点……咦,怎么好像没差?!
“阿姐,这个床比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咱们家那床还要好看嘞!”桑泽围着新做好的架子床像小麻雀一样跑前跑后,东摸摸西摸摸,十分欢喜。
桑泽一语惊醒梦中人,桑榆视线逐渐上移,只见上面镂空的地方雕着梅花,下面围栏雕刻着竹子,桑榆惊呆了。
桑榆一开始是想过给架子床雕上梅兰竹菊之类的图案。
她不是讲究排场奢侈的人,只是植物花草看着美观,睁眼闭眼首先映入眼帘的都是花中四君子,心情也舒畅些。
可当她问过谢舟,得知雕刻花纹的价钱比没雕的贵上许多,索性不要雕东西只要原始版架子床就行,多少钱干多少事,就当走原始复古简朴路线,也挺好。
以眼下的条件,只要能满足基本的安全睡眠功能,她就很满足了,其他那些上层建筑精神建设,还是等他们生活稳定下来有不错的积蓄以后再说吧。
当时她从谢舟家离开,正是如此想的。
可眼前这张架子床,做工古朴,摸到的每一片叶子花瓣都雕镂得十分精致,明显和她最初想做的那种她以为目前高攀不起的梦中情床一模一样。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给她多雕了这些花样,她目前可没多余的闲钱结给他。
听了桑榆的话后,谢舟平静道,“不用给钱。”
桑榆:“……”
26. 一锤子买卖
“有多余的材料,给你弟也做了一个竹床,方便移动,不占地方,就在里屋,你们可以进去过目。”
桑榆张大了眼睛,不同于桑泽的满心欢喜,心里七上八下直犯嘀咕。
姐弟俩快步走到门口,桑榆都不用进屋,就看到里面果然有张竹床,看上去小巧精致,夏天睡尤其凉快,把竹床的主人桑泽高兴得跳上竹床,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阿姐,以后我们不用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桑榆:“………………”
可以一人独占一张床是很好没错,可是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这人今天抽了什么风?
这怎么还买一送一呢?还是说他是想捆绑销售?
抽风的人继续魔鬼呓语:“做完架子床,还剩下几根木料,质量不错,我见你们这屋的屋顶有漏水隐患,就用上那几根木头,自作主张帮你们修了。”
桑榆:“…………………………………………”
从房里出来的桑榆感到自己原地变成一间房子,里面装满无语。
她抬头望向前面的屋顶,比起之前她撒上去的干草堆,好像仿佛貌似的确是多了些横梁木板,整体看上去是比原来牢固不少。即使撤了那些干草堆,似乎也不用怕雨水再次隔空投喂。
竹床、修屋顶、还主动提出帮她砌贝壳墙?
明明跟他是订做一张床的一锤子买卖,怎么突然变成一篮子买卖了?
不对劲。
这人昨天对着她还张牙舞爪,一副黑脸阎王样儿,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桑榆瞪大了双眼看着他,越发抓紧了身上的钱袋子。
她眯起眼仔细想了想。
就算他昨天回家后良心发现,想起来自己对她这个主顾太凶,内疚之下想扶贫他们姐弟俩,这善心发得是不是有点大?该不会是漏说“额外”俩字了吧,本意是让她不用为这些精致的架子床雕花额外给钱?然而做架子床竹床和修屋顶的钱,依旧还是要给的吧。
虽然她本人挺烦捆绑销售这套的,无奈谢舟这人在抓住客户痛点的赛道上一骑绝尘,客户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替她想到了,还先斩后奏做出了成品摆到她眼前。
这效率,这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本事,要搁在二十一世纪,不但干得了工程师,妥妥的还能当个销冠啊。
他先斩后奏捆绑销售这点的确手伸得有些长,可人家伸手的结果做出的东西是真的好,也是实实在在能带给他们姐弟俩好处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拒绝人家的产品,似乎略显矫情,算不上理智之举。
她心里开始琢磨这些先斩后奏的捆绑产品和服务大概要额外花费她多少钱,一面不时偷瞄对面那人,暗暗担心这人不会再先斩后奏后,狮子大开口跟她漫天要价吧?
谁知刚对上这人的眼神,谢舟眼里的不自在似乎……比她还多几分。
“昨天,谢谢你救了我阿姐。”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成功让桑榆听了一头雾水。
见她没听懂反而警惕地看着自己,谢舟从怀里拿出一只草蚂蚱,递还给桑榆,“这个是你的吧,还给你。”
桑榆接过他手中那只眼熟的草蚂蚱,错愕道,“这不是……”
正好从屋内出来的桑泽也瞧见了草蚂蚱,“咦”了声,飞身一步到桑榆面前,“阿姐,这不是你给我的那只草蚂蚱吗?你瞧,你给它眉间点的那颗美人痣还在呢。”
谢舟听到“美人痣”三个字,嘴角几不可察一弯,似在笑话她的幼稚。
桑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飞快扭头假装认真去看草蚂蚱。
这是桑榆用在海边捡的一块能写字的红色石头,随手给小家伙的草蚂蚱头上做的记号,随口骗小孩说是朱砂痣。
桑泽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好在桑榆的不自在没有持续太久。
“我昨天不是送给那位被欺负的姐姐了吗,怎么会在谢哥你这?”桑泽眼中难掩讶异,替她问出了心中所想。
“昨天你们救的人正是我阿姐。樊阿奶都告诉我了。”
谢舟偏过头,视线看向桌上摆放的竹筒,神色不自然道,“昨天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昨天的事’?你是指我放你半天鸽子,你数落我与人约好了时间又不守信的事?”
“……”谢舟咬牙,“是。”
看这门神低头向她服软,还挺有趣的。
“所以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做工这么精美的架子床,就这么白白送我们了,一文钱不收?”
“是。”谢舟回答得笃定,“先前的定金我也会退还给你。”
“那阿泽的小竹床,还有修屋顶,修墙,也全都不收钱,白送我们了?”
“嗯。”
“不用我付钱,那可真是太好了。随手救回一个人,顺便送她回来,就能白挣一张两三百文的架子床,哦不对,这么精致的应该不止这个价,再加上竹床,修屋顶和修墙,少说也要一两银子,我这笔买卖做得可真划算。”桑榆含笑,一副小人得志捡到大便宜的样子。
“……”
见桑榆收得干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总算顺利达成,谢舟心下松了口气,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帮他找回了他阿姐,没有让阿姐卷入从前的噩梦,他原本就该感谢她,这种还人情的方式她能满意再好不过。
小竹床是他昨晚在家睡不着起来做的,竹子山上就有很多,不费什么材料。
屋顶倒的确是用做架子床剩下的材料修的。
这仅是略表心意,远不能完全表达他感激之意的十分之一,因阿姐能逃过那禽兽再次加害,平安回来,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阿姐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他怎么对得起他爹娘在天之灵他娘临终嘱托。
而在这之后,他和桑榆,便该两不相欠了吧。
就在他将钱放在桌上,转身准备出门前,身后那道声音掐住了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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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桑榆进屋翻出一个自己改过的旧荷包,将里面的几个铜板倒出来,换成尚未焐热的一两碎银。
出来后她又捡起桌上刚被主人放下的铜板,将铜板和荷包拿在手上,走到谢舟身前,将钱往后者手中财大气粗一放。
将方才阿姐取钱一幕尽收眼底的桑泽,不由瞪大双眼,呼吸都变轻了。
谢哥帮他们做了这么多东西,他不清楚多少钱,但也知道绝不便宜。他能理解阿姐大概是想还钱给谢哥。
可方才那一两放在阿姐荷包里还没焐热,是阿姐和他今日收摊后特意换来的银子,是阿姐和他好不容易攒到的第一个一千文钱。阿姐说很有纪念意义,要换成银子珍藏起来,为以后开餐馆的创业资金添砖加瓦,现在……就这么爽快地给出去了?
手心忽然变沉,谢舟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抬眸看她。
“本来是不用回报的,不过既然你要报答,为免你良心不安,我也不拒绝。只是我想换一种报答方式。”
谢舟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方式?”
“我想让你教我学游泳。”失而复得的念想终于有机会成真,桑榆毫不犹豫说出口。
不同于桑泽的心疼,在桑榆看来,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学习就不一样了,万不可错失良机。
且学多一项技能,才能赚更多的银子。
“你要学游泳?”
谢舟和桑泽的声音同时响起。
“对呀。”
桑泽有些紧张地问:“阿姐,我们又不出海打渔,你,你学这个干吗?”
“谁说我不出海,学这个就是为了方便赶海,游去外滩,还方便我以后自己划船。”
这话一出,其余两个人都很吃惊。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在沄水村从没有女子驾船出海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出海打渔向来是男人的营生,女人只要负责在家相夫教子,补补渔网,做做饭洗洗衣服,再就是操持其他各种家务琐事,纵然偶尔赶集需要乘船,可那和出海打渔自己驾船区别大得很。
别说沄水村,就是十里八村整个沧浪县都没有过女子单独驾船出海的先例。
如果说,桑榆想学游泳,谢舟尚且能理解,邻村有些妇女为贴补家里收入,也有人当采珠女,在近海一代游走寻珍珠的,可是像她说的同男人一般驾船出海的,却未曾有女子这般做过。
“你想自己开船?”
“对,谁说只有男子才能出海,女子划船摇橹有何不可?”桑榆一脸意气风发,“不过你放心,我不跟大家抢浅海生意,我只发掘别人尚未发现的蓝海。”
红海蓝海什么的,桑泽一句都没听进去,虽然听进去了大概也和此时的谢舟一样满脸问号,不懂三桑榆说的两个海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桑泽满脑子浆糊,唯一想的是:什么?已经在海里吃过一次亏的阿姐,不光想学游泳,而且还想自己开船?
他顿时觉得天崩地裂。
27. 荠菜鱼丸汤
他焦急道:“阿姐,你忘了你上一次掉海里差点被海水淹死么?你不害怕吗,怎么还要去学游泳?”
“害怕,可怕有用吗?如果仅仅因为一次失足落水的意外,以后见到水就绕着走,那我们怎么在渔村生存下去,怎么让小食摊的生意走出沄水村?”
如果她从那以后怕下水,她就不会去赶海;如果怕再次溺水,一开始她就不会坐船去肥水村摆摊。
饥饿、贫穷都比害怕本身更可怕。
她吃过饱饭,再让她过回原身那种紧巴巴等着发达未婚夫来拯救自己于水火的日子,她做不到。
她不想饿肚子,她想每天每顿饭都能吃饱,想舒服自在的过日子。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她是自己人生的舵手,她相信只要她在,船便不会翻。
难得有机会再活一次开始新的人生,她有没吃过的美食想去尝试,她有没去过的地方想去看看,她有未达成的心愿想去完成。
她想走出去,想把餐厅开出渔村,开到更广阔的世界,不想让自己的生意局限在沄水村或肥水码头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而沧浪港就是她眼下选定的下一片试验田。
可桑泽还是发愁,“可是阿姐,你就不担心还没学会凫水,你就又遇到上回那种事了吗?”
爹娘已经不在了,他只有阿姐了,要是阿姐再出什么事,那他就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了,他可不要。
“上回只是一次意外而已,学的时候提前观察好天气状况就行。况且,这世上多的是你怕什么来什么,你不去学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没人救你,这条小命不就直接交代了吗?
怕是没用的,解决恐惧的方式是去直面它。想要走得更远必须解决不会水这个后顾之忧,阿泽,难道你以后不想走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吗?”
桑榆语气坚定,似乎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学游泳的想法。
难道你以后不想走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吗?
听到最后一句,谢舟像被定住,怔愣了一瞬。
他眸光轻闪,望着说话人笑容明媚的侧脸,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眼前这个人目光长远,行事果决,颇有几分男子的魄力,分明是个当家的话事人,哪有半分外人口中那个寄人篱下怯懦胆小的孤女模样。
桑泽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阿姐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如果换了叫他去学凫水,他是怎么也不敢的。尤其是他亲眼目睹阿姐几乎快淹死在海里的那幕,光远远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更别说让他下水。
虽然赶海的时候也要和岸边卷上来的海浪打交道,可他的双脚没离开土地和沙子,他能确保自己不会踩到深不见底的海水下,他很安心,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
但是去海里学游泳就不一样了。
海水很深,很深的。深得好像能吞没一切,连现在这么强大的阿姐也不例外,差点丧命。
第一次坐船去摆摊,他就被深海的辽阔与深不可测震撼,要不是有阿姐在身边陪着他,他肯定没办法坚持这么多天,次次不落一天来回两趟坐船去摆摊。
谢舟没像桑泽一样劝阻,只是问了她个问题,“沄水村会水的人很多,为什么要找我?”
“可以的话我也想找小娘子教我,可我认识的人没几个,村子里的小娘子中,会水的本来就少,我更是一个小娘子都不认识。听说你是村里公认水性最好的,我找你当老师不是最安全最可靠吗?”有这个人当她老师,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料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她死。
而且她找他还有一个原因,她知道有了昨天那回事,他的内疚让他拒绝不了她提出来的要求。
“可——”谢舟略思忖,教她游泳不是问题,但在海边,大庭广众之下,可能免不了招人说闲话。
见谢舟欲言又止,桑榆坚定敞亮的目光盯着他,“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我教你可以,可你就不怕招来闲言碎语?”
他考虑得倒有几分道理。桑榆也开始认真思考,古代讲究男女有别,他要是真在海边教她游泳,免不了招来村里人无中生有的八卦。
不过换了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或许真会怕这些闲言碎语,她却是无所谓的,毕竟她以后又不打算嫁人,到了年纪被拉去强行婚配前,雇人弄个形婚打发就行。
“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就瞻前顾后,那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想做什么用不着考虑他们怎么想怎么说,他们爱说让他们说去,反正都阻止不了我的决定。”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趣。
谢舟看她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欣赏之意,她所思所想,还真和一般小娘子不太一样。
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娘子现在恐怕多数已经嫁为人妇,在家中相夫教子。就算没出嫁,也只会躲在父兄身后,除非有事外出,否则平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学着绣花做衣服。
可她似乎一点也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怯怕生,单凭她在无亲戚族人可倚仗,敢单枪匹马带着幼弟上市集摆摊赚营生,还能慧眼识得新鲜海鲜食材,有一手好厨艺固然难得,但不是最重要的,有这份勇气和见识才是最难得的。
听江一帆说,桑家二房当初娶的是秀才家的女儿,是个识文断墨的,难道这样的娘亲教养出的小娘子当真见多识广,与一般渔家的小娘子不一般?
早上他出门过来做工,路上听到有人嘴碎乱嚼他们姐弟的舌根,正想开口呵斥,没想到被躲在石头后面不知挖什么东西的她先怼了回去,一番话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
她不计前嫌主动站出来帮他们说话,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昨日才误解过她,对她语出不善。
可见是个有容人之量的。
现在她对未来自己可能面对的流言蜚语,也能这么泰然处之。
光是这气度,就非一般小娘子可比。
想到这谢舟不觉对她高看一眼。
厨房里,桑泽剁蒜蓉的声音响起,随后声响渐渐低了下来,辣椒切好后,桑榆正好将生蚝洗干净并开了口,放边上备用。
她倒了些油进油锅,从桑泽手里接过蒜蓉和辣椒,将之倒入锅里,桑泽坐回凳子照看灶火,蒜蓉在油锅中渐渐冒出热气,等蒜蓉慢慢被炸成了浅金黄,这时候便可以将蒜蓉盛到碗里,里面的热油另外盛出来备用。
桑榆往碗里面可以加入酱油、醋和小半勺糖,拌匀后,将蒜蓉酱淋在生蚝上,然后在锅中煮开滚水,翻入一个碗,将那摆满生蚝的盘子放在锅中的碗上,用大火蒸上半刻钟后,双手裹着抹布将那盘散发着肉香和蒜蓉辣椒香气的生蚝端出锅。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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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后撒上葱花,将方才还滚烫的热油浇到每只生蚝上,肥美鲜嫩的生蚝变得更加澄亮,香味更加诱人,桑榆姐弟俩的味蕾狠狠为之一振。
但囿于还有一个菜没完成,桑泽虽然很想吃,还是暂时止住手欠。
鱼丸泡在冷水里已经有一会儿了,是时候上锅煮了。
方才桑榆已经将那哥鱼剥了鱼皮,用勺子将鱼肉慢慢刮下来,去掉了鱼刺,然后把鱼肉剁碎,加入鸡蛋、盐、糖,以及由面团分离加工成的水淀粉,搅拌均匀后,将鱼泥在盆子里手打成细腻黏稠,直至达成能使单支筷子屹立鱼泥中而不倒下的状态。
这个时候桑榆便拿一个海碗装了碗冷水,抓起第一把鱼泥,从虎口处挤出来一颗圆咕噜的鱼丸,用勺子沾下冷水,在虎口处瞄准鱼丸的底部,轻轻一刮,一颗鱼丸便被刨到勺子上,将勺子伸入旁边的冷水里,一颗圆滚滚的鱼丸经由勺子掉入水中,肥嘟嘟的丸子完美成形。
见桑泽已经烧热了锅,桑榆往锅里倒入水和鱼丸,在大火烹调下,很快锅里的鱼丸被煮开,一颗颗鱼丸浮出水面,膨胀出两倍大,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熟了,只是随着鱼丸起来的还有白色的浮泡,桑榆拿汤勺将浮泡一一撇掉。
撇去浮动泡沫后,汤水变得清澈,接着鱼丸就能出锅了。
桑榆物尽其用,利用方才没用完的水淀粉,将水淀粉稀释了下,做了个荠菜鱼丸汤。
鱼丸的鲜味和荠菜的清香,冲淡了刚才还弥漫整个厨房的蒜蓉生蚝香,好久没闻到鱼丸的香味,桑榆也难得把持不住,盛了两碗荠菜鱼丸汤,她和桑泽一人一碗,站在灶台边已经先喝上了。
洁白的鱼丸每一颗都饱满有弹性,吃起来Q弹爽口,肉质十分鲜美嫩滑,两人吃了一颗又一颗,尚未知足。荠菜煮的时间刚刚好,配合着鱼丸鲜甜的肉质,使鱼汤更多了几分雨后森林里青草香的自然甜美,一碗荠菜鱼丸汤,姐弟俩同时见底,又分别盛了第二碗。
只不过这次是坐到饭桌上,荠菜鱼丸汤,搭配着香得让人犯罪的蒜蓉生蚝吃,姐弟俩甚至连米饭都省了,吃出了天上人间此生不换,来世还做种花人的境界。
桑泽想起来方才的事,边吃边问桑榆,“阿姐,方才谢哥说可以暂时先欠着,不用急着还他工钱,你为什么不先将那一两银子拿回来呀?你不是说第一个一两银子很有纪念意义吗?”
“他自己也不容易,你忘了,上回樊阿奶不是还说,他每隔一阵就要上县城给他姐抓药,哪次抓药不是一两半两的,赚得再多也不禁他们这么花呀。”桑榆吹了一口汤面,心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有些人家里的经,难度就是要比别人厚上许多。
她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唏嘘,这样的人好像就是为了渡劫来的。
桑泽想起来方才的事,边吃边问桑榆,“阿姐,方才谢哥说可以暂时先欠着,不用急着还他工钱,你为什么不先将那一两银子拿回来呀?你不是说第一个一两银子很有纪念意义吗?”
“他自己也不容易,你忘了,上回樊阿奶不是还说,他每隔一阵就要上县城给他姐抓药,哪次抓药不是一两半两的,赚得再多也不禁他们这么花呀。”桑榆吹了一口汤面,心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有些人家里的经,难度就是要比别人厚上许多。
她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唏嘘,这样的人好像就是为了渡劫来的。
28. 学游泳
桑大家的生腌蟟蛁虽然便宜,但是没撑过两天就渐渐无人问津。
桑榆的小食摊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老板,来碗酸梅汤,再来三份生腌蟟蛁,两份腌蟹。”
“好咧,稍等。”
桑榆飞快舀了碗酸梅汤给那名客人,那客人接过去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光了,待客人从碗里抬起头来,桑榆恰好打包完两包腌蟹,同时桑泽已将三份生腌蟟蛁打包好,客人交完钱,从两人手中取走自己买的吃食。
下一个排队的客人接着上一位补上,“老板给我来三份生腌蚬子,五份生腌蟟蛁,两碗酸梅汤,全部打包。”
“好嘞!您稍等。”
“老板,轮到我了没,我要两份醉虾……”
“快好了,人手有限,麻烦您再稍等会儿……”
自从上次桑大也买起生腌蟟蛁后,桑榆逐渐扩大了生腌品类,小食摊前比起以往更加络绎不绝。
腌蟹醉虾和生腌蚬子的原料一小部分来源于他们姐弟俩赶海的收获,大部分来源于收购江一帆兄弟那条小渔船渔获得来的收获,后来这几样渐渐也有了口碑,江家兄弟私下跟几个平时交好的渔民打过招呼,收购他们的渔获补充摆摊原材料不足的问题。
桑榆在肥水码头摆摊卖生腌吃食这事,在沄水村渔家中渐渐广为人知,与她有渔获往来的几户人家对她印象不错,其他没参与干看着他们一行人赚钱的则有的眼红,有的嫉妒,毕竟桑榆给那些渔民的收购价比市面上渔贩们的高。
一开始村里有些人家也同桑大夫妇一样,见樊婆子他们帮桑榆挖蟟蛁,想着做生腌蟟蛁很简单,生腌嘛,哪个渔民没做过,便也想分一杯羹。
有的学桑榆做了些生腌蟟蛁,可做好之后,别说拿去卖了,他们这些人多少也都买过桑榆卖的生腌来吃,现在他们吃自己做的生腌蟟蛁,味道就跟加了葱蒜盐酱油的,普通人家做的生腌差不多,跟桑榆做的压根就没法比。
因着桑大夫妇摆摊卖生腌仅热闹了半天,后来便门可罗雀的前车之鉴,后来渐渐也没有人跟着去步桑大夫妇的后尘。
大家也都看开了,看着桑榆姐弟和樊老婆子那几户人家赚钱,也就羡慕羡慕,私下说道说道。平时老老实实过日子,该干嘛干嘛,打渔的还是去打渔,补网的接着去补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日子桑榆忙得飞起。
除了准备吃食,上肥水村市集摆摊,回来还要学游泳。
另外还得忙着上沧浪港给几个大客户送生腌。
起因是前几日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到她的小食摊前,望着桑榆姐弟二人一脸喜色,“可算找到了,方才前面有一家也是生腌,我尝着味道怎么样都不对呀,原来小娘子的小食摊在这里。”
桑榆愣了下,瞥见前面桑大夫妇门可罗雀的摊前,顿时明白过来,随即看着老管事,恭敬道,“请问这位客人,可是想买生腌?”
来人说自己是县城某个府上的管事,说他们府上的老爷夫人小姐偶然吃了下人从她这买的生腌,很是喜欢,问能不能每两天专门送些到他们府上,他们府上人多,采购量大,银钱每次送货现结。
桑榆一听,县城来的,再一听对方每次订货量就要五十斤,这可是大生意。
仔细问清了对方府上住址,次日一大早就送了一大桶生腌蟟蛁到县城去。
不过今日上县城,她倒是不用自己雇船。
这几日她摆完摊回来,每天下午雷打不动花一个半时辰在海边学游泳。
村子里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桑榆一个妇道人家,跟人学什么游泳,又不能像男子一般出海打渔。
别是前面被探花郎抛弃了,现在起了别的什么心思,又想去勾搭新人了,这不最近突然和船匠学游泳,孤男寡女大庭广众,整天在水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说是学游泳,谁知道她桑榆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搂搂抱抱”自然是没有的,顶多是刚开始学的时候,有一次桑榆突然脚抽筋,踩不到地差点上不来陆地,后边看到的谢舟游过去搭了把手,扶她上了岸。
这一幕被村民中的好事者看到,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看两人的目光都很很暧昧。
另外一次是桑榆那天恰好来了癸水,自己却没有察觉,被后边跟着要下水的谢舟见到她裤子上有暗色,这才急忙把下水下到一半的她叫上来,还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桑榆刚被叫上来的时候还呆愣愣的,不知谢舟是何意,等到肩上多了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桑榆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听到对面的人清咳了一声,说了句,“这两天的课就先暂停,你先回去……”
“处理一下。”
对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说完,桑榆这下终于听明白,红着脸一路小跑回家。
下午有人上山砍柴路过她家院子,见到院子里晾着件男人衣服,似乎是小船匠平日里经常穿的那件,这下又为两人的八卦传闻增添了谈资,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是在村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加上村民私下没少拿她被退亲的“前科”当话柄,添油加醋,这便成了桑榆作风不检点的有力证明。
桑榆对这些空穴来风的闲话早就见怪不怪,除非不三不四的话舞到她跟前,比如那次她来完癸水后又准备下水游泳,她带着要还给谢舟的衣服,路上遇到柳氏和人站在大树下聊天,一看见她路过,笑容立马消失,刻薄的话钻入桑榆耳中:
“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这话题转得突然,对面听她说话的人莫名其妙道,“什么记性差?”
“还能是什么,出门前忘记翻黄历呗,一出来就撞上不三不四的淫|娃|荡|妇,真是晦气!”
桑榆停了脚步,剜过去一个眼刀:
“我劝有些人,嘴臭就回家多刷牙,别出来一见人就乱喷粪,再让我听到这些无中生有的话,我可要请村正里长来评评理,请教下他们胡乱咬人,无中生有搬弄是非是不是要依村规处理剪掉那条舌头,顺便也让他们知道,某户人家鬼鬼祟祟摸人家里去翻人的墙,到底存的什么心。”
柳氏一开始还洋洋得意,听到后面桑榆提及村正里长,及他们夫妻先前翻墙刺探生腌秘诀的事,脸讪讪然,立马不敢言语了。
“不过我家的墙可不是那么好翻的,想必后来大伯娘对此,必定深有体会。”桑榆凉凉补充了一句,向柳氏投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柳氏的八卦搭子没读懂,她自己可是读懂了这个眼神。
他们俩夫妇上回去蹲墙角,本意是自己做的生腌没有桑榆做的好吃,眼看小食摊生意越来越不行,便想着上人家里碰碰运气,兴许能偷看到桑榆把生腌做得那么好吃的诀窍。
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姓谢的船匠跟瘟神一样突然出现在桑榆家院门口,还鬼吼鬼叫了一声,把正爬墙的他们俩吓了一跳,她男人直接从墙上摔了下来,那腿回去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地。
后来一天夜里,她带着两个儿子再去她家翻墙,不仅又扑了空,俩儿子的手还没攀上墙呢,手就被锋利的劳什子扎得一手血迹斑斑。
后来才知道,原来桑榆这白眼狼竟然在墙上砌了锐利得跟刀子般能杀人的贝壳碎片,这白眼狼心也是真黑,这都能想得出来。
有了这一出,后来他们一家就再也没动过翻墙的心思。
而集市上有桑榆这个扫把星在,做的生腌吃食甩他们几条街,他们的生腌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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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做不下去。桑大上回在扫把星墙上伤了腿,出不了海打不了渔,两个儿子又是个没主意的,整天只知道站在小食摊前有气无力地吆喝几句,然后就是你瞪我我瞪你,什么用都没有。家里的进账是一日比一日让她愁眉苦脸。
真是人倒起霉来,喝口水都能呛着。
柳氏看着前面越来越远的背影,恨得直咬牙。
可他们家这一切倒霉催的,还不都是桑榆那个小贱蹄子害的?她说她几句怎么了?她这个大伯娘还说不得她了?以为自己现在赚到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哼,当谁祖上没富过似的,等他们家时来运转,以后谁哭谁笑还不一定呢!
想到这她冷笑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浪蹄子也是有本事,前脚刚被新科探花甩了,转眼又吊上了一个。这回是村里那个整天跟哑巴一样的船匠,跟谢家那种被诅咒的人家沾上关系能捞得着好?她就静静等着看,看那白眼狼的小贱蹄子能得意道什么时候!
和早早收了工,等在海边的谢舟一见上面,桑榆就将衣服还给他。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江一帆眼里。
碰巧今日江一帆在海滩上抖渔网沾上的杂物。
他近来常见两人在岸边,自然知道桑榆在跟谢舟学凫水,也听了些闲言碎语。不过他向来没当真,因为桑榆那个脑子还真跟一般小娘子不太一样,压根就没小女儿心思,连绣花针都很少见她拿,反而一门心思想着学游泳赶海,多搞些海鲜做吃食卖钱。
别人不知道,反正他娘在家里没少夸她聪明能干。
因此他并不信村头树下那些嗑瓜子的大姨们说的有伤风化、不知羞耻之类的话。
不过此刻见桑榆还衣服给谢舟,却觉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再观两人神色,忽然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便遛弯儿似的溜过去跟两人打招呼,问桑榆,“诶这不是谢哥的衣服吗,怎么在你那儿?”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当然是我跟他借的。”桑榆答得理所当然。
“……为啥问他借衣服啊,男的衣服你们小娘子也穿不了啊。”
谢舟看他一眼,“……就你小子话多。”
“因为上回上了岸我觉得冷,他穿的衣服多,问他借的呗,这有什么,你要当时也在,有多的衣服,我也问你借,借个衣服披一段路回家而已,能穿不就行吗,这也要管是男的衣服还是女的衣服,江二哥,你管得会不会有点宽了呀?”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江一帆慢慢点头,又问,“话说回来,我水性也不错,你怎么不找我教你游泳,偏偏找上谢哥啊。”
桑榆把话绕回他身上,“不是你说的吗,因为他水性最好,那我还找你干嘛,你在陆上连个人都看不住,更别说在水里了,我的小命能保住才怪。”
被无情嘲讽的江一帆看了谢舟一眼,安静如鸡,搔搔头,说,“那个啥,我渔网还没洗完呢,你和谢哥好好学,我先走了。”
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
桑榆看着江一帆逃去如飞的背影偷笑,不经意对上谢舟同样戏谑的笑眼,二人不约而同错开目光。
两人对上回的事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只是桑榆脸色仍是有些别扭,到底是她先前粗心忘记来癸水的时间,此番见了谢舟,脸上有些不自然。
只是这不自然也只是一瞬,一看到蔚蓝的大海,她便又燃起了熊熊斗志。
桑榆学得很快,虽然开始学憋气费了些工夫,但她胆大,又勤快,每次练习时间长,现在已经不需要谢舟时刻跟在身边,能自己游一段距离了。
昨日她向谢舟学游泳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嘴要早些回去。
谢舟见她一向饭点的时候才回去做饭,今日却提前半个时辰,有些奇怪。
29. 草衣摊面饼
桑榆见他好奇,补充说要回去准备生腌,明日须得上县城给一家大客户送货。
正巧谢舟明日要去给外村给一户人家修船,途径县城渔港,便答应顺路送她过去。
所以今日是谢舟送她到县城的。
“以后不是要自己摇橹吗?不过来看看?”
“哦,好。”桑榆受宠若惊地应了声,乖巧地走过去,像个小学生。
她在旁边认真观摩,心里琢磨了会,很快找到了要领,一边看一边尝试自己掌橹。
谢舟让开了些,慢慢松开一只手,松开的地方很快被桑榆的手替上。
“这个我会另外付你学费的。”
他笑了声,“与其交学费,不如多送我两份生腌。”
桑榆愣了愣,自打认识谢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笑。
谢舟笑起来眉目舒展,和平时不苟言笑的讨债脸简直像两个人。
此时的他眼神温和,剑眉入髻,五官立体,分明是个浓眉大眼的帅哥。瞳孔神聚气凝,像一汪泉眼,好看,但又不是江一帆的桃花眼那种略显轻浮的好看,是看久了似乎能把人吸进去的清澈见底的好看。
他竟然长这样,有两幅面孔,平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船尚未靠岸,远远地,桑榆便看到前面金碧辉煌的水上画舫,那画舫有几人高,十几条她乘坐的小船长,若是夜里,华灯初上,应更是美轮美奂,让人如坠仙境。
更远处的岸边是绕水一字排开的商行店铺,酒肆茶坊,鳞次栉比,舟船楼阁,食店盈门,客商不绝。曲径通幽处,飞桥栏槛,绿帘翠幕,钟声撞庙,香火萦绕,人声鼎沸。
此刻天已大亮,然而街上大半灯火未熄尚且如此繁花似锦,待到夜里想必更是灯火辉煌。
见到如此迥异于沄水村的天地,桑榆第一次对渔民们口中繁华的沧浪港有了切身之感。
下了船,照着客人给的地址,桑榆一路问了两个人,方到达约好的地点。待见到上回那个管事和一应仆从,桑榆才知道原来这些生腌蟟蛁是沧浪县杨县令府上要的。
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单子,桑榆额外送了对方两份生腌蚬子和一壶酸梅汤。
她猜测县衙府上的小姐夫人应该会喜欢这口酸酸甜甜。
果然,第二次去送货的时候,对方对她送的酸梅汤喝生腌蚬子都赞不绝口,后来县令府上每次订货又在原来基础上,另外订了些蚬子和酸梅汤。
此后沧浪县县令便成了桑榆的常客,县太爷府上经常和官宦商贾宴请往来,一来二去又陆续有了几个官爷富户跟桑榆订生腌蟟蛁。
生腌需求一路走高,樊婆子一家向桑榆供的蟟蛁越来越多,日子比起原来宽裕了不少,单单这一项收入甚至赶上了江大河江一帆每日打渔卖渔获的收入。
连江一帆私下都跟桑榆调侃,“要不以后我们兄弟俩不打渔了,就跟着老大你混了。”
惹得樊老婆子送了他个肘子,江一帆吃痛哀嚎了声,“娘,你是不是得了一天不揍你儿子我,就浑身不舒服的毛病啊?”
“臭小子,咱们家祖祖辈辈在沄水村打渔,到你们这一代都是第五代了,你不当渔民你想当什么,想学人当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哪?”
江一帆默默拿手搓心口疗伤,“娘,我不就开个玩笑吗,你还当真了啊,你儿子我又不傻,谁不知道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的道理啊?”
樊婆子没好气地凶他,“你知道就好!都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桑榆也笑,“阿奶,江二哥还是挺靠谱的,他上回帮我找的那几户人家供的虾蟹,质量还是挺不错的,您就别老揍他了。”
樊婆子正想说话,却被空气中越来越刺鼻的味道转移了注意力。
她从方才一进院子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好像是……混了盐和虾的腥味。
她好奇地瞥向身前多出来的一口陶缸,见是上回她家想扔掉却被桑榆要去的小虾,泡水泡得虾都发白了,也不知道泡多久了,这才发出不太好闻的怪味。
忙问桑榆,“你这是在院子里腌虾么?怎么味道这么冲?怕不是腌坏了吧?”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用这么多水腌虾的。
“不是腌虾。以后您就知道了。”
桑榆也转过身去看身后那口腌缸,笑了笑。
樊婆子一愣,随即笑道,“桑丫头主意就是多,以后要是有好吃的可别忘了我老婆子,让我也跟着沾你的光,尝尝鲜。”
“阿奶您放心,这是必须的。”
“还有我还有我,美食怎么能少得了我呢。”江一帆忙举起手,冲她抛了个谄媚的笑,“桑榆妹子你说是吧?”
酿造虾油是件十分费盐的差事。要不是家里现在做吃食存了些银钱,一般人家即使想做这个,还真不一定买得起这么多盐。
自从虾油上次出了红沫,桑榆,每日加大盐量搅拌,她这一缸虾和少量杂鱼大概有150斤,每天加入的盐大概就要1斤。
经过半个月的腌渍,陶缸表面已经没有虾和小杂鱼上浮,继续重复前面程序,每天早晚各搅拌一次,只是用盐量可以稍微减少,待一个月后每日搅拌一次,加盐量方可锐减。
至此腌渍过程就可以告捷了,转向下一步曝晒发酵。
而这也是酿造虾油最关键的一步,桑榆要做的工作就是在阳光曝晒前后的早晚时分,每天拿着一个大锅铲,将缸里的虾反复搅动多次,以增加阳光均匀曝晒到缸内小虾各个角度。搅拌越多次,阳光热度越充足,越能有力去除腥味,这样酿造出来的虾油质量会更好。
虾油晒的时间越长,遇到雨天的概率越大,就像今天。
幸好她们姐弟今天摆摊回来得早,赶在雨落下前一秒及时给腌缸盖上盖子。
要是缸里的虾油掺进了雨水,那可不太妙。
日升月落,海面上鸥鸟变了几变,枝头上唱歌的小鸟换了一拨又一拨。
经过日晒夜露的漫长过程,腌缸内浮起一层油,整体呈现为浓黑的酱液,这昭示着曝晒后的发酵过程也告结束。
接下来就剩酿制虾油的最后一步:提炼煮熟。
虾的酱液经过曝晒和发酵后,桑榆拿勺子撇起浮在表面的那层油,再化些盐水,将盐水倒入腌缸里边,搅动三四次,在这之后能清晰看到腌缸里的虾油和虾渣开始分离。
多日的忙碌在这一刻迎来希望的曙光。
这时候就能往腌缸内放进竹篓,看到虾油过滤进入竹篓内,桑榆让桑泽拿来大勺,将虾油一勺勺舀起来,倒入坛子里,直至舀完缸内所有虾油为止。
前后收集完所有虾油,两个坛子已被装得满满当当。
再把坛子里的虾油分别搅拌均匀,这便是生虾油了。
生虾油放在铁锅内煮熟,需要不断撇去锅面上浮起来的泡沫,如此之后沉淀下来的便是成品的虾油了。
熟虾油需要继续重复第一步,放在露天院子里曝晒。
而虾渣则可以用来做虾粉。
因虾渣经过多日盐水腌制,含盐量已大大超过酿造虾油之初的时候。
故此需要先把虾渣置于水中泡一天,去掉些盐分后,再在清水中过三遍,以去除杂质。
然后将洗干净的虾渣放入陶缸中,拿木槌将之粗略捶打一遍,打碎过后再放在锅中炒熟,桑榆特地让桑泽保持灶台小火,自己在铁锅中来回不断搅拌,既能加快炒熟虾渣又得时刻留意以免虾渣糊掉,等虾渣炒熟之后,仿照梅虾干制作过程,将之放在簸箕里晒干。
晒干后再捶打成纤细的粉末,拿来纱布一遍一遍过筛,筛出来的粉末越细腻越好,被留在纱布上的那些则继续捶打至更细腻。
经过来回几次过筛-捶打-过筛,桑榆打得手酸,桑泽见她边打粉边不断揉按手臂,提出换他来,桑榆同意了。
姐弟俩轮番上阵打粉,最后终于把所有的虾粉打碎完毕,只需要将之装进坛子里,干燥保存即可。
虾粉制作完成,于是桑榆也拥有了自制味精,营养又天然,可谓厨房里日常炒菜做汤增味必备的小能手。
而熟虾油晒了两天后,桑榆拿筷子蘸了点,放入口中尝了下虾油的味道,完全不同于菜籽油的菜籽香,虾味正浓,咸味刚好,不需要再加盐。
虾油名字虽带“油”字,却与菜籽油、花生油之流大不相同,不属于油类,而是一样调味料,有些土著喜欢叫它鱼露,当然此鱼露非广义上的鱼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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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虾油外表看上去是一味琥珀色酱料,澄澈无杂质,油亮而浓稠,似琼浆玉液。
虾油以为汤类佳肴提鲜增香,轻微咸味,鲜虾余味饶舌久久不散而闻名,亦可拌菜蘸海鲜,作用类同香菜,爱的人爱得要命,不爱的人说它腥味重。
然而在现代虾油仍是凭借其价廉味美,无虾胜有虾,风味独特的优势出口多个国家,风头长盛不衰。
但虾油酿造历时较长,攒了那么久的小虾小杂鱼,总共才只得了两坛,她可舍不得轻易拿出来用。
于是她首先推出来的是虾粉,用来煎饼。
先将一小捧她现摘的苜蓿叶洗干净,切得极碎后,搁一旁备用。
再取来面粉放进海碗里,加入冷水搅拌均匀后,往里面打一个鸡蛋,接着将面粉糊搅拌成金黄色的面粉糊糊,继续倒入备用的苜蓿碎叶,绿色的苜蓿叶像掉入了浅白的水泥中,将之和稀泥般搅拌均匀,再加入一点虾粉和盐进行调味。
铁锅里放入一点油,舀起一大勺面糊倒入锅中,火不能太大,用锅铲将面糊仔细摊平,面糊逐渐成型,摊饼的边缘圆而金黄,中心地带鲜嫩的绿色碎叶,随着面饼成型的滋滋声逐渐凝固。
再将成型的金黄草绿翻至另一面,中火煎着,用锅铲继续压平面饼,很快,另一面在油和火的加持下,方才的碎叶白泥已完全不见,蜕变成了一副金黄中点点绿,绿中缀着梅红的框中刺绣,油香包裹着饼香,饼香环绕着草叶香,外脆里嫩,仿佛在向味蕾发出无声的诱惑。
这诱惑游走在桑泽的狼吞虎咽中,桑榆的细嚼慢咽中,以及到了眼前的谢舟口中一张一合的讶异神色中。
这饼里,有苜蓿的味道,而且是非常新鲜的苜蓿叶子,他仿佛吃出了他家附近那露水滚过草叶的天然味道,面粉、苜蓿、蛋香,还有非常明显的……虾?
野苜蓿的芳香,虾的海味咸香,面饼被蛋液淋上的每一处缝隙,都溢满了滑腻鲜香。
这饼里是加了虾?可是他从头吃到尾,到现在都没看到一尾虾的痕迹,可为何吃起来却全是浓郁的虾味。
真是奇怪。
“这叫什么饼?”
“草衣摊面饼。”
草衣摊面饼,这名还挺有辨识度,不过依然没听出和虾有什么关系,他又问,“你可是在饼里加了虾?”
见谢舟与桑泽发出同样的疑问,桑榆卖了个小关子,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反问,“这饼要是拿到集市上去卖,你会不会买?”
“那得看你卖什么价钱。”谢舟的目光从手中的饼,转到桑榆的脸上。
“你要是卖和高级点心铺子里的价格,可能无人问津,要是卖和街头小贩摊饼一样,几文的价格,你这饼肯定做得没那些贩夫走卒吃得快。”
他说着又咬了口手中的饼,没有虾,但是虾的味道无处不在,单这一点,就足以绊住那些同样卖力气活的人行色匆匆却饥肠辘辘的脚步。
“听你这话,这饼销量看来是稳了,明日就做这个去卖好了。只是,”桑榆目光转向船上炭火充足,上面小铁锅正在沸腾的小炉子,“可能要借你这小炉子一用。”
煎饼要趁热吃,香香脆脆的才好吃,冷了的煎饼硬邦邦的,完全吃不出脆香的味道。
所以谢舟的这张饼是她裹了纱布,外面加了好几层蕉叶,才保住了在锅里的热温,不至于出门时间一长,便丢了原来外酥里嫩的最佳风味。
而要上集市上摆摊卖,可不得现做的才能绊住那些贩夫走卒的脚。
现做现卖,那可少不了炉子,话说她从上次首次上船之际,就盯上了他这炉子。
以她这些日子摆摊积攒的银钱,买个一模一样的小炉子不在话下。
只是她近些日子以来,上县城送生腌的日子多了,越来越觉得沧浪港这个不夜城是更适合开餐馆的地方。
而这里距离渔港水上来回起码得半天,如果现在置办太多炊具,到时侯要是真搬过去,东西不是得随她搬过去,就是到了那边得重新置办一回,她可是懒得折腾了。
横竖让她先借个炉子试两天水,后面的事将来再说。
谢舟啃完最后一口摊饼,利落地拍了下手。
他就知道桑榆不会让他白吃她的饼。
30. 青口贻贝
“行啊。不过你这是在我的炉子里捣鼓什么?”谢舟垂眼瞥向面前的炉子。
桑榆拿手扇了扇吹向自己脸的轻烟,“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美食中的美食啊。”
外滩无人,芦苇招摇,滩边小船自横。
阵阵炉烟随海风在眼前飞快飘散,沸腾声传来,炉子里的青口贻贝在一颤一颠间,陆续开了口,隐约可见黑色的“胡须”,而最夺人眼球的,是壳缝里那肥硕无比的贝肉。
望着青黛的贻贝,桑榆的眼睛像被暗夜被点亮的灯,炯炯有神,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舟对着小炭炉一脸茫然,却深知桑榆这葫芦里卖的极可能是名为美味的药的了然表情。
“你可真行,这么好的炉子和锅,你就用来煮白粥,可真是暴殄天物。”
过了好一会,谢舟闷声道,“我要是不只用来煮白粥,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桑榆想了想,不禁对这话深表赞同,“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前两回桑榆在他船上学划船,见他拿这个炉子出来,每每揭开都是雷打不动的白色,她都觉得无语。
这人真是无趣,天天吃白粥就不腻吗?虽然她承认,在这个赋税徭役越来越重的世道,能天天喝上白粥,日子已经是很滋润了。
不过这人也真是的,白粥啃萝卜干要不就是配咸菜吃,她差点以为面前的人是个顿顿吃素的出家人。
有一次她终于憋不住问他,之前不是跟自己买过很多生腌吗,怎么没见他吃,难道不喜欢?不对,要是他不喜欢吃也不会买啊。他又不傻。
结果他说全留在家里给他姐吃。
桑榆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挺好的,这么宠姐,活该你发财。
之所以知道他发财,是因为之前他教自己学游泳,那次他刚好收账回来,桑榆腿抽筋差点又在水中滑跪,求生意识下见到个人,便随手抓人衣服。
这一抓倒好,硬邦邦的,她心里直叫坏了,以为自己这只不懂事的爪子抓到什么不可言说的部位,紧张得差点原地去世直接当水鬼。
后来发现原来是不小心碰到他的钱包,桑榆总算松了口气,挺直腰板把周身重量挂人肩膀往死里压,放手之前直觉那钱包重量不菲,暗暗感叹了下这人平时真是低调。
后来两人偶尔闲聊,桑榆才知道他当船匠兼包揽村里大小木工的收费很可观,不然也不足以支撑他支付不菲的人丁徭役外,还能供养他姐。
不过即使家里供着个人,以他的挣钱能力,也犯不着吃粥配咸菜吧。
直到后来见他煮了两次粥,一次差点把锅烧没了,一次差点把粥烧没了,桑榆才对他的厨艺有所了解。
真不是他苛待自己,不想吃好点,而是这人就是传说中的炸厨房杀手。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姐不爱吃他做的东西,估计都是黑暗料理。还好她不吃,吃了估计脾气更加暴躁,更疯了。
鉴于前两次被他的厨艺震撼,看他可怜,今天桑榆特地让他一饱口福。
她已经学会了游泳,这两天在向他学划船,而且今天小有所成,从沄水村出发一路靠自己摇橹摇到了这里。正是开心的时候,可不得找点好吃的美食犒劳下自己。
恰好今天来的就是离沄水村不远,曾经第一次坐船就让她心有余悸的外滩。
上了外滩,见到那些一眼过去密密麻麻的礁石,桑榆两眼发光。
从沄水村岸边到外滩一路上经过险滩,附近有大片无人关心的礁石。虽然偶有江一帆这样的沄水村渔民过来赶海,不过抓的大都是耳熟能详的海鲜,譬如鱼虾蟹蛤蜊。
在桑榆看来,那些无人关心的礁石恰恰是她心中的宝藏。
果不其然,今日她围着礁石游了一圈,随意找了一块开挖,就挖到了足足两桶青口贻贝。
桑榆挖出第一个青口的时候,谢舟看着她手上沾满了泥沙和石头块的长扇形贝壳,跟看小丑似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她的审美,“你采这玩意儿,是想当贝壳玩?审美还挺特别的。”
在得知她想吃它,而不是玩它的时候,谢舟素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丝疑惑。
这东西从来没人吃,无论在沄水村,还是走出沄水村,他都没见过有人吃这玩意儿。
要不是桑榆一时兴起来翻礁石玩,他还真想不到这些平时巴在礁石上,几乎跟礁石融为一体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居然有一天能用铲子铲下来,而且这玩意儿,虽然都沾着泥巴和石块,却能看出相似的长耳朵形状。
这东西能吃的话,早就被渔民们盯上了,哪还轮得到她来挖。
不过看她期待的小眼神,想到她方才说要搞点好吃的奖励自己学会划船的骄傲神情,他想,算了,别打击她。
“你别小看它,这青口虽然现在看着丑,可是等它煮熟了,味道一点也不输给大蛤蜊大螃蟹。”
“行,我拭目以待。”他嘴上应得干脆,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好吃才怪”。
于是谢舟拭目以待到了眼前这个锅盖被沸腾的水,和烧开口的青口贻贝顶开的当口。
桑榆今日有备而来。
炉子旁边很快添了几镰光滑的竹片,一眨眼上面倒满了调料,有她带来的酱油,剁碎的香菜和蒜末,以及她特制的辣椒酱。
谢舟正好奇她怎么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上船的,抬眼间桑榆已经拿了一个开口的翡翠贻贝,用力掰开指甲盖宽的缝隙,挖出肥美的壳肉,揪掉褐色的绳索般的胡须,蘸了蘸竹片里的酱油、蒜末、香菜和辣椒酱,跟个饕餮小娘子般直接一口一个,投入嘴里。
合上樱唇时,她杏眼放光,橙白的青口贝肉没有一粒沙子。
在酱油的洗礼下,咸香极了,又在蒜末和香菜碎的包围下,风味卓绝,像被山野包裹的海洋,蒜味香菜味青口贻贝的鲜肉味,时山时海,时海时林,在这一小片贝肉的刺激下,味觉似光谱绵延起伏,最后在辣椒酱的红海战术下,于舌尖粲然绽放极致美味,在脑海里翻起千层雪浪,如一道月光下的彩虹。
贝壳肉去壳空,太阳下闪烁着青紫色的光,像月光下两座人去楼空的城池。
城池内空荡荡,城池外人的心却被填满。
这时候要是来上一杯酒,那就更完美了。
果然人生在世,无论在哪,遭遇好赖,吃好喝好都是人生第一要务。
桑榆嘴角上翘,眯起眼睛,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那神情咀来嚼去,反复品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享受天下最好吃的东西,而此刻享用美食的她也成了全天下最欢喜的人。
谢舟本来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今天却例外了。
不,应该说遇上她之后,似乎总有这样的例外。
尤其是看到她吃得这么香甜,仿佛世间所有烦恼都扫于脑后。
反观自己,他没有口腹之欲,难道没有烦恼,没有所求吗?
有的,只是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求不到,索性不求了。
而她呢,没有烦恼吗?
只怕比之旁人,她的烦恼只多不少。
他们姐弟俩还被族里亲人抹布一样丢弃,身无分文,走过鬼门关。
她同他一样父母双亡,一样有相依为命的家人要养,只是自己是男子,出路比她好些,又痴长了些年岁,这些年起晚摸黑干着和木头打照面的活,到如今总算为他们姐弟俩攒下一个不用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晚年。
而她呢,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是山前那间仿佛时刻能被九级台风掀翻的破屋,可她却好像一点也不忧心。至少眼前这个大快朵颐的模样,他是半点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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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心在哪。
想到这谢舟弯了弯唇。
谢舟却不知道,对此刻的桑榆而言,烦恼是虚的,赚钱是明天要做的,只有眼前这小锅青口贻贝是真的。
眼下没人跟她抢,她吃得更开心了。
快乐加倍的她,没想到自己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刚才还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看她吃的人,突然开窍了。
虽然变得识货不是坏事,可是也用不着吃这么快吧,这掰青口的速度也太逆天了吧。
桑榆望着他手边高高垒起已经是自己两倍多的空贻贝壳,不禁叹为观止,这家伙是饿傻了吗,这风卷残云的速度比桑泽江一帆丝毫不逊色,也是没谁了。
不敢想象要是他们三个凑一个饭桌上,能掀起什么浪花。回想起上回因桑泽和江一帆之故,自己额头上凭空多出来的菜,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摇碎胡思乱想,探手向锅里,正打算虎口夺食,结果没食可夺,只摸到一片寂寞的空气。
本打算大吃特吃却仍一半肚子都没填饱的桑榆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今日是被饿死鬼附身了?
虽然看你可怜想让你吃吃世面,可大哥你大饱口福不能以饿我肚子为代价吧?
谢舟吃完还不忘抹嘴,然后一脸期待地问她这玩意儿还煮吗?
没想到这东西确实能吃,不光能吃,而且一旦开吃就让人停不下来。
配上桑榆带来的一应调料,尤其是那个有些辣口的酱,一入口别提多上头了,脑子里绷着的弦,身上的千斤负担,像被这一口翡翠黧黑相间的贝壳洗劫一空。
桑榆:……
刚才是谁对它嗤之以鼻的?
到底还是心软,桑榆又从桶里拾掇了些青口,重煮了一锅,这次两人都吃了个尽兴。
当然第二局,更胜一筹的还是桑榆,因为某饿死鬼没有抢过她。
吃饱喝足后,桑榆又在岸上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紫菜。
来到大庆朝以后,她还是第一次在岸边见到紫菜。当即把附近几块岩石上能采到的紫菜都采了些。
这时候会水和划船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哪怕湿了一身,游走在岩石里几乎毫无畏惧,衣服干了湿,湿了干,游水游累了便上船摇橹,前前后后寻到了好多青口和紫菜,还挖到了不少比沄水岸边大得多的生蚝,这可把桑榆乐坏了。
没有白跑一趟。
准确地说,技多不压身,学游泳和划船吃的苦都是值得的。
就像当初她从厨房里小小的洗菜工,到切菜工,最后掌厨一样。手上每条为学刀功被刀刻上的痕迹,都成就了后来的她。
就像此刻,那些被水呛得差点以为要挂掉的难受体验,还是让她满载而归,并且享受了一回泛舟水上,抢夺青口言欢的快乐。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快乐,不像一去不复返的东逝水,以后她想来几次就能来几次。
只是以后到这来,势必要带桶盆这些工具装海鲜,带着这些她是游不到这里来的,这时少不得得有条船。
在从谢舟口中得知一条船的价格后,她惊了,没想到一条小船,看着只是几块木头而已,居然这么值钱。
她扳着指头飞快掐算了下,要是买了船,存款少了一大半,对现在的她来说,可不是很乐观的事。
首先上沧浪港,租赁门面开餐馆,再加上门面租下以后,还得置办不少炊具家什,哪里都少不了银钱。
钱还是得握在手上以备将来最稳妥。
所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艘船,这计划恐怕暂时要搁置了。
桑榆不无遗憾地想。
可没有船,光会游泳,好像也游不出太远。
即使找到了宝藏,她一时之间也带不了太多海鲜回家。
31. 海苔
桑榆听完沉默,谢舟已经猜到她的想法。
于是提出可以把船租给她一用。
“把船租给我,那你怎么办?”他不是要靠这船出行给人修船做木活吗?租给她,那他自己用什么?
“有个客人前几日换了新船,将旧船折价卖给了我,所以你无须担心我无船可用。”
桑榆想和他谈租金问题,他却要求换种形式给租金。
“最近接了个新活,大概要去五天。”
听这意思他要出远门,家里那位岂不是无人照看,搞不好像上回一样丢了也不一定,“那你阿姐——”
“我托樊阿奶每日上去照看,不过她爱吃你做的饭,希望你每天做晚饭的时候,能顺便给她做一份。”
每天管他姐一顿饭就能抵租船费,反正他们姐弟俩自己也是要做饭的,多一副碗筷的事。桑榆当然从善如流答应。
樊阿奶人还挺好,答应替他照看他姐。
虽然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也对樊婆子与人为善,为人处世实诚爽利有所了解,但对村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疯子”,她也能做到一点也不嫌弃,还帮忙照看的程度,属实不容易。
说曹操,曹操的儿子到。
“什么顺便做一份啊?做饭吗?我也要我也要,你要给谢瑶姐做晚饭的话,给我也做一份呗?”江一帆不知何时撑着小竹筏往他们这边靠近。
“诶我说,桑榆你怎么不吭声啊,你是不是偏心眼啊,谢哥托你给谢哥他姐做饭,你就乖乖照做,我呢,你就不管了是吧?昨日你们收摊回来,我在岸边明明让你晚上记得给我留点鸡肉,想不到你们居然连块鸡皮都没留给我,全吃光了。”
“没办法,昨晚做得少,谢瑶姐突然过来了,剩下那份板栗鸡全都给她吃了。你想吃的话,下次吧。”
“下次?下次做板栗鸡是什么时候啊?”
“……”
最后还是谢舟出手解救了桑榆,“连个人都看不住,吃那么多也是浪费粮食。”
“所以你这次出远门,才特意换了个人,拜托人樊阿奶上去照看谢瑶姐,对吧?”桑榆配合着他补充了一句。
江一帆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他苦笑了声,这事不都早揭过去了吗,谢哥怎么还记仇呢?
这几天上去送饭,桑榆总算看出点端倪。
在山上的木屋中,桑榆第一次见到“正常”状态下的谢瑶。
不再是灰头土脸,脏衣泥鞋,不再用一双受到惊吓的眼睛看人,也不再整个身子像上回见面般,怯生生地抖得跟风吹梧桐叶般。
待在家中的她,粗布麻衣,却整洁干净、发髻被梳起,眼下的泪痣平添几分忧郁,一张鹅蛋脸娟秀安静,只是显得了无生气。
仔细一看,姐弟俩有着颇为相似的脸,只是谢舟浓眉大眼,五官看上去更为硬朗,一副不好惹的长相,而谢瑶一看却是个被风一吹就会倒的性子,经不起任何一点风雨的刺激。
一开始她见到桑榆来,连门都不愿意打开,后来她就直接将饭菜放在门外,敲了三下门,示意她记得出来取饭便离开,偶尔见樊婆子去看她还会托她一起将饭带上去。
许是樊婆子对她说了什么,谢瑶后来才放下戒心来。
第四天的时候,等桑榆再去送饭,她终于出来开门,虽然一见面仍是见生人的忸怩,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拘谨表情。
谢瑶的手刚接过篮子,如获大赦似的,连院子外面的大门都没关严实,立马转身,拔腿就往里屋跑,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她。
透过不小的门缝,里边的人闪得飞快,路过庭院一棵大树下,树藤歪七扭八在脚下盘旋而过。
桑榆直觉不妙,果然,没跑出两步,她就被自己的裙角绊倒在地,连带着食篮里盖着的汤都洒了一地。
她还没爬起来,手去够食篮,没够着,篮子已经被人先一步捡了起来。
桑榆要去扶她起来,她却腾一下从地上爬起,后退几步,脸上是惊恐的眼神,流露出怕被桑榆责备的战战兢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完直接跑进了屋里。
刚才汤碗洒出来了,捡起来后碗里只剩下一半汤,桑榆收拾好,拿着食篮进了屋。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院子周围,柴火一摞一摞方方整整地叠起,晾衣绳上晒着女子衣服,床被和枕头,为了预防枕头掉下晾衣绳,还特地拿绳子绑了四个枕头角。
今日樊婆子家里有事,来不了,托桑榆一同上门看她有没有按时洗漱吃饭。
既然她没来过,院子里这些被子枕头就不是樊婆子帮谢瑶晒的,而谢舟都走了三天了,更不可能是他拿出来晒的,那就只能是谢瑶自己本人了。
看来这谢瑶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疯起来简直比疯母牛还可怕”,至少是个勤快的人。
进了里屋,桑榆一眼就瞥见屏风后面露出的裙角,知是躲在屏风后面的定是谢瑶,不敢见人成这样,能让她主动发起攻击,对方怎么样也得是和她有深仇大恨的人,桑榆眼前闪过上回那个刀疤男的侧脸,凶狠,充满戾气。
见谢瑶这么怕人,桑榆也不在意,将篮子放在桌子上,环视左右,屋子虽不大,却打扫得很干净。橱柜桌椅摆放整齐,虽不是最新的,却结实耐用,至少比桑榆家的老古董要强上许多。
两个房间里各摆着一张床,从外头看进去,一张是和她新做的那张差不多的架子床,看上去精巧别致,显然做床的人很是用了些心思,床顶垂下深色的幔帐,遮光良好,旁边虽有窗,但关得紧紧的。
另一个房间的那张床则简单得多,没有幔帐,没有花纹,只能看出是原木做的,但是床身很长,不难看出床的主人身量很高。床下隐约露出个箱子一角,还上了锁,桑榆认出这是谢舟上回带去她家做木床的那一个,里边应该是放了做木活的利器。
她转到厨房,经过院子见一个小木屋外堆着一些木头,不太像寻常的干柴,应该是别有用途的木材。
厨房有一篮子满满的鸡蛋,灶台上两小捆树枝干柴被码得整整齐齐,谢舟家厨房柴米油盐倒是样样具备。
桑榆想到刚才那碗洒了的紫菜贻贝汤,拿来汤碗,重新打了个鸡蛋,又从自己炸的紫菜里择了几块扔下去做了个紫菜鸡蛋汤,倒进剩下半碗的汤水,很快,紫菜鸡蛋汤马上浮起来几个肉厚鲜嫩的贻贝,看起来比先前更可口。
谢瑶一直躲在屏风后不肯出来见人。
一直到闻到饭菜香。
吮指香辣贻贝的贝肉很厚,壳肉一进入口腔,嘴里立即弥漫着姜丝、辣香、蒜香、虾香的味道,咬一口,汁水爆出,海鲜味四溢,口感爽嫩。
谢瑶和小吃摊其他吃过吮指香辣贻贝的客人一样,不过片刻,一盘贻贝就剩一盘青黛色的贝壳。
吃饱了,连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
桑榆在她吃饭期间,跟她交代了几句烧水洗漱之类的话,她边吃边点头应下。
樊婆子先前跟她说过,这几日谢瑶病情好些了,没怎么发作,能自己完成洗漱这类简单的活计,不用在一旁盯着她。
“谢谢,很好吃。”
在桑榆收拾碗筷进食篮里,正准备回去的时候,意外听到这句,回眸见到谢瑶羞涩低头。
桑榆对她扬唇笑了笑,谢瑶才略微抬起头,看她的眼神比饭前少了几分局促,可还是有着一丝不安。
走出院子时,她经过窗下,看到里面的谢瑶。
她吃完饭像入定了般,往椅子上一坐,双目无神地盯着窗下一棵桑葚树,看上去好像很孤单。
快下山的时候,桑榆才想起身上还带着自己做的海苔碎,方才忘记拿些给谢瑶。
这海苔成了最近桑泽最喜欢吃的零食,她出摊的时候总怕卖完后桑泽没得吃,把嘴巴嘟得老高,便随身装了好些在竹筒里。
罢了,下次再带些给她吧。
这两日除了在小食摊上现做现卖加了虾粉的草衣摊面饼,其他时间桑榆没少往外滩去。
那边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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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几乎都被她踏遍,院子里采集的紫菜都晒得差不多了,家里如今积攒了不少干紫菜。
紫菜营养丰富,含有丰富的蛋白质,铁和钙等营养成分,可在这里的沿海渔家中,却很不显眼。
她尝试做了些紫菜蛋饼这类小吃在小食摊上卖,结果大受欢迎。
为了不至于薅光沿海礁石的紫菜,她从第二次采完紫菜开始,就随身带着石灰水。
石灰水的获取同样很简单,只需要将吃完的生蚝壳点燃便可烧成石灰水。
每次采完紫菜,将石灰水洒在光秃秃的浅水海礁岩上,以后紫菜就会附着在礁石上自由生长,繁育出更多的天然美味食材。
这样就不用担心破坏近海礁石的生态,又能保证可持续发展,以后有源源不断的紫菜可以采摘。
紫菜,刚采摘下来的状态和晒干后看上去似乎是两样东西。
紫菜晒干后,会从正青色变成黑紫色。
做成海苔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用剪刀剪成一小块一小块,一方形和三角形为主,偶尔心血来潮桑榆也会剪成太阳花的形状,然后往里面加入盐、糖和油,用筷子搅拌均匀后,再倒入铁锅中,用小火轻炒。
紫菜本就柔软,在小火慢炒下很快发出熟透的沙沙声,变得又酥又脆,这个时候只要抓把白芝麻放进去,再炒一会,就可以出锅了。
拿根竹签串起来,每几块一根,一口一块,吃得不亦乐乎。
海苔碎原本只是做给桑泽当零嘴吃的,没想到他和闻渡在小食摊上吃的时候,吸引来了一些客人的孩子,纷纷吵着让自己爹娘买给自己吃,后来桑榆禁不住太多人打听有没有海苔卖,便把本来做给桑泽吃的海苔拿了一些来卖。
意料之外的是海苔成为黑马,成了小孩大人都爱吃的零嘴。每天出摊除了生腌,打听最多的就是问桑榆什么时候再做海苔来卖。
托桑泽的福,这个月最后几日因这海苔的畅销,家里进账不少。加上之前摆摊卖生腌、草衣摊面饼、酸梅汤等收入,还砍掉了每次出摊的搭船费,开源又节流,现在家中积蓄已经有了九贯钱,外加零钱三百五十七文。
每多一文积蓄,上县城开餐馆的曙光更亮了一分。
桑榆高兴之下,除了置办摆摊的原料外,今日还破天荒买了两匹布,准备为二人置办夏服。
两人的衣服都是从冬季穿过来的,虽然他们之前穷得揭不开锅,冬天的衣服本来也做得不是很厚实,不过随着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桑榆看着两人继续穿厚衣服实在汗流浃背,特别是出摊的时候,头上顶着火炉般的太阳,不光她自己热得难受,桑泽也时常累得满头大汗。
两人高高兴兴抱着布匹回家,桑榆打算这两天晚上加加班,给两人赶制两身夏日的的衣服出来。
回去后,她还陪桑泽去樊婆子家挑了一对小黄鸡让他养着,特意挑的母鸡,这样以后两人除了海鲜蔬菜,还有蛋吃。
一群小鸡跟在母鸡后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桑泽跟在它们身后挑小鸡挑花了眼,大头和二丫则拿着桑泽给他俩的海苔零嘴,吃得乐不思蜀。
樊婆子看着两个孙子吃得满嘴都是海苔,甚至蹭到了鼻头,摇了摇头,对桑榆道:“昨儿好像看到老李家划着小船也往外滩那边去,回来好像也采了不少紫菜。”
桑榆听明白了樊婆子的暗示,她一点也不意外。
海苔好吃,紫菜也是好吃的。只要吃过的人,很难不被它的特殊风味折服,要不然在最开始发现这东西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它价钱昂贵且难得,而成为贵族专享,与平头百姓无缘。
且她的小食摊经常卖紫菜,吃的人多了,自然有人知道海苔的原料来自紫菜。
村民们平时可没少见过桑榆往外滩上去。
不过她早已想好应对的法子。
回去的路上,小家伙逗着两只小鸡玩,欢喜得不得了。
桑榆拎着樊婆子给的两条鲫鱼,想起方才从樊婆子提起的的关于谢瑶从前的事,方觉出这世道的荒谬,以及人心可以险恶到何种地步。
32. 蟹黄小笼包
今日摆摊回来得早,故而连同中午的饭也是桑榆送上山给谢瑶的。
村民一日两餐,这几日谢瑶早上的饭,都由樊婆子送上山,只是她已过六旬,腿脚不太利索,每日爬山自然不太方便,有时交由她儿媳郑慧娘去送。
郑慧娘要挖生蚝、蟟蛁,补渔网,有时候忙不过来便会在前一天多拿一些自己做的包子馒头上去,足够谢瑶一个人当早饭吃,且分量只多不少,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有一次桑榆去送饭,还看到厨房里剩下不少馒头和酸菜。
虽然谢舟说让她管谢瑶一顿晚饭就成,不过只要桑榆摆摊回来得早,做午饭的时候都会捎带多做一份,送到山上去。
樊婆子知道她给谢瑶送晚饭,见今日两个儿子渔获还不错,便送了他们两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鲫鱼。
桑榆本想婉拒好意,可樊婆子母子三人都坚持让她收下,说就算他们姐弟俩不吃,山上那位也要多补充点营养。
桑榆无奈只要收下,想着晚上多做点菜给樊婆子他们送一份。
因江家的缘故,他们今日的午饭是鲫鱼豆腐汤,以及昨晚做好的蟹黄汤包。
蟹黄汤包今日在集市上供不应求,幸好她昨晚留了一些在家里吃。
中午她蒸了六个,她和桑泽一人两个,桑泽吃完两个,嘴上的蟹黄汤汁刚舔干净,便眼巴巴盯着盘子里另外两个,明显还想吃,撒娇地问她好阿姐,蟹黄汤包还有没有。
禁不住桑泽软磨硬泡,见昨日取的螃蟹肉馅儿还剩一小碗,桑榆便拿来面粉又做了一些包子。
螃蟹是她和桑泽昨日在外滩上捉到的,他们昨日去得早,大潮过后,外滩还没什么人过去,岸上爬了不少螃蟹,她和桑泽在那里东捡西拾了一个上午,稀稀落落挖到了不少,当然还有不少青口、生蚝、紫菜。
螃蟹肉里已经放了猪油和盐,包子里的汤汁是她提前一天用肥猪肉和猪皮做好的皮冻。
经过葱姜和料酒煮开过后的肉皮,切成肉丝后放入锅里煮烂,熬成奶白的浓汤,冷却后放入井水中冷藏。猪肉剁碎后和葱末姜末搅拌均匀,加入盐糖和一点酱油,再加入她这两日熬出来的蚝油,再次搅拌均匀。
锅中加水,后放入八角茴香和桂皮,煮开后等水变凉,去掉水里的香料。
再往肉馅中加入煮过香料的凉水后搅拌,这样能让肉馅变嫩,只是加水必须分多次,每次少量加入,才不至于肉馅变肉汤。
然后将肉馅和备用的蟹肉,一块搅拌,取来肉皮冻切碎后放入。
接下来和好面团,就可以开始包蟹黄汤包了。
蒸熟后的蟹黄小笼包,用筷子夹住一个,外皮晶莹剔透,小褶皱圈起来的圆口子,夹着诱人的橘色蟹黄,像吐蕊生香的花苞。包子顶流下一丝丝黄油,里面的汤汁呼之欲出。
几近透明的包子皮下隐约可见饱满的蟹肉馅儿,垂在筷子下摇摇欲坠,迫不及待要晃入人的嘴里,诱人深入品尝。
在这样的美食诱惑下,谢瑶吃了一个又一个。晶莹包子上咬开一道小口子,吸了吸里面的汤汁,热乎乎的鲜甜可口,咬一口小笼包的馅儿,蟹黄膏、猪肉、八角的香味一同涌入口腔,比她吃过的任何馒头包子都香。
她连吃了五个,连盘底溢出的少许蟹黄汤汁都不曾放过,拿来早上吃剩的馒头蘸了吃,差点忘记旁边还有和蟹黄小笼包一起送来的鲫鱼豆腐汤。
大火熬出的白汤像加了羊奶般,方块大小的豆腐厚度适中,嫩白香软,煎过的鲫鱼没有一点腥味,却有股淘米水的清新味道,咬一口鲜嫩的鱼肉,差点让她分不清是鱼变成了豆腐,还是豆腐变成了鱼。
光滑厚实的香菇含了浓郁的汤水,咬起来像在吃猪肉,浓郁的白汤中既有鱼香,又有虾的香味,还充满猪油的味道,让人越喝越想喝。
谢瑶本以为先前吃了蟹黄小笼包已经吃撑了肚子,再吃不下其他,没想到最后仍将一海碗鲫鱼豆腐汤喝得一滴不剩。
跟着桑榆一块来的桑泽,巴巴地看着谢瑶吃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虽然他跟着阿姐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吃过一模一样的一份蟹黄小笼包和鲫鱼豆腐汤。
他馋猫似的问桑榆,“阿姐,我们晚上还做蟹黄包和鲫鱼豆腐汤吃,好不好?”
桑榆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晚上给你做红烧鲫鱼吃。”
樊阿奶送的两条鲤鱼,她只用了一条,家里还剩下一条。
桑泽这个小吃货急忙问,“那蟹黄小笼包呢,我们不做蟹黄小笼包了吗?”
谢瑶听了这话,也向桑榆投去期待的目光,只因方才那小笼包委实好吃得紧,她一时贪吃,吃光了才想起,这样好吃的东西她竟然忘了留两个给她弟弟阿舟。
“这个呀,可能要等下次我们走运弄到大螃蟹再说。”桑榆捻了捻指尖,这蟹黄小笼包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费手,虽然有筷子勺子,还是免不了掰得手指头疼。
小螃蟹其实也可以做,就是蟹肉弄起来费手费时间,大螃蟹就不一样了,一只大螃蟹挖出的蟹肉能顶好多只小螃蟹呢。
“这样啊,”听完桑泽哭丧着脸,“那不就好久不能吃到蟹黄小笼包了吗?”
一旁帮桑榆收拾盘子的谢瑶,闻言看了桑泽一眼,被他苦着脸的表情逗得微微一笑。
桑榆将空碗盘收进食篮,“好啦,阿姐答应你下一次一定多做些,快走吧,等会下山阿姐给你摘叶子做蛐蛐,还带你上外滩抓小螃蟹,好不好?”
一听有草蛐蛐玩,还能去外滩抓螃蟹,桑泽立马来了精神,开心得转圈圈。
“我,我能一起去么?”
一个微弱的声音犹豫地传入姐弟二人耳中。
桑榆和桑泽俱是一愣。
桑泽觉得惊奇,他们在这坐了许久,还是这位谢瑶姐姐第一次主动开口搭话。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她是疯女人,可这位姐姐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和他一样吃饭走路,并没有伤害他,一点也不像大人们说的“疯子”,而且听阿姐和樊阿奶说,她经常一个人闷在山上家里,连门都不出,要是他可受不了这样一个人待着,早就闷坏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桑榆,恳求道,“阿姐,要不,让谢瑶姐姐和我们一块去外滩抓小螃蟹吧,我们还可以带上阿渡送我的风筝。”
虽然对谢瑶疯病的症结有所了解,不过让她一个人带着一大一小上船去外滩,桑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要是等会谢瑶在山下看到什么人老毛病发作,那就好心办坏事了。
不过谢舟不在,一连数日她整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山上也没个人说话,即使是个正常人都得闷出不正常来,又确实可怜。
她一个人搞不定,还不可以搬救兵吗,想到江一帆今日下午不用打渔,应是在家,等会去外滩倒是可以让他一块跟去帮着照看。
于是桑榆痛快答应,“当然可以啊。”
谢瑶顿时眉目舒展,原先给人的苦相感在她脸上一点也看不见了。
三人随即落锁出门。
今日下山还要采些艾草回去。
下山的路上,桑榆手上挎着食篮,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枯树枝打头走在桑泽和谢瑶前面。
她随手采了几片树叶,不一会就做成了两只草蛐蛐,刚要从桑泽手中接过食篮,手背落下一片榕树叶,表面非常光滑,一看弹性韧性绝佳的。桑榆随手拿叶子含入唇间,一首悠扬的《穿越时空的思念》响彻山野。
桑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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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拿着草蛐蛐玩得不亦乐乎,听到悠扬的乐声不由一怔,待看到是桑榆在吹一时愣住,等桑榆一曲吹毕,才惊道,“好好听哦,阿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吹叶子的,还吹得这么好听。”
虽然这歌从来没听过,但桑泽觉得很好听,羡慕下也跟着从路旁折下一片叶子,以为这叶子容易吹得很,便学桑榆的样子吹起来,可惜费了老大劲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桑泽苦恼地看着那片皱巴巴的叶子,“我,我怎么吹不出来这么好听的声音。”
“你要这样吹……”桑榆正要给桑泽示范,耳边忽然传来和自己方才所吹的曲子分毫不差的清扬乐声。
姐弟俩齐齐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这下轮到桑榆愣住。
对面吹叶笛的人早已泪流满面,曲声却没断过,几乎和她方才吹奏的那首分毫不差。
小时候桑榆学不起乐器,羡慕城里的同学会弹钢琴,毫无才艺的她为了避免在学校文艺演出时被同学嘲笑是乡巴佬,想起从前在山野间将叶子吹出声响,引得小伙伴们羡慕的场景,灵机一动选了叶笛这种全世界最古老,成本为零的乐器。
她利用放学后的时间,临时抱佛脚自学了一个星期,还要冒着每晚吹到十一点不舍得结束,被她妈拿鸡毛掸子伺候的风险。
这首曲子她前世吹烂了好多片叶子,才在学校文艺汇演前夜勉强学会,不禁横扫蔑视嘲笑,还小小出了一把风头,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只会这一曲穿越时空的思念。
曲子既哀且伤,思念却无可奈何。
闻者落泪很正常。她一时兴起,才吹了这首曲子,吹完才惊觉曲名走进了她此刻身处的现实,曲中意则走入了谢瑶从前不堪回首的记忆。
令她更意外的是,谢瑶作为一个古人,按道理应该没听过这首曲子才对,却像看过乐谱般吹了出来,听得桑榆心中直呼神乎其技。
桑泽好半晌才从方才那首曲子回过神来,刚要夸赞吹得和阿姐一样好听,不,好像比阿姐吹的还多了些什么东西。刚要说话抬头却见吹奏的人吹着吹着竟哭了,他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谢瑶姐,你怎么哭了?”
谢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首曲子太悲了……”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到这首曲子就觉得悲伤,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潸然泪下。
桑榆看了她一眼,想起樊婆子说的谢瑶曾经失去一个孩子的事,心里了然,这是听到了同样饱含思念的曲子有感而发。
“谢瑶姐,你以前学过叶笛?”
“没有。”谢瑶擦拭泪痕的手一顿,小声道。随即反应过来手上这叶子原来还有这一别名,眼泪中微微一笑,“这叶子原来还有这个名字,我还是头次听说。叶笛,真好听。”
“你是第一次吹叶子?”桑榆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叶子,听到“第一次吹”就能吹成这样,桑泽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谢瑶轻轻嗯了声,“要不是刚才看你吹,我都不知道原来叶子还能吹的呢,还能吹得这样好听。”
第一次吹能吹成这样?桑榆困惑地看着谢瑶,仍是不相信,“你真是第一次吹?”
“是第一次吹。怎么了?”谢瑶一脸错愕。
“哇,谢瑶姐姐你好厉害呀,怎么做到第一次吹就吹这么好听的?”桑泽崇拜地看着她。
“这个很难吹吗?”谢瑶看着手上的叶子,困惑地看着桑榆,“我只是照着你的样子吹出来而已。”
桑榆震惊地看着她那双纤纤素手。
此前从没有吹过叶子,只是看她吹了一次就学会了,而且还原模原样吹出曲子,这种程度桑榆自己以前少说也练了一个月,谢瑶这不是天分是什么?
33. 兰因絮果
海鸟从水天一色的镜面上划过,鸣叫声将远处丛林的蝉声盖下。
一阵清凉的海风吹过,将海滩上的浪花推波助澜,打出一浪高过一浪的群山连绵之姿。
堆砌得最高的海浪拍打着礁石而来,将扶着石头弯腰抓小螃蟹的桑泽浇成了落汤鸡,猝不及防吓得他浑身起了个冷颤,潮水兀自退去,把桑泽留在原地,头发上的水一直流淌到脸上,嘴唇微张的模样呆若木鸡。
“你小子,行啊,这新发型不错啊。”站他后面的江一帆无情嘲笑他。
桑泽跑到最近一块较高的礁石上,对着海水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这头发被弄得乱糟糟。他手刚碰到头发,想借着海水当镜子梳理一下,可头顶像突然落下什么东西,紧接着他感到落下东西的那处一阵凉快。
某人幸灾乐祸地替他解开谜团:
“连鸟都以假乱真,在你头上拉屎了,等会回去你要小心了,这一路海鸟可不少哈哈哈。”
遭到江一帆更加缺德的无情嘲笑,桑泽伸向头顶的手停在半空,顿时明白了什么,脸皱成了苦瓜哇哇大叫起来。
“这鸟也太坏了吧!!!阿姐,阿姐,你快帮帮我——”
被海浪冲出了个鸟窝的发型也就算了,偏偏海鸟从他头顶飞过,还在上面拉了一坨大的,这是真把他的头发当成鸟窝了?
本想过去帮桑泽忙的谢瑶看见这一幕,笑得连连后退,拽紧手上的线,打算继续放桑泽借给她的风筝。
“好啦,现在不像鸟窝了,放心吧。”桑榆也想笑,但忍住了,帮他简单用树叶料理了下头发,考虑到安全问题对他叮咛道,“阿泽,你换到我这个位置挖吧。以后小心些,看着点海浪!”
桑泽头发、身上的衣服全部湿了,唯一幸免的是刚才脱了放船上的鞋子。
为了避免再次遭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阿姐的话,换到阿姐的位置。
桑榆回头往对面另外一块没人的礁石走去,和看着桑泽笑的谢瑶撞了个对面,她笑起来很正常,正常得完全不像那个抑郁成疾,一受到外人言语刺激,就能随时随地发疯的,六亲不认甚至持刀砍人的,人见人怕的谢瑶。
被桑榆逮到她偷笑,谢瑶赶紧别开脸,像被长辈抓包干坏事的小孩般,装作认真的放风筝,放着放着随风跑了起来。
鹦鹉在天空划出一道和海浪相似的弧线,自由自在,如同此刻擎着它迎风奔跑的谢瑶。
恍惚间,桑榆仿佛见到了十五岁之前的谢瑶。
十五岁后的谢瑶,遵从父辈年轻时定下的娃娃亲,嫁给父亲的恩人之子,一个没落地主不成器的小儿子。
这亲也不是一定要结,因双方父亲皆已过世,即使不嫁也无人指摘,毕竟当时大人一时口头只说,或多或少有戏言成分。
但谢瑶自幼听多了节烈之女的民间传说,从小难免受熏陶。
为了替父亲守约,她仍是嫁了。
嫁过去后,谢瑶尽心侍奉公婆,对纨绔丈夫多有包容,平时勤快周到,任劳任怨,日子也算凑合,
只是嫁过去几年,谢瑶总怀不上孩子,渐渐遭夫家嫌弃,后来受尽冷眼,好不容易生了个孩子,却被丈夫和婆家嫌弃生的是女儿。
日子越过越拮据,在婆婆去世后更为明显。谢瑶的丈夫是个不顾家的性子,全家人原本靠着祖辈那些田地收租,倒勉强能度日,然而丈夫越来越烂赌,后来竟然欠下巨额赌债,穷困潦倒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她不肯让丈夫抱走年仅两岁的女儿,哭着喊着,“你还是人吗,连亲生女儿都卖?”
抢夺之下,见她尤为难缠,丈夫奋力踢了她一脚,将孩子抢到手里:“给老子死开,让你坏老子好事!”
谢瑶心脏挨了一脚,力度不轻,被撞到门上顺势滑坐了下来,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那畜生继续在说:
“卖女儿怎么了?隔壁村还有人见生出来是女婴,立马溺死的,我这还养了她两年呢,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年头女孩还有人愿意买,就算卖给人家当奴婢又怎么了,她是去跟着老爷少爷们吃香喝辣享福的,总好过跟着我们强,再说了还能帮她老爹我换点钱还赌债,这不皆大欢喜的好事吗?我劝你别坏老子的好事!”
谢瑶爱女心切,几乎第一时间就冲到厨房拿菜刀,要跟畜生丈夫拼命,谁知道无良丈夫见谢瑶拿刀作势要冲过去,立马怂了,连手里的孩子都不顾了,直接砸地上,然后跑路。
等谢瑶跑过去抱起来的时候,被砸地上的女儿已经当场断了气。
谢瑶就是从那天开始发疯的。
谢舟得知姐姐和外甥女出事后,第一时间接回了谢瑶和已经彻底凉掉的外甥女。
处理完后事,跑去周围几个村子翻天覆地四处找那个畜生姐夫,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当场把他揍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而后被畜生的哥哥带着官府的人赶到,后来官府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将畜生关了进去,倒也没追究谢舟的过错。
罪该万死的畜生没死成,谢舟被官爷和相识的工友相劝,想到他亲自埋掉的小生命,仍是忍不下这口气。可他想到母亲和姐姐现在除了他,还能依靠谁,不得不答应放过畜生,只是替谢瑶要了和离书。
后来谢瑶跟着谢舟回了家,和母亲弟弟三个人一起生活。
可惜她的心智已然迷失,时而正常,时而像孩子,老是抱着个枕头当女儿,忘记孩子已死的事实。
有一日她抱着枕头在院子外散步,被外头经过的长舌村人见了,嘲讽她克父克夫克公婆,现在连唯一的女儿也克死了,是货真价实的扫把星。
一听到女儿死了,她失了理智,急着与人争辩女儿好好活着在她怀里,却被对方无情揭穿,说她疯了,连手上抱的是枕头还是活人都分不清,她受不了刺激,或是回想起女儿去世那天的一幕,将对方环视成对她和女儿破口大骂的畜生,竟然重演了奔厨房拿刀的一幕。
只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她拿刀出来是真的见血了,见的是她母亲的血。
她误伤了跑出来拦阻她的老母亲。
而谢舟这日恰好不在家。
谢母本来有病在身,这一刀虽没伤及她要害,被邻里从隔壁村请来的赤脚大夫救了回来。可却让谢母从此更加缠绵病榻,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谢瑶一度想自杀,被弟弟和母亲拦下。自此变得更加疯癫,一见到陌生人就容易激动,甚至因为言语和不友善的眼神就攻击别人。
原先上门为谢舟说媒的人如过江之鲫,在谢瑶刺母之事传开后,谢舟的婚事就此被耽误了下来。
谢舟也不在意,知道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都避着自己家,也不想看见他们家的人,索性把家搬到了山上,从此姐弟二人在山上相依为命,平时有他看顾着谢瑶,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偶尔谢瑶的疯病还是会发作,趁谢舟在外干活,她偷跑出去,被围观被讥笑被嘲讽,紧接着就成了谢瑶闹事,发癫砍人。
厨房里没有了刀,家里一切利器都不见了,哪怕谢舟平日里做工的刀斧锯子都被他锁紧箱子里,谢瑶哪有机会接触到武器。但是人言可畏,渐渐地村里人一看见谢瑶便都人人自危,就算谢瑶没主动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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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端,也还是被扬沙子丢石头破烂。哪怕谢瑶被动自卫,还是会被人说成她才是出来发疯找人泄恨的有罪的那个。
谢舟这些年承受了很多村人的指责,公正或不公正的,通常是后者居多。
谢瑶犯下的错他认,不是她犯的,他自然不认,也因此谢舟为谢瑶出头惩治了不少人。欺负过她,背后无中生有添油加醋说她坏话的人,他更是一个都没放过,村民明白谢舟不好惹,渐渐也不太主动招惹这对姐弟俩。
上回桑榆姐弟撞见谢瑶那一次,谢瑶慌慌张张逃避的那个人正是她那个畜生前夫,她偶遇对方,想起往事冲上去咬对方,结果反被对方缠上扇了一巴掌,逃跑的路上正好碰见桑榆姐弟。后来她被桑榆带回了沄水村,谢舟从江一帆和谢瑶口中拼凑出事情原委后,第一时间跑去找那个刚从牢里出来的畜生,狠狠收拾了对方一顿。
想到虚岁不过两岁的外甥女,谢舟眼眶通红。
这畜生实在该死,甚至可以说他会家破人亡都是因这畜生之故。
畜生断然死不足惜,可他想到杀人偿命,终是忍下心中这口气,留他性命。
爹娘已经走了,自己要是也走了,留下他姐一人,她现在这副模样要怎么活下去。
谢舟帮人修完船提前回来,划着船远远看见桑榆一行人在外滩上赶海,便将船也划了过去。
樊婆子从前和谢母交好,最是了解谢家的事。
当初对桑榆说到这里时感慨万千,“这姐弟俩也是命苦。你别看谢瑶现在疯疯癫癫,她在他们自己家里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就是不能让她出来见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要不然光听到那些气人的话,是我我也受不了。都已经这么惨了,有些人还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可不是心黑么?”
樊婆子叹了口气,“谢舟这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可惜家门不幸,摊上这么多事,也真是可怜,在那之后也没人敢上门说亲,有那看上他人能干赚得多,敢冒险上门说亲的,都要加个条件要他跟他姐划清界限,结果被这孩子一一赶跑了。
他这辈子算是被耽误了。要不然他那么争气,各方面在村里的男娃里都是拔尖的,人品又好,哪用得着像我们家老幺这样,一大把年纪了还打光棍。”
江一帆正乐呵呵跟家里两个小的抢着吃桑榆带来的海苔,听到自己突然躺枪,立刻不同意了,不满道,“娘,说谢哥就说谢哥,干嘛还扯上我呀?我怎么了?我那是找不到老婆吗,我那是看不上您给我找的那些歪瓜裂枣好嘛?”
“看把你能的,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仗着你这张脸生得还算凑活,就狗眼看人低了,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你以为你是那潘什么……”
“潘安。”江一帆翻了个白眼。
“对对对,就是叫这名,”樊婆子揉了揉眉心,“我说你啊,再这样整天吊儿郎当下去,以后是指望我到棺材里给你带孩子吗……”
“要我成亲行啊,我高低得娶个桑榆这样做饭好吃的媳妇,不然我娶老婆干嘛?”
“这你都敢想,我看你是做梦。人家喜欢读书识墨的,就你,大字都不识一个,整天还游手好闲的,快别说出去丢人现眼了……”
突然被点到名的桑榆早已逃之夭夭,没有听到后面这一段母子互损。
抢在母子二人唇枪舌战腥风血雨之前,桑榆带着桑泽,以及樊婆子送的两条鱼溜回了家。
“诶,那不是谢哥吗?”
江一帆的大嗓门让桑榆从回忆中惊醒,也朝着江一帆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见前面一条小船往他们这边驶了过来。
34. 水晶翡翠冰粉
“我阿姐没给你添麻烦吧?”
谢舟已系好缰绳,以海草结绳,蹲坐在沙滩上,一手帮忙接过桑榆手中的生蚝,扔进旁边的桶里,一边望着不远处的谢瑶和桑泽。
桑榆继续将手上的生蚝过水洗去沙石,也朝谢瑶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她和阿泽玩得很开心。”
今日带来的两只桶和盆全装满了,粗略过一遍海水,收拾好东西他们差不多该撤了。
桑榆想起先前的事,将谢瑶能无师自通吹叶笛的事告诉了谢舟,谢舟很是吃惊,“怎么可能?”
他的说法和谢瑶本人一致,谢瑶从前未曾接触过音乐,更没人教过她如何吹响叶子。
不远处的沙滩上,桑泽正在教谢瑶怎么才能把风筝放得更远更高,忽然风逆了个方向,将二人在放的风筝掀倒。
“诶我的风筝——”谢瑶嚷了一声。
风力渐小,谢瑶跑累了,步子跟着慢了下来,转眼风筝飘落,堪堪落入谢舟的船舷上,摇摇欲坠,下一刻仿佛就要掉入海水里。
“阿瑶姐姐别着急,我帮你去捡。”桑泽自告奋勇地说,说着往前跑,两三步跳上船。
“小心——”
谢舟话没说完,下一秒桑泽在跨出最后一步快要够到那个风筝时,就摔了个狗吃屎。
“阿泽!”桑榆焦急地跑过去。
“好痛——”他爬了起来,往头上一摸,额头上已经起了个大包,察觉到脚上有异样感,低头看了眼绊倒自己的东西,“这什么呀?”
他最近真是倒霉,不是摔地上就是摔船上,现在连一团草都能让他头上嗑个大包,回头让阿姐帮他去求个平安符。
一边想一边抄起脚下那团草,就要往海里扔,手上忽然一空。
随后桑泽头上长包的地方被一块凉凉的手帕覆上,奇怪地看她一眼。
桑榆不知何时来到船上,给他肿起来的包冷敷,随即眼明手快地抢下桑泽就要扔掉的那一大团草,自言自语,“这不是石花菜吗?”
说着看向身后跟着跑上船的谢舟,“这东西是你的?”
谢舟奇怪地看她一眼,“应该是上回卖船给我那个渔民不要,随便扔在船上的。”
“这草你要吗?”
谢舟摇头,桑榆马上星星眼,“可以给我吗?”
“这不就是普通的草吗,有什么可稀奇的?”
江一帆也走到船边,不屑地看了桑榆手上那团海草一眼,“我们平时打渔,渔网网上来的有很多这种草,没什么用,都扔了。”
“下回打渔捞到这种草,可以留给我吗?我跟你买,价钱好商量。”
“……”江一帆本想嘲她是不是挖生蚝挖得头昏眼花了,连团草都当块宝,却听到谢舟问她,“你是不是又想到做吃食的新点子了?”
桑泽正按着湿手帕下的伤口,听到吃食耳朵一动,也好奇地看向她,阿姐这是又想到什么新吃食的主意了?
桑榆笑得神秘,“等会请你们吃好吃的。”
石花菜,又叫海底石花。
这海底石花可是好东西,能做出媲美果冻的糖水,夏天吃实在绝配。
已经晒过的海石花干燥紧实,呈黄色,粗略一看仿佛一团干枯的寻常海草,无甚特别。
只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海底石花可是实打实的做凉粉的天然好材料,只是这石花最爱生长在深海礁石中,渔民们不好打捞,即使在物资丰富的现代社会也越来越罕见,以至于价格水涨船高,有钱也买不到。
而这里的人却不认得这种天然冰粉,直接当枯草弃置,实在可惜。
明日的消暑吃食又新增了一种,桑榆喜不自胜。
她跟江一帆借来他们卖渔获的杆秤,先称了二两海石花放在水中泡了一刻钟,海石花草泡软后,去除黏在海石花上的杂质。
铁锅里倒入两升清水,将泡软的海石花放进水中,用大火煮开后,加入一两醋进行搅拌,这样能去掉海石花的海腥味。
搅拌均匀后,大火转为小火继续煮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时揭开锅盖一看,汤汁已经变得翡翠黏稠,里面的胶质基本已经被煮了出来。
汤汁上面浮着些许白沫,撇去白沫后,便可以在盆里面铺上纱布,将锅里的汤汁倒进盆里,海石花经过纱布被过滤掉,盆里剩下的只有汤汁。将汤汁放置静置一个时辰后,海石花冰粉就定型了。
过滤掉的海石花先不扔掉,还能加上清水,依照开始的步骤再做一次冰粉,析出海石花中的胶质。
在等待第一次熬煮的海石花冰粉成型期间,桑榆取来一开始洗净、加盐浸泡了两刻钟的艾草嫩叶,将艾草从盐水中捞起放入冷水锅中,加盐煮沸后,艾草的苦涩味就随着沸腾的水一齐被去掉了。
捞出艾草后,用清水淘洗三遍,然后剁碎搅拌,倒入两升清水过滤掉艾草渣,留下艾草汁水备用。
将一半艾草汁水加入一些麦芽糖,放在锅里煮开,艾草汁水沸腾后在熬一刻钟,另一半艾草汁水冷却后,则加入两勺方才第二次熬煮出来的海石花汤汁,将之搅拌成冰粉艾草水。
再加入方才熬好的麦芽糖艾草水,放入锅中煮开,再用小火煮一会,直到二者颜色融合变成青绿色的冰粉艾草水后,再等它定型冷却,切成条。
这样一道清凉爽口、色泽翡翠的艾草冰粉就完成了。
这时候第一次做成的那盆海石花凉粉也凝固完毕,桑榆沿着盆的四周,轻轻掰开脱去模型,将果冻般透明的一大盆凉粉,一一切成丝。
加入方才做成的翡翠绿的艾草冰粉,透明的海石花冰粉与翡翠绿的艾草冰粉混合后,再加入蜂蜜,搅拌均匀,放入经过井中冰镇一小会儿,更加清凉爽口,甜而不腻。
当桑榆将水晶翡翠冰粉盛到小碗,端到院子里的众人面前时,桑泽、谢舟姐弟、江一帆、以及不知何时溜过来的江一帆家的两个侄子,人人脸上瞧着这新鲜冰粉,个个觉得新奇不已。
大头忍着流口水的冲动:“好好看哦!”
二丫星星眼:“好漂亮的点心啊!”
江一帆:“这玩意儿光看着就冰冰凉凉的,一定很好吃,还好我跟来了,要不然今天肯定没我的份,全被桑泽这小子独吞了。”
桑泽目不转睛:“阿姐,这糖水叫什么名字啊,又是透明又是绿油油的,好好看啊!”
谢瑶看着面前这碗晶莹剔透、青翠欲滴的冰粉,黯淡的眸子不由一亮。
谢舟则微微有所讶异但没有觉得意外,因常年奔走在县城各个村镇中,农户、富户的活都接过,见过些世面,眼前这道糖水倒颇有些像他在富庶人家家里见过的精致点心,只不过像这样颜色好看的糖水,他还是头次见。
跟问话的桑泽、在场其他人一样,不约而同地,谢舟望向这道糖水的掌厨桑榆。
面对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凝视,桑榆笑道:
“它叫水晶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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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冰粉。”
捧在手里的水晶翡翠冰粉,隔着陶瓷碗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院子里的蝉声似乎都没方才那么喧嚣聒噪。
一时之间,院子里没了人声,只剩碗和勺子的轻微碰撞声和孩子的吸溜声。
桑榆也捧了一碗在手中,安静地品尝起自己的劳动成果。
谢舟手执勺子先舀了一勺,草绿的冰粉窜入口中,冰冰凉凉的感觉瞬间游遍全身,细细咀嚼,能感受到艾草的香味在整个口腔悄悄弥漫开来。
接着他吃了两条晶莹剔透的冰丝凉粉,他已猜到这透明的冰粉应是桑榆用方才从他船上拿来的海草熬制的,只是意外平平无奇的一团海草,如绳索一般,竟然能被制成如此弹性十足,爽滑可口的冰粉,且一点也尝不出一般海货的腥味。
他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天她对桑泽说要学游泳、学划船,要让自己的手艺走出沄水村,要去县城开饭馆的豪言壮语,不由深深看了对面的桑榆一眼。
“再来一碗。”
众人齐刷刷地将空碗举到桑榆面前,江一帆的碗排在最前面,他仗着身高高过其他三个孩子,将手伸得老长,还左右按低三个孩子的小脑袋瓜,想要强行插队,对桑榆谄笑的样子让她看了直觉得好笑。
就连话少的谢瑶,也腼腆地来了一句,“我也要。”
桑榆刚给他们每人各自盛了一碗,眼前又递过来一个碗,抬头撞见一双黑瞳。
“方便的话。”谢舟也要了一碗,接过去的时候,嘴角含笑,“谢了。”
最后每个人一口气吃了三碗冰粉,樊婆子今晚的晚饭直接省了一大半,谢舟姐弟今晚回家也不用另外做饭,所有人肚子都填得满满的。
第二日,桑榆小食摊的新品,一碗两文钱的水晶翡翠冰粉果然卖脱销了。
“老板,再来一碗冰粉。”
“我也是,再给我来一碗,不,来两碗!”
“这冰粉名字取得还真是实在,喝下去沁凉沁凉的,从身体到眼里都冰凉舒爽,真是奇了,老板,再给我打包两碗。”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我先来的,老板,我要三碗,全部打包。”
“好的,各位稍等,放心,都能排上的,大家别急呀。”
桑榆边说边加快手上盛冰粉的动作,一面在心里合计担心今天带的竹筒不够用。
一旁的桑泽则收钱收到手软,笑得乳牙都快掉了。
桑榆心中估算着今日赚的收益,目前手上存下的积蓄,又估摸了会家里还剩下的海石花应该还能做四五天的量来卖。
这多多少少弥补了最近生腌虾蟹供应越来越少的缺憾。
禁渔期近在眼前,江一帆的几个渔民好友近来捕到的海货越来越少,卖给她的也比之前少了许多,海鲜方面只剩下生腌、蒜蓉青口贻贝和蒜蓉生蚝几样单品在卖。
幸好还有梅虾葱油饼、草衣摊饼、酸梅汤、艾草糍粑艾草红豆花卷等艾草系列作为补充,以及今天新上的水晶翡翠冰粉,每日收益估算下来,到县城盘门面开饭馆的启动资金倒是攒得差不多了。
只是随着禁渔期到来,沄水村人多地少,耕地更是几乎为零,休渔期间赶海的人势必越来越多,后续她进县城开了饭馆后如果继续做生腌,那么生腌的原料供应能否跟之前一样稳定,她也有些把握不准。
做餐饮的最怕的就是上游原料供应不足。
而现在的情况明显是僧多粥少。
35. 改变
好在她之前已经在琢磨这个问题。
和她一样有此担忧的还有江家。
昨日吃完冰粉,江一帆行色匆匆,带着还想贪吃一碗的大头二丫,急着赶去帮衬樊婆子他们挖蟟蛁生蚝青口。
桑榆见天色不早,他又带着两个小孩出门,不太放心地问他这么晚还去赶海。
江一帆却说,“后日就开始禁渔期了,到时候赶海的人一多,我们家可挖不了那么多生蚝青口蟟蛁蚬子,还不得趁现在还没开始禁渔,多挖点攒点钱。”
“也是。”桑榆想了想,“不过,不用着急这一时片刻的,这个我早就想过了。”
江一帆眼睛一转,来了兴趣,“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法子?”
桑榆当时嘴角一扬,没有说话。
而在她和桑泽收摊回去的今夜,一块块石头被抛入海中,激起水花阵阵,落水声依次响起。
江一帆按照桑榆说的方法,将烧红的石头投入近海的海域中。
半信半疑问,“这个法子真的可以养活生蚝青口?”
桑榆拍拍手,看着越来越下沉的红石头若有所思,“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行,那我接下来可就拭目以待啦,这种法子我还从没听过,你要真能让我看到奇迹,以后你也别叫我哥了,该轮到我叫你姐了。”
生蚝喜欢依附在石头上,又喜欢在巨浪中生长,只要在浅滩寻一个地方,遍插竹竿,围成一方小天地,再往其中投掷石头,假以时日,生蚝附着在石头上,在海浪的冲刷下,必能滋生繁衍出更多生蚝。
虽然看天吃饭,她不能保证这种方法一定能成功培植出来生蚝,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禁渔期开始之后,沿岸赶海的人果然多了起来,不止老人妇女孩童,其中不乏青壮年渔民。
村里的渔民见桑榆在市集上卖生蚝、青口这些吃食卖得红火,自然之道这些贝类能吃,不少人很早就开始跟着她和樊婆子一家一样去挖了。
“喏。桑榆,前天昨天和今天,三天一共就挖到这么点。”樊婆子看着两只没装满的木桶,叹了口气。
“樊阿奶你们家人手多,这已经不算少了。你看看我们家,我那男人跟我们母子两个挖了一宿,也才挖到这么一桶。”和樊婆子相熟的一个妇女擦了擦头上的汗,拿手摇了摇桶面上的生蚝。
“不要紧,这已经算很多了。”桑榆边说边从罐子里掏出钱算给她们。
虽说天气从多日前就已经转热,但沄水村明面上的夏天从立夏这一天开始。
因为以这一天为标志,整个沧浪县正式开始连续三个月的休渔期。
休渔期也叫禁渔期,在这三个月的禁渔期内,禁止渔民乘船出海打渔。
不过在海滩上赶海捡些海鲜,官府是允许的。
“大家在家待着都没活干,去赶海挖海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没有桑榆那样的手艺,做成吃食去卖,不过家家户户挖点回家吃添添菜,还是不少的。”那妇人感慨道。
樊婆子也叹了声,“僧多粥少,现在能挖到贝类的越来越少了。”
樊婆子和几家给桑榆供货的渔民,这几日供过来的贝类直线下降,不过桑榆虽有些失落,不过有其他单品吃食撑着,目前并没有对她的小食摊造成太大影响。
“诶,对了,桑榆,你看这个是你要的吗?”樊婆子拿出一大团干枯的海石花草,“我家那混小子叫我捎来的,说是这个你有用。”
“是我交代他帮我找的,一帆哥有心了。谢谢阿奶帮我带过来。”
“这个你也要啊?”旁边的妇人看着桑榆手上的海草一脸惊讶。
“要的,要是何二嫂家有,也可以给我,干的还是湿的都可以,干的一两按五文钱给你们,湿的就按三文钱给。”
干草一两能卖五文钱,一斤不就能卖五十文?
何二娘喜上眉梢,当即应承下来,“这昨天我家那汉子洗船,刚从船上清理下来一批这样的干草,这东西我们留着也没用,你要的话晚上就可以给你清理出来一两斤。”
说完跟桑榆打过招呼,拿了银钱,挑起空桶乐呵呵地走了。
桑榆正给樊阿奶带来的海石花草称重,刚称完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另一个妇人的声音,是村头的林五娘家。
她拎来了半桶青口,一边过杆秤一边和樊婆子桑榆唠嗑,说到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交货了,桑榆和樊婆子忙问她是何缘故。
“可是你家那位已经在城里找到什么活计?”
樊婆子对后者这个问题尤其好奇。她正为禁渔三个月,这么一大家子的生计发愁呢。
禁渔期间,渔民进县城找零工也是有的。
沄水村地少人多,耕地更是没有,就是想租田地来耕种,都没机会,也就进县城找点零工做这条路了。
江一帆和江大河以往也是进城找活计,不过今年还没找到。北方几个省份闹旱灾,最近沧浪县县城涌入了不少难民,桑榆姐弟在集市上摆摊的时候也见过几个逃窜过来的难民。
难民们一路逃亡过来,长期挨饿受冻,干活只图有两口饭吃,可美死了城里那些大地主和大老板们。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渔民想找份活计哪有这么简单。
“不是,我们哪有那么好命。是我娘家有的兄弟赁多了几亩地,用来种些应季蔬菜,到时候拿去城里卖,我想着这禁渔期我们也不能干坐在家里,这不是坐吃山空么。就跟我家男人商量着去我娘家那边种几个月菜。”
林五娘说着歉意地看了桑榆一眼。
南方蔬菜种植一年多熟,利用禁渔期过去种菜,确实不失为一条出路。
桑榆宽慰她,“能找到更稳定的活计是好事。”
桑榆和樊婆子都替林五娘高兴。
赶海能收获的渔获不确定性大,而且禁渔期去的人多,摊到他们每户人家头上的收益自然下降了。
樊婆子叹息了声,“这林五娘娘家是沧浪县下少数两个种粮食的村之一,娘家得力,才有这好差事,像我们世代生活在渔村的,休渔期想要种地都没机会呢。”
“阿奶,今年北方旱灾那么严重,来了许多难民,临近几个县还发洪水,休渔期村民往城里找活计比以往困难得多,难道官府没有什么相应的抚恤对策吗?”
“官府不强制征徭役就不错了,还帮我们想对策。前天大河和一帆都被征去修筑城墙了,说是怕流民逃到村里来,每家每户都要出壮丁去县城修筑城墙。一天管两顿饭,说是饭,其实就是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粥,两个汉子饿了两天回来,看着米饭跟见到亲娘一样。”
修城墙这事先前桑榆听江一帆提过一嘴,江一帆回来当天还上她这来蹭了顿饭吃,那模样活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
“其实,沄水村这么多人找不到城里的活计,为什么不试着养鱼呢?”
“养鱼?你以为这主意没人想过啊!”江一帆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和谢舟一同来到二人面前。
“你不是和你哥拖船上岸清洗吗,怎么和阿舟一块上这来了?臭小子,又把活扔给你哥一个人干,上桑榆这打秋风来了?”
樊婆子说着又要上手,急得江一帆躲谢舟身后,“娘,你怎么又揍我,合着我在你眼里就不干好事是吧?”
谢舟将手里拎着的桶挪了挪位置,笑着挡在母子中间,“樊阿奶这回可真冤枉他了,我下工回来的时候,看着他把船洗好了,他才往这边来的。”
他看了看院子里另一头和桑泽一块清洗青口的谢瑶,桑泽冲他和江一帆挥了挥手,谢瑶则看了他一眼笑了下,不过没多搭理他,低下头接着干手上的活。
她知道他是来接自己回家吃饭的,不过她弟做饭那么难吃,她才不要回去吃他做的饭呢。
谢舟一走近,桑榆这才注意到谢舟手上拎着的是生蚝,“这是……你挖的?”他不是既帮人修船又给人做家具吗,天天起早摸黑的,怎么还有功夫赶海摸这东西。
“不是,半路遇到范老二家的小丫头,拎这东西摔路上了,我帮她拿过来的。”
樊婆子对那户人家有点印象,眯着眼问,“可是范老二家那个六岁的小丫头吗?”
江一帆马上答道,“可不是,我谢哥这人真是没话说,帮人小丫头当苦力不说,还把身上刚收的修船费都给了人家,足足有三十文呢,真大方。这生蚝我瞧着也没多少,他就给了那么多钱,真是善财童子,谢哥,你这么财大气粗,什么时候也分我……”
话没说完,当即挨了樊婆子一肘子,“我让你瞎说,这范老二家的也是艰难。我记得他年初刚没的吧?”
说起范家,桑榆对范家媳妇倒有点印象,因先前樊婆子对她很是同情,大概因为同是丈夫早逝,生过遗腹子的人,艰难撑起一家人生计,曾对桑榆说过范家的情况。
范二年后便遭遇海浪意外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和她媳妇肚子里的遗腹子,现在范二媳妇和婆婆女儿,以及刚出生的小女儿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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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命,平时就靠帮人补渔网、养桑蚕度日。
近来因樊婆子介绍又新添了帮桑榆赶海挖海鲜的活计,因顾念着这世道女人当家不容易,每回她来送海鲜,桑榆总是多算几个铜板给她家。
她问樊婆子,“范家的,是那个瘦瘦高高,先前还挺着大肚子挖生蚝卖给过我的那位吗?”
“可不就是她么,范二媳妇最近不是刚生了个老二吗,这个时候还没出月子吧,怎么也去赶海?还让这么小的丫头送过来?”
谢舟眼神划过一丝黯然,“小丫头说是她自己背着她娘她奶,自己偷偷跑去挖的,说是不想让她娘把小妹妹送人。”
听了这话,桑榆愕然,随即明白过来,她望向门口,目光又落在院子里的桑泽身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范家那小丫头还没桑泽年纪大,就已经想到自己多赚点钱贴补家用,家里有钱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妹妹就能养得起,不用送人。
谢舟表情怅然,江一帆脸上也没了吊儿郎当,樊婆子又叹出一口气,众人一时无言。
想起方才江一帆那句“你以为这主意没人想过啊!”似乎话里有话,桑榆不解地看了江一帆一眼,轻声问,“方才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江一帆一脸神游九天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去看旁边的谢舟,谢舟顿了下,明白过来她眼神里的疑惑,“他是说有人早就想到你说的法子了。”
桑榆哦了一声,惊讶道,“沄水村已经有人在休渔期养鱼?”
“人家哪用得着养,整条河都是他的。”江一帆冷笑道。
桑榆心里的疑云更不明朗了,谢舟这才详细告知桑榆原委。
原来沄水村和隔壁肥水村交界有一条沄水河,沄水河原是有河鲜的,只是长期被肥水村的豪强富商承包,说是承包,实则是长年霸占,村长里长都拿他没辙,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富商也是个脑子灵活的,早在开春就已经在沄水河的入海口设网就地养鱼,为的就是在休渔期,靠河里的河鱼河虾河蟹,卖到供不应求的县城里大赚一笔。
“禁渔不是包括了所有海域江河吗?他违反朝廷政策,这么明目张胆敛财,难道不怕被人向上举报。”
江一帆垂头丧气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有靠山呢。要是我也在县城里有贵人当靠山,还用得着为下一顿能不能有口粮吃心烦吗?”
“听说是仗着县城里的富商当靠山,富商上面有朝廷的人罩着。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围河养鱼了。”谢舟补充,将桶里的生蚝倒进桑榆的桶里。
桑榆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不过,人家有人家的势力,我们未必没有自己的法子。”
谢舟盯着她眸光微动,正要开口,江一帆上前一步抢先道,“你有想法?”
“是有点。”桑榆从谢舟倒出的生蚝中,拿起面上最大的一枚握在手心,漫不经心搓掉外壳上的泥沙。
毕竟,养鱼嘛,又不止一种法子。
桑榆冷笑了声,质问又像在自问,“凭什么我们底层渔民每天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饭都吃不上,连孩子都养不起不得不送人,而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平日里吃香喝辣坐享其成,还搞垄断,好处都被他们捞了,我们却只能吃土喝西北风?”
铿锵的话语如珠石般,掷地有声,谢舟江一帆三樊婆子人不约而同看向她,连不远处埋头干活的谢瑶和桑泽不由听得一振,抬头望向这边。
“难道我们这些底层百姓生来就命贱,活该为他们苦为他们累,为他们奉献大鱼大肉,到头来成了被他人鱼肉的对象?”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谢舟看见她将那枚生蚝牢牢握在手里,那锋利的边角捏在手心明明应该很疼,可握着它的人却不为所动,眼神里不是质疑,而是坚定与自信,看着日光下发光的桑榆,他眸光闪动。
粗粝的贝壳硌手得厉害,但桑榆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这么真实地活着。
无论哪朝哪代,阶层都是跨不过去的坎,无论是酒席上对客人点头哈腰,强行塞来的酒杯无法拒绝的21世纪掌厨,还是大庆朝靠海靠天吃饭,赶海摆摊为生的农家小渔女。
可,她不想认命。
“不,这不对!”
既然不对,那就去改变它。
她才不要乖乖坐以待毙,成为这些人日后鱼肉的对象!更不想听到类似今日这样为了求生,卖儿送女的家庭悲剧!
36. 蚝油
范二家的大丫头范玉竹今年六岁,但是她已经成了家里挖生蚝的主力军。
虽然生蚝丑丑的,有时候挖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会把她的手割伤,可是她很感激这个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的东西,是它让她家多了一份收入,让她的小妹妹不用被送走。
只是近来除了挖生蚝,她又有了新的活计。
新的活计来自山脚下那个叫桑榆的姐姐。
她每天要做的活计一点也不复杂,只需要和桑榆姐姐、桑泽哥哥他们一起将生蚝洗干净,再用小铲子将生蚝的硬壳撬开,取出里边的生蚝肉,然后只要把取出的生蚝肉洗个四五次,就算洗干净了。
然后桑榆姐姐会把成桶的生蚝肉倒进大铁锅里煮,盖上锅盖放好柴火后,桑榆姐姐招待他们吃水晶翡翠冰粉,水晶翡翠冰粉她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吃。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喝了小半碗没敢全喝完,这么好吃的冰粉,她不舍得一个人吃完,想留些带回家给娘亲和阿奶吃。
可桑榆姐姐在收碗筷的时候,见她没吃完,问了她是不是不喜欢吃。
她当然诚实地回答不是。
在她难为情地说出没吃完的原因后,桑榆姐姐摸了摸她头上的两个小羊角辫。
温柔地告诉她,厨房里还有,等会回去让她带些回去给她家里人尝尝,让她放心吃。
她嘴笨得很,一时之间除了掉眼泪,竟然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她和阿泽哥哥、樊阿奶家的大头哥哥、二丫妹妹一起在院子里玩上三局捉迷藏,桑榆姐姐就已经把煮好的生蚝肉捞出来了。
锅里只留下汤汁,阿泽哥哥跑过去帮桑榆姐姐顾着灶台里的火,她也想跑过去帮忙烧柴火,桑榆姐姐却笑着跟她说不用,让她接着去和大头哥哥他们玩,说完又顾着拿锅铲搅动锅里的汤汁去了。
后来大头哥哥和他妹妹都被他们娘亲喊回家吃饭了,她趴在院子树下的竹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她揉着迷糊双眼,看见桑榆姐姐竟然还在搅那锅黑乎乎的汤汁。
刚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她阿奶也来喊她回家吃饭了。
阿奶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桑榆姐姐正忙着呢,快回家吃饭吧,别耽误他们干正事。”
她恋恋不舍地跟着阿奶回家吃饭了。
却在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上回好心帮她送生蚝过来,还给她钱的谢舟叔叔,跟他一块来的还有二丫家的小江叔叔。
隔着院墙,她听到里面小江叔叔兴冲冲的声音,“桑榆,你要的鱼苗找到上家了。”
桑泽顾着炉火,老早就想上去替桑榆。
可惜他力气小,桑榆怕这么一大锅他搅不动,就算搅得动,明日起床手臂准抬不起来,于是桑榆就这样一个人连续搅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手臂快扛不住的时候,手边的锅铲被另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握住。
接着视线撞上谢舟漆黑如蚝油的眸子。
本来大声嚷嚷的江一帆见状也拿了把大勺,和谢舟一样,自觉帮她搅起锅里黑漆漆的汤汁来。
开始江一帆心里还得意,觉得女儿家力气就是一般,饶是桑榆这般能干的,不也在力气这方面顶不上男子么。
可没过多久,江一帆脸就被打得乒乓响,开始抱怨这活比打渔收渔网累多了。
谢舟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似乎在说“瞧你这出息”。
江一帆立刻不抱怨了,转而状似无意地问桑榆,“你搅了多久?”
在听到她一个人搅了一个半时辰后,谢舟不言不语地又给他递了个眼神,“你看人家。”
江一帆佩服地冲她竖起大拇指,“牛,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哥我不如你!”
话是这么说,可是江一帆接下来搅拌汤汁起来明显更出力了,似乎在跟谁较劲。
桑榆心中暗哂,呵,嘴硬加爱逞强的男人,这灶台铁锅的什么时候也成舞台了,他还和她比上力气了!
不过能省点力气还是不错的,桑榆乖乖让贤。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桑榆让桑泽从中火改为小火,有谢舟和江一帆在一边帮忙搅动,她轻松不少,这会子只管往汤汁里加调料就行。
她往汤汁里加入盐和糖,最后上了些酱油,勾芡了点淀粉下去后,汤汁显得更浓稠了。
就这样,一锅蚝油就熬制完成了。
江一帆一边搅动一边道,“这黑乎乎的东西,真能卖钱?”
谢舟则吸了吸锅里滚滚升起的烟雾,平静地问,“上回你做的香味独特的生菜、青蟹,都是用的这种汤汁做的?”
这人还挺聪明的,桑榆弯了弯唇,“你说的是蚝油生菜、蚝油青蟹吧?”
谢舟嘴角跟着微微翘起,果然。
原先她只是少量做了些蚝油,平时用在做菜增加风味上,前天出摊的时候,见隔壁同样摆摊卖熟鸡肉的大叔没卖完,还剩下两只完整的鸡,一时兴起跟大叔买了下来,即兴做了道蚝油手撕鸡在摊上卖,喊出前五个人试吃的口号,没想到蚝油的成效显著,居然抢售一空,引得先前卖熟鸡肉的大叔目瞪口呆,直向她打听用的是什么调料。
后来她给几个订生腌的大客户分别送了一份蚝油生菜试吃后,对方纷纷向她询问用的是什么酱料。
实践出真知,蚝油这味调料,荤素菜皆宜,再简单廉价的原料加了它,口感提升了几个档次不说,生蚝做原料熬出来的汤汁营养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这才动了专门熬制蚝油去卖的想法。
别的不说,县里那几个已经成为蚝油忠实粉丝的大客户,至少会乐意餐桌上见到蚝油的影子。
大到非富即贵的人家,小到集市商贩,对蚝油的能量有所认可,蚝油之后的订单暂时是不愁了。只是后续供应是不是能持续稳定的问题。
这种注重体力活的小作坊还需要更多人加入,要不然以她一个人,就单搅拌汤汁这一项就足够她累得半死,没时间也没精力干其他活了。
不过这点她不愁,现在禁渔期刚好周围有空闲劳动力,愁的是原材料能不能供应得上的问题。
这要过段时间看投下去的人工养殖生蚝能不能成。
桑榆一边将蚝油装成坛子中,默默听完江一帆的话。
“你猜得没错,是有人在偷偷贩卖河里的鱼苗。”江一帆眉飞色舞道,“加上我之前卖渔获认识的一个上家,他家族有人在贩鱼苗,虽然永平县离我们这是远了点,不过你要是真想要,也不是没办法,就是水运过来麻烦了点。”
“你想好了?”谢舟提醒,“买鱼苗、租地、挖池塘,这些可都要花不少钱,况且,你不是还要上县城开饭馆?”
赁门面,买炊具餐具,置办炉灶桌椅板凳等,开饭馆之初,要花的钱可一点也不少。现在还来个养殖鱼塘,这好不容易攒的银钱转眼可要如流水一样哗啦啦往外流走了。
他粗略帮她匡算了下,鱼苗的费用,加上她先前让他帮忙去邻村打听租地,足足用六亩来挖池塘,无论租赁费还是动工挖养鱼池的成本,前期投入不低,算下来起码她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摆摊收入全得投进去。
要是这事真能做成,既解决了禁渔期间渔民闲散劳动力,吃饭困难的问题,也给她本人创收,倒也皆大欢喜。
要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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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这可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谢哥放心,”桑榆从容一笑,“我这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没有投入,怎么会有收获,同处于底层的人为了生存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她凭着前世手艺还能喘口气,眼下不争,何时争?
只是这样一来,按现在的预算来看,只怕在县城盘不到什么好位置的店面。
桑榆正打瞌睡,碰巧有人递上枕头。
经常惠顾桑榆小食摊的一个客人听说她打听县城最近有无食肆店面出手,便告诉她,“为何不去问问你经常送货的老熟客崔管事?”
“崔管事?他老人家可是有门路?”
“那当然,东街永乐坊对面有一家成衣铺子,据说就是杨县令的岳家表亲开的,最近似乎有意出手,前些日子还听说急着在寻买家呢。”
这可是意外之喜,桑榆忙给这位客人多打包了一份生腌蚬子,“多谢提醒。”
客人笑着收下,“老板客气了,以后要是果真在县城另开食坊,可千万记得知会一声新店选址,这生腌我还没吃够呢。”
桑榆今日本是来送蚝油和生腌的,还没走到县衙门口,就看见一众家仆大箱小箱在往外搬东西。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先的县令大人因一纸调令,不日即将举家迁往永平县就任。
“这么突然?”桑榆吃了一惊。
“也不算突然。”
“怎么说?”桑榆说着从提篮里拿出两个竹筒,“这是最近研制的新品,水晶翡翠冰粉,很多小娘子们喜欢,送给崔管事夫人和小娘子尝尝鲜,还望崔管事不要嫌弃。”
这冰粉近日在县城中小有名气,听说供不应求,他派小厮去了几次都没买到,就算供给杨县令府上每次也仅限五份。
他家夫人女儿对着冰粉早就垂涎良久,私下没少叫人去买,可惜没有一次买得到。
要知道县令夫人还要巴心巴肝上赶着加钱预订呢,这冰粉这回却直接送他跟前了,还是白送的,崔管事顿觉有了面子。
他捋了把长须,将沁着冰凉触感的竹筒收入袖内,压低声音道,“听说上面早就下诏了,只是因北边灾荒,信使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以致调任的诏书到得这样晚。”
大客户之一好像要飞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以至于桑榆没仔细听清接下来崔管事关于从京师过来,即将走马上任的大人如何不通人情难伺候的小道消息,以及最关键的,对方姓颜。
桑榆默然,原来是因为杨县令举家调任,所以这才急着要将店面盘出。
管事提醒她,“这蚝油和生腌近日要是有多的,就多送些过来,东家这两日调任在即,山高水远的,往后再想吃你家这手艺,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多谢崔管事提醒,”桑榆敛裙低头道谢,“只是桑榆尚有一事须请教崔管事。”
此时他兜里揣着冰粉,正急着回家,想着等会回去如何和夫人显摆自己能耐,搞到了她心心念念沁凉怡人的冰粉。
崔管事刚要转身回府,不期然又被叫住,他慢慢转过身来,“未知桑娘子还有何事?”
“不知崔管事是否知道,最近杨大人府上在东街可是有店面要出手?”
崔管事看着眼前的小娘子一怔。
合着方才他那些话都白说了啊,新来的大人可是对他们这些经商做买卖的很不利,性子又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搞得最近沧浪县里那些商贾个个人人自危,都想着走杨县令的门路换个地儿做买卖,怎么这小娘子还头铁地想往上撞呢?
37. 探花
日上中天,乌云渐散,雄鹰展翅掠过湛蓝天际。
渭水江边,一片狼藉,鸟兽栖于滩涂上,在黢黑的泥沙里无忧无虑地啄食。
刚发生过水灾的农田,人为填上的土横空被水患冲断,地势低洼,一片泥泞。
泥沙没过草鞋,路过百姓或扛着锄头,或牵着黄牛,或戴着斗笠,无不驻足,怨声载道,议论纷纷。
一顶轿子停在半路。
“从砚,前面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被唤作从砚的书童飞快前往查看,须臾,一个箭步奔到轿前,气息微喘道:
“大人,前方是渭水,刚发生过水灾,积涝无法排泄,道路泥泞,官轿无法通行。不如我们改道旁边的涟水村?”
青灰色的轿帘被一只骨肉均匀修长白皙的手揭起,从轿子里弯身出来一个衣袂飘飘的蓝衣青年男子,眉如远山,唇似桃花,目光清明,好似眼底住着清风明月。
“渭水,不是属于沧浪县地界么?前些日子不是才报京师水患已除,为何还有这么多尚未疏通的低洼水道,是嫌这次水患损失不够,想再来一次积涝成灾?”男子走出几步,望着下方被淹得面目全非的田垄,以及密如蚂蚁的人群。
混迹议论的人群之中,听得民间载道怨声后,男子悄无声息地抽身而出,摇头冷笑。
原来是渭水一带地主豪绅为了一己私利,任由此处农田遭江水漫灌,水灾过后数日也不作疏通,任凭地势低洼,积涝成泥潭,道路坑洼,交通堵塞,阻碍沿路百姓正常劳作。
“将我的笔墨纸砚拿来,待我陈书上峰。”
“可大人您刚赴任此地,一来就拿豪绅开刀……这会不会太……”
“高调”二字尚未出口,从砚便瞥见自家主子那坚定不可动摇的眼神,不由闭上嘴。
“为官者,为民请命,不过是略尽本分,岂能因惧怕地绅豪强,就望而却步,这与缩头王八有何不同?”少年眉目清远,端的一副铮铮傲骨。
话锋一转,清朗俊姿的面上却带出几分自嘲,“更何况你家大人我,如今区区一个县令,还有什么可低调的?”
“大人——”从砚心里不是滋味,想说些什么宽慰主子,却不知从何说起,无奈之下,只好应下主子方才的吩咐,“是。”
公子还是那个公子,无论是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还是眼前这位自请到边远小县来就任,为民请命笔走龙蛇的大人。
临江村。
日头毒辣,谢舟额头大汗淋漓,身后领着沄水村几个同样汗如雨下的渔民,正在动工挖池塘,一旁的桑榆也顾不得撑伞,该提的需求一点也不含糊。
“对,就是那,北部还要再挖深点,其他地方保持原样。”
养鱼的池子不应挖得太深,否则水温过低,可能造成鱼儿缺氧。但池子的正北方向就不同了,挖得深有利于鱼群沐浴阳光,躲避严寒。池子中间建个供起的小沙洲,方便鱼群回游,能更有效促进鱼群生长。
“中间需要隔开,隔成三个池塘。”到时候一个池塘养鱼,一个作为捞鱼出来后中途放置的中转池子,另一个就放大小合适最终确定即将取走上餐桌的鱼。
“好了,谢哥,庄大哥,吴二哥,大河叔,大家过来吃饭歇会儿吧。”
桑榆给他们一一摆好饭菜,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众人一看,都有些吃惊。
因为桑榆准备的几个全是肉菜:咸鱼烧茄子,清蒸鲈鱼,梅菜扣肉,冬瓜海螺汤。
要知道这是禁渔期,莫说沄水村,就是整个沧浪县,每家每户都得省着点吃食,每家饭桌上能有条鱼或是一道肉丝炒菜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一顿饭就来三个荤菜,还来一个荤多素少的冬瓜海螺汤?
这样的一餐这么奢侈,得是沧浪县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配置。
庄大和吴二家里平时也赶海,可他们自己平时是舍不得多吃的,多数时候是挑些个头大的好的贝类,拿去卖给桑榆做吃食,剩下一些不够新鲜、个头小的,才留着自家吃。
这梅菜扣肉和咸鱼烧茄子,梅菜和茄子虽然香得没边了,可哪个菜不是肉多鱼肥,素菜都只能算陪衬,清蒸鲈鱼更是眼都不眨直接来了两条大的。
他们几个都是打渔的内行人,一看便知这样的鲈鱼,还没休渔的时候码头上一条至少都要卖十五文钱,更别说现在休渔期,什么海鲜都涨价,连鸡鸭猪肉都跟着涨,那梅菜扣肉的肥肉那么多,方才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肉香味,走近一看那可不是肥得流油么,也不知这一顿花了多少钱,当真算得上大手笔。
没成想就为着给他们几个做吃食,桑榆出手能这么大方,这做买卖的人呢,当真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气度,真是大气。
大气是大气,可要说不心疼钱,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这些吃食,在场的几个渔民心里可都悄悄拨上算盘,噼里啪啦算上买这些鱼肉菜的成本了。
桑榆平时对他们怎么样,他们有目共睹。
都说无奸不商,会做生意的人跟人买点东西都讲究个四舍五入,她倒好,一上称,不管尾数是一还是五,只往上入不往下舍,谁家卖海鲜给她没有被她往上加过半斤?
虽然饭菜花的都不是他们自己的钱,可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家婆娘可都见过桑榆姐弟白天出门摆摊,下午收摊赶海,晚上回家准备第二天摆摊要卖的吃食,是如何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坐在灶台前直打盹的。
就连樊婆子去交海鲜给她的时候,都碰到过桑泽在院子里和大头二丫他们玩没一会就在树下睡着的,最后还是桑榆抱了他去床上睡,自己一个人又看炉火又做吃食的,最终还是樊婆子看不过去,帮她照看着炉火,她这才能少干一项活计喘口气。
这钱,活该人家赚。
想到这,饶是平时嘴笨说话不利索的江大河,也不由得开口劝道,“桑榆,你看你,给我们几个准备这么多菜,这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
吴二也不好意思,他是纯粹因为感恩过来帮忙的,“就是,我们几个平时蒙你照顾,之前没休渔的时候就跟我们收了不少渔获,价钱给的也比渔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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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商贩高,现在休渔期不让打渔了,你也愿意收大伙挖的那点海货,给大伙赚点家用,大伙平时没说什么,可心里都门儿清。
我们都是粗人,只会打渔,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别的也帮不到你。前两天在海边刚好碰到帮老孟修船的小谢,听他说起你需要人帮忙挖个地,反正我们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干,就这几天工夫,大家随便糊弄有口饭,或有个馒头吃就成,用不着这么破费!”
庄大也真心实意劝道,“他们说得没错,咱几个就是纯粹来给你帮忙的,平日里你帮衬着收赶海那点海鲜,大家日子才没那么拮据,不用跟大家伙这么客气。”
桑榆不是不感恩的人,见众人这般为她着想,心里大受感动,“大家不要工钱,免费过来帮忙,桑榆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在一日两顿饭这上面克扣糊弄大家呢?”
“大河叔,庄大哥,吴二哥,你们的心意桑榆已经收到了。只是身体最重要,大家吃饱喝好了才有力气帮忙干活,这几个菜也是桑榆对大家的一点小小心意,你们不用担心我破费,比起你们肯无偿帮桑榆干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来,做这几个菜,实在微不足道。”
她这样一说,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几个人,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所以大家放心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够的话,我还带了些点心过来,等会饿了大家自己来拿,晚上我再来送饭。”桑榆打开了又一个食篮,纱布一掀,里面是一壶冰爽的绿豆汤、艾草红豆花卷、香煎玉米虾饼,以及一摞干净的碗勺和筷子。
庄大吴二两个看到桑榆还给他们准备了下午的点心,那点心一看就精致得很,不难想象桑榆委实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做的。只是帮忙出点力气,比起出海打渔那可轻松多了,谈不上苦力,却有吃有喝,还替他们想得如此周到,在场几个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江大河倒是对此未感到太多意外。
一来他家经常与桑榆来往,日常桑榆少不了派桑泽过去他们家里送新鲜吃食,他平时并未少吃,平时她随手做的饭菜都那么好吃,家里两个孩子被养得嘴都变刁了,搞得他媳妇整天跟在桑榆背后学厨艺。
故而,他自然知道桑榆这次请他们来帮忙,肯定不会在吃食方面悭吝。
二是这些日子两家人接触变多,他对桑榆的为人处世自是有几分了解。
老幺这个成天没个正形的混不吝都对她心服口服,替她跑东跑西打探门路。
连他家眼光毒辣的老娘都说这小娘子眼界不比一般男子差,是个敢想敢做有谋略的,让他平日里多敬着人家,跟人多学着点,别老是只顾着每天苦哈哈出海打那三瓜两枣的鱼。
他是个没主意的,索性听他老娘和媳妇儿的话,她指东,他便不往西。
既然桑榆说了让大伙放开吃,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别说这饭菜吃起来,真是比自个家里老娘媳妇儿做的,要好吃上百倍。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大河说着上手打响第一筷,却被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抢先下筷,夺了先机。
38. 桑基鱼塘
谢舟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放嘴里,发出喟叹,“真香!”
连眼皮子都懒得掀,没心没肺道,“你们不饿,我可早就饿了,就不跟各位客气了,先吃为敬!”
其他两人见谢舟细嚼慢咽的享受样儿,不约而同咽了咽喉咙,也不再扭捏,纷纷下筷,很快,周遭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碗筷交碰,你争我夺下筷子与筷子交锋的声音。
“这茄子怎么这么香?!”明明他媳妇儿在家里做过无数回茄子,可从来没像今天的这么香这么好吃,庄大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鲈鱼怎么做的,咋这么好吃!”吴二觉得自己方才下筷夹少了,等他吃完第一口再想去夹,发现菜盘里只剩鱼骨头!岂有此理,刚才一个个不是挺讲义气挺谦虚挺团结友爱的吗?!怎么一上了饭桌就都变成只有美食没有兄弟了?
“老吴,你别吃那么快,梅菜扣肉给我留点!”
“桑榆还有饭吗?能再给我来一碗吗?诶我说老江,你做人怎么这么不地道,说好给我留几颗海螺的,你怎么连汤底都给我炫完了?”
老早炫完了三碗饭,率先卷走了半条鲈鱼五块大肥肉并六条咸鱼茄子的谢舟,首战告捷,悄无声息从战场上退下,深藏功与名。
察觉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桑榆偏过头,见是谢舟在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这么快吃完了?”
“不吃快点,抢得过那几头饿狼?”
谢舟嘴边咬了根狗尾巴草,抬头望向前面尚未成型的大土坑,问桑榆:
“你种荷花我还可以理解,那这些桑树、芭蕉是打算……种在池子边上?是为了……屏蔽闲杂人等的关注?”莲藕和菱角种在池塘里,算不错的选择,不过前两者大老远运来这里种上,总不会只是为了好看吧?
“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种桑树主要原因是为了养蚕。”
“养蚕?”
“对呀,桑蚕的粪便是养殖鱼天然的肥料,孀居在家带俩娃的范家婶子,和吴二哥几家人,他们家里不是都有养蚕吗,这里离沄水村走陆路不远,到时候让他们派人轮流来这照看,还能省去采摘桑叶的工夫,这不是很方便吗?”
“原来如此。”利用桑蚕的粪便养鱼,还能就地取材省去养蚕人家采摘桑叶的脚程,谢舟点头,“这主意不错。”
桑榆豁然道,“我这不是懒得给我的鱼大老远送饲料吗。”
谢舟扬唇,“你这懒得还挺巧。”
桑榆也笑,“加上我穷,目前也没多余的闲钱给鱼儿们买肥料了。”
说自己穷这是实话。
杨县令那亲戚的店面她亲自去看过,位置各方面条件不错,她确实很心动,同时也为自己出不起对方的要价感到惋惜。本来打算直接买下来的店面,如今也只有另租他处。
她既要开池子买鱼苗,还要开饭馆,目前预算实在有限,要不然沄水村的几户人家也不会经由谢舟得了她缺钱的消息,主动请缨过来帮她开池子。
桑榆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到时候池子四周边上,还要麻烦你们帮忙挖出几条通道,适合鸡鸭鹅游走玩耍的。它们的粪便更多,到时候更不愁没肥料,而且我们还有鸡鸭鹅蛋吃。”
谢舟评价,“有莲藕莲子菱角,还有鸡鸭鹅,很会过日子。”
也很聪明,谢舟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他似乎看到了不远的未来,这一片池塘里游着鲤鱼,池内荷花十里飘香,鸡鸭鹅咯吱叫随地捡到鸡蛋鸭蛋。
谢舟想到的画面,桑榆也想到了,同时她也想到最近谢舟经常过来帮她忙,不知会不会耽误他自己的事,她歪头朝着他的方向问,“不过,你这样过来帮忙,没问题吗?不是要修船?”
“放心,有活的话也不会出现在这。”谢舟漫不经心道,“现在休渔期,很少修船的活计,也就偶尔上县城接点木活。”
“听说很多远洋船的老大都想请你加入,为什么不去?”桑榆状似随意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一帆告诉你的?”
“嗯他是提过一嘴。”
谢舟看了看天上的水母云,淡淡道,“在这里干活也挺好的,够生活,离家近。”
嘴上虽然说挺好的,可表情明显不是这么说的。
桑榆稍稍斟酌了下,还是问出声,“这么多年,都没出过沧浪县,是因为谢瑶姐?”
谢舟沉默。
“樊阿奶跟你说的?”桑榆没否认,谢舟接着说,“既然你知道她的情况,那应该也知道当时要不是因为我不在家,我娘也不会为了,阻止她才……导致自己被误伤。”
“我姐身边离不了人。不过,最近她总往你们家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瑶最近爱往她家跑,主要是为了她做的饭,同时也为了躲谢舟的黑暗料理。
不过她也不白吃。
她本身是个很勤快的人,每次来吃饭一看见他们在忙就主动上手帮忙,不是帮着洗做生腌的海鲜,就是烧柴火,要是实在没活干还带着针线过来纳鞋底,还会和做衣服的桑榆探讨绣工,当然她最喜欢的环节是和桑榆一块吹叶笛。
桑榆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让她帮忙干活,后来见她果真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也就放手让她帮忙了。
一开始谢舟还拦着不让她去桑榆家,怕碍着他们姐弟干活,可惜他总要出门干活,不能全天看着她。有几次谢舟出门前特地把院门上了锁,没成想她都能翻墙出去。他怕她翻墙出事,也就不再锁门,只是私下叮嘱桑榆注意观察他姐有无异常,又托樊婆子江一帆时不时过去照看下情况,这才稍稍放心。
后来见她没有对桑榆他们做出不利举动,也就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桑泽私下还小声问过桑榆,谢瑶姐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没有一开始看着那么害怕和人亲近。
“好事是什么,坏事又是什么?”
“好事是我终于可以不用苦着脸下厨,还被她嫌弃闹绝食,坏事是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知能过多久,不知道哪一天她又犯病,对你们不利。”
“我觉得她现在情况好像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多让她出来走走,说不定对她的病情有好处,毕竟谁也不想整天跟犯人一样被关在屋里。”
谢舟目光微黯,桑榆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妥,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把她关着不对,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避免她再次发病出来伤人,才做出的无奈之举。你为她做的已经够多够周全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总觉得,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不用这个方法,还能怎么办?”
“打个比方,就像洪水来了,大家第一时间只想着把它堵住,但是人的力量在天灾人祸面前,有时候是很微小的,如果一直堵却没有什么成效,为什么不试一下别的办法呢,万一堵不如疏呢?”
“堵不如疏?”
桑榆嗯了声,“多让她出来走走,接触大自然,像上回她主动提出想跟我们去赶海那次,我看她心情就很不错。你也看见了,她还跟阿泽一块捉螃蟹、放风筝来着,玩得可开心了。”
“是,我看见了,那次她是挺开心的。”
“她吹笛子也很厉害。”
“吹笛子?”谢舟取下咬在嘴里的草根。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叶笛,你姐姐会吹叶笛,而且还是无师自通,很有音乐天赋,你可不要小看她哦。”第一次吹就能完整吹出整首曲子的人屈指可数,桑榆一直觉得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放在现代,这可是很多小白求之不得的才能。
谢舟想起来,桑榆似乎是跟他提过一次,说他姐会用叶子吹出曲子的事,只是当时被打断,他也没往心里去。
因为从小到大他姐都没碰过任何乐器,而只有宫廷乐师才会懂的礼乐,离他们这些小百姓更是遥不可及。
所以当时他只觉得怕是桑榆夸张了,说不定他姐只是随便吹出声音,她便把这当天分了。
虽然他对他姐是不是有音乐天分这事不太相信,但他承认,“有一件爱好于她不算坏事。我也认同你说的,她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学着和人正常相处。”
“没错,以后她能更好地照顾自己,你也能过得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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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点,不用太累。”
谢舟指间的草根悄然被折断,小石投湖般,内心泛起一丝涟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即便是他自己,以前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只要他和他姐相安无事,好好活着就行。至于其他的,他从没考虑过。
江一帆那小子总笑话他清心寡欲,快跟和尚差不多,可以直接原地出家了,而山上他家更是可以直接一分为二,一半给他当和尚庙,另一半分给他姐当尼姑庵。
当时他听完,笑着敲了他的头,却没完全否认他话的前半段。
他确实无欲无求,他姐至少还吃得出难吃好吃,而他则是连口腹之欲都没有了,食物能果腹就行,出门干活,两个又干又硬的烧饼或粗馒头,就能解决伙食,再难吃的东西到他嘴里都能咽得下去。
每天跟行尸走肉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赚点活命的钱。
甚至感觉不到活着,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要不是遇到眼前这个人,他还真不知道世上还能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而这些好吃的东西甚至只需要很普通的山间野菜就能烹饪。
在她家吃饭的时候,除了他们两对姐弟,还有同来蹭饭的江一帆领着他家两个小毛孩,有时还有樊婆子他们几个,饭桌也由原来的小方桌换成了他现做的大长桌,一群人围坐饭桌,热闹得仿佛在过节。
有几次他甚至咂摸出几分久违的家的味道,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爹娘还在的时候,一家四口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之间有了几分活着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陌生,像石头缝里的种子在迟来的季节里萌芽。虽营养不良,但在缓慢地生长。
生活起了变化,而这变化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却说不出来。
眼前闪过旁边人坚毅的目光,耳边坚定有力的话语:
我要学游泳。
我要学会划船。
我不会一直呆在这儿。
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像小孩子一样执拗的眼神和语气,结果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实现了。
“对了,江二哥那边的事儿,怎么样了?”
心头跳了一跳,谢舟不自然地偏过脸,心不在焉道,“听说还算顺利,他应该晚上就回来了,到时你再问问他……唔。”
说话间他手上随意揪了近旁一根狗尾巴草,一不小心走神,加之用力过猛,连折了三四根,还被其中一片长毛刺的叶子划破了手指,极轻地“唔”了一声,却还是被旁边的人听出来。
“做惯木活的人,这怎么还被一片叶子割流血了?”
桑榆说着掏出一条手帕,本来想擦汗的,这会也顾不上了,自然地转过身,低头给他包上伤口。
包完刚打了个结,结果没打好,倒把桑榆这个强迫症的较真劲逼出来了,连续打了解,解开了又打,重复打了好几次。
为了迁就她,谢舟忍着疼没吭声。
外面是晒人的太阳,树叶在少女脸上投下点点日光碎影,白皙的脸上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像夏日蜻蜓的翅膀,无声地颤动,好似在挠谁的痒痒,以至于他连伤口被牵动都不觉得疼,反而甘之如饴。
桑榆两手一用力,终于打得像样点了,松了口气,“好了。”
谢舟眸色暗了暗,飞快移开目光,看着她认真忙活半天的成果,自然地接了句,“好像兔耳朵。”
“是有点像。”桑榆嘟囔了句,而且这兔耳朵长在他这么个高大魁梧的大男人手上,还挺怪异的。
气氛微妙间,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们在这呢!我刚找你们老半天了,原来躲这乘凉来了,快,桑榆,现在快回咱村子里去!”
桑榆看了迎面跑来的江一帆一眼,起身拍拍沾在衣服上的草,“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的?”
江一帆跑到二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你那前未婚夫来了!”
谢舟看了眼身边的人,桑榆拍衣服的动作一滞。
39. 登门
“让你挑个水还慢吞吞的,怎么着,早上没吃饭啊?”柳氏将扁担朝院子外扔过去,叉着腰站在门口骂。
桑大柳氏的长女躲过迎面砸来的扁担,战战兢兢组过去捡起那根扁担,小声道,“娘,这家里的水缸不是都挑满了吗,怎么还要挑水?”
“你管我,我叫你挑就挑,还敢顶嘴?不想活了是不是?还是说,你也想学桑榆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跟老娘对着干?”柳氏边骂边三两步走到跟前,下狠劲去掐她的脸。
少女的脸被掐得发白,疼得眼含泪花,却拼命忍着不敢让眼泪往下掉,“说你两句,你还敢哭上了是吧,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现在不知道上哪投胎去了,还敢哭,你这个丧门星!”
“娘……娘,娘我知道了,我挑,我这就去挑水,您别生气,别生气。”少女忍着哭腔小声说,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声,生怕一大声更惹得柳氏生厌。
柳氏掐够了,鼻孔里哼出一声,“没用的东西,你看桑榆那小浪蹄子,比你还小一岁,又是赶海又是摆摊的,看看人家都攒下多少家底了,就你这废物,整天只会在家里躲懒,如今叫你挑个水还磨磨蹭蹭,你以为我家的饭是白吃的?”
被掐脸的少女握紧了怀里的扁担,她想说自己没白吃家里的饭,每次家里去赶海她次次不落,家里先前卖的现在吃的那些海鲜,七八成都是她抓回来的,她挣扎了下想出声替自己辩解几句,却惹得柳氏愈加不满,在自己脸上下了更大的手劲。
少女闪着欲坠的泪花,忍着疼不住哀求,“我错了了娘,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挑水,您先放开我吧,我疼……”
柳氏肥胖的爪子从少女脸上松开,苍白的小脸立即浮现三个血红的指印。
“哼,我看你还敢不敢不老实!”柳氏拍了拍手,嫌弃地往旁边束在墙上的抹布蹭了蹭,擦去手上方才沾到的泪痕,走过去打开院门。
“你还不快给我滚——”柳氏刚要赶少女出去挑水,“滚去挑水”还没说完,眼睛突然瞪大,门外出现一张陌生而俊美的脸。
见开门的人非印象中那人,男子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微微施礼,“请问此处可是桑榆桑娘子的家。”
柳氏惊如天人,在旁边少女连唤了几声“娘”之后,方才醒过神来,连忙闭上方才骤然见到这男子,忘记闭上的嘴巴。
这蓝衣男子衣着不俗,一看就是家世不错的。他既然找上门来,甭管他想找谁,拿好话哄着准没错。柳氏堆起与方才对少女骂骂咧咧时判若两人的笑脸,倾身向前,“请问你是?”
蓝衣公子身后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上前一步,客气道:“我家公子姓颜,特意来找桑榆娘子的,敢问桑榆娘子可是住在府上?”
柳氏一听是找桑榆那个白眼狼的,脸色变了变,正想着把人赶走,却又忍不住拿眼睛往书童身后仪容不凡的男子身上瞟,不由再次感叹,这是谁家孩子,长得真俊啊!
脑子后知后觉对书童说的话过了一遍,好半晌才回过味来,忽然脑子灵光一现。
这书童说这个长相英俊的男子姓颜?
桑榆那小蹄子先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认得几个人,而这主仆二人打眼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这人又说自己姓颜,颜这个姓氏不多见,她听过的也就一个,那个中了探花又把小贱蹄子抛弃的未婚夫不就姓颜吗?
柳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今儿这姓颜的亲自登门了,准是不知道小贱蹄子已经不住这了,八成不是回心转意就是给这小贱蹄子送好处来了!
这么难得的捞好处机会,她岂能错过?!
“她已经不——”少女不知何时也凑到门口。
“你闭嘴,”少女正要回话,却被一旁的柳氏用肩膀凶狠撞开,飞快挤到蓝衣公子面前,笑得分外殷勤慈祥,“在在在,不知颜公子找她何事,她是我侄女,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说,我代为转告就行。”
被撞到墙边的少女听了这话,心下一沉,桑二叔家那两个堂妹堂弟早就被她娘打包赶到山脚下那个破屋去了,怎么还欺骗客人桑榆堂妹还住在这里,她娘这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柳氏笑容讨好,蓝衣男子抬眸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她,目光再度转回柳氏身上时,脸上神色难辨,似乎看出母女二人之间的异样,在琢磨着什么。
思索间,颜卿书听到柳氏呵斥旁边那少女,“还傻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挑水去。”
少女眼神一黯,提起两只水桶拿扁担挑上肩,快步出门去了。
想到刚才柳氏那巴结谄媚的神情,分明是听出了这两人找桑榆有事,且极有可能是能捞好处的事,才急着打发她出门,好瞒下来。也不知道那两人有什么事要找桑榆,她知道她娘心里恨死桑榆,要是真有什么肯定瞒得死死的,又怎么会主动告诉她。
先前桑榆姐弟被她爹娘一唱一和赶出桑家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却因人微言轻,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二人被赶走,就连桑榆生病那段时间,她也因怕受她娘亲责骂,不敢前往探望。
上次她爹娘眼见桑榆姐弟在集市上摆摊卖生腌赚到钱了,有样学样学桑榆做生腌去卖,家里的两个弟弟生性懒散,根本不干活,海鲜几乎都是她没日没夜赶海弄来的,连家里珍贵的煤油都用去了不少。也是她帮着爹娘腌制的,只是无论怎么弄,口味仍是不如意,比之桑榆做的差的更是不止一星半点。
后来她爹娘见没人买,也渐渐丢开,不再让她做生腌拿去摆摊,她也终于能喘口气,不用因爹娘强迫,再违心地学人做这些吃食去抢人家生意,也不用再因为技不如人每日受爹娘责骂。
而之前腌制完卖不出去的生腌,如今家里还堆着不少,前天因天气热得紧,生腌都发臭了,她还丢了不少,心里直呼可惜。
爹娘不是什么好人,她老早就知道。
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亲生的两个儿子才是他们的孩子,她不过是家中一个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工具而已。
这么多年来,无论她为家里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在爹娘面前永远讨不到好,她永远是他们口中那个没用的废物、饭桶。
而真正的废物饭桶在家里,却像皇子少爷一样被供着享尽清福,连同进门没多久的弟媳也跟着看她不顺眼,对她颐指气使,十指不沾阳春水,有活都是她一个人干,有功都被她抢,还要伙同她娘,对她干的活鸡蛋里挑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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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想想,她活得不像这家人的女儿、大姐、大姑子,更像一个丫鬟,不,连丫鬟都不如。丫鬟至少干活还有工钱,还能给自己赎身,而她呢,他们名义上养了她十九年,是她名义上的父母,实际还不如给工钱的地主呢。而她,永远都无法替自己赎身,除非嫁人。
而残忍的是,连嫁人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桑二叔和二婶在世时对她不薄,没有因她是爹娘养女就看轻她,小时候每次他们从城里回来省亲,都给她带礼物,不是小衣服就是小零嘴。
反观她爹娘,连一件新衣服都没给她做过,穿的用的都是亲戚邻居用旧了,不要了才给她。但凡上街赶集每次回来有好吃的也都紧着两个弟弟,轮到她,爹娘要么说“忘了”,要么就是只能捡两个弟弟吃剩玩剩不要的。
以前她还小,不懂得分辨好赖,对爹娘为人不知情也就算了。可现在她知道了,如果还坐视不理当睁眼瞎子,任由他们去害无辜桑二叔家的一双儿女,她又怎么做得出来?
她不想助纣为虐。
少女那探出三根脚指头的破鞋尖迅速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前几天下过雨,上回买来的谷子没去皮,袋子没封严实,樊婆子怕发霉,恰好今天太阳不错,她想着正好拿出来晒晒日头。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樊婆子手里捧着一簸箕要晒的谷子,扶着老腰慢慢踱去开门。
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意外的从未敲响她家房门的身影,来人脚边扔着两只水桶并一根扁担,正弯腰扶着她家的墙,
开始樊婆子还以为自己老花眼看错了,再三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奇怪道:
“桑大家的丫头,怎么是你?”
来人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樊阿奶,快,桑榆堂妹她,她不在家,你快,快来——”
桑大家中,茶香四溢,然而在座的人没有一个意在喝茶。
“二十两?!”桑大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道。
天哪,他们夫妇俩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当场呆若木鸡。
柳氏见钱眼开,率先回过神来,盯着桌上那包沉甸甸的纹银,暗中吞了下口水,笑得比见到亲爹娘还可亲,“给我吧,我会代公子转交的。”
桑大灵魂渐渐归窍,目光如鹰隼瞧猎物般,牢牢锁住桌上鼓鼓的荷包,心里暗暗琢磨道,老二也真是会藏私,随随便便资助个书生就能拿出十两银钱,以前家里没钱花问他借点,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东拉西扯,硬是拿不出根毛来,原来全部身家都压这小白脸身上了,这老二也真是大手笔。
可惜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这小白脸一发达转头就跟他女儿退婚,真是白瞎他一番功夫。有这钱当初借给他入股商船多好,他家也不至于像如今这么落魄,本来日子就不好过,这一踏入禁渔期,家里更是穷得都揭不开锅了。
好在这小子也算有点良心,没把钱昧下,这回发达了还主动送上门来,一开口就是双倍奉还,这钱他不收白不收!
有了这些钱,之前他吃桑榆那俩小白眼狼的瓜落,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们这俩不懂事的后辈计较了。
40. 盼儿
“且慢。”就在柳氏将手伸向那包银子的时候,一直没出声的颜卿书开口了。
“怎……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任何不放心的地方,我们二人是桑榆的大伯和大伯娘,我们待桑榆这姐弟俩向来不薄,平时一家人更是不说两家话,相处起来那叫一个和谐,把这银子交给我们俩,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柳氏强装出一副笑脸道。
“既然你们是她的伯父伯母,可否告诉晚辈,她人如今不在家,是在哪,为何不出来相见?”
柳氏急忙道:“她去河边洗衣服!”
桑大嘴也快:“她上山拾柴火去了!”
两人异口而同时出声,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你们一个说她去河边洗衣服,一个却说她是上山拾柴火,那她到底在河边,还是上了山?”
柳氏瞪了桑大一眼,眼珠子由下到上转过半圈,急中生智道:“她先去河边洗衣服,洗完顺便上山捡柴火去了。”
此言一出,立马收获对面桑大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柳氏面上带出些许得意。
“哦,是吗?”颜卿书瞧着眼前这夫妇俩一搭一唱的,心里一时也不知自己这一趟来得是不是时候。
桑大马上答道:“就是这样没错,贤侄,连我们这当大伯大伯娘的,你都信不过,那这村里你更是没一个能信得过了。”
见颜卿书迟疑,柳氏又重新退回几步,离远了些,走到桑大旁边,对着座上主仆二人以退为进道:
“就是,要是不相信我们,你也不能找到这来,这里不就是桑家吗,整个沄水村就我们一家姓桑的,板上钉钉的,这还能有假?”
“当然有,而且是大大的假!”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在门口适时响起。
见樊婆子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桑大夫妇大惊失色。
桑大生怕对方坏了自家好事,向前几步大声斥道:“你怎么进来的?”他记得方才自己进来的时候明明关了门,难道没关严实?
桑大走过去瞧院门,见门是开的,旁边飞快掠过一个人影,看身形像是家里那个讨人嫌的赔钱货,顿时火冒三丈,定是这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开门让这老虔婆进来的!
柳氏气冲冲走到樊婆子面前,叉起腰,又压低声音威胁:“你这老虔婆,平白无故的上我家来干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干?”
樊婆子也不怕她,见座上是一名陌生却带着一身贵气加书卷气的男子,料想这人应是方才桑大家的丫头口中那位来寻桑榆的人。
这人见自己突然闯入,还懂得站起来见礼,道一声,“老人家,不知有何见教?”
看上去是个知书识理的书生公子,长相也是村里没见过的独一类的儒雅清俊。
她方才在门外已听到这男子似有意托桑大夫妇二人转交银两给桑榆,这贪财的夫妻俩正求之不得,这对黄鼠狼在打什么算盘她门儿清,莫说桑榆近来做吃食生意还拉上她家供货,对她家多有照拂,就算没有最近这些关照,她也不能对这类不平之事袖手旁观。
搁往日她不知道就罢了,可现在她明显知道这对夫妇不安好心,可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樊婆子径直上前几步,对着男子一字一句道:
“桑榆姐弟老早就不住这里了,早已被这对夫妻赶到山脚下住破屋。老身家就在隔壁,是姐弟俩从前的邻居,与他们也算熟识,劝公子一句,如果想要这钱如愿交到那对姐弟手上,还请慎重。人心隔肚皮,就算公子有事在身急于托人转交财物,这村里前有村正,后有氏族长老,交给谁也不能随便交给不知底细的人。”
颜卿书见这婆子话里话外暗示这桑大夫妇心思不正,和桑榆姐弟的关系,也并不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般融洽,其中似有什么隐情,眼睛从桑大夫妇二人身上扫过,脸色一沉。
“老东西,我们自己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说三道四!”桑大挡到樊婆子和颜卿书中间,太阳穴上青筋暴起,作势要将她轰出去。
“公子您自己琢磨琢磨,看老身说的是不是在理。”樊婆子被桑大夫妇俩轰出去前冲着里屋的人嚷了一句。
桑榆江一帆两人经过樊家时,江一帆冲屋里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樊婆子并不在。
她快步来到桑大家,刚拐过弯,就看见桑大家门外围了乌泱泱一圈看热闹的人,越往前女子的告饶声哭喊声越凄厉越大声,桑榆和江一帆脚步惧是一顿:
“娘,我真没有,我没有放人进来,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爹,我疼,你别打我了,真的别打了,好疼,爹,娘,娘……”
间杂吃瓜邻居路人的声音,“这要是再打下去估计都得皮开肉绽了吧,造孽啊造孽!”
“这次桑大家这闺女又是因为什么挨揍啊?我看她刚才还在河边挑水呢,怎么这一晃眼功夫,回来就被两公婆棍棒伺候上了?”
“还能因为什么,她这爹娘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会指不定这夫妇俩因禁渔期,家里没了收入来源,日子过得不顺心,拿她出气呢。”
“我看是小儿子的婚事迟迟没着落惹的祸。”
“奇了怪了,这小儿子的婚事跟打她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他们夫妇俩本指望靠她的婚事挣份不错的彩礼给儿子娶老婆,可惜这小娘子也是命苦,右脸天生长这么大一块红色胎记,搁谁看着心里不膈应啊?哪还有人看得上她,这不,一年又一年,只能接着给这家人做牛做马。要我说,换了别的性子烈的小娘子,早八百年前就跑了,还能忍到现在?”
另一人冷笑,“跑?她一个一出生就差点被溺水的女婴,你让她跑到哪去?留在这虽然做牛做马动辄打骂,好歹还有碗饭吃,要是真跑出去,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家族帮衬,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保不准哪天就横尸街头了。”
桑榆拨开吃瓜吃得正酣的人群,看着院门大开的前院,一个少女正被桑大这对夫妻混合双打,一个手持鞭绳,一个捏着根手腕粗的扁担。
少女的求饶声咒语般不断从嘴里冒出,卑微又无助,“爹,娘,别打了……真不是我给樊阿奶开门的,我去挑水回来,是她……是她自己跟在后面进来的……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桑榆和江一帆敏锐同时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她挨揍是因为给樊阿奶开门?
眼前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双眼红肿似核桃,嘴角一边青紫一边红肿微微渗出血,凌乱头发沾在脸上脖颈上,分不清沾湿头发的是泪还是汗,脸上拳头大的红胎记上,是明显被人用力扇过的巴掌红痕。
袖子断了一边,疑似挂在柳氏举起的扁担一头。手臂上是下死手的扁担捶打过的红痕,麻衣糙裤抵挡不住尽情挥舞的缰绳,屈起的大腿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和衣服的界限渐渐模糊……
“我去,这俩公婆疯了,这是……在滥用私刑?”自问没见过世面的江一帆震惊,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开眼了。
虽然他家就在附近,以往也不是没听过穿墙而来的打人动静和求饶声,不过对于他家这个哑巴一样的乖顺听话任其打骂的养女,以往桑大夫妇大多是关起门来打的,没有哪一次哭声有今天这么凄厉,他也没见过哪家打孩子打出眼前这样一幅上阵杀敌般的场面。
这么一瞧,他娘先前揪他耳朵请他吃肘子的那些小打小闹,真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跟挠痒似的。以往家里那两个倒霉孩子调皮捣蛋干了坏事,他哥嫂充其量也就是让饿肚子,头上再顶把凳子罚站半个时辰。这小惩大诫如今看来,连桑大夫妇对他们长女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如此说来,他和家里那两个小崽子可真是活在蜜罐里,可怜了眼前这个勤快得快赶上黄牛的小哑巴,摊上这么一对父母,被打得这么惨,平时当祖宗伺候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弟媳还在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嘻嘻看好戏。
摊上这么一个家这么些家人,她可真是命苦。
桑大看见挤到前排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桑榆和江一帆,想起先前的二十两银子,想到樊婆子的多管闲事,想到方才到嘴边的肥肉竟然飞了,看到家里这个赔钱货恐惧的眼神,只觉得怒气难消,真是晦气,赔钱货就是赔钱货,吃里扒外,坏了自己好事,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缰绳刚要甩出去,就听到人群里传来清脆的一声,“住手!”
桑盼儿身子抖得像秋天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树叶,绝望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
桑大手里缠成四段的缰绳刚扬起,就被二房那个令他们夫妇二人左右瞧不顺眼的白眼狼擎住,他使劲想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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缰绳,却动弹不得。
桑榆揪着他沾满血腥味的缰绳暗暗使劲,岿然不动。
暗暗庆幸自己上一辈子跆拳道没有白学,虽然用武之地换了个时空。
正在被殴打的女子桑榆自然认得。
犹记得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她还庆幸自己叫桑榆这个名字,而不是继续叫招娣盼儿之流。然而即便少了她一个,世上却多的是叫盼儿的人。
眼前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少女,桑盼儿,正是其中之一。
比桑榆大一岁,按辈分桑榆应该叫她堂姐。
桑榆听桑母在世时说过,桑盼儿是弃婴,父母不详,只知道她出生于附近一个出了名的,会溺死女婴的村子。
桑大夫妇之所以收养她,自然也不是突发善心,理由很简单。
早年桑大夫妇成亲多年,一直无所出,不知从哪听说村里某户人家也是夫妻俩多年不孕,抱了个别人不要的孩子来养,结果抱养孩子不久那妇人就有孕,第二年顺利生了个大胖儿子。
于是桑大夫妇俩也听信民间法子,在婚后第三个年头收养了一个将将被溺死的女婴,取名盼儿,收养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全写在给她取的名字里。
桑盼儿很争气,她的到来在接下来的三年里,给桑家长房陆续带来了两个儿子,也就是她的弟弟:桑得禄,桑得财。
村里老一辈的人都说这女娃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面上还带丑陋的红印胎记,不过人家命中注定有兄弟姐妹,这才给原本注定无后的桑家长房带来了两个儿子,也亏了桑大夫妇有先见之明,这女娃的名字取得好,盼儿盼儿,可不就把两个大胖儿子盼来了吗?
桑榆和她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孩子,自然而然成了处得不错的玩伴。
小时候桑榆尚未懂事,觉得堂姐这个名字好听,过年回沄水村省亲的时候,还曾经把这当成夸赞说给堂姐听。
起初桑盼儿听到堂妹夸自己名字好听,还一脸找到同道之人的模样,乐呵呵道,“是嘛?你也这样觉得啊,我也觉得自己的名字蛮好听的。”
再后来桑盼儿渐渐大了,私下没少听过村里人对她不是桑大夫妇亲生的议论,而桑大夫妇在她和两个弟弟面前从没避讳过她不是家里亲生的事,对两个弟弟明里暗里欺负她的事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在被两个弟弟当跷跷板踩背踩心脏欺负哭,是家常便饭,可向柳氏告过几回状无果后,她渐渐认清事实,明白在这个家里,自己和弟弟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之后不再吭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再后来,个头才到大人腰间的桑盼儿,从灶台边的高凳下来,出了厨房打算叫桑大夫妇准备吃饭,碰巧撞见柳氏跟客人聊天,对方夸赞柳氏当初抱养她这个决定真是无比英明,不仅带了两个弟弟来,还干活勤快,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小年纪就这么贤惠,比她家里生了两个亲生女儿的都强。
柳氏听完沾沾自喜,笑得花枝乱颤,翘起的嘴角拿锅铲压都压不住,偏偏还要谦虚一把,拿乔道,“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这丫头长得难看,脸上那块胎记小时候看着还好,现在人越大,胎记也跟着越长越大,本来还指望以后她嫁了人能帮衬下两个弟弟,我看这以后婚事怕是难咯……”
她默默退了出来,从此以后变得越来越沉默,成了村里人口中那个不爱说话、怕见人,猴屁股长脸上的哑丫头。
越长大,她越厌恶堂妹口中自己那个很好听的名字,后来桑榆再叫她盼儿堂姐,夸她名字好听的时候,她都觉得很羞耻,羞耻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她也疑惑,为什么明明他们叫的是自己,自己却觉得他们好像通过她在呼唤另外两个人,那两个在桑大夫妇的期盼中生下来的,好逸恶劳只会拿她当丫鬟使唤,却让爹娘连大声话都不舍得说过一句的,疼进骨子里的弟弟。
她只是个帮他们带来儿子的弃婴吉祥物,一个做饭挑水拖地洗衣服样样会的傀儡工具,还是她爹娘免费的出气筒。
她活着,却又像从来没有活过。
“盼儿”,蹲在无人角落的她抱着膝盖,唤了自己一声,嘴边浮现一丝比苦瓜还苦的笑,她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盼儿”。
她抬头仰望狭窄的四角天空,绝望地想到:可是不当盼儿,她又能当谁呢?
41. 积恶之家
“堂姐,你先起来。”
说话的人截住桑大手中那几段高高举起的血腥缰绳,在围观人群眼中却拦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众人呼吸一凝,一时皆无声。
桑盼儿浑身抖得像簸箕筛子,惊恐未定地看了眼桑榆拦下缰绳的手,而后如临大赦般,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躲到就近的水缸后面。
“光天化日之下,这都快把人打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桑榆气得手发抖。
桑大恨得咬牙,“什么王法,在这个家里,我就是王法!我管教自家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一帆长吁一声,这个打法还只叫“管教”,那他真是幸运,好在他娘再怎么揍他都没这么心狠手辣地“管教”过,他小声对桑榆说了句,“你在这看着,我去请村正过来。”
江一帆说完没走几步,听到一句“等等,”脚步顿住。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按上他的肩膀,“前几日下大雨,去村正家的路被淹了,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到那边,也更近些,我在前边带路,快走吧!”
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自发给二人让出一条小道后又重归宁静。
桑榆冷眼看着对面冷血的两夫妇,“呵,自家女儿?你们两公婆这么个打法,知道的说是你管教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公婆手刃仇人,正急着把人往黄泉路上送呢!”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你以为你谁啊,我们教训自己养大的女儿,关你什么事?”柳氏撑起扁担狠狠往地上一跺,气急败坏道。
“是教训女儿,还是被坏了好事,迁怒别人,拿人家出气,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心里没数也没关系,等会村正来了让他评评理,看是谁把亲生儿子当眼珠子,却不拿养女的命当命。”桑榆将缰绳另一头紧紧握在手里。
桑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去掰桑榆的手取走自己的缰绳,硬是掰不动,恨得咬牙切齿,想动手踢人却顾忌周围太多人在场,怕他一个长辈在众人面前欺负亲侄女,传出去自己丢了面子。
只好忍下,愤愤不平道,“你有什么资格上这儿对我们指指点点,这儿是我们家,就没有你说话的地儿,你这个离祖背宗的白眼狼!”
离祖背宗?桑榆冷哼,“真是好笑,大伯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离祖背宗了,是大伯你一个人就能代表桑家的列祖列宗,看谁不顺眼,就随便清理门户呢,还是以为自己是长辈,就能以大欺小恃长凌幼,自己的二弟弟媳一死,就迫不及待夺人财产,强占祖屋,再一脚把他们一双儿女踹出门,这还不止,现在还直接替侄女做起主来,连宗族除名都安排上了?”
桑大夫妇在村里名声一般,村里不时流出他们夫妻俩苛待二房留下的子女的传闻。
围观村民听完也小声议论起来,不乏有人对院子中心风口浪尖的桑大夫妇指指点点。
大庭广众之下,桑大被揭了短处,又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目光审判,一时连粗短的脖子都被气红了,举起缰绳的手颤颤巍巍,八字胡翕动,厚唇张了合合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桑榆突然松开手,鼓起掌来,“在家往死里殴打养女,在宗族对子侄那点活命钱强取豪夺,在外偷鸡摸狗,半夜摸人孤儿寡女的墙角,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真是绝啊,做人还是要多向大伯和大伯娘学习,王法村规全当摆设,只要丧尽天良,自己就是王,大伯这土皇帝当的那真叫一个爽,侄女真是自叹不如,佩服佩服!”
“你这小贱蹄子算什么东西!屋子是本家的,东西是你自愿跟我换粮食的,自己好吃懒做也就算了,竟然还在那胡乱攀咬上了,我们两公婆行得正坐得直,给我闭上你那张到处喷粪的臭嘴!”
柳氏瓜子脸涨得通红,嘴里说别人喷粪,自己的口水却喷到离她最近的前排吃瓜路人脸上,倒霉路人连连用手背擦拭,便擦边嘟囔了句,“这娘儿们自己的唾沫都到处乱飞,还有脸说别人,真是晦气!”急忙退到后排,再三确认距离安全后,才敢安下心来继续吃瓜。
“自愿?你拿馊掉的饭菜给病得快死的侄女,强买强卖顺走了她娘那点遗物首饰,你敢说这是自愿?”
“你侄女病情刚有好转,就急着让人腾窝给你大儿子当新房,连夜把姐弟俩轰出去,生怕人死在屋子里影响新人运势。你可知,你在村头大张旗鼓喝儿子儿媳喜酒的时候,你侄女在村尾破屋里病得奄奄一息,差点去见你地下的小叔子和妯娌?”
桑得禄夫妻俩本来一旁呆得好好的,边嗑瓜子边看打戏,不料中途打戏变骂战,骂着骂着自己也被扯了进去,不禁脸色一变。
桑得禄从凳子站起来,加入他爹娘跟人的骂战,“喂喂喂,我说堂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知道不?你刚那话什么意思?
旁边那祖屋你们没搬回村子之前,本来就是我们在住。太爷爷当年是说给你们没错,可你们先前常年在城里过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逢年过节这祭祖的事儿可都是我们家操办的,俗话说得好,这人啊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别看见有点好处就想占。
还有,你这意思是我爹娘虐待你们姐弟俩?亏你也好意思说,你自个儿不争气,那身子骨跟老太太似的,整天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还赖上我家了,不是堂哥说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嘴脸可真是吃相难看啊!”
“看堂哥你这话说的,谦虚了不是,我们姐弟俩孤苦伶仃,还被你们家吃绝户,哪有吃相,只有被吃的相!再说了,整个沄水村谁的吃相有你们这一家子自私自利,谋财害命,还倒打一耙的难看呢?”
“你……”桑得禄应不上话,气得磨了磨后槽牙。
“大家可都听见了,这屋子摆明了是留给我们的,这家人仗着我爹娘不在,地契又不在我们姐弟手上,直接占为己有。还有,我生病了,那是我自己想要生病的吗?
他家方才这意思是侄女病了,不中用了,正好被他们扫地出门,最好在外面自生自灭,不要耽误他们家娶儿媳关起门来幸福过日子呗?我娘的首饰还没被他们顺完那会,他们怎么不把我们赶出门?
还不是看我们身上没有好处让他们搜刮了,才想到把我们最后的容身之处都给夺去,大家评评理,世上哪有这样黑心的大伯大伯娘,对侄子侄女敲骨吸髓后,把他们当破布一样丢弃的?”
吃瓜村民纷纷点头,指责鄙视的眼神雪片一样哗啦啦朝他们飞来:
“扫地出门这事我知道,我家就住在桑大隔壁。这夫妇俩确实理亏,那时候这当姐姐的咳嗽咳得都没个人形了,这公婆俩还把人家姐弟俩一夜之间赶走,第二天跟没事儿人一样,喜气洋洋娶儿媳妇儿进门。
那天他们还来请我们当家的去喝喜酒,我们当家的都直接说不去,私下跟我说呀,这吃绝户得来的喜酒不能喝,喝了怕有报应。”
“那看来这这小娘子说得没错,这家人做事属实是太不地道了!”
“是啊,对外说这侄女多懒惰多不中用,他们夫妻二人把屎把尿伺候着,多么含辛茹苦,场面话说得比天光都亮堂,没想到背地里这么不干人事,人都病着还给人吃馊掉的饭菜,这不是嫌人家不够短命么啧啧啧!”
“前阵子这柳氏还穿金戴银的,在村里到处闲逛,现在看来,指不定那首饰就是从侄子侄女身上哄骗得来的。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你他娘的,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吧,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人呢!”快被众人口水淹死的桑得禄,说到后面也渐渐没了底气,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铁口白牙的桑榆。
之前他还听爹娘说这丫头今非昔比,那嘴巴跟淬过毒一样,说话一句比一句气人,听得人牙痒痒只想撕烂她那张嘴,此刻他由衷表示赞同,因为他现在也想撕了她那张嘴!
方才被骂后一直没吭声的桑大受不了周围指指点点的说道,走出来冲着众人道,“大家不要听她的,她骗人的,这白眼狼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桑得禄马上接着他爹的话,“对,这臭丫头就是个爱装可怜的谎话精,你们以为她从前那个未婚夫为什么退亲,她到处勾引汉子,山上那个姓谢的不就是这样被她满嘴谎话哄去的,不然他给她做架子床,又给补屋顶,还给砌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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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说越来劲,想到自己爬墙窥探生腌秘诀未果,反而被扎得满手是血的惨痛经历,他倒吸一口凉气,刚想破罐破摔,把这天杀的白眼狼的名声毁了,冷不防捧脸“哎哟”了声。
一块小石子砸到脸上,打断了桑得禄张口就来的造黄谣泼脏水。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旁边桑得禄的老婆神色紧张地问:“得禄,你没事吧?”
桑得禄捂住被砸得生疼的嘴角,气急咬了咬唇却扯到脸上的痛处,疼上加疼。
他气急败坏往外走出几步,四处张望,口中骂骂咧咧道,“他奶奶的,是谁,是谁扔的石头?!”
眼睛从头扫到尾,终于看到人群最不显眼的角落闪过一个鹤立鸡群的高大人影,还冲自己投来挑衅的目光,那人不是谢舟又是谁?
那人眼神阴冷向他投来一瞥,声音不大但他却听得一清二楚,“自己说过的话,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想起上一句他说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好像正是出自方才自己骂桑榆的话,这人跟桑榆那个死丫头是一伙的,方才这小石头更像是警告他别造谣。
想到这,他恨得牙痒痒,可想到谢舟此人在村里跟人打架从无败绩,护他姐跟护犊子似的,知道这人自己打不过惹不起,只好咬咬牙,暂时咽下这口窝囊气。
离儿子较近的柳氏看到宝贝儿子被扔石子,心疼得跟挨石子的是自己似的,也注意到儿子那边的动静,狠狠向谢舟剜去一眼,不过刚听说他最近又把他那个前姐夫揍得现在还下不来床,这种狠角色她惹不起,转而收回视线,去瞪罪魁祸首桑榆:
“你……你这个疯女人,白眼狼,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跟我们在这翻旧账,怎么着,是又想要回这间房子?”
柳氏没提自己讹走的银钱和首饰,因为那些都被她花得差不多了,生怕这小贱货想起来来问她要回去,只得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大儿子住的房子上。
桑榆好笑道,“我要这房子干嘛?既然你们抢都抢了,那就继续住着呗。”
她说这话倒不是因为她对这对心黑的夫妻发善心,只是现在觉得他们住山脚下那屋也挺好,独门独户的清静,外加背山靠海的,上山能摘菜,下海能摸鱼,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了,她才不想换回来。
况且继续和这家极品当邻居,她怕影响自己寿命。
柳氏听她没有抢回房子的意思,刚想松一口气,结果那小贱种又来一句:
“只不过我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怕这房子你有命住,却没命享。”
“你这个毒妇,小小年纪,没想到这心比锅底还黑,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柳氏直接举起扁担往前横了过去。
桑榆反应快,一个闪身躲开了去,还往离她最近的桑大那边跑,趁桑大疲于对围观村民洗刷自己冤屈,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抢了他手中的缰绳,再刻意往桑大背后一钻,引得柳氏持着扁担去打她,结果扁担抽到了自己人桑大身上,桑大疼得抱着胳膊骂骂咧咧。
柳氏慌张又不甘,气急败坏又去追桑榆,桑榆故意往另一个水缸的方向跑,柳氏这回看准了桑榆的位置直接一扁担掷过去,可惜这回又被桑榆侥幸躲过一劫。
柳氏没砸到人,却砸到了她先前为了跟桑榆竞争卖生腌,花大价钱买来的腌缸,柳氏此刻顾不上捡扁担,摸着被砸破的大腌缸心疼不已欲哭无泪。
这口腌缸贵得要命,当初柳氏听那卖货的胡吹海夸了好一通,她咬咬牙才买的,眼下生腌吃食的买卖是做不成了,本想着这口腌缸转手卖了还能收回几个钱,这下好了,一分钱也别想收回来了。
腌缸里装的水洒了出来,流得院子里到处都是。桑得禄老婆正要去看自己相公嘴角的伤口,没注意地上有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拽着桑得禄一起栽倒在地。
桑榆没怎么出手,可桑家长房那一大家子却自己乱成一锅粥。
桑家院子里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哀嚎不断。
这时人群里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村正来了。”
42. 信这种人的话
围观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
林村正方才已在家中从江一帆他们那了解前因后果,此时见了被打得周身是伤的桑盼儿,哪有什么不懂的,唤来桑大夫妇,问他们可确有虐打养女事。
桑大夫妇当然否认,只说是家事,谁家不管教孩子,难道每次村里有人家管教家中不听话的孩子,每次都要兴师动众麻烦村正前来替人料理家事不成。
“什么意思?”一向对人和颜悦色的林村正忽然板起脸。
“柳氏,你这是在说本村正多管闲事不成?”
桑大柳氏立马缩了缩肩,比外面吃谷子的小鸡还老实。
“谁家管教孩子管到你们俩这份上,这打得全身鲜血淋漓的,你告诉我这是正常管教孩子的样子吗?”
“‘不听话’,你家盼儿不听你俩什么话了?她在村里的小娘子中,不是出了名的听话省事,又勤快乖巧吗?犯了什么事值得你们夫妇俩将她打成现在这个模样?便是官府审判朝廷钦犯,都没你俩这么残忍的打法,你们这是管教女儿呢,还是杀人灭口啊?”
说到最后半句,显而易见带了责备,把桑大听紧张了。
他急忙辩解,“村正您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守法小民,怎么敢犯下杀人这等严重的事儿?!”
“不敢?桑大,我看你敢得很,竟然连自己就是王法这等话都说得出口,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桑大夫妇顿时闭了嘴,眼神躲闪,桑大连连称不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莫以为关起门来,自己想干嘛就干嘛,何况你今日打人都打出名头来了,这儿这么多乡里乡亲,个个可都有目共睹,亲眼所见,你再怎么狡辩还能瞒得过大家的眼睛?”
院子另一头,桑榆坐在小板凳上,和方才陪着林村正一块过来的林村正妻子,方氏,一起给躺在竹椅上的桑盼儿上药。
方氏边给她的腿上跌打损伤的药边摇头感叹道,“这手下得也太不知轻重了。”
桑盼儿闻言在一旁默默淌泪。
“天底下哪有爹妈这么狠心对子女的,我看这女儿要是你们不想要,就给想要的人养,横竖我女儿去年出阁了,多个长这么大的女儿给我作伴,高兴还来不及呢!”方氏故意大声说了句,在场众人都听到她说的话。
这话纵然有故意放话给桑大夫妇听的成分,不过还真别说,桑盼儿手巧,补渔网是一把好手,从前没少上她家跟村里众多媳妇子一起补渔网,方氏还挺喜欢这个话少干活勤快的女娃子。
桑盼儿眼泪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掉,桑榆拿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堂姐,你要是在这个家待得不欢喜,想离开这个家,可以直接跟村正和村正夫人说,没什么好怕的。”
方氏一笑,桑家二房的女儿自己从前也是个胆小怕事儿的,今儿个倒是稀奇了,居然能从她嘴里说出这话来,可见真是人情冷暖经历多了,性子再绵软的人也不得不支棱起来了。
“你堂妹都这样说了,盼儿,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村正会给你个公道的。”
桑盼儿张了张嘴,柳氏耳力过人,警觉地听到这边的动静,忙冲桑大使了个眼色,桑大会意,忙在林村正面前装起可怜来,一会哭诉最近禁渔期,一家人生计艰难,作为一家之主压力山大。一会儿哭诉大女儿小儿子婚事都没有个着落,心里苦闷,这才一时冲动,没收住力气,错打了长女。
桑榆:“……”
听着那边厢桑大冲林村正假惺惺的哭诉,桑榆白眼都翻到快把桑大的后背洞穿,这头柳氏又十分及时地过来假慈悲,一上来就抢过桑榆手里的药膏,对着刚被他们两公婆殴打过的桑盼儿又是认错,又是嘘寒问暖:
“女儿,方才我们这当爹娘的错怪你了,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听了你大弟弟的鬼话,你是个好孩子,你平时对这个家的付出,我们当爹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呢,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误会你这孩子的一片真心……”
一旁的桑得禄扶着腰,从水坑里起身:“……”
心里骂骂咧咧,他娘这是在说什么鬼话,他可什么都没说过,怎么还赖起他来了?
这一通猫哭耗子假慈悲的鬼话听得桑榆直犯恶心,怕再接着听下去,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找不到新的位置浮出表面。吸取前世的经验,不利于长命百岁的事要少做。
她连忙离远了点动作浮夸言语肉麻的柳氏。
可没想到,柳氏演技这么拙劣,可桑盼儿她,居然就这样被感动了?!
被感动了?
动了!
了。
桑榆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的头差点磕到墙,没错,桑盼儿她,她居然听信了柳氏一毛钱演技都不值当的忏悔。
被男女混合双打揍得遍体鳞伤,结果被这么两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轻易就哄好了,就乖乖听话毫无怨言干脆地原谅了?就这么答应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却白白放过这么好的脱离这个烂家的机会???
桑榆不理解,将竹椅拖远了些,拉了她小声道,“堂姐,你是不是傻啊,她说你就信?”
“不信又能怎样?我又能去哪里?”桑盼儿语气低落。
“我不像你,会做这个吃食那个吃食,我什么都不会。离了这个家,我能到哪去?”
“村正夫人刚不是答应要帮你做主了吗?”桑榆急道。
桑盼儿眼里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深渊一样的黑,“村正夫人为人是和善,可就算这次她帮我了,可以后呢?我如何解决生计,我到底不是他们家的人,她护得了我一时,能护得了我一世吗?”
桑榆瞧着她认真道:“……堂姐,你还有双手,你很勤快,以后不愁找不到活计,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不,我们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还小,你不懂。”
“我已经十八了,不算小。还有,堂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定过亲又被退过亲的人,就算当初没被退亲,顺利嫁了人,我也不觉得嫁了人就一定能过得好。”桑榆盯着她恨铁不成钢道。
“你……桑榆堂妹,多谢你开解,可惜堂姐我没你这么有本事,命不好,无论去哪都是一样的,出去了只怕也是无依无靠被人欺负的命。娘说他们以后会好好待我,姑且信她一次吧。”
桑大和柳氏的话要是能信,她和桑泽就不会身无分文地被赶出家门了,毕竟当初他们可是答应过桑母会好好待他们姐弟俩的。
“信这种人的话,不如信母猪会上树。”桑榆拽了拽桑盼儿沾满血的衣袖。
可桑盼儿让她别说了,“他们再不好,到底是养我长大的父母,养恩比生恩大,没跟我生父生母一样因为我是女孩丢掉我,我应该知足了。”
这怎么还比起烂来了?!
桑榆震惊,她松开了桑盼儿的袖子。
从小到大堂姐怎么被离谱苛待的,桑榆可是亲眼见过的。
生而不养是烂父母,可桑大夫妇养她那是出于父母之爱,真心把她当亲生孩子养吗,不,那纯粹就是为了养一头骡子一头牛马用来使唤的!
她本想拉她一把,结果她先把手缩回去了,情愿在那个泥潭里掩耳盗铃地苟着,哪怕受尽欺负,毫无尊严。
“堂姐……”桑榆看着被折磨得没有一点生气,形容枯槁却还迟迟不敢踏出深渊的桑盼儿,欲止又言,欲言又止。
她想说,不是养了你的人就叫父母;她想说父母不是你的天,离开桑大柳氏这样的父母,你的天非但不会塌还会越来越广阔;想起自己的父母,她想说有些人天生就不配当父母,愚孝并不可取……
她想说的有很多,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一种叫不醒装睡之人的无力,深深呼出一口气。
方氏见桑榆一个人回来,竹椅和上面的人仍留在原地,问她桑盼儿怎么说,桑榆只摇了摇头,半句话没说。
无声胜有声,方氏却听懂了,叹息了声,看向竹椅的方向,眼神带了怜悯。接着林村正走过来,问起桑榆可是想要回被桑大他们占去的这间祖屋。
虽说地契房契没办过户,不过村里各宗族当年分房安排基本都有记录在案,虽说桑家这一桩旧事已有些年岁,但要想认真查找也不是难事。只是之前桑家二房没来找他提及此事,他还以为这房屋是桑家内部协商好的,事后没怎么关注。
如今他既然来了,就一并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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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摇头,“我们就算没有那屋子,也能靠自己把日子过好。”
年纪不大,口气倒挺大,林村正露出赞赏的眼神,“一个小娘子,还挺有志气!”
“村正此言差矣,志气不分男女。”
林村正顿时哈哈大笑,连方氏也笑话他,“瞧瞧,让你敢小瞧我们女子,让你说话不注意,这下可好,让人揪到短处了吧?”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桑丫头说得在理,是我说岔了,还望见个谅。”林村正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志气不分男女,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闹剧结束,桑榆出了桑大家的院门,正打算回家,转身见江一帆站在原地跟猴儿似的东张西望。
“咦,刚才还在这呢,怎么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你找什么呢?”
“没,我刚才好像看见谢哥来了。”
“有吗,他有来?我怎么没看见?”
“我这火眼金睛,应该不会看错才对呀。”
“你火眼金睛,我还脚踩风火轮呢,我要回家了,你走不走?”
回到桑榆家中,刚开门,里屋的脚步声咚咚咚迎了出来。
桑泽的一双笑眼装满掩饰不住的开心:“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又有巨款了!”
“巨款?”
桑榆一怔,这才想起来,最开始江一帆去找她回来的时候,好像是说过有人来给她送钱之类的话,她当时还一脸不相信,她印象中桑父桑母没在外放过什么贷才对,她自己先前更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有钱去接济别人。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从前真借了人钱,这年头只听过催债的,没见过这么积极主动上赶着还债的,也真是稀奇。
樊婆子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在这等你们老半天了。”
“阿奶,你急着让江二哥把我叫回来,是什么人来找我?阿泽说的巨款又是什么?”
“是卿书哥哥给我们的,哦不对,你说过他不是从前的卿书哥哥了,不能这样叫,那我现在应该叫他颜探花大人?”
“卿书哥哥?那不是之前你那位……”后脚跟着进门的江一帆话未说完,先被自己老娘踩了一脚,捧着脚丫原地打转,疼得嗷嗷叫。
颜探花大人?桑榆看着桑泽浅笑,这称呼挺拗口,够见外。
阿泽这小不点边界感还挺强。
债务人是他,桑榆就不惊讶了,“是吗,他说什么了,终于记起来自己欠我们钱还没还?”
“是呀,他说先前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这回他特地亲自过来,双倍奉还当年爹爹襄助他进京赶考的路费。”
“双倍奉还,那是多少?”当年的事,她记得是桑父一手包办的,她还真不清楚她家到底资助了他多少费用。
桑泽比了个二的手指,笑眯眯地看着她。
一旁的樊婆子也笑,递给桑榆一包东西,“他让我带路来你们家,看见桑泽他就明白过来了,交给桑泽和我一个荷包,说对不住你,这些聊表歉意。还交代我等你回来后亲自转交给你,还挺沉的,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是掂不出来,不过他说是二十两,我这老骨头觉得,应该不会有假。”
“那倒也是,如今他这身份,不差这点钱,用不着诓我们。”
桑榆冷笑,接过那包银子,见是之前原身在他进京前,特意给他绣的那个荷包,丝线是连她自己都不舍得用的,上面绣的花样更是别出心裁,可惜他此番特地用这个荷包装银两还给她,是何用意,自是不用多说。
物归原主,还赚了一笔,挺好。
以后她桑榆和这人两清,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
她欣然收下,满脑子想的是她的店面有着落了,用不着租别的店面,杨县令亲戚那家铺子可以全款盘下来了。
想到自己有了二十两银子,就连失去杨县令这个大客户,她也不觉得惋惜了。
做生意就是有来有往,有得有失,搬走了一家大客户,还有下一家,下下家,只要手艺在,客人就在。
以后在县城开了饭馆,只要吃食好吃,不愁没人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