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兽王座》 1、《凶兽鉴录》 本章为凶兽设定集,正文中出现过的凶兽信息将会在本章的“作者有话说”中实时更新。作话字数不会花费币,也不占免费试读部分的字数。 这个主要是记给我自己看的,大家阅读的时候不用刻意去记忆什么,跟着情节走就可以了。如果实在感兴趣想查一下哪种战兽的信息,使用app的全文搜索功能即可,弹出来的第一条应该就是本章的图鉴信息啦(0w0)/~ . app如何关闭作话:在阅读界面点击屏幕中央→点击绿色功能栏右上角的三个小圆点处→点击最上面的“隐藏作者有话说”。 app如何全文搜索:在阅读界面点击屏幕中央→点击绿色功能栏右上角的三个小圆点处→点击“全文搜索”。 . 25.4.13留:由于改版后作话变得字很小很难看,我在专栏里另外单开了一个设定集。可惜这个章节已经删不掉了,我恨.jpg【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等级体系及其他 该讲的正文里都会讲到,此处仅做总结记录,跳过不妨碍阅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万古尘埃一片雪 就在它的背影消散的那一刻,世间最后的光也被黑暗吞噬了。 莽莽大风中,老者还站在高山之巅,望着它离去的方向。 年轻的白袍门徒走上前。 他抖开一领厚袍,小心地为敬爱的恩师披上,神色间满是迷茫。 “圣祖,它会回来吗?” 老者摇了摇头:“如今……还不知道。” 门徒急切地问:“何时能够知道?” 一切元素都失控了。 黑暗浓似墨汁,而九天之上电闪雷鸣,风云翻滚。大地于轰鸣中断裂,海上巨浪怒啸,滚烫的熔岩冲破山顶。 青龙染血的身躯沉在海中,白虎奄奄一息地倒在山间。朱雀羽翼折断,玄武的背甲被天雷劈开……四神皆已力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场降临的大劫。 “下一刻。” 圣祖闭上了眼睛,紧握手中长杖,低声重复:“就在……下一刻。” 入耳是惨绝人寰的嘶叫,万人悲哭,万兽悲鸣。 水浪卷走了拼命往高处爬的人们,火焰追上惊恐的马群。尸骸被卷入幽冷的海底,热血流淌在荒芜的大地上。 忽然,一枚雪从高空之上落下来了。 无论是风雨雷电,还是烈火寒冰;无论是失控的光,还是狂暴的暗,都没能毁灭这枚小小的雪花。 它落下,落下,被混乱的元素撕扯着仍然落下,柔弱地颤抖着仍然落下。 …… 今冬第一枚雪,温柔地落在老者的眉心上。 于是圣祖睁开了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猎人 盛夏,边境朔城往北,横着一线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 雨后的山林是湿热的,植被肆意疯长,遮天蔽日,只有零碎的金色光斑从树荫间漏下来,反射在地表的积水上。 几只乌弹燕扑棱棱飞过枝桠间,贪叶毛虫正在吃藤木妖的叶子。 这是薄暮山脉最热的季节,也是生机最旺盛的季节。 一路车队,不伦不类地停在这莽莽大山之中。 拉车的是四匹神采奕奕的赤马,头生螺旋独角,足下毛发似火,乃是“青铜”血统品级中最顶尖的坐骑类战兽“朱火角马”。 马车车厢宽大,四下护卫几十人,均是长身玉面的小哥或女郎,正红锦衣上绣着朱雀烈火图腾;又有力士仆从十余,背负金鼓响鞭,手举华盖旗帜,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威严。 ——与对面那群猎人们,形成了云泥之别。 十七八个身披布衫甲胄、背负弓箭长刀的壮实汉子拦住了车马。 为首的黑脸高个子懒洋洋地站出来,满脸痞气,高喝一声:“车里头的,别在这装聋作哑!爷几个早说了,此路不通!” 他拇指比着自己身后:“也别说兄弟几个欺负外乡人,把话给你们讲清楚喽。前头那一片,兄弟们早设下了围猎用的陷阱,捕的是凶兽。你这大马车咣当咣当跑过去,什么猎物不都得给惊跑了?” “要想过,纳钱来;要是没有钱么,调头改路,别妨碍老爷们打猎,赶紧的!” 车厢内,坐着一个衣着贵气的公子,和一个暗红朱雀锦衣的官大人。 那官爷脸色阴鸷,挑帘睨着马车窗外,“一群山野愚夫,连朱雀图腾都不识得……” 公子有些无措地攥着衣角:“魏统领,不然、不然我们赔他们些钱吧?” “韩小公子勿忧,”魏统领站起身,“还请安坐片刻,下官将这些莽夫赶走就是。” 说罢,此人掀开车幔。四下红衣护卫纷纷低头,口称:“统领!” 在身后那小公子不安的注视下,魏统领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肃静!我等乃王都朱雀使,奉御命前往朔城。闲杂人等,速速让开前路。” 对面,猎人们愣了愣,面面相觑。 然后…… “噗——” 竟有人猛地喷笑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那猎人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大力拍着旁边一个汉子,“哥,哥你听着了吗,这年头,居然有人上赶着喊自己是‘屎’!!” “什……!?” 贵气少年目瞪口呆。 再看那几十个朱雀使,脸色全都铁青了! “他们说自己是什么屎?朱雀的屎?” “天王老子的屎也是屎啊,哈哈哈哈!” 转眼间,猎人们捧腹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你……!” 统领的面孔猛地抽搐起来,肉眼可见地涨成了猪肝色。 下一刻,他五指青筋暴起,掌心光芒流转,眼看就要召出阵纹:“一群狗胆包天的刁民!我——” 把小公子吓得扑过去拉住:“别别别!都是自家子民,统领息怒,息怒啊!” “竟敢如此不敬王使,”统领气得粗喘,挥手道,“你们可知这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风蟒韩氏,八代荣尊!就是朔城城主在此,今日也要躬身见礼!” 猎人们终于笑够了,一个挠了挠头:“城主?” 另一个啧啧称奇:“咱们朔城,还有城主?我们怎么不知道?” 然后又是嘻嘻哈哈一顿哄笑。 “你们……你们这帮人,好不讲理!” 小公子一张俊秀的脸都憋红了,他自幼在王城长大,养尊处优,哪儿对付过穷山僻壤的无赖? 此行之前,他不是没听说过朔城民风粗野,只是本以为有朱雀使护行,怎么也该顺畅无阻。谁料这些山里的猎人,居然连王城禁卫都不放在眼里! 那黑脸高个子把笑脸一收,却换上一副凶横面孔:“外乡人,瞧你们一个个的打扮,人模狗样儿的,好端端的官道不走,来走什么山路?” “既走了山路,就得按山里的规矩来。快快,要么赔钱,要么改路!” 气氛骤然紧张。 却在这时,一道冷淡的嗓音飘了进来: “一群蠢货,还不闭嘴。” 重叠的枝叶被人拨开,声音伴着脚步声靠近: “人家是王都来的大人物,一句话就能要了你们的命,叫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顿时,两拨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只见葱郁的林荫间,竟缓步走出个提弓的少年人来。 刺眼的日光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来者粗绳束发,轻衣革甲。体格分明清瘦,手握的那把硬弓却足有及胸之高,显得极不相称。 四下奇异地一静。那年轻的猎人倒是自若,只将掌中长弓往背后一挂,走至车厢前,低头冷静道:“边城荒山,莽夫难免无知,大人们别跟蠢人计较。” 这下子,外来者心口的大石可算落了地。 得,好歹有个识相的! 马车里,韩童先是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却是胸内一撞。 只见这猎人抬起脸来,面如皎玉,黑发秀眉,竟是个很俊的少女。 恍惚间,那双眸珠深处似乎蕴着一抹苍绿色,粲然生光。 但韩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少女已转过身去,冲猎人们抬了抬下巴:“今天不猎了,陷阱撤掉。” 猎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哀嚎声,夹杂着几句不服的吵嚷和咒骂。 少女猎人沉声重复:“我说,陷阱撤掉。” 她说罢将右手一抬,头顶的树叶就摇晃起来,一只瘦长的蝎类生物缓缓从阴影中探出。 “沙沙……” 它有着明亮的黑眼睛,剔透的紫色硬甲覆盖着全身,泛着水晶光泽的刺尾垂在猎人身前,那是个护主的姿态。 ——白银品级战兽,爬虫类-钳蝎科-紫晶蝎子! 那位朱雀使统领眼神一动:“是个御兽师。” 韩童不禁点点头,喃喃道:“这紫晶蝎子看起来至少有二阶了,品相也很好。她这样年轻,就能驱使白银品级的二阶战兽……” 他皱眉顿了顿,把没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暗想:这样年轻有为的御兽师,怎会和一群无赖猎人混在一起? 再看对面,那群猎人立马没了气焰,哼哼唧唧转身散开,拆除陷阱去了。 走开几步,到了山林密处,车队里的人听不见的距离。 那黑脸高个儿的汉子忍不住上前两步,搭了那少女的肩膀,小声喊了句:“……丫头!” 少女不咸不淡地拍开男人的手臂,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丫头,哎,”男人厚着脸皮追上去,“阑丫头!怎么这就撤了?你不是想……” “笨。”苍凌阑垂着眼,拔出腰间雪亮的短刀,“想换猎物就该换饵,对症下药的道理还要人教?送上门的钱都不会赚,活该一辈子穷命。” 她说罢,三下五除二地将原本系在岩石间的绊兽索拆了下来,哗啦啦一卷,扛在肩上走了。 徒留那黑脸汉子在原地迷惑挠头。 不多时,陷阱已然全都撤下,少女又喊了两句,让那些猎人们也各自散去。 那统领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还算识相。不过,此等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勒索的刁民,必要好生整治一番。待入城见了城主,收拾这几条狗命……” 韩童在一旁腼腆地笑:“魏统领,算了算了,总归没什么事,人家也不过是讨生活,不计较了。” 比起刚刚的风波,韩小公子此刻更好奇的是眼前的那位救星。 “沙沙~~” 远远看去,只见紫晶蝎子从上方树枝攀下,熟练地趴在主人的肩膀上,眯起眼,拉直尾巴伸了个懒腰。 少女猎人像是习以为常,伸手摸了摸紫蝎的背甲,直接站了起来。 韩小公子暗自吃惊:好家伙,一只紫晶蝎子,分量也不轻了吧。而且,很少有御兽师乐意跟蝎子蜈蚣这种爬虫类战兽亲近的,她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竟然…… “大人要启程了吗?” 再一回神,少女猎人已走回到马车前,她神色柔和了些,指着前方道:“这里距离朔城还有些路途,要走大半天。大山里有野兽,也有野人,乱得很。” 她顿了顿,状若随口一问:“不知道大人们,是否需要一个带路人?” 韩童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那红衣统领皱眉:“怎么?” “我的意思是,雇个猎人做向导,也很便宜的。” 苍凌阑歪头,勾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下,“比如我,便只要九百灵币。” “……” 空气静了两秒 韩童茫然地与魏统领对视。 “啊……”从小习惯于几千几万灵币来培育战兽的世家公子,此时发出了不太确信的声音,“哦,那是……是挺便宜的?” 魏统领的脸色也有些异样。他心里同样没概念,毕竟,在王城哪有雇人带路这一说? 他暗暗扫了一眼身旁的朱雀使们,见众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心想应该大差不差,便小声道:“小公子若喜欢,雇个人带路也无甚不妥。花一点灵币,省得诸多麻烦。” 听着马车里的窃窃私语,少女淡定转身,满意地摩挲着紫晶蝎子的尾刺。 今日份猎物:人傻钱多的外乡人一群。【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朱雀印 实话实说,这位路遇的小猎人,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向导。 她指路探路,连沿途的凶兽生息方位都讲得清楚;她对王使足够恭敬,但话不多,更不刻意套近乎,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地跟随车马步行,不会让雇主觉得不舒服。 朱雀使的车队在山中行进得十分顺利。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韩童开始不好意思了。 他们的车马自王城而来,道长路远,连仆从都有坐骑,受雇的猎人却只能步行,汗水已将后襟打湿了。 “姐姐,”他探出车厢喊了声,“烈日炎炎,你上车来坐会儿吧。” 旁边,那朱雀使统领面色不虞。他迅速地扫了苍凌阑一眼,低低道:“小公子,这种猎人身上都是凶兽的尿粪,脏得很……” 苍凌阑闻声从马车旁回头,抬眉露出一丝笑容:“大人善心,不过我从小走惯了山路,不要紧。” 韩童却坚持道:“你上来吧,我们初到朔城,正好有些事想找个本地人打探呢。” 见他这样说,苍凌阑也不再推辞。她单手一捞,先把肩上的紫晶蝎子抱起来,放到车厢前的木板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沙沙~” 紫晶蝎子执着地想往她肩上爬,苍凌阑拍拍另一侧的肩膀,示意它换一边。 她问:“大人们自王城来这北方边境,不知有何贵干?” 韩童往前挪了挪,道:“姐姐,不瞒你说,我姓韩,单名一个童字,自王都学府而来,替师长拜访朔城的苍氏一族……” 他又指那身旁人,“哦,旁边这位是魏恒魏统领。蒙国主照顾,拨了朱雀使护送我来。” 对面的少女却突兀地怔了一怔,静默下来。 须臾,她道:“朱烈王都,朱雀学府。原来如此,你是为了送朱雀印而来?” 韩童与魏统领,这下齐齐吃了一惊! 魏恒终于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女猎人,皱眉道:“你竟知道学府与苍家的朱雀印之约?” “恰好听说过一点。” 韩童急切道:“那,苍家的那位……十年前陨落的天才,名叫苍凌阑的,姐姐可听说过吗?” “……苍凌阑?” 少女那双眼中似有异色闪动,但她很快低眉笑了一下,道:“当然知道。这朔城,谁不知道她?” 韩童连忙追问:“她如今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少女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别开,身旁茂密的山木正随着马车的前行缓缓向后流动,“她当年启灵失败,灵界与精神力齐齐受创,成了无法御兽的废人一个。不过,也照样活得挺好就是了。” 紫晶蝎子挥了挥它的那对大螫,发出“沙沙”叫声,似乎在应和主人,又仿佛只是在伸懒腰。 韩童却脸色一沉,喃喃道:“好?那可是当年名震四国八方的惊世之才,偏偏横遭天妒,一夜间跌落云端,连外人都不禁扼腕叹息……这么些年,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夸张了。才七岁的小女孩,连启灵的坎儿都没迈过去,也能算惊世之才?” “姐姐,你不懂!”韩童愤愤加重了语气。他想争辩,又觉着跟一位边城猎人也说不清楚,便摇了摇头,“唉,算了,你真的不懂!” “……” 那猎人却把头一歪,束起的黑发如瀑垂落在肩头,“可这事,算起来最倒霉的不是你们朱雀学府么?” “苍凌阑做不了御兽师了,学府还肯收她?” 这话一出,韩童就黯然叹了口气。 朱雀学府,那是什么地方? 立于王都,名承四神,每年只择两千学子,非万里挑一者不能入,乃无数御兽师心中的圣地。 朱烈国境内最顶尖的御兽师,十有八九都经过学府的淬炼;而自学府出师的学子,也十有八九都将成为名动一方的御兽师。 而朱雀印,加持了朱雀兽神的庇护,乃学子得以免除考试直接进入学府的唯一凭证。 十几年前,那叛国贼苍穹还如日中天,其独女苍凌阑更是以幼龄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力天赋。一时间,各大势力争相笼络。 朱烈的国力不算强盛,却有着大陆最顶尖的御兽师学府,又是苍氏一族的母国。当时便由国主做主,许给苍家两枚朱雀印。 其中一枚不用说,就是给苍凌阑的;至于另一枚,虽未明言,但意在施恩于没落已久的苍家,也是间接地向苍穹示好。 谁能料到,人心隔肚皮。不到一年的时间,苍穹叛国叛族不知所踪;顺带害得苍凌阑启灵失败,成了废人。 学府白赔出去两个入学名额,又碍于面子无法毁诺。有苦说不出,简直是倒了大霉。 “那当然是……不能了。” 韩童愧疚地低下头:“按大先生的意思,这两枚朱雀印的分配,交由现任苍家家主与我协商定夺,应该还是在苍家年轻子弟中选出两人……” 他说着,心中便一阵酸涩:也不知那位陨落的天才得知朱雀印转赠他人,心里会是何种滋味。 “韩小公子不必介怀,”魏恒开口劝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是她做不成御兽师,也怪不得旁人。” 旁边那少女猎人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她忽然上身前倾,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大人,你们说的那个朱雀学府……只有启灵了的御兽师,才能进吗?” 韩童点头“嗯”了一声。 少女认真地追问:“没有例外?” “没有的。” “果真没有,从来都没有?” “呃……确实从来都没有啊。”韩童迷惑,不知她什么意思。 苍凌阑笑了:“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大人勿怪。我……” 话语未完,她却眼神微动,蓦地从车前站起身来,喊道:“慢着,停车!” 这一声来得如同惊雷,赶车的朱雀使下意识勒止了朱火角马。再看那猎人面色微冷,早已翻身跃下马车,独自往前大步走去。 魏恒脸庞一沉:“怎么回事!?” 苍凌阑在一丛矮木前半跪下,脱了右手戴着的黑布手套,再将掌心贴上它的树干:“这几株铁盔灌的状态不对劲。” 她说着摸了把那植兽,小家伙正在瑟瑟发抖,叶子收拢成卷儿,树皮上快速泛起一层层的铁质防御鳞。 苍凌阑眼角一跳,扭头道:“铁盔灌感知到危险才会进入防御态……西北方向的鳞片最厚,麻烦了,是从山里来的。” 扑棱棱! 忽然,大群的乌弹燕受惊离枝,“叽叽啾啾”地乱飞一气,化作芝麻大的黑点消失在树影之间。 湿热的空气中猛地荡起一阵劲风,夹着几丝不详的血腥味。 “是凶兽,都给我警戒!!” 魏恒冷汗一下子下来了,右掌灵流涌动,“亮阵纹——” 红衣护卫们应声而动,齐齐抬手,几十座阵纹浮现。 伴着炽热的光芒,每一座阵纹中都传出清亮的鸟啼,赤红的雀影飞上天空,壮观至极。 几乎同时,大地开始震动,树木向两侧催折,噼里啪啦乱响不断,一道小山般的影子横冲直撞而来! “拦下它!” 魏恒一声令下,朱雀使便齐声指挥起自己的战兽。天空中飞舞的红色雀影发出尖鸣,喷吐火焰,交织成一道网状火墙。 黑影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轰然一声,竟将这熊熊火墙撞散,自己却也被冲力掀翻在地,终于露出真容。 “吼吼!!!!!” 吼声震彻云霄。竟是一只身躯庞大的黑熊,面部包着一层狰狞的外骨骼,后背则生满铁刺,在烈阳下反射出刺眼的金属光泽。 ——白银品级,走兽类-熊科-破锣暴熊! “统领,”有朱雀使惊呼,“这破锣暴熊三阶了!” 后面,苍凌阑暗暗皱了一下眉,拍了拍肩上趴着的紫晶蝎子,手指轻点身侧的巨木,低声道:“阿尾,你上树。” 紫蝎飞速沿着树干隐没在茂密的叶间。苍凌阑卸下背后的长弓握在手里,眼神幽幽地扫向身侧的韩童。 她暗想:怪事,这里已经算山林的很外围了,居然还能撞上三阶的凶兽,她今儿个是不是沾了什么霉运…… 但如今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她问:“大人,跑还是打?” “姐姐不必担心,”韩童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公子,此时并不慌,温声道,“三阶凶兽虽强悍,朱雀使却足以一战。你呆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苍凌阑面不改色:“那最好不过。大人莫见怪,九百灵币是带路的价位。迎敌,这个是要另算价钱的。” 韩童笑容逐渐消失:“……啊。” 敢情你在意的是这个? 再看魏统领,也给这句噎得够呛,黑着脸怒喝一声:“不必了!有朱雀使在此,不需闲杂人等插手!” 苍凌阑已经坐回了车上,还忧心忡忡地喊:“这里植兽很多的,大人们可千万小心山火——” “……闭嘴!!” …… 于是,局面很快就变成了——朱雀使们任劳任怨地迎敌,而受雇的猎人与世家公子肩并肩,坐在车厢外观战,还时不时评头论足一番。 “流焰雀啊。” 苍凌阑以手加额,眯眼看着半空中飞舞战斗的赤鸟:“全都领悟了火元素技能,是选拔过天赋的?” 韩童:“嗯,毕竟是我们朱烈国的军用护国战兽之一么。” 苍凌阑就笑:“因为长得和朱雀像?” “嘘!”韩童着急了,“姐姐慎言,寻常战兽,怎么能和朱雀大神相提并论?” 苍凌阑不说话了,她单手拖着下巴,静静凝望着面前的战局。 热浪吹乱黑发,御兽的阵纹光芒照在那俊秀的侧脸上,她似在思索,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太古时期,万兽强而人族弱,圣祖授人以术,使人能通万兽,就有了最初的御兽师和最初的阵纹。 近九千年来,人类通过阵纹与战兽建立名为“契约”的精神联系,凭借御兽之术开疆拓土,筑城建国。 正如此刻,在她身前的一位位红衣御兽师腾挪呼喝。 野生的流焰雀本不是群居鸟类,却在主人的指挥下形成了完美的配合。 “啾嘀——!” “嘀嘀嘀——!” 一声声鸣叫,火花如利刃般回旋。 苍凌阑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掌中的硬弓,眼中掠过一丝暗光。 这样的战斗,是只有真正的御兽师才能涉足的领域。 不多时,朱雀使又召唤出其他品种的战兽,破锣暴熊再凶猛,也禁不住连番夹击,终于哀嚎着倒下,扬起一阵尘土。 “鬼手蔓,给我紧紧地捆住它!” 粗壮的墨色藤蔓破土而出,鬼手蔓舒展开带着倒刺的身躯,将破锣暴熊的四肢束缚在地上。 “嗷……吼!!……” 驱使着那株鬼手蔓的朱雀使回头道:“统领,解决了。” 说罢,他不经意地往苍凌阑那边一瞥,带了几分嘲弄之意。 那目光分明写着:这小女孩儿还自作多情呢,幸亏没有不入流的御兽师来插手,不然再带一个拖累,不知要多久才能干掉这东西。 魏恒抱臂,“总算没给人看了笑话。这只破锣暴熊不错,你们哪个还缺战兽,想契约就自便吧。” 说罢,他转向苍凌阑,眯眼发出一声哼笑。虽未言语,其中鄙夷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几个朱雀使也稀稀落落地窃笑起来。 “魏统领……” 韩童沉下了脸。他知道朱雀使们大多出身高贵,今日频频被边境小城的“莽夫”出言不逊,不少人实在憋了一肚子气。 可方才若不是苍凌阑警觉,车队在环境复杂的大山里被凶兽扑个措手不及,战斗必然不会如此轻松,岂可事后如此怠慢人家? 苍凌阑却没有反应。 她的眉尖若有若无地往下压着,正在看那只被制服的破锣暴熊。 三阶战兽已经有相当实力,一位朱雀使跃跃欲试地出列,试图与其契约。 “吼!……吼!……” 破锣暴熊伤痕累累,又被鬼手蔓束缚着。越是挣扎,那些倒刺越是嵌入皮肉中,血流汩汩,它却仿佛不觉得痛,双目血红地咆哮不断。 “说来,”苍凌阑忽然轻飘飘地开口,“这只破锣暴熊疯疯癫癫地从山里面冲到此地,还挺蹊跷。大人,你这车队不会染了什么招凶兽的东西吧。” 韩童吃了一惊,连忙摇头:“不可能啊,车队每天早晨都会检查过了再出发的!而且若是真不小心沾了什么异物,也不会单单跑来一只熊,咱们早该被兽群淹了才对。” 苍凌阑不置可否。 韩童说的很有道理,但她觉得不对劲。 对面,那朱雀使的掌中阵纹浮现,扣向破锣暴熊的前额。 大千世界,形态各异的生灵们被统称为“兽”。野生的称为凶兽,被阵纹驯化后便与御兽师心神合一,凶戾之气散尽,称为战兽。 此刻凶兽重伤,正是契为战兽的好机会。 “吼…吼吼……” 那只破锣暴熊还在狂躁地挣扎。朱雀使尝试了第一次,精神力凝成的阵纹竟碎了,他暗骂一声,又尝试第二次。 “吼!吼呜呜!!” “呜…!吼呜呜……!!!” 忽然,苍凌阑眼睑一动。 她不禁低语:“吼声。” 阳光在少女那黑羽般的睫毛上弹跳了一瞬。 做猎人那么多年,苍凌阑在山中听过太多凶兽的吼声。 喜悦的,愤怒的,高傲的,痛苦的……猎人听不懂其中含义,但听得多了,有些冥冥中的感知就融入骨血,成了直觉。 正如此刻,心中危机感陡升:这吼声好怪异,她从未听过破锣暴熊这种凶兽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家伙不对劲! 就在下一刻,异变陡生。 黑熊的低吼突然停滞了。 它猩红的双眼猛地转成更加阴森的暗红。躯体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头部覆盖的骨甲与背后的铁刺,同时暴涨一圈! 苍凌阑瞳孔一缩,喊道:“闪开!” 却已经晚了。 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巨熊拔起身躯,重拳一挥,束缚着它的藤蔓就被活活撕裂,飞上了半空! “咿咿咿——!!” 受创的鬼手蔓刺耳地尖叫起来。墨绿色的汁液四下飞溅,将正欲契约的朱雀使茫然的脸庞,连带那身尊贵的红色锦衣都淋了个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箭矢所惊之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鬼手蔓萎靡在地,朱雀使口喷鲜血,在巨熊的掌下倒飞出去,很多人都尚未回神。 转眼间,破锣暴熊已经变了样子,它的身量拔高了一个头,眼神从狂暴转为森然无神,背后铁刺伸长,带了浓浓的阴气。 “变……变异了……” 魏恒脸色惨白,挥手大喊,“这只破锣暴熊变异了,就地斩杀!!” 成体凶兽突发变异的概率极低,一旦发生,危险系数便不可预测。然而此刻,绝大多数朱雀使已经将战兽收了回去—— 众所周知,御兽师召唤战兽,短也要两到三息的时间,若心神不稳,时间更长甚至导致召唤失败都有可能! 破锣暴熊双掌重重一挥,两侧利爪蓦地腾起一股阴森黑气。 暗元素技能,刹影爪! 魏恒当即眼前就是一黑:这家伙不仅变异,竟还领悟了元素技能!? “来不及了,都散开!” 平地里一声断喝,是那少女猎人。话音尚未落,就见破锣暴熊爪上的黑气如游龙般刺出,地表崩裂,断枝碎石一同飞起,劲力向着后方马车冲来。 有朱雀使大呼:“不好,韩小公子当心!!” 苍凌阑当机立断——飞起一脚,把正在召唤阵纹的韩童踹了出去。 甭管他是什么学府学子还是世家公子,这时候再召唤,赶得上才怪了。 瞬间爆炸四起,夹杂着火光。几名动作快的朱雀使再次将流焰雀召唤出来,技能轰向变异的巨熊。 火光冲天,而咆哮声穿破浓烟! “吼————!!!” 下一刻,变异巨熊浑身浴血,疯疯癫癫地甩着头冲出飞火浓烟,几株矮树直接被它拦腰撞烂。眼看熊爪上再次腾起了黑芒,竟是根本阻挡不住! 魏恒目眦欲裂:“保护公子!不许后退!” 四下一片嘈杂。混乱之中,唯有苍凌阑的神色静如湖水。她五指往自己背后一捞,羽箭便搭在了弓弦之上。 待她收腿踩实,人已展臂开弓! 弦紧如满月,箭镞之上,寒光悬立。 韩童方才冷不丁被摔在一片积水里,摔得头晕脑胀。 他一抬头,吓得魂飞魄散:“不行的,姐姐,你躲开!” 人类的箭矢,如何抵挡三阶变异凶兽的奋死反扑!?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韩童呼吸一乱,隐约意识到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从这场战斗打响之前,这位年轻猎人的左手,就握着她的长弓。哪怕后来,她远远儿地坐下观战了,笑着与自己说起话了,直到战局看似尘埃落定…… 那只握弓的左手,都始终没有放松过一丝一毫! 霎那间,苍凌阑那双眼眸冷得逼人。黑发被风吹荡开来,她吐出两个字:“穿刺!” 扣弦的手指一松,羽箭飞射而出! 穿刺,这两个字显然不是什么魔咒,也不带有沟通的含义——这是战兽的基础技能之一。 紫晶蝎子阿尾已经在树枝上蛰伏了许久。它就像这些年的每一次狩猎一样,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等来的是一个技能的喝令。 那么,如何攻击,攻向哪里? ——铛! 羽箭击在冒着阴森黑气的熊爪上,被劈碎开来。 下一刻,枝叶荡动,紫光如鬼魅般闪现。 “沙!” 紫晶蝎子的攻击,精准地落在方才羽箭所指之处。 阿尾只有二阶,若正面对敌,绝不是三阶凶兽破锣暴熊的对手;基础技能“穿刺”的威力,也远远及不上元素技能“刹影爪”。但这一攻击的角度十分绝妙,避开了正面相撞,斜向发力,直接打歪了对方的施招。 “吼……!!!” 破锣暴熊吃痛,刹影爪偏离了原先的轨迹,从苍凌阑身前掠过,砰然砸向一块岩石! 沙尘四起,又被山风吹散。 第二枚羽箭高速旋转,自沙尘中穿出! 随之而来的是沉稳的指令:“硬绞,叠一层淬毒!” 破锣暴熊正要甩开自己臂上的紫晶蝎子,箭矢破空而至,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射中它的咽喉。 “这……” 不远处,刚刚召唤出战兽的魏恒睁大双眼。 “呷沙——” 在他的注视下,紫晶蝎子的尾部猛地弹伸,刺入破锣暴熊的脖颈,又顺势缠绕半圈,发力收紧时紫光一闪,毒素就灌入破锣暴熊体内。 这次众人看得分明。有朱雀使扶起受伤的同伴,脱口而出:“这,这小猎人,她莫非是在……用弓箭指挥战兽么?” 最为震惊者莫过于韩童,他在王都世家长大,拜访过的高阶御兽师不计其数,何曾见过这样的战斗方式? “好精湛的箭法,”他喃喃道,“好特别的御兽之术。” 自古以来,御兽师都是利用契约后产生精神联系,配合口中下达的指令,指挥自己的战兽进行作战。 然一心多用实为困难,因此,发号施令的御兽师往往远离战局,以灵流护持自身,再全神贯注地进行指挥。 可眼前的少女,竟以凡人之身直面狂暴的凶兽。她挽弓射向哪里,紫蝎阿尾的技能便落在哪里;猎人的箭矢所惊之处,便是她麾下战兽的爪牙所向! “吼……!!!” 破锣暴熊本就是强弩之末,又被毒素搞乱了脑子,发疯般向最近的那株巨木冲去,竟像是不惜拼着自己脑浆迸裂,也要将这折磨它的毒蝎撞死在树上。 一道身影飞身迎上,出现在巨熊的侧前方。苍凌阑搭上第三箭,吱咯将弓弦拉满:“阿尾,上树!” 紫晶蝎子猛地抽出尖锐的尾,灵巧地跃上巨树。 随着尾刺抽出,破锣暴熊的脖颈赫然洞开一个口子,鲜血狂飙! “吼!!!” 巨熊仰天瞋目,一头撞在树干上,发出狂乱的哀嚎。 几乎同时,苍凌阑眯眼,松指,第三支箭离弦。 那羽箭如流星追月,掠过山风汹涌的林荫,精准地没入阿尾留下的血洞之中,伴随着“咯嚓”一声骨裂的脆响——贯穿了巨熊的咽喉! 空气一时凝固。 斑驳的阳光从被震开的枝叶缝隙落下,巨熊眼中最后的光泽熄灭了,双爪上的黑气也消散而去。 苍凌阑握着长弓的左手放下,轻轻吐出一口气。她转身的同时,破锣暴熊的尸体轰然倒下,荡起一片尘土。 众人还回不过神来。 苍凌阑看了一圈,缓声道:“都没事吧。” 阿尾窸窸窣窣地沿着树干爬下来,跳到破锣暴熊的尸身上。 它用那对大螫剖开巨熊的额心,将兽核夹起来,又窸窸窣窣爬到苍凌阑脚边,邀功似的举起:“沙沙~!” 有个朱雀使清了清嗓子,走过来,多少有点不自在地行了个礼:“咳,多谢了。” “不用,”苍凌阑弯腰接过阿尾递过来的兽核,用袖口擦了一下血污,递给魏统领,“大人们不习惯大山,对凶兽警惕不足是常理,我做分内之事罢了,不然你们雇我干什么?” 魏恒一愣,勉强摆摆手,做出一副宽宏之态道:“……区区一枚灵核不稀罕。你应变不错,想收着就收着吧,就当多打赏你的。” 苍凌阑却道:“走山的猎人也有规矩。刚才是紧急情况,并非雇主请我出手,所以不加钱。” 魏恒嘴角抽了一下,脸色隐隐涨红。以他的出身,何曾看得上这种肮脏的山民,遑论是个年纪都能当自己女儿的小丫头?岂料今日被自己看不起的贱民所救,面前的女孩越是不卑不亢,越是衬得他落了风度。 到底放不下统领的面子,魏恒一时只觉得难堪至极,却又碍于韩小公子面前不好发作,只得含糊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好不憋愤。 韩童也走了过来。 他刚刚被苍凌阑一脚踹进水洼里,现在衣袍头发都是湿的,狼狈不堪,但表情却异样地郑重。 “姐姐方才问我朱雀学府之事。”韩童正色开口,“冒昧一问,可是有志于此吗?” 魏恒抬头惊道:“韩小公子!” 韩童沉默了一会儿,他直直地望着苍凌阑,似乎在做什么决心。 待他再次开口,语气已是坚定:“我方才观姐姐御兽,惊为天人。王都朱雀学府每年金秋时节招收学子,若是有意,我可以……” 此言一出,不仅魏恒,连周围那些朱雀使都纷纷动容。 韩小公子这话,分明是有向学府举荐之意。若能得入学府,这女孩岂不是得遇机缘,一步登天!? 无数目光汇聚过来,众人等着看这少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感激之色。 苍凌阑弯腰把紫晶蝎子抱了起来,先认真夸了句“干得好”,再拍了拍它甲壳上沾的沙尘,放回自己肩上。 “多谢大人好意。” 她抬眉,脸上波澜不惊:“可惜我不是御兽师,阿尾也不是我的契约战兽。大人这份心意,怕是要浪费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苍凌阑 说罢,苍凌阑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只见皮革缝成的护腕上套了一枚暗银手环,环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隐约透出玄奥的气息。 韩童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禁抽了口气:“御兽器!” 他又惊疑地去看那只紫晶蝎子:“它是只器契的战兽!?这,怎么会?” “沙~”阿尾打了个哈欠。它把自己的大尾巴盘在了苍凌阑的脖子上,懒洋洋地眯起眼,好像一切尘世纷扰都与它无关。 魏恒:“小丫头,你休要唬人,你这只紫晶蝎子发育得相当不错,战斗意识颇强,更晓得亲近主人……它能是器契的战兽!?” 这就让人不太好回答。 苍凌阑沉吟道:“可能是我培养得太好?” “……”对面的脸色变幻莫测。 见韩童等人明显不信,苍凌阑索性并指在御兽环上一抹,口中低念咒文。 那串符文上泛起点点光芒,一个召唤阵自阿尾身下浮现。紫晶蝎子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御兽环内。 魏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像喉咙里噎了颗核桃。 竟然真的是器契的战兽! 所谓器契,即是凭借外物完成驯化的契约方式。 器契的战兽无法进入御兽师的灵界,只能呆在幽闭狭窄的御兽环内;它们不与御兽师产生精神连接,甚至会在交易中被反复转手。若是落到没良心的御兽师手上,被当作工具奴役也是常事。 因此,通过御兽环”器契”的战兽,往往精神萎靡呆滞。与自然契约的战兽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像阿尾这样的,绝对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韩童失魂落魄:“怎么会……” “看来贵使一行是误会了。” 苍凌阑捏了捏有点泛酸的肩颈,骨头发出嘎啦的声音。紫晶蝎子的分量属实不轻,一直托在肩上她也受不了。 “我精神力衰微,当年启灵失败,灵界未开,直到今日也凝不出完整的阵纹。” 她皱眉揉着自己的肩头,随口说道,“万幸家里人曾给我留下一个御兽环护身,这才有了阿尾。” “至于用弓箭给阿尾下指令,也不是有意在钻研什么特殊的御兽之术。器契的战兽无法与主人建立精神联系,言语不通,指挥起来很困难。我这样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若不然——” 最后她抬起脸,一本正经地歪头问:“若真有‘惊为天人’的御兽之术,我还做什么猎人?” 这话太有道理,无人能反驳她。韩童、魏恒等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心想这小猎人也坦荡过头了,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底儿给拆了个干净——转眼间就从一个被学府公子赏识的神秘御兽师,变成了根本不能御兽的凡人。 世家公子的欣赏,学府的诱惑,竟不能动摇她半分? “走吧,大人。”苍凌阑没有多看那群人的反应,而是谨慎地重新把那长弓背在了身后。 少女紧了紧束腕的麻绳,目光平静地投向远山轮廓,“我们要在日落之前入城,夜里的深山太危险了。” ========= 出了那片密林,竟有了路;沿着弯曲的山路走上一炷香,便能看见朔城的北门。 青黑色的城墙从地平线的尽头拔地而起,宛如斑驳老斧,将天顶劈成两半。 盘虬的树根在城楼上纵横,已与这小城化为一体。有青袖铁甲的城卫兵踩着凸起的树根,于城头上行走。 朔城乃边疆之地,山中之城,为了抵御凶兽的袭击,城墙便修筑得极为高大。行人从这城门下穿行而过,就像蝼蚁成行,又密又小;同样渺小的几十个黑点在高空之上来回飞旋,那是巡逻的守城战兽。 车队穿过城门时,已是日暮。风一吹,无数黄绿色的叶子不知从哪儿飞来,在夕阳中旋落如雨。 朱火角马嗅着落叶的味道,打了个响鼻。 “天有叶,地有根,好独特的城池。” 韩童已掀开车幔往外张望了半天,此时从肩头拈起一枚落叶,打量着车轮滚过的街道,啧啧称奇。 在这座北方小城里,遍布着深深扎入砖石的树根,乍一看觉得贫瘠,细品又能觉出粗犷与野性的生机。 “这些根系,应当是植类凶兽的吧?我在王都便隐约有所耳闻,说朔城有巨木,叫……” “荒桑。” 苍凌阑从车厢前面回头,她将手肘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倒是蛮惬意,“这种植兽叫荒桑,城头爬的是它的根,城中飘的是它的叶……荒桑的叶子香得很,不仅能入药,取来酿酒煎茶都是绝品。沿街就有卖,大人们得闲可以尝尝,好喝的。” 韩童望向他手中的叶子:“朔城人居然在凶兽的躯干上筑城,它不伤人吗?” “不会,植兽生在山林里,每天得被飞鸟走兽踩上几百次?要是回回都暴起攻击,自己也不用活了。” “也是,也是。”韩童后知后觉,腼腆一笑。 来往的朔城城民没怎么见过这样豪华的车队,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 有人指着马车前的身影,喊道:“咦,那不是阑儿吗?” 便有先从山里的回来的猎人笑:“行啊丫头,傍上贵客了!” 苍凌阑忽然道:“大人,我的酬金……” 韩童呛了口风,被这样直白地要钱,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咳咳,是我疏忽了,我这就……” 说着,他连忙吩咐随从,在原先的九百之数上悄悄再添上一百,取了一千灵币,满当当地装在绣了金丝的钱袋子里递给她。 苍凌阑道了声谢接过来,便一手托着那钱袋,另一只手探入囊中抓了满满一把灵币,当街一抛—— 顿时,灵币高高飞起,坠地叮当乱响,反射的光得令人炫目。 韩童大吃一惊,那些王城来的朱雀卫也纷纷露出惊异之色。再看城门口,早就哗然炸了锅,猎人们喜笑颜开,一面起哄一面来抢,许多手臂在空中挥舞,热闹得像是盛典佳节。 “哈哈哈哈,好丫头,谢了!” “阑儿阔气!” “谢了妹妹,改日阿姐请你吃酒……” 苍凌阑就在这样的沸腾中朗声笑起来。最后一抹余晖正一点点被远方的群山吞下,朔城的风吹乱了她的黑发和朱红发绳。 韩童半天回不过神来。还是苍凌阑察觉到他的目光,才解释道:“哦,这是猎人间的习俗。谁哪天收获丰盛,就在回城时散一点钱。” “我们这种人,很多时候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实在熬不过去了,就来城口碰碰运气……” 她说着,忽然伸手一捞,准确地接住了不知谁从哪儿抛过来的酒袋,拧开就仰头灌了一口,笑道:“互相周济着讨生活而已了。” 韩童恍惚地“哦”了一声,不吱声了。 又半晌,他小声道:“入了城,就快到苍家了吧……我、我有点紧张。” 魏统领不禁道:“王使身份尊贵,而苍家没落已久。要紧张也该对面紧张,韩小公子这是为何?” 韩童:“我是想着,到时候进了苍家,难免会见到凌阑阁下……” “噗!”车厢前的革衣少女一口烈酒呛进嗓子眼,“咳咳咳……” 韩童与魏恒同时转过脸来,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苍凌阑以袖掩口咳了半天,惊魂未定地看着韩童:“你、你为什么要叫她‘阁下’!?” 韩童的眼神闪了闪,抬手捂脸。 苍凌阑如遭雷击:“你脸红什么!?” 他们一起在山里走了大半天,又经历过那般危险,如今关系拉进了颇多。韩童从指缝里抬起头来,别扭地哼了一声:“我确实是仰慕她已久。姐姐,你不也说,她在朔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 苍凌阑:“……我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韩童:“我幼年有幸在王都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年的凌阑阁下——” 苍凌阑狐疑地打断:“才五六岁吧?她铁定早就把你忘了。” 韩童红着脸说:“我、我记得她就好了。” 苍凌阑更加凌乱:“你为什么要惦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何况她早就沦为废人——” “哎呀,都说了姐姐你不懂……”韩童鼓着腮帮子,似乎还想争辩什么。 可惜苍凌阑已经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她眼神一动,手指前方:“打住!看,苍家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远天传来“瓮”的一声,好似巨钟敲响。 大街的尽头忽然升起了一团一团的光,十几只铜黄色的游鱼从远处升空,它们身如金石,鳍如赤霞,每一次摆尾都有清鸣之声震荡。 路人驻足,仰头看去。一个扎着小辫的孩童笑着跑过,喊道:“鱼儿飞天啦,苍家有客人来啦!” “是钟鱼!”韩童眼睛一亮,“钟鱼开路,绢鱼载客,据说是很古老的迎宾礼节,没想着能在朔城见到了。” 魏恒哼了一声:“一个空有青龙后裔之名的落魄家族,架子还不小。王使到临,也不出城迎接,如今来搞这些虚的……” 三言两语间,绢鱼也飞过来了。这种飞鱼的身躯雪白,庞大、扁平且宽长,果真如一卷延展开的绢布。 它的长尾徐徐在风中翻滚,脊背处却安如平地,上面载着十几个人,各个腰系青绳丝绦,正是苍氏的族人。 苍凌阑忽然站起身,“既然大人们还有要事,我就不打扰了,有缘再会。” 韩童正紧张地整理着衣襟发冠。见她要走,只顾得上扯出个笑容点点头。 回想自王城而来的这一路,有惊无险,万事顺利,值得庆幸…… “啊呀,”他忽然一拍大腿,着急地探头,“这么一路,我竟还没请教姐姐名姓!” 可那背影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竟越走越快。 韩童还想再喊一声,魏恒连忙拽住他:“小公子在意,明儿个寻个猎人问问就是。如今还是作为王使接见苍家要紧。” 韩童只得不甘地收回目光。 “韩小公子,您看那站在前面的苍家少女,”魏恒在他耳边说道,“她是苍家年轻一辈的第二个,也是如今唯一的先天启灵者苍凌瑶。两枚朱雀印之中,必有一枚是她的。” 韩童抬眼看去。果然在那绢鱼背上的一行人中,当先瞧见一位姿态清冷的紫衣少女。 恰好晚风吹开那女孩儿额前的乌发,露出一对上挑的桃花眼。不仅艳丽天成,更隐约含着几分先天启灵者该有的矜傲。 然而就在下一刻,紫衣少女随意地垂眸往下一扫。 转瞬之间,那张秀媚的小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从疑惑到错愕,再到不敢置信,再定睛确认,最后终于怒气冲天的转变。 “——苍、凌、阑!!” 清脆怒喝,自半空中响彻街头。 紫衣少女蓦地柳眉倒竖,瞪着那位正要挨着街角溜走的猎人,吼道:“你、你给我站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朔卧苍龙 紫衣少女咬字清脆,音调又高,一声“苍凌阑”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连怀疑的余地都不给剩下。 再看那边的车队,尊贵的王使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滞了。 绢鱼背上,一位红衣妇人蓦地变色,低喝道:“瑶儿,王使面前不得失态……瑶儿!” 却已迟了。紫衣少女冷哼一声,足下运转灵流,自绢鱼背上飞身而下! 再一转眼,她已落在街头,正好拦在苍凌阑的前面。 “好啊,堂堂苍家小姐,去给人当带路赶车的仆从,从远来的贵客那赚黑心钱。苍凌阑,你够出息!” 紫衣少女轻蔑地将下颌一抬,精致的眼角眉梢便染上一团戾气:“几个月不见,倒是更会给苍家长脸了!” 苍凌阑:“……” 所谓旦夕祸福,不过如此。 明明刚才差一点就能顺利溜走,偏偏撞见这位大麻烦…… 马车里,韩童的双眼慢慢瞪成一双铜铃。 “!???” 他那张俊秀白净的脸庞肉眼可见地红透了,直烧得快要冒烟。 发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一副想指苍凌阑又不敢的模样:“你、你、你……!?” 苍凌阑暗自遗憾,她本是个兢兢业业拿钱办事的好猎人,让雇主尴尬至此绝非本意,她是无辜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皱眉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大小姐,我赚我的生计,跟你有什么关系?” 遂从手中钱袋子里摸出几枚灵币,递过去:“总不至于,你也想要分一点?” “呸,拿开你的臭钱!”苍凌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往后一蹭,竖眉便怒,“我上次便说过,你若再敢在朔城丢人现眼,我见着一次打一次!” 说罢,她竟真的把右手一张,掌心阵纹流转,作势要召唤战兽。 “瑶儿,不可放肆。” 后方一道温雅嗓音传来。苍凌瑶手腕凭空一紧,似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便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她那咄咄逼人的神色骤然一收,“家主……” 此时天色渐暗,织锦似的余晖正一点点从薄云间淡去。绢鱼降落,苍家侍卫分立两列,正中则缓缓走下一位青袍男子。 “苍家苍简,见过韩小公子与诸位贵使。” 青袍男子缓缓一礼,“简抱病在身,有失远迎,家里的孩子又这般不知礼数,实在惭愧,叫诸位见笑了。” 礼毕抬头,露出一副清癯苍白的眉目,温润淡雅,像挂了半宿露水的深深木枝。 这一任苍家家主,单名一个简字。十年前那场浩劫降临时,尚未至而立之年。 又有一位灰袍老人、一位红裙妇人缓步而下。老者笑眯眯地行礼:“苍家大长老苍元,见过贵使。” “苍家二长老苍英,见过贵使,”红裙妇人亦行一礼,狠狠地瞪了苍凌瑶一眼,“小女凌瑶言行莽撞,还望贵使见谅。” 紫衣少女阴沉沉地走回二长老身后,亦是勉强行了一礼,却仍然恶狠狠睨着苍凌阑,咬牙不说话。 ……此时此刻,韩童恨不得挖个坑给自己埋进去。 他顶着冒了一背的虚汗,眼冒金星,磕磕巴巴道:“苍家主,两位长老,客气了,客气了。” 想起自己一路上那些话语,他脸上如被火烧:“怪我,都怪我,不认得凌阑小姐,还、还、还……” 还叭叭的说了那么多胡话! 救命啊,来只极乐鹰把他叼走吃了吧! 苍凌阑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雇主很可怜,但她真的是无辜的。 “泼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苍简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松了眉宇:“还不过来?” 苍凌阑走过去,敛眸叫了声:“小叔。” “还喝酒了?我看你真是该挨顿打。”苍简握住少女佩着护革的手腕,另一只手抽走了她腰间的酒袋。 苍凌阑面无表情地申辩:“一点点而已,正经朔城人哪有不沾酒的?” “还敢顶嘴!”苍简剜她一眼,又示意她站到自己身侧,低声问:“雪泥呢?” “没跟着。”苍凌阑摇了摇头,“今天本来计划陪老柱几个在山中围猎的,只放了阿尾出来,没带鹿崽子,它在哨楼呢。” 苍简眉头一跳,神情欲言又止,似乎很想问一句“你围猎是怎么跟朱雀使混到一块儿去的,你猎的到底是凶兽还是人?” 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转向韩童一行人:“贵客远道而来,苍家已在设宴恭候。诸位王使,请上绢鱼吧。” ========= 多年以来,在朱烈的国境内,素有着“朔卧苍龙”的说法。 意思是,继承了上古青龙血统的“苍氏”一族,如今荣光没落,隐居在北方边境朔城。 当然,什么“青龙血统”那都是神神叨叨的说法,苍氏一族也没比正常人多长出三头六臂,先天启灵者出得多倒是真的,但与自幼灵丹妙药洗精伐髓的王都世家来比,也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这句话里多少带了点值得玩味的隐意—— 青龙的后人在信仰青龙的青沧没有立足之地,反倒臣服于朱雀的国土上,往好听了说才叫隐居,往难听了说,那可就很落魄了。 尤其是在苍穹叛族之后。 这个古老的家族,在外人眼中,已经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然而,当自王都而来的使者们踏入苍家大门的时候,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想象中的卑微。 苍家的府邸并不算很大,却很威严。苍玄色的飞檐下嵌着口衔明珠的龙首,映得青砖小路一片澄澄,沉肃之气扑面而来。 绢鱼和钟鱼们降落后便被一位苍家弟子引走了。朱雀使的车马及随从仆役,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大长老笑着伸手:“贵使,这边请吧。” 韩童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打击抽走了精气神,一路上都浑浑噩噩,双目无神。 他穿的一身靛蓝色华服,于是在苍凌阑眼里,这位小公子活像一朵蔫儿巴拉的小蓝花。 她多少有些歉疚,凑上去安慰道:“大人,别在意了,也没有很丢人的。” 韩童欲哭无泪:“你……你怎么能如此骗人!” “我真没有。”苍凌阑坚持自己的清白,“是你们不早问我名字。” “哪能怪得王使大人,”旁边一道嗓音横插进来,紫衣少女抱臂冷笑,“当年名震四国的绝世天才,现在居然沦落成拿钱卖命的猎人,满身污泥地在山里给人牵马带路,这谁料想得到呀。” 韩童慌忙道:“别,别这样说……” 走在后面的魏恒统领,那张面皮已黑成了锅底模样。 早在街头那场闹剧的时候,但凡是个耳聪目明的人都已能看出,苍凌瑶对苍凌阑颇有敌意。 家族内冉冉升起的新星,针对风光不再的昔日天才落井下石,倒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可问题在于……此刻乃是王使面前啊! 王使携着朱雀印而来! 这小姑娘平素再心高气傲,此刻难道不也该战战兢兢、谨言慎行,装也要装出个德才兼备的样子,期待着被王使选为学府的学子吗? “王使远道而来,怎么走的山路?” 苍简温和地打了个圆场:“薄暮险峻,入了夜更易迷路,诸位却是亏得遇上阑儿了。” 韩童讪笑了一下,小声道:“是国主的意思,说世家的小孩多多历练见识是好事……惭愧,此番我自诩学府学子,却也几度被山中凶兽吓得冷汗直淌!” 苍简朗声笑道:“呵,薄暮之险,连当地人都怕,小公子言重了。” “哎,王使大人,我来问你,”苍凌瑶还在兴味盎然地追问韩童,漂亮的眼尾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未启灵的御兽师,也能进学府吗?” 苍凌阑插嘴:“我问过了,说是不能的。” 苍凌瑶那脸色立刻冷了三分:“谁问你了?呵,不过我早知道,谁会收一个废物当学生?” 走在前面的大长老终于听不下去,头疼地拂袖:“哎呀呀你们两个,王使面前成何体统?若是闭不上嘴——” 苍凌阑反应极快,张口就说:“大长老莫急,我这就走。” 苍凌瑶竟也接了句:“走就走!” 二长老回头,对女儿怒目而视:“你敢!” 韩童一个激灵,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再缩小。 “……”魏恒的脸色于是更阴了。 他后知后觉地琢磨起那帮大山里的猎人,又想起入城时竟无一个路人向车队行礼,再看看这两个肆无忌惮的苍家小女孩,心里顿生憋闷—— 好啊,敢情这群朔城人,真就是一群蛮荒未开化的蛮民,连王使都不放在眼里? 苍凌阑才不管王使大人和统领大人各自的内心纠葛。 她已经伺机开溜很久了。 不如说,本来此次回家就没在她的计划之内,半途被小叔逮住纯属意外,不得已才耽搁到现在。 接下来,家主与各位长老必然要好生款待王使,而她素来不喜欢宴饮应酬的场合。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不料才刚转身,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想走可以。”苍简正安宁地望着她,温和的语气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不许出苍家的大门。小孩子天天夜不归宿,成什么样子。” “去祠堂等我片刻,稍后小叔有话和你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山那边 夜色如雾,天边悬着皎洁弯月。 苍凌阑沿着曲折的长廊安静地走着。中堂那边灯火通明,家主与长老们在宴请远道而来的王使,但已经暂时和她无关了。 “朱雀印,王都学府……” 四下无人,黑发少女自言自语,眼神有点放空。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外面的世界还有人记得当年那个苍凌阑,可她已经快要将朔城之外的世界遗忘。 苍凌阑下意识往腰间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袋烈酒已经被小叔没收了。 “啧。”她咋舌,只得转而扶住短刀,抬头看着月亮,长长地吁了口气。 苍家祠堂立在府邸的南端正中,明明没有挂灯,却是明亮的。 无数小小的光团停在匾额上、飞檐下,梁柱间。那是光羽蛾,连品级评定资格都没有的弱小生物。 就是这样的小虫,聚成千百只,照亮了庄严的宗祠。 “叮叮叮……” 随着黑衣少女走近,光羽蛾展翅四散,化作光点掠过祠堂的檐下。 苍凌阑眯了眯眼,有些恍惚。 弹指间,真的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也是这里。她的小叔曾在苍家祠堂为她点了九九八十一盏青瓷灯,与飞舞的光羽蛾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那一年,她不过七岁,已出现了开辟灵界的征兆,比正常人的启灵时间整整早了十年。 前无古人,青史未载。于是四国八方俱惊,天下为她震动。 “七岁的先天启灵,闻所未闻呐!” “这孩子,竟比她父亲都……” “天佑苍家,天佑朱烈!” 唯一的一道坎儿,就是她那时确实太年幼了。孩童识海脆弱,先天启灵内蕴风险,必须慎之又慎。 祠堂夜深,青瓷灯静悄悄地燃着。 琳琅朱鱼的鱼脂做灯油,净魂白草的草茎做灯芯,起安神定魂之效,助她开灵界,悟阵纹。 而她一身青裙华服,盘坐在正中灯火汇聚处,嗓音软糯:“小叔小叔,阿爹今晚不回来吗?” “兄长他去的地方太远了。讯息难传,想来他也料不到阑儿会启灵得这样早。” 那一年,年轻的苍简抱着她,面容含笑,却也藏着若有若无的忧愁。 他摸着女孩儿的头发,柔声说:“小叔陪阑儿启灵,等到下回兄长归来,咱们一起吓他个大的,好不好?” “可是阿爹好久不回朔城了。” 她眨眼,软绵绵地摇着苍简的衣袖,“他都不想阑儿的,这么坏。” 灯火摇曳在女孩儿漂亮的苍色眼底,她小声说:“等开启了灵界,阑儿也想契约一条龙,要像银月那样大个儿的,背着我们飞去找阿爹……” ……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阑儿身上还是血气太重。” 苍简分开夜色缓步而来,眉眼温和,“我平日里来祠堂走动,这些小虫都不乱飞的。” 家主缓缓抬手,几只光羽蛾收翅落在他瘦削的指上,明明灭灭。 “小叔?” 苍凌阑意外地挑眉,“结束得这么快?” “陪那位小公子饮了几杯酒,便推说身体不适出来了。” 苍简叹息一声,挥手放走了那几只光羽蛾,“学府派这样一个孩子前来出使,怕是本就存了几分敷衍之意,我们做到不失礼数,也就可了。” 苍凌阑点了点头,忽然眼眸暗了暗:“小叔有没有觉得,这队王使,有点……” “阑儿。” 苍简打断她,“朱雀使乃国主意志,慎言。” “……好,小叔心里明白,我不多嘴。” 苍凌阑抿唇,很听话地换了个话头:“学府来了人,是今年苍家的启灵仪式已经结束了吧。怎么样?” “二十三个成功后天启灵的孩子,不好不坏,差强人意罢了。” 苍简不紧不慢地说罢,侧眉看了她一眼,“不过今年有瑶儿,还有你。许多事便不好说了。” 苍凌阑失笑:“我算什么,我……” 苍简没理会,淡然说下去:“接下来,王使会在朔城停留约半个月,监督苍家竞选出两个名额,烙上朱雀印便直接随王使南下,成为学府新生。” “阑儿,你怎么想?” 苍凌阑不说话了。 她闭上了嘴,也闭上双眼。 旧日的火舌似乎从记忆深处烧起来,烫遍她的四肢百骸。 火。 十年前,也是这里。抱月银翼龙喷吐出的烈焰,曾将她此刻所站的地方化为火海。 千百只光羽蛾在火海中坠落。四下兵戈乱响,夜幕被烧穿了一角,亮得更胜白昼一筹。 那是七岁的苍凌阑仓皇推开祠堂正门时,扑入眼帘的第一幕。 “苍穹逆贼!!” 有人悲愤怒吼,声如洪钟,“毁宗祠,窃祖器,你怎敢——” “造孽啊,行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你就不怕青龙神魂降罪么!!” 光。 是火光,也是剑光。长剑转瞬而至,惊得血色飞溅。 “兄……长。” 剑锋尽头,苍简怔怔呛出一口血。 年轻的苍家家主不敢置信地低头。供奉了千百年的祖剑,此刻穿透了他的胸膛,将他钉死在宗祠的墙上。 “小叔——!!!” 女孩的凄声震碎夜色。 叛族者逆着火光回头,露出一双冰冷至极的双眼。 手腕一抖,男人手握长剑,转身而去,剑尖尤自滴答沥血。 “小叔,小叔!!”女孩近乎惨烈地尖叫着,她扑过来,却扶不住苍简倒下的身体,只能一起跪在地上。 好烫,好烫。从小叔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烫红了纤白的手指。 她眼前发黑,嗓眼一甜,同样滚烫的血也从自己的咽喉里呛出来。 叛族者走向他契约的银龙,没有多看一眼昏死过去的族弟,也没有多看一眼跪地吐血的亲生女儿。 ——孩童识海脆弱,先天启灵内蕴风险,必须慎之又慎。 而女孩亲眼目睹父亲将小叔一剑穿胸,苍家化为燎燎火海,已是心神俱崩,灵界摇坠。 剧痛贯穿了意识,咬向每一寸感知。 “为什么……阿爹,为什么弄伤小叔,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她跌倒在泥泞里,脏了新裁的青裙。灵界崩溃的痛楚让她爬不起来了,只能拼命地伸手,看着父亲的背影在五指间越来越远。 抱月银翼龙展开了巨大的鳞翅。它并没有飞,而是望着字字泣血的小女孩,低鸣两声。 苍穹手握长剑,立于龙背之上。 他道:“银月,走。” “不要,别走……” 苍凌阑凄声哭道:“阿爹,阿爹!!” 她泪流满面,唇角含血,乞求着那头银龙,“银月,银月,求求你,别带我阿爹走!!银月……!!” 苍穹声冷如铁,厉喝道:“走!” 下一刻,八阶的抱月银翼龙腾空而起,神龙威压浩荡铺下—— 阻断了还欲追来的苍家长老们。 也让那女孩初启的灵界,摧枯拉朽地破碎成泥。 …… “我还能怎么想呢?” 苍凌阑睁开眼,成群的光羽蛾飞过祠堂大门,有三两只照亮了少女乌黑的发梢。 十年前,她的阿爹自王都而归,掠走苍家祖器“苍天青冥”,乘着银龙飞向薄暮山脉的另一端,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也在那个夜晚后天赋尽失。此后十年,四国八方,少了一位本该前无古人的惊绝天才。 唯独这座边境古城,多了个游荡在薄暮山脉间的小猎人。 这座山,成了她的执念。 她想要银龙回头,想要神剑归鞘。她想要追上消失在远山尽头的父亲,问一句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为什么抛弃。 “我算过,小叔。” 苍凌阑道:“以我现在的本事,勉强能在薄暮山脉外围行走。如果从外围绕过这山,需要走两千九百多天,大概八年。” 而现在,她会挽弓,她能挥刀。她能与狂躁的破锣暴熊对敌,她让光羽蛾四散而逃。 却也仅止于此了。 “但是,”苍凌阑冷静道,“银月飞过那片山脉,只需要一个振翅。再飞跃另一片山脉,也是一个振翅。我追不上他。” “……” 苍简手扶祠堂大门,沉默站立着。月色下,男人的面容更显苍白病气,又笼着几分哀伤。 十年前,叛族者赏他当胸一剑,旧伤至今未愈。 “没有办法,人类的力量过于微薄。”他叹道,“凡人终究是比不上御兽师的。” 苍凌阑:“是啊,真不甘心。” 苍简:“你想怎样?” 苍凌阑又沉默了须臾。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终于开口。 “他们说,学府是年轻御兽师们的圣地,或许那里可以疗愈伤损的精神力。” “他们说,学府的大先生通晓天下万事,或许她会有重启灵界的办法。” “他们还说,传说中的朱雀大神就栖息在王都的金梧神木上,守望着这片土地上的万民。” “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的,至少王都的天地比朔城开阔,那是苍穹曾经走过的地方。” 是啊,她还能怎么想呢? 白日里王使问起,她说她不是御兽师,只是个猎人。 但远山般的执念,仍在凝视着她。 苍凌阑闭了闭眼,紧攥着腰间短刀,轻声道:“我有点想再试试。” “试试离开朔城,上王都,入学府……寻找做御兽师的路。” 苍简似乎早猜到她会这样说,并无意外,只道:“你的灵界至今破损,不仅自身无法修炼,更开不了阵纹。” “没有战兽,就不会有人会承认你是御兽师,学府也会不收你这个学子,你怎么办?” 苍凌阑坚持道:“我有战兽。” 苍简道:“旁人怕是不这样想。” 苍凌阑不说话了。 她垂着睫毛,仿佛陷入某种深深的思索。 或许这确实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苍简长叹一声。 他开了祠堂的大门,指着里面:“罢了,先不说了。今日时辰已晚,阑儿去睡吧。” 却在这时,苍凌阑抬起脸。 “如果小叔早一日问我,我可能会说,假若旁人不承认我,我就把那人打一顿。” 她神态冷肃,语调认真地说:“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再打一顿。” “……” “但那是猎人的解决办法,有些粗暴。” 苍凌阑深吸一口气,一派痛定思痛之色:“既然我想要做御兽师,便该纠正这类陋习,从此用御兽师的办法考虑问题。” 她抱臂沉思,缓缓踱步:“比如现在,假若旁人不承认我,我应该叫雪泥和阿尾替我把那人和他的战兽打一顿。” “……”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再打一顿。还不行继续打,直到……啊!” 话没说完,苍凌阑一个趔趄,被小叔一巴掌推进了祠堂里。 “怎么了!”少女恼怒回头,振振有词,“御兽师之间的斗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那是斗兽还是斗人?”苍简面无表情地将大门砰地关上,“够了,滚进去睡你的觉……泼丫头。” 两息后,那门却又吱呀一响,从外面打开一个缝隙。 “按照家族惯例,家族新启灵的一代子弟,将进入薄暮山脉外围历练,并于哨楼处举行斗兽之战。今年会有王使同往,两枚朱雀印的名额,也会依此判定归属……” 伴着家主幽幽的嗓音,当啷一声,一个东西被扔进来。 苍凌阑借着月色一看,是枚刻着盘龙图腾的青色木牌。 “小叔……!” 苍凌阑蓦地抬眼,将那青牌紧紧握住——跟在家主身边多年,她岂会不认得,掌中冰冷发硬的,正是苍家子弟每年离家历练时的信物! “你若果真下定了决心,想去便去罢。就一个要求,把你那煞气收收。” 门外,苍简的身影逆着月光,抬袖隔空狠狠指了她两下,“若敢把你的同辈和他们的战兽祸害出什么伤亡来,我跟你没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黑鹰酒馆 次日清晨,朔城的晨钟按时响起。 淡白色的日光从天顶的木窗漏下。巨大的青龙雕塑栩栩如生,双目怒睁,俯首睨视着下方的族人。 苍家以青龙后人自居,这祠堂名为供奉列祖,实际上拜的却是兽神青龙。 “好天气。” 祠堂内一片明亮,苍凌阑背对那巨大的青龙雕塑而坐,双手将黑发在脑后拢起。 她唇间叼着发带,盯着窗外的太阳喃喃自语:“雨后连日放晴,可以进山采蘑菇了……” 昨日晚些时候,苍简派来的下人敲开了祠堂的门,给她送了换洗的衣物和被褥。她难得地睡了个舒爽,一觉到天明。 “沙沙~~~!” 一道瘦长的紫色影子不紧不慢地沿着柱子爬下来,摇晃着晶莹的尾刺。 苍凌阑扎好头发,无奈地站起身:“你知不知道,你这两年越来越沉了?” 阿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从柱子上纵身一跳,跳到了她的肩膀上,惬意地将大尾巴绕过她的后颈:“沙!” 苍凌阑掂了一下肩上的重量,屈起食指敲了敲阿尾的背甲,又握了握那条大尾巴。 “这么说来,”她若有所思,“晶甲也变厚了好多……难道是快要升三阶了?” 才说完,苍凌阑自个儿先摇了摇头。 与人类定契的战兽,成长速度是野生凶兽的几倍,这也是有许多凶兽愿意主动与人类契约的原因之一。 但阿尾是器契,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从出现升阶的征兆到真正突破,至少也得一年半载。 洗漱完毕,展开叠好的衣裳,是件暗纹黑底劲装。苍凌阑抖开便知道是按着自己的身量新裁的。 忽然一个念头掉进脑海里:倘若果真决意离开朔城,下次再穿上小叔为自己准备的新衣,不知要到何时…… 她摇头笑了笑,穿上站起,果然很贴身。 苍凌阑双手推开祠堂的大门。 此时天光大亮,正有两个苍家小辈一前一后,从祠堂前飞奔而过。 “快走快走!”跑在后头的是个小胖子,明明都挥汗如雨了,嘴里还着急地嘟囔,“这般重要的日子,迟到了二长老又要骂人了……啊!!” 一句未完,尾音变成了尖利的嚎叫。 跑在前面的小姑娘回头骂道:“死胖子,吓我一跳,你鬼叫什——啊!!” 苍凌阑与他们的视线对上:“……” 肩膀上的阿尾竖起尾刺,耀武扬威地发出嘶鸣:“沙沙——!” 这一瞬间,少男少女的脸色煞白,好像大白天见了鬼:“苍、苍苍苍苍……” 苍凌阑大步走过去:“结巴什么,你们不姓苍?” 演了半天结巴的小胖子终于把憋在嗓子里那口气叫了出来,化作一声惊恐的:“苍——苍凌阑!!” “你,你你你……”他飞速后退,脸蛋皱得都快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哎哎哎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叫家主了!” 苍凌阑:“……” 她不是很理解,自己又不是吃人的凶兽,甚至自认为还算是个好人,为何总有许多人见她如见洪水猛兽一般。 难道自己长了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那两个同龄人见她不言语,更是哭丧着脸,活像是要上断头台。 少女猎人蛮不是滋味地挥了挥手,俩人就耗子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阿尾:“沙?” “没事,咱不管他们。” 苍凌阑抓住阿尾的大尾巴捏捏,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那枚青色雕龙木牌。 这个时辰急着出门,那两人应该是要离家历练的苍家子弟之一。小叔昨夜给了她牌子,若她想去,此时应该跟上那两道逃窜的身影才对。 但苍凌阑略一思忖,还是摇了摇头,把青牌系在了腰间。 新启灵的小御兽师们入山历练,一是为了寻觅合适的凶兽进行契约,二是为了在实战中锻炼新契约的战兽。 但自己的情况有所不同。首先,她没法儿契约;其次,这么多年来,她把薄暮山脉当半个家住。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愿意陪她打架的那几只战兽,都不缺实战经验。 因此,她现在过去凑热闹,其实没多大意义。 不如直接斗兽见分晓。 至于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经过一夜,朔城的大道上落了满地的荒桑叶子。 苍凌阑走出去的时候还是清晨,役夫们正驱赶着十几只咕咕叫的蓬尾鸡,将落叶扫至街道两侧,再使麻袋收集起来,等着卖给酿酒的师傅。 “哟,这不是阑儿吗!”有人擦了把汗,抬头吆喝一声,“苍家的队伍一刻前就走了,你怎么又不一起去?” “多管闲事,”黑衣少女面无表情,“赶你的鸡去。” 那役夫就哈哈大笑:“小丫头逞什么威风,定是因着你废了灵界,没人带你去!” 苍凌阑:“。” ……她昨儿个跟那位姓韩的小公子说,朔城无人不识苍凌阑,这话可是没有半点儿假。 这偌大个朔城,要么是莫名其妙怕她的,要么是莫名其妙喜欢找她乐子的。 她懒得多搭理这群赶鸡的役夫,快步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里立着杆半秃不秃的酒旗,酒馆里头隐约传来喧嚷笑骂声。 外头又有块陈旧的木制招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上头写着潦草的四个大字:黑鹰酒馆。 苍凌阑走到酒馆门前站住,把那块破招牌抬起来,挂正了。 “沙沙!”紫晶蝎子不喜欢里面传来的酒味,发出抗议的叫声。 苍凌阑把阿尾拎起来放在一边的土墙上,示意性地拍了两下:“那你在这等我,别乱爬。” 随后,她推门进去。 顿时,酒味、烤肉味和汗臭味,携着滚滚声浪扑面而来。 酒馆内嘈杂不堪,一群男女猎人在吆三喝四,好似喝了一夜的酒,都醉醺醺的不成人样。这边脸红脖子粗地争吵,那边趴在桌边打鼾。甚至有人直接倒在地板上,裹件兽皮就睡得四仰八叉。 “吱吱,吱吱!” 几只酒米鼠满地乱跑,搜寻掉在角落的剩饭。 ……要不是因为这破环境,阿尾也不至于嫌弃成那样。 苍凌阑艰难地绕过凌乱的桌椅、空酒坛、老鼠和躺尸的醉汉,来到木制的柜台前。 旁边一桌赌鬼把骰子摇得哗啦啦响,有人瞅见她就起哄:“来啊,阑儿,来玩儿一局!” 她头也不回:“滚边儿去。” 那人就啐一口,仍是嬉皮笑脸地:“小废物,学不乖!” 苍凌阑目不斜视,单手抄起那赌鬼的骰盅,“砰”一下砸他面皮上,顿时见了鼻血。 赌鬼捂着鼻子嗷呼惨叫,周围伙伴却指着他大笑:“哈哈,王三儿,该!你说说你惹她做什么!” “谁啊?吵吵嚷嚷……” 酒馆的老店家也喝得烂泥一般,蒲扇似的大掌搁在酒坛上。醉眼迷蒙地瞧见她,就大着舌头招呼:“哦,是阑丫头啊,回城啦?” “呆不久,这就走,”苍凌阑拍了个牛皮酒囊在柜台上,“包十斤干肉,五枚饼,酒灌满。对了,再给我拿一捆箭。” 她又将自王使一行处赚来的金丝钱袋压上,道:“上个月欠的一百三十枚灵币,也一起还掉。余下的不用找,替我给老柱那帮人分了就行。” “唔,好说。”老店家颓然哼着,从柜台下摸出一沓牛皮纸,“来来,看看,下回入山准备揽个什么活儿?这些天又来了不少指名想要雇你的客人……” 苍凌阑沉默了两息,忽然道:“不揽活儿了。” 她将这酒馆扫视一圈,“我打算离开朔城,往后,就不再做你家的猎人了。” 四下蓦地一静。 那些醉汉赌徒们一个个从桌上抬起头来,用白日见鬼的眼神儿盯着她。 赌鬼“王三儿”还淌着两道鼻血,呆呆道:“啥……啥?” 酒馆主把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瞎话。” “哎哟,可不就是瞎话!” 咣当一声,昨日与苍凌阑一起围猎的黑脸汉子站起来。 他干笑着,一边慌张瞅着酒馆店家,一边伸出手臂要揽着苍凌阑坐下:“丫头今儿个怎么了,酔得比咱这帮喝了一夜酒的还厉害!难道是瞧着苍家的同辈们都开启了灵界,心里难过……” 苍凌阑眉头皱了一下,压低声音:“老柱,我认真的。” 黑脸汉子急道:“丫头,别犯浑!你先坐下……” 苍凌阑倏然抬头! 她的眼眸本就凛然,此刻又激荡起一片逼人锋芒。少女踏前一步,猛地拔出腰间短刀! “丫头!你——”那黑脸汉子吓得松手倒退两步,后背撞在酒馆正中那根粗大的木柱上。 刀光在灯下被映得雪亮。苍凌阑面不改色,一刀挥落。 哧! 一片木屑无声地落下,飘落在黑脸汉子瞪圆的双眼前。 那一刀,落在了他身后的大木柱子上。 定睛看去,那木柱刻满了字。最上端是“猎人柱”三个粗犷大字,下方则都是两字三字的人名,笔迹大小各不相同。 “苍凌阑”三字原本也列于其间,如今却已被方才那深深的一刀连木削走,只留下光秃秃的平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除名了!” 顿时,酒馆内再次乱如沸水,再没人有心思喝酒。 咚地一声,酒馆主撂下酒坛,缓缓站了起来。 这老店家年约五六十,生着粗硬花白的络腮胡,宽脸上一道旧疤,从右眼角横至嘴角,触目惊心。 他原本坐得歪斜,此时突然站起才显出身材极高极壮,浑身肌肉隆起,像一座黑黢黢的山,照出的影子能把苍凌阑当头笼罩进去。 “猎人柱上除名姓。” 老店家低低一笑,眼里精光闪烁,哪有半分醉意,“你是铁了心要走?” “废话,谁拿这种事开玩笑。”苍凌阑把短刀在指间一转,归于鞘中。她抬了抬下颌,淡淡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规矩照办。” “好,好好!”老店家眯眼看她,“赔钱、报恩,还是赌命?” 来了。苍凌阑敛眸暗想,这一趟果然是躲不过的。 这黑鹰酒馆立在朔城已有十几年,外头瞧着其貌不扬,老店家邱鹰却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手底下拢着大半个朔城的猎人。 他的酒馆为猎人提供吃食住宿和庇护,也是任务流通的场所,有时还兼顾点儿黑市生意。 一旦接受了酒馆庇护,猎人就要把后半辈子全压给店家。其中一条规矩便是:不准擅离朔城。 她昨夜心意已决,欲赴王都。首先横在面前的就是这一关。 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店家倒也给猎人留了路,三选其一即可。 赔钱,字面含义,就是猎人赔给店家二十万灵币,做自己的“赎身钱”。 报恩,意为猎人最后出一次极为凶险的任务,任务内容由店家定,不容猎人拒绝,成功后报酬也尽归酒馆,此后两不相欠。 而赌命,最简单、最血腥,也最合朔城那股悍勇不羁的民风。猎人单挑店家,拼个胜败,死生不论。 这等规矩,在猎人最初把自己的命卖给酒馆的时候就说得清楚。名字刻上猎人柱,就不能回头。 “我没有钱。”苍凌阑道,“这些年你照顾我,我承你的情,也不想和你赌命。”她顿了顿,道:“说条件吧。” 邱鹰眉头一松,咧开了嘴。 瞧他这个表情,苍凌阑额角一跳,冒出点不祥的预感。就听邱鹰道:“半月为期,去杀一个人。” “什么?”苍凌阑脸色微变,脱口道,“你知道我不……” 话说到一半,又想到“报恩”的规则是不容拒绝,这后半句硬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邱鹰,”她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但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个东西……居然撺掇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去杀人?” 她的言行举止明明就成熟得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却一本正经地自称“小女孩”,其实很好笑。 但酒馆里没有人敢笑。 那黑脸汉子焦心地望着她,急得直摇头。 只有邱鹰抓过一旁的酒勺,先是给苍凌阑的酒囊灌满了,又缓缓倒了一碗满的放在柜台前:“怎么样,干不干?” 苍凌阑:“……先说,杀什么人?” 邱鹰:“逃亡的猎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每一个不顾“规矩”出逃的猎人,都准会被邱鹰知晓得清清楚楚。 有人猜测这老东西可能契约了什么特殊的战兽,但谁都没见过。 邱鹰不紧不慢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御兽环,拍在了柜台上:“那家伙跑薄暮山脉里了,你要入山,正好顺路。想干就拿上这个,借你的,里头的小家伙会帮你找到要杀的人。” 苍凌阑没有看御兽环,只盯着那碗摆到自己眼前的酒。 那不是她平日惯买的荒桑酒,而是山雪烙。朔城一等一的土酒、烈酒,也是送别故人之酒。 她低声问:“为什么?” “丫头,”邱鹰踱步到酒馆的破窗户边,“你还没杀过人罢。至少,没为利益取过人命。” 苍凌阑眼睫一跳。 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了没说。 远远地,薄暮山脉的轮廓正被柔白的晨光照亮,更显渺远神秘。 邱鹰指着那山影,低沉说道:“当初我教你,进了这山,就只有猎手和猎物的区别。但是一年又一年,我从没见过你的箭穿透人类的脖子。” 苍凌阑:“……你手底下不缺能干这活的猎人。” 这老汉坏笑了一下:“可我偏想看看小女孩杀人的模样。等你离开朔城,就瞧不着了。” 苍凌阑不吱声,心里骂了句老不死的。 她不怕杀人,但小叔才让自己“收收煞气”,要是知道自己竟敢在外头接人命买卖…… 邱鹰大掌一挥,指着柜台前那杯酒:“废话少说,你干不干?” 苍凌阑握紧短刀,脑中纷乱地掠过无数念头。 她默然片刻,暗想:罢了。 于是把心一横,伸手先拿过那御兽环套在手腕上,又端起酒碗,闭眼仰头一饮而尽。 空碗叮当落回柜台上。黑衣少女冷声道:“干。”【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哨楼斗兽 走出黑鹰酒馆的时候,苍凌阑肩上多了个装干粮的背囊,手里则多了一片写着任务内容的绢布。 她盯着手中的绢布,自言自语:“啧,不认识啊。” “沙?” 在外头等候的阿尾跳到苍凌阑肩上,疑惑地用尾刺戳了一下多出来的那枚御兽环。 两枚御兽环碰撞在一起,发出很细微但清脆的声音。 “这个?邱鹰借我的,追踪猎物用。”苍凌阑把御兽环戴正,又将绢布上的画像给阿尾看,“看看,这次的猎物。” “沙!” “对,是个人类。” 倒霉鬼名叫吴戒,是个约莫三四十岁光景的男子。无亲无故,三四年前于猎人柱上刻了名,给邱鹰做事。 根据酒馆的情报,其契约战兽为二阶“邪狼”与二阶“鬼手蔓”,御兽师本人的战力未知;如今进入薄暮山脉一月有余,尚未有出山回城的痕迹。 只不过……苍凌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朔城里那几个有本事的猎人,她心里门儿清,却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黑鹰酒馆行事素来狠厉,一般的猎人没胆子破邱鹰的规矩。这家伙要么是个不知轻重的蠢货,要么就是藏得很深。 猎物的危险性难以判断,该谨慎为上。 “阑儿妹妹……阑儿!”黑脸汉子从后头追上来,支吾着搓搓手,“你……你果真,不准备呆在朔城啦?” 苍凌阑回头嗯了声,把绢布收进怀里。无论这学府名额能到手与否,她都准备离开了。 黑脸汉子便连连唏嘘道:“唉,出去好,出去好啊。你这孩子,跟俺们这种大老粗不一样,要是一辈子窝在这么个破城里,委屈了。” 苍凌阑:“我走之后,你们几个日后可要靠自己了。都是一群蠢货,在外围打点猎物得了,少往那大山里头钻。” 老柱连声道:“哎,哎。” 苍凌阑:“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遇上御兽师,少跟人家斗。” 老柱:“明白,都明白。” 苍凌阑便无声地笑了笑。这黑脸老柱不是御兽师,连带着那十几个汉子,都和她一样是启灵失败的“废人”。 她年幼时曾被这帮家伙照顾过几次,到如今已彻底反了过来,都是她在带头设计围猎了。 果真是……一晃间岁月如梭。 她转身,挥了挥手:“那走了。下回再聚时,记得请我山雪烙。” …… 同一时刻,薄暮山下已聚集了二三十个腰系青绦的少男少女。 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御兽师们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完成后天启灵的仪式不出半月,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尽是激动。 许多人都把自己的战兽从灵界中放了出来。有焰尾犬亦步亦趋地跟在御兽师身边,有雷晶精四处漂浮,还有乌弹燕试图在它那倒霉主人的头发上筑巢…… 各类啼叫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王使大人请看。” 前方带队的是二长老苍英,红衣妇人冲身旁的王使微微一笑,手指前方,“这里便是我们接下来的几日里暂住之处,朔城最大的斗兽场就在对面。” 今日仍是烈日炎炎,韩童擦了擦沁出的额汗,顺着苍英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座青砖楼台耸立于山间,隐约有人影在上头走动。 “这是……” “此乃哨楼,”苍英笑道,“朔城依山而立,又自古是边境之地。无论是兽潮还是异国人,但凡有敌来犯,朔城人必然首当其冲。因此专设三座塔状高楼,做瞭望敌情之用。” 说着,中年妇人回头,“瑶儿,你去向上面值守的城卫兵通报一声!” 苍凌瑶抱臂立在后头,七八个同龄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这位天之骄女,围出一个明显的圆形。 纵使如此,那张漂亮的脸上仍写满了烦躁与无聊——对先天启灵者来说,这样的“家族历练”,终究是显得太幼稚了。 此时听母亲发话,她才答一声:“知道了。” 苍凌瑶单手平伸。 天地间的玄妙之气似乎被冥冥中的力量引动,灵流在少女白皙的掌中聚集,光辉化作游走的纹路,勾勒出一座波光粼粼的召唤阵。 “咛——!……” 倏然间,夏季燥热的空气荡起一阵清凉之风。 伴着清亮的鸟鸣,一道织锦般的蓝紫色影子从召唤阵中飞出,拖着长尾飞上半空。 顿时,四下响起一阵艳羡的惊呼声! “快看,瑶小姐的契兽!”有人喊道,“去年还是水雾鹊的,什么时候进化成蓝雾仙鹊了?” “水雾鹊至少要三阶才能进化的,我们今年才开启灵界,瑶小姐已拥有三阶的战兽了!” 苍凌瑶足下轻点,驾驭灵力跃上蓝雾仙鹊的后背。 蓝雾仙鹊啼叫一声,如一抹蓝紫色的倒悬之虹,载着小主人振翅飞起,转眼间便飞上了哨楼。 “凌瑶小姐天赋实佳啊。” 韩童以手加额,仰头感慨道:“听说她已有三只战兽,若是再契一只,就是能开四阵的御兽师,连我也要自愧弗如了。” “这孩子的资质确实得天独厚,”苍英也不客气,傲然笑了笑,“只是毕竟年幼,心性还需磨一磨。” 两人身后,有苍家小姑娘抬眼偷看,悄悄和同伴咬耳朵。 “王使好温柔啊,和我想象中的全不一样呢。”她红着脸,“欸,你们说,咱们中有谁能被他选去学府?” “瑶小姐自不必说了,”旁边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少年摸了摸下巴,眼睛骨碌碌地转,“还有一个名额,不知道落在谁头上。” 另一人嬉皮笑脸:“反正啊,咱们是指定没戏!” 这几人明显都是天赋平平的,顿时嘻嘻哈哈笑了一顿,又小声八卦起来: “若论灵界大小,应属苍凌山天赋最好,可他运气太差,只契约到了一只资质平平的影猫。嘿嘿,我更看好苍朝,那家伙契约的焰尾犬,已经领悟元素技能了,风头最盛!” “还有小茉儿呢。她的宝塔龟虽然现在看起来傻乎乎的,可是有着白银品级的血统,比青铜品级的焰尾犬还厉害,日后如果进化成浮屠宝龟,那可不得了!” “如果这次进山历练,苍凌山能契约第二只战兽,胜负还不好说。” “够呛吧,除了瑶小姐,我们这些人谁有同时开两个阵纹的本事啊。” “反正我压苍朝,怎么样,赌个不?” “赌就赌!哼哼,我要压苍茉姐姐!” 少男少女们一阵起哄,各自摸出几枚灵币就要下注。 忽然,有人推了一下旁边的同伴,道:“哎,胖子,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闷啊。” 那被推搡的小胖子脸色发青,支支吾吾:“我……我……” 他把牙一咬,如临大敌地压低声音:“哎呀,你们还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在祠堂见着‘她’了!” “她?” “谁啊?” “傻,就她啊,她——” 小胖子深吸一口气:“苍凌阑!” 就在这个名字出口的下一刻,那几个少男少女的脸色一齐变了。 他们面如白纸,眼睛惊恐地直愣愣张大,支支吾吾地指着胖子身后,好似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妖怪。 胖子还在唾沫乱飞:“不止是我,还有小挽妹妹也瞧见了!好啊,那家伙还是张阎罗脸,肩上趴的大蝎子又肥了一圈儿,别提多吓人了!” 那女孩颤声道:“阿胖!你后后、后面……” 胖子:“也不知道家主怎么就那么纵着她,咱们出入苍家大门都要报备,她倒好,天天神出鬼没的,戒律堂都管不着她……” 女孩痛苦闭眼:“阿胖!” 这句话仿佛什么诡谲的魔咒。哨楼下,苍家众人的各种言语动作,全都突兀地停了下来。 苍家子弟们各个脸色怪异,无数道目光汇聚向胖子身后的那条山路—— “?” 胖子抓了抓头,“怎么了,出凶兽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嘎吱一响,是人踩着山里的断枝落叶发出的声音。 一个淡淡的嗓音道:“……好巧,都在啊。” 凶兽,哦不—— 苍凌阑黑衣束发,平静地穿过树影走来。 众所周知,御兽师并不需要战斗。哨楼前的少男少女们纵使穿了方便在山里走动的衣服,那也是锦衣轻裙,风度翩翩。 只有苍凌阑黑衣革甲,且腰悬短刀、背负长弓,肩膀上还趴着一只毒虫,特立独行到了极点,引得四周激起一阵面面相觑和窃窃私语。 韩童双眼一亮,正欲打个招呼,忽然想到昨日的乌龙,又脸颊发红——若是有的选,他羞得恨不能原地打道回府,可惜师长的任务在身,他是必须在朔城呆满一个月了。 “苍凌阑?” 二长老瞧见她,那张颇具丽色的脸上顿时沉了几分,“你来做什么?” “入山打猎,想经哨楼歇个脚,扰到长老和诸位了。” 苍凌阑神情淡淡的。她边说话,边伸手从茂密的枝叶间拽下几颗果子,塞进紫晶蝎子的大螯里。 她说,“……不过既然顺路遇上了,理应提早告知长老和王使大人一声。” 韩童本来自觉没脸看她,可对面一句“王使大人”都叫出了口,他只得忍着砰砰的心跳,硬着头皮抬眼。 这一抬眼,先看到的却是一枚青色木牌,然后是戴着扣弦扳指的手指,坚硬的护腕。 “这是家主的意思。” 苍凌阑把话说得言简意赅,“一个月后,那场事关朱雀印选拔的斗兽,还望二长老允我一试。” 周围瞬间死寂如严冬。 只有那只紫晶蝎子,还窝在主人肩膀上,旁若无人地咔擦咔擦吃着山果。 阿胖白眼一翻,恨不能和旁边的小伙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不要啊! 谁要和这位神出鬼没的大魔王一起历练啊! 须臾,中年妇人望着苍凌阑,开口了。 “苍凌阑,家族历练是针对启灵成功的新一辈御兽师而设,此次更牵扯到学府选拔。” “家主心善,怜你自幼父母不在身旁,平素便对你偏爱有加,我们也不说什么。可自己的身子如何,你该有自知之明,不可由着性子胡闹。” 苍凌阑:“我并非胡……” “——二长老说得没错!” 突然,一个少年蹭地窜上前:“我等各个都是凭借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先启灵再御兽,今后选拔学府名额,也是各凭本事。” 他竖眉怒目:“若有人明明没有御兽之力,却靠外物作弊取胜,弟子窃以为……不公至极!” 苍凌阑侧眉瞧了一眼,想起这少年名叫苍朝。 再看向旁边摇着尾巴的红毛小狗,她心里便明白了三分:焰尾犬在青铜品级的战兽中算是很不错的选择,苍朝既能契约到焰尾犬,应该天资不错。 他此时想必也盯紧着那朱雀印的名额,哪儿甘心多出来一个变数? “你放心,”苍凌阑收回目光,“第一,我不和你们一同行动,所以不用怕我。” 她抚了一下阿尾的背甲,“第二,比试之日,我不会用御兽环契约的这只紫晶蝎子。” 说话的苍朝没想到那么简单,反而愣住了。 他结结巴巴道:“别的契约器也不行!除非你、你用自己的战兽和我们比试!……不过,哼,你根本没有吧?” 苍凌阑面不改色:“朱雀学府乃御兽师的学府,我既要争这个名额,自然有战兽。” “胡说八道!那你倒是召唤出来看看啊。” “没契约,没法召唤。” 苍朝气极反笑:“你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他跨前一步,正欲再说,头顶倏然掠过一道阴影。 扑棱棱的羽翼扇动声,在众人耳畔震颤。 有人喊了句:“瑶小姐回来了!” 苍凌阑缓缓抬头,那阴影正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紫衣少女坐在蓝雾仙鹊背上,眼底像是烧起了两簇森然的火,正冰冷俯视着自己。 “……苍凌阑,你看看你。” 须臾,苍凌瑶冷笑一声,“当年风光无限,如今连个斗兽的资格都讨不到,多可怜啊。” “沙——!!” 不知是听出了苍凌瑶话语中的嘲讽,还是被三阶蓝雾仙鹊的威压所影响,一直懒洋洋趴在苍凌阑肩膀上的阿尾被激怒了。 它弓起身子,那条巨大的尾巴猛地膨胀了一倍,弯曲竖立,尾刺上泛起一层渗人的毒光! 一只手掌无声地落在那条尾刺的前方。 苍凌阑目视前方,低声道:“嘘。” 对面,伴随着吱呀呀的声响,哨楼的吊桥缓缓放下来了。 “不过,这也难免。谁叫你成了个天下皆知的废物呢?” 苍凌瑶的衣袂在山风中飘动,她轻蔑地一撩眼皮,“好在御兽师总有御兽师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知道的。” “瑶儿!”二长老怒喝道,“你给我下来!” 却已截不下苍凌瑶出口的那句:“——你既称自己是御兽师,就把你的另一只战兽叫出来,斗兽吧。” 咣当!吊桥落地,激起一阵扬尘。 那扬尘被山风一吹,徐徐散去。吊桥上却多了一道小巧的四蹄兽影。 它往前迈了几步,阳光就抹亮了它的模样。 是只绒毛雪白的小鹿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变异飞光鹿 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在攀升到顶峰的那一刻被打断了。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那突兀出现在吊桥上的小家伙身上。 “这是……”有人摸了摸脑门,“难道是城卫兵的战兽?” “是什么品种?” “看不清啊。” 平地风起,蓝雾仙鹊收翅降落。苍凌瑶从战兽背上落地:“看来,你的战兽来得正好。” 苍凌阑神色诡异地扫她一眼,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转而向吊桥上喊了声:“雪泥!” “呦呦~~~!” 那小白鹿耳朵抖抖,清嫩地鸣叫一声,轻盈地从吊桥上飞奔下来。 奇妙的是,它竟丝毫不怯人。哒哒地踩过山间的长草与乱石,一路小跑到苍凌阑的身边才停下。 然后眨着青天碧水似的鹿眸,低头嗅了嗅苍凌阑的衣服,叼着她的袖角扯扯。 苍凌阑弯下身,双手捧起小鹿的头搓了搓:“乖。” 小白鹿却嘤嘤地大声叫起来,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蓬松的尾巴摇得像桨。 苍凌阑:“打住。不就是昨晚没带你一起下山么,又不是千八百年没见,不许闹。” ——好、好会撒娇一鹿! 转眼间,屏气凝神的一众苍家少男少女们都看呆了。 看它那疯狂摇尾巴的架势,这是只鹿,还是条狗啊? “这小鹿……”韩童向前一步,“瞧着像是飞光鹿,但特征又不对,莫非是变异种?” 苍凌阑侧眉,笑了一下:“王使大人好眼力。雪泥变异程度很高,一般人都看不出它的原种族的。” 寻常的飞光鹿,应当是金棕与白斑相间的皮毛,黄色眼瞳,成年后雄性头生棕角,背部亦会生出淡淡金纹。 而雪泥一身毛发如雪,眼睛蔚蓝,头顶刚长出来的小角如水晶般透白,尾巴几乎比正常的飞光鹿大了两三倍,蓬松柔软地垂在身后,这已经变异得与原种族没多大关系了。 突然,有人“噗嗤”喷笑出声! “苍凌阑!你说你有战兽,不会是指这只——” 苍朝不敢置信地哈哈大笑,手一指,“飞光鹿吧?” 飞光鹿,在《凶兽鉴录》中被记为走兽类-鹿科-飞光鹿。 虽是极为罕见的能掌握光元素技能的战兽,却因天性极为胆怯,几乎无法战斗,被判定为契约价值最低的灰土品级。 他出言挑衅苍凌阑,原本心里还有点没底。没想到她所谓的战兽,竟然是一只撒娇粘人的飞光鹿!? 看其身周的灵流波动,实力也不过一阶,是个小鹿崽而已! 倒也是,苍凌阑早就废了,凡人哪能驱使真正强大的凶兽? 也就养个绒绒兎、飞光鹿什么的,若养个破锣暴熊啊,红冠喰啊,一个不慎就被生吃了! 想到这里,苍朝更是得意,眉飞色舞道:“我说什么来着,白日做梦!就这,你居然还准备参加家族历练?还斗兽,你要和谁斗兽?” “……” 紫衣少女冷笑摇头,抱臂站在一旁,神色莫测。 苍朝:“瑶小姐已经是至少三阶的御兽师,就凭你一个灵界废物和这娇滴滴的飞光鹿,怎么敢的!?” “谁说我要和苍凌瑶斗兽?。” 苍凌阑淡淡道:“瑶小姐么,那是苍家同龄人中的翘楚。我和她斗兽,实在有点为难自己。” “最多也就,”她冲苍朝道,“和你比划比划了。” “好啊,来啊,只怕你不敢!” 苍朝往空旷处退开几步,将手一挥:“也不必进斗兽场,就在这里奉陪!焰尾犬,准备战斗!” “呜汪!呜汪汪!!!” 焰尾犬感应到主人的战意,冲对面弓背狂吠,红色的大尾巴也开始飞出点点火星。 “够了!”二长老厉声喝止,“一个个如此肆意妄为,戒律堂何时这般教的礼数!怎么,要让王使也在哨楼前等着你们打完闹完么?” 韩童却摇了摇头,温声道:“二长老息怒,无妨的。” “自成立以来,学府从未招过未开灵界的学子是真。可我纵观史书,也同样没有听说过‘不契约的战兽’和‘没有灵界的御兽师’。” “再者,飞光鹿本就罕见,深度变异种更是难得一遇,韩童十分好奇。这一场斗兽,我很想看看。” 韩童轻缓一揖,正色道:“还望二长老破例,许我一观。” 二长老:“这……” 细细的私语声开始在苍家子弟间蔓延。风声吹荡山林,植兽的枝叶便簌簌而动。 “二长老的意思?”苍凌阑神色平静。 她歪了歪头,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敲了敲腰间青牌,“我倒是怎样都无妨的。” 二长老的表情变幻几度,终是闭眼摇头,叹息一声。 而后,这中年妇人睁开双眼,目光如电般一扫,道:“也罢。” 红袖鼓动,一股磅礴灵力自她双袖间涌出,震开碎石落叶,在地表刻出一个圆弧。 “既如此,斗兽场地以我所画之线为界进行,战兽、御兽师均不可越界,逃离算作认输。” “双方可驱使的战兽各一只,不允许使用御兽环,不允许更替战兽。” “今日乃同族切磋,禁下死手,战斗仅限战兽之间,御兽师不得参战,斗兽亦不得伤及御兽师。” “苍凌阑,你若落败,不可再就家族历练一事多加纠缠。你可愿意?” 几句话的功夫,苍家小辈们你推我挤地纷纷后退,散出了一块空地。 “如此,二长老思虑周全。” 苍凌阑挑眉,转身向场地一侧走去:“凌阑当然听从。” 她并指抹过腕环,唤出召唤阵:“阿尾,先进御兽环。” 阿尾:“沙沙。” 白光将紫晶蝎子包裹着散去。这片场地上,便只有焰尾犬与飞光鹿两只战兽。 赤犬已蓄势待发,而白鹿却还在散漫地咬着地上的草根。 “这……不行吧。” 有人小声说:“没契约的凶兽,打起来能听指挥吗?” “别说听指挥了,这只飞光鹿好像完全没有战斗意欲啊。” “哎呀,这还有什么可争的。苍凌阑不就是仗着自己会几招武技么,结果二长老一开口就禁了御兽师参战,我看她完蛋了!” 周围的议论声飘入耳中,令韩童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忽然,一道声音响在身畔:“王使大人在想什么?” 苍凌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旁边,目光并未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场地。 “哦,无甚特别,”韩童没想到这位气质颇为孤傲的女孩儿会主动跟自己搭话,下意识道,“只是好奇这场斗兽的结局罢了,凌瑶小姐见笑。” “果真么?”苍凌瑶道,“恐怕不止罢?” “我猜,王使大人此刻大约是在心里奇怪:这苍凌阑平日里,都不与家中来往吗?” “——怎么这些同辈人,好像完全不了解她的样子。” 韩童怔了怔,转头:“凌瑶小姐?” “何出此……” 那“言”字尚未出口,他忽然听到破风声“呼”地一响。 苍凌阑从背上取下长弓,握在手上,随意甩了一下:“斗兽开始前,我有几句要说。” 这竟仿佛是什么号令,原本散漫的飞光鹿耳朵一抖,倏然绷紧了身躯。灵动的蓝眸转了转,落定在面前的焰尾犬上,又瞧了瞧后方的人类少年。 苍朝笑了:“怎么,要为你的小鹿求饶?同族切磋,我自会让战兽手下留情的。” “听人把话说完,”苍凌阑神情淡淡,“我是想说,雪泥跟着我狩猎多年,习惯了猎杀,从来没有斗兽的经验。” “它的种族虽然是以胆怯著称的飞光鹿,但脾气不算温柔;我和它之间并未签订契约,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令行禁止。” “所以,你下令时最好谨慎为上。如果接下来的战斗导致你的战兽重伤甚至殒命,我这里提前说句抱歉。” 嘶—— 不知多少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谁能想到,一个废了灵界的“御兽师”,带着一只灰土品级的一阶飞光鹿,站在斗兽场上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苍朝的脸色猛地涨红,怒不可遏:“苍凌阑,你别太狂妄了!” 他一拍胸膛:“一个叛徒的种,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旁人怕你,我苍朝可不怕!” “焰尾犬,拉进距离,准备进攻!” “呜汪!!” 瞬间战斗打响,焰尾犬纵身一跃。随着它快速前冲,尾部嘭地爆开一串火花,极为耀眼。 “雪泥,退。” “星火!” 两人的指令一先一后下达,时间差了半息都不到。 焰尾犬先张口,十几颗火花弹如天女散花般喷射出来! 技能刚释放出来,韩童就在心里“哎呀”了一声。 苍朝还是有些急躁了,这个星火的释放时机把控得并不算好。 只见小鹿四蹄点地,轻松跃出了火焰波及的范围,身形轻盈得像是风雪化作的精灵。 “听指令了!” “这飞光鹿的速度好快!” 众人一阵惊呼。 对于低阶的战兽来说,施展元素技能并不容易,可以说是用一次少一次机会。 苍朝咬了咬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深吸一口气:“追上去。” 苍凌阑:“雪泥,再退。” 她往箭筒里一捞,一枚羽箭落在掌中。 “苍凌阑!” 二长老突然开口,带着警示意味喊了一声。 ——按照斗兽前定下的规矩,战斗仅限战兽之间。若苍凌阑当真弯弓射箭,便可判她一个违规落败! “知道。”苍凌阑面不改色,将羽箭横放于唇间,喀嚓! 羽箭前端的木枝被牙齿咬断,箭镞落地的同时,那支无锋的断箭已被她搭上弓弦。 无锋之箭,自然不带有攻击性。 韩童屏息,眼前似乎又闪回昨日,猎人以羽箭指引紫蝎,与巨熊对战的那一幕。 也就是此时,旁边的苍凌瑶又开口了。 “昨日,”她眸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苍凌阑自山中带你们入城时,我看王使的队伍中伤者颇多,均被兽爪所伤。” “而她袖口有血,衣裳沾泥,想来经历过一场恶战。” 韩童:“……凌瑶小姐所言属实。” “所以,王使看见她挽弓御兽的样子了,对吗?” “!”韩童震惊地扭头看她。 “昨日的问题,此时我想重问一遍。” 苍凌瑶目光灼灼,“若苍凌阑可胜过苍家所有同龄人,王使觉得,如她这般的御兽师,亦不能入你学府吗?” …… 场地上,焰尾犬几次扑击,都被飞光鹿轻松躲开,迟迟不能有效地拉进距离。 “冷静,冷静。”少年御兽师的额上开始沁出汗珠,喃喃自语,“这次一定要拉进距离,再用元素技能……” 唦地一声,焰尾犬的利爪再次掏了个空,已经有些气喘。 而自始至终,雪泥的步伐都游刃有余。比拼速度与耐力的结果,竟然是种族血统更高的焰尾犬落了下风! 苍朝不得已再次下达技能指令:“冲锋!” 以基础技能“冲锋”快速拉进距离,是最常见的斗兽基本战术之一。 “呜汪!”焰尾犬猛地爆发出更快的速度,撞向变异飞光鹿。 “好!” 少年面露喜色,这一次的冲锋十分完美,比他前几天和焰尾犬练习时发挥得要好得多! 焰尾犬的身影快速放大,倒映在一片澄蓝之中。 雪泥眨了眨眼眸,那片澄蓝色就泛起涟漪。 它确实不太明白什么叫斗兽。 但战斗,本是它自幼就习惯的事情。 电光石火间,它压低身子,四蹄蓄力。 跃起时,下方的地表被震开,泥土飞溅。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这只雪白的鹿崽子竟像是飞了起来,在焰尾犬的腰背凌空一踏。 “呜嗷!” 像是被一击重鞭狠狠抽中,焰尾犬哀嚎一声,下巴狠狠撞在地皮上。 “是基础技能‘践踏’!” “御兽师未下指令,这飞光鹿好强的战斗意识!” 有人惊呼:“等等,不对,技能还没结束!” 劲风袭来时,苍朝并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一刻他还沉浸在焰尾犬的完美发挥之中,再抬眼时,那本应被撞飞的白鹿—— 竟已凌空跃至自己的头顶! 而那双蓝色的鹿眸,依然湿漉漉地泛着光,显得可爱、无辜而懵懂。【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启程之日 “啊!!” 霎时间,苍朝被吓出一身冷汗! 再如何看不起飞光鹿,那也是实打实的凶兽,若被一记“践踏”踩在胸口,不死也得半残! 可仓促间已来不及唤回战兽护主,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身前—— “雪泥,停!” 忽然,耳畔传来弓弦震动声。羽箭裂风,断杆嘭地一声插入地表。 半空中,雪泥眼眸一亮,猛地将身躯拧转。技能“践踏”近乎不可思议地偏离了原先的攻击轨迹,落在苍朝身侧一块石上。 伴随“喀嚓”裂响,竟将石块踩裂开来! 不远处,二长老松了口气,将抬起的手放下了。 再看苍朝,已是倒抽一口冷气,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被吓坏的又岂止他一人?几个胆小的苍家孩子直接尖叫出声,看向苍凌阑的眼神更加恐慌了。 那可是石头都能踏碎的力量,若落在人的要害处…… 这个煞神!凶兽!大魔王! 转眼间,苍朝眼眶都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后怕的,只把黑衣少女一指:“苍凌阑!你什么意思,要杀人吗!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别急,在教了。” 苍凌阑面不改色,以弓梢指着羽箭射过去的方向,“雪泥,你的敌人是焰尾犬。不是人类。” 指引攻击的羽箭插在地上。旁边,焰尾犬晕头转向地趴着:“呜…呜……” 铜头铁骨豆腐腰,腰腹部往往是犬科战兽的弱点。刚才雪泥那一记践踏毫不留情,这焰尾犬怕是被踩得够呛。 雪泥歪了歪头,鹿耳朵耷拉下来:“嘤?” 苍凌阑:“如果对手倒下了,也不要去攻击后面的人类,这是规则,懂吗。” 雪泥:“呜?” 苍凌阑:“……你再给我装傻试试。” 苍朝差点没被气个仰倒——好啊,你还真就现教啊!? 还跟没契约的凶兽说话,它听得懂吗它!? 苍凌阑哪里管他,她正琢磨自己和雪泥都不擅太规矩的斗兽,送上门来的练手机会,哪能白不用? 她道:“放松点,再来。” 雪泥:“嘤!” 放松…… 韩童嘴角抽搐,目不忍视,心想你是够放松的,可你的对手不放松啊! “你!” 苍朝脸涨得通红,吼道:“焰尾犬,坚持住,再来!” 焰尾犬艰难地爬起来,呼呼吐着舌头。 再如何不甘心,苍朝也不得不承认,他判断失误了。 这小鹿在那一瞬间展现出的跳跃力、速度和爆发力,全然超出了普通一阶飞光鹿所能具有的,甚至超越了同为一阶的焰尾犬! 所以不能硬碰硬,少年的思绪旋转起来。但没关系,他还有另一个优势,对,焰尾犬的元素技能可以远程攻击,他完全可以用战术把飞光鹿耗到失去战力…… “雪泥,上前。” 这一次,率先发令的是苍凌阑,她甚至没有用到箭矢指引,整个人的姿态也真的放松了很多。 “快往后退!”与其相反,苍朝已经失去镇定了,嗓音也有点抖,“和那只飞光鹿拉开距离……” 一句话没能说完,眼前的小鹿已经动了。 雪泥如闪电般窜过几丈的距离。焰尾犬连忙听从御兽师指令奔跑起来,但距离依然很快被拉近。 不禁有人小声道:“不行啊,差距太明显了!” “这小鹿速度如此之快!?分明是一阶,看起来比二阶战兽也不差啊。” “都说变异种无法预测,果然……” 再退就快出界了,苍朝咬牙喊道:“跳到树干上避开!” “践踏!”苍凌阑也紧跟着下令。 雪泥高高跃起,四蹄灵流涌动,仿佛携着千钧之力。 焰尾犬往前一跳,扒着凸起的一块树干借力,倒是勉强躲开了技能。 然而白鹿的前蹄狠狠踏在山地上,泥土石块都被掀飞,打了那可怜的小狗一脸! “顶撞!” 毫无悬念。被泥土迷了眼,正狼狈甩头哀嚎的小狗,被雪泥直接顶飞了出去。 苍朝脸色一白:“焰尾犬!” 苍凌阑:“追,别放走它!” 接下来,这场斗兽完全变成了一边倒的虐打,焰尾犬彻底沦为被鹿崽子戏耍的猎物。 每当这小狗试图重整旗鼓,雪泥都会追上去,一蹄子把它踹翻在地。要是准备释放技能,雪泥就去踩它的鼻子、腰椎和尾巴,叫它发出凄惨的哀嚎。 “不对。”韩童看出了门道,“不仅是速度的问题,也不是力量。” “当然不是。”苍凌瑶在一旁冷声道,“焰尾犬本来就不是生息在山地里的种族,家族分配给新启灵的御兽师的,又都是人手养育的战兽,没有野性……在山间战斗起来,怎么可能比得上苍凌阑那只小鹿?” 韩童表情诡异:“凌瑶小姐,咳,你是不是……” 他喉结动了动,犹豫要不要问出后半句:是不是,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苍凌阑啊…… 但韩小公子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见苍凌阑的嗓音再次传来。 “差不多了,雪泥,用顶撞结束战斗。”依旧是淡淡的腔调,只不过说的却是,“当心别把那小狗撞死了。” 砰—— 自始至终,苍朝无能为力。少年呆滞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焰尾犬被撞飞到一株大树上。 然后破破烂烂地掉下来,动都不动了。 二长老闭目直摇头:“胜负已分,到此为止罢。” “焰、焰尾犬!!!” 苍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奔向自己的战兽。 他终于憋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苍……苍凌阑!同族切磋,你下手怎么这么狠!你,你……” “……” 苍凌阑的脸色也有些微妙,转向雪泥,眼角跳了跳:“小鹿崽子,你不会想给我假装只听得懂‘撞死’两个字吧……” “嘤。”雪泥扭头,摆出一副无辜且可怜的模样。 它踩着哒哒的小步子,就要回到自己的御兽师身边。 忽然间,凉风吹过山间。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慢着。” “咛咛……” 蓝雾仙鹊扑棱棱飞上天空,羽翼间冰雾飞散,以战斗姿态俯视着下方的小白鹿。 “这就结束了,你的战兽没尽兴吧?” 紫衣少女眯起眼,顺手拍了一下怔怔回不过神来的韩童的肩膀,便大步走上前。 她五指微屈,顿时阵纹之光便如火焰般熊熊燃起:“换我呢?” 苍凌阑飞速回绝:“免谈。” 苍凌瑶:“?” 苍凌瑶反应过来,眉目大怒:“你不敢!?” 苍凌阑低笑:“不然呢?大小姐,你都契约了三只战兽了,我现在身边就一只一阶的鹿崽子,我脑子有病和你打?” “再说,朱雀印两个名额。我又不必胜过所有人,努力争取第二即可。雪泥,回来。” 鹿崽子无比乖巧,哧溜绕开蓝雾仙鹊投在地上的影子,回到苍凌阑身边。 后者将长弓插回背后,抬脚向前走去。 顿时,周围的苍家孩子们刷刷地往后退。 “苍凌阑!” 紫衣少女咬牙喊她,“你,你简直,懦夫!” “二长老。”苍凌阑根本不搭理,只看向面前的中年妇人,“刚才只说凌阑落败了不许怎样,却没说如果我赢了又该如何。” 苍英并不开口,她秀丽的眉梢带着几分天生的尖刻,打量别人时更显威严。 须臾,她缓缓道:“你与野性未除的凶兽为伴,胆子不小。” 苍凌阑:“二长老谬赞。” 二长老:“……我没有在夸你。” 苍凌阑:“我知道。” 二长老:“……” 苍凌阑:“只是客套一句,长老别是当真了吧。” 又开始了,这个目无尊长的家伙—— 少男少女们纷纷痛苦地闭眼。 “……也罢。”饶是二长老也被这句话顶得凝噎半晌,“既是家主给了你令牌,你又有还算听命的凶兽在侧,苍家可以允许你参加家族历练。” “但你需记得一点:战兽的行止,便是御兽师的意志。假若日后,你饲养的凶兽伤及苍家族人,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你便是如你生父一般的家族叛徒。” “……” 苍凌阑低头,唇角还带着一点未散的笑意,眼底却像是结了一层冰。 如她生父一般的家族叛徒,么…… 苍英:“至于朱雀印的归属,不全在斗兽输赢,最终还看王使的决断。你想想清楚,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把手一挥,冲四周苍家的孩子们道:“收拾好你们的战兽,入哨楼。” 苍凌阑没动,任二长老从自己身边走过。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人影,这些同姓的同龄人们个个避她如洪水猛兽般,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只匆匆跟上苍英的脚步。 忽然有人停在她面前。 “苍凌阑,你这只变异飞光鹿,训练了许久吧。” 苍朝抱着受伤的焰尾犬,声音沙哑:“有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我的焰尾犬,契约不过十几天,本身也是幼生期。但只要勤加训练,再过十天,它就有希望一阶大圆满;再过一个月,足可突破至二阶。” “而你的飞光鹿,是变异种又怎样!?” “灰土品级的劣等血脉,种族没有进化潜质;身为未契约的凶兽,也不会有灵界的修炼速度加持。想要跨越一阶与二阶之间的鸿沟,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苍朝眼底一片阴鸷,咬牙捏拳:“今日是我大意轻敌,多谢你打醒了我。下次斗兽时,我会记着讨回来的。” 说罢,他转头,抱着焰尾犬头也不回地跑向吊桥。 然后是苍凌瑶,这位大小姐刻意与她擦肩而过,抛下一声压低了的冷笑:“苍凌阑,你躲得过今日,还躲得过日日么?” “你我之间,总有一天的。斗兽场上,你给我等着。” 苍凌阑撩起眼皮:“大小姐,我家雪泥是你叫下来的?” 语气是问句,神态却无有疑问之意。 “什么?”苍凌瑶俏脸上怒意骤起,猛地将衣袖一挥,“苍凌阑,你癔症吧,我没事逗你那鹿做什么!” “灰土品级的凶兽,我碰都嫌脏,这世上也就废物才拿废物当宝!” 她说罢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苍凌阑又喊了一声:“你刚才和王使说什么了。” 苍凌瑶却再不应声,脚下更是越来越快,三步并作两步,重重踩上了吊桥。 苍凌阑追了两步,前头却已有几个苍家孩子把苍凌瑶围住闲话,怎么看也挤不进去了。 “哎,瑶小姐何必总惦记那个怪人。”有个打扮靓丽的女孩儿软声劝道,“老天爷当初赏的资质再好,没那个福分承受也是白搭。如今瑶小姐才是苍家实打实的天赋第一,咱跟废人一般见识做什么呀。” 苍凌瑶余怒未消,大声喊道:“呵,谁惦记那个家伙了!?就苍凌阑如今这德性,一辈子顶天了也不过是个泥里卖命的猎人,还教我惦记?她配么!” 她骄矜惯了,周围人也习惯了她动辄的脾气。此话一出,立刻响起一片“就是就是”的应和。 “……” 后面,苍凌阑头疼地捂住额。 雪泥歪头:“嘤?” 这一天天的,一个个的…… 犯神经啊,能怪她不乐意回家吗! ========= 跨过吊桥,便进了哨楼内部。 与其说楼,此地倒更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城,可容纳戍卒五十余人居住。沿途的土墙上偶尔可以看到隆起的圆包,那是盾爪的巢穴。 苍家的小孩们没怎么见过,一路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苍二长老,”带路的城卫兵恭敬地弯了弯腰,“斗兽场已收拾干净,各位少爷小姐们的住处也准备好了。还是按每年惯例,在哨楼向山一侧扎的营。” 苍氏一族素来是朔城抵御外敌的中流砥柱,成年子弟必服兵役。朔城人敬重苍家,自古就拿苍家家主当城主看。城卫兵更是拿苍家人当主子般看待,礼节上自然不会有差。 “辛苦了。”苍英点了点头,“你下去罢。” “哎,”城卫兵憨厚地应了一声,“苍家有何吩咐,招呼弟兄们一声就是,小人先告退了。” 苍英目送城卫兵走了,这才转向身旁那位蓝衣小公子:“哨楼地处山内,住房简陋,饭菜粗淡。接下来的一个月,实在要委屈王使大人了。” 自从看完那场斗兽之后,韩童便一直沉默,目光虚飘,也不知在想着什么。此时突地回神,忙扯出一个笑容:“哪里哪里,二长老不必费心,我跟着诸位一同行动便可。不知接下来的安排……” “不,接下来,便没有安排了。” 妇人微微笑着,边说边将目光转向一众孩子们:“王使大人,苍家每年为新启灵的孩子安排入山历练,半月为期。前七日自由筹备,后七日开始安排斗兽比试。” “至于这半个月内的行动,全凭各自心意,长老并不插手。” “或是进入薄暮山脉与凶兽作战,或是寻觅新的契约战兽……” “或是与同辈相约,在斗兽场内比拼切磋……” “或是留在哨楼,观摩城卫兵的晨巡晚练,向老兵请教斗兽的技巧与战术。” 这番话不似在向王使解释规则,更像是在提点众人。苍家的少男少女们都凝神屏息,一面听着二长老的训话,一面暗暗激动起来。 唯有苍凌阑眼神一闪,若无其事地别开脸。 她摸着自己手腕上新多出来的御兽环,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或是接一桩人命买卖,悄悄地做掉……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是险中求胜,还是稳中有进,一切全看自己的选择。” 毕竟二长老都说了,一切全看自己的选择。 “自然,年年也有那懈怠懒惰之人、迟疑不决之人,很快便被同龄者远远甩下,追悔莫及。” 说到这里,苍英深吸一口气,转身指向那茫茫青山:“御兽之道无穷无尽,今日此刻便算启程。最终能走到何方,就要靠你们与各自的战兽了。” 青山远天边,炎日正盛如少年朝气。 虽然挂着些许象征着“苍凌阑大魔王”的愁云,但总的来说,仍是个晴天朗朗。 “是!!”众人心潮澎湃,齐声应答。 苍凌阑的心底却一派平静,她看着红衣妇人指向薄暮山脉的手指,脑中回响起的却是清晨,酒馆老店家那沙哑低沉的嗓门—— 进了这山,就只有猎手和猎物的区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她的 历练第一天就有胆子选择往深山走的,终究是少数。 解散之后,苍凌瑶率先骑着蓝雾仙鹊飞走了,一位沉郁寡言的瘦削少年紧跟其后。还有个看起来怯生生的绿裙少女,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居然也选择了入山。 苍凌阑是第四个。夏天正午太热,她在哨楼蹭了顿午饭,耐心等到日头稍斜,这才动身入山。 这么些年,驻扎哨楼的城卫兵们早就见惯了她和她那小鹿。临走前有好几个想给她塞点干粮、水和伤药丹丸之类,苍凌阑都没要。 “去你的,”她斜眼轻笑,“我还差这些东西么,有本事搞把好点的硬弓来。” 那城卫兵骂骂咧咧:“小丫头不知好歹,全朔城都难找出一把比你那弓更坚实的家伙了!” 苍凌阑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便走下哨楼。 小鹿崽子踩着轻盈的步伐跟在她身后,一人一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郁郁葱葱之中。 苍凌阑不想跟自家那群同龄人碰面,故意走得深了些。 到了偏僻无人处,她先把阿尾从御兽环中放了出来,目光又停在腕口第二枚御兽环上。 现在得空,也该瞧一瞧邱鹰借给她的小家伙了。 “来,给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苍凌阑并指抹过御兽环上镌刻的符咒,口中低念咒语,召唤阵便浮现在半空中。 “咪咪~~~~”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召唤阵中飘了出来。 那是只拳头大小的鬼类凶兽,虚幻的灰黑身躯像水母般漂浮在半空中,头顶一对小触角,豆大的淡粉眼睛眨巴两下,怯怯地往后躲。 青铜品级,鬼兽类-亡魂科-觅魂! 苍凌阑挑了一下眉,暗想:怪不得。 觅魂是极为罕见的鬼类凶兽,据说一旦记住了某个灵魂的“味道”,就会追踪对方直到天涯海角。 邱鹰居然能搞到这样珍稀的战兽,怪不得这些年,据说从没有一个背叛酒馆的猎人能够活着走出朔城。 这只觅魂看起来还是幼生期,雪泥凑过去嗅它的味道,阿尾好奇地从树上垂下尾巴在它面前摇摇晃晃。 “咪~咪咪~~” 吓得小家伙呆呆地来回乱飘,触角都绷直了。 苍凌阑伸手把它们隔开:“你们两个,别欺负人家。” 阿尾霸道地摇尾巴:“沙沙!” 雪泥往地上一滚,眨眼露肚皮:“嘤。” “……” 这两个装傻充愣的家伙! 苍凌阑又好气又好笑,调整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睛。 她调动精神力,将全部心神沉入御兽环上闪烁的符文之中,继续与契约法则深度沟通。 顿时,关于小觅魂的信息就沿着冥冥中的精神感知,灌入她的脑内—— 觅魂,没有名字,青铜品级血脉,二阶初期实力。 已领悟的技能有三个,分别是基础技能“追踪”、基础技能“隐身”,以及元素技能“精神扰乱”。 其中,只有“精神扰乱”是可以对敌造成伤害的攻击性技能。但觅魂是辅助型的战兽,攻击技能的威力如何还得打个问号,到了真刀实枪的时候……不能太指望。 “嘶。” 突然,苍凌阑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咬牙按住太阳穴,忍着加剧的痛楚,快速地控制那缕精神力撤出了御兽环。 “呜呦!”旁边的雪泥跑过来舔她的指尖。 “没事。”苍凌阑摇头,摸摸小鹿,“老毛病,你见得还不够多?别一惊一乍的。” 她收回手时,目光停在自己的掌心,静默了片刻。 到底是个废人,带着精神力旧伤,想干什么都不方便,连读取御兽环中的契约信息都很吃力。 忽然,对面草叶沙沙,夹着些脚步声,似乎有人走过来了。 苍凌阑蓦地警觉,她的第一反应是先把关系到“人命买卖”的觅魂收回去,但这么近的距离,召唤阵的光芒很有可能惊动来者。 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苍凌阑再次握紧御兽环,压低嗓音下令:“觅魂,隐身在这株树后面。” “咪……”小觅魂默默飘到树后,身体如水波般晃动,渐渐与大树的颜色合为一体。 苍凌阑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用自己挡住树干。 脚步声停,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抹花纹庄重的蓝色衣角。 苍凌阑凝重的眉眼一松,笑了:“王使大人?” 韩童抬臂拨开碍事的树枝,缓缓走了过来。 “凌,”这小公子的神情还是有点局促,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凌阑姐姐,我能这般叫你吗?” “刚才那场斗兽……很精彩。” “一点旁门左道,叫王使见笑了。”苍凌阑低眉笑着,摇摇头,“他们刚启灵没多久,自然打不过我这个在大山里窜惯了的猎人。真要比,也至少要再过个一年半载,才有比头。” 韩童看向雪泥:“这只变异飞光鹿,也是姐姐器契的战兽吗?” 雪泥正懒洋洋地用蹄子去逗阿尾的大蝎尾巴,似乎对韩童并没什么兴趣。 “王使问它啊,”苍凌阑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鹿,“……不,雪泥的情况有点特殊。” “它不是我的契约兽,但也不是凶兽。我捡到雪泥的时候,它还是很小一只鹿崽子,本以为是野生的天生变异种,因为变异的程度太深成了被族群抛弃的倒霉蛋。直到后来我小叔……也就是苍家主帮我看过,才知道不是。” “不是?” “嗯,不是。”苍凌阑倒是坦然,“因为雪泥身上,已经有一道契约在了。” “契约!?”韩童惊讶失声。他支吾半晌,憋出句:“可它……它跟了你多久了?” “十年。”苍凌阑道。 韩童闻言着实噎了一下,心想:这怎么可能呢? 由于各种原因,选择与自己的战兽分别的御兽师是有很多。但由于每一座阵纹都十分宝贵,御兽师们必是先解除契约,再告别战兽。怎会有人放自己的战兽在外面流浪十年之久? 韩童心里顿时掠过千八百种可能性,只是细细想来都不靠谱。 最后他只得用一种自己也不太敢信的语气,小声说:“难道……它是一只‘叛主’的战兽?” “是啊,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当年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才这么小一点点。” 苍凌阑用双手笼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眼底冷了两分:“还站都站不稳,就被丢在风雪大作的山里。若我不捡走它,它早死了。” “哪怕是极品血统的高阶战兽,身在契约规则之下,都很难违逆御兽师。它就是只刚出生的鹿崽子,有什么能力叛主呢?” 一时间,韩童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不是瞎子,从刚才那场斗兽之中,谁都能看出苍凌阑与这只变异飞光鹿之间的信任与默契。 偏偏雪泥却已有主,倘若某日那位神秘的御兽师现身,只需招一招手,这只被苍凌阑养了十年的小白鹿就会离她而去。 多么残忍,韩童不禁神色一黯,喃喃道:“也就是说,雪泥乃是别人的战兽……” 不料,苍凌阑蓦地抬头。 “那不是。” 她用一种很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雪泥是我的战兽,只是无法契约而已。” 韩童一愣,下意识道:“但,如果日后雪泥的真正主人想要召回……” “契约又不是终生注定的事。”苍凌阑淡淡道,“御兽师解契的事最是常见,那家伙当年忍心把雪泥遗弃在风雪里,又整整十年没有来找寻的迹象,想必也没有多在意这么一只灰土品级的飞光鹿。” “退一万步说,只要御兽师死亡,契约便会自动解除。办法总比困难多,是不是?” 韩童忽然打了个寒噤! 少女的嗓音轻如雪落。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生出种毛骨悚然的直觉:苍凌阑口中的“死亡”,绝非静候对方御兽师自然故去,而是…… “呦呦呦!”雪泥欢快地摇尾巴。 韩童猛地回神。 他站在盛夏的阳光之中,出了一身冷汗。 再定睛看去,苍凌阑懒散地倚在树干上,眯眼用手挡了一下太阳。刚才那股寒意没了影儿,好像真的只是错觉。 “王使大人,怎么脸都青了?”她忽而斜眼,很轻地笑了一声,“不会真以为我要去杀人吧?” “真是个小公子,不禁吓。”苍凌阑笑过了,转头又问那只小鹿:“对吧雪泥?” 小白鹿便又拖长了调子应一声:“呦~~~” 韩童嗯呃了半晌,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只呐呐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苍凌阑又扫了他一眼:“也对,不说笑了,那就请王使有话直说吧。” “山路难行,专程跟在后面找过来,总不会仅仅为了夸奖我一句吧?” “啊……”韩童又噎住了,手足无措半晌,抿了抿唇。 他目光黯淡几分:“我的确有话想说,还请姐姐听了,先莫生气。” “王使请讲。” 这位小公子还是太嫩了,苍凌阑暗想。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她看一眼就能猜到对方心里藏着什么话。 “我……”韩童把心一横,咬牙道,“我其实是来劝姐姐,不要参加七日后的斗兽的。” 果然,苍凌阑心里暗笑,面上仍不动声色:“嗯,愿闻其详。” “因为,”韩童忽然靠近一步,破罐子破摔似的攥紧拳头,“先不论其中艰难几何,就算姐姐真的能够胜出,我也是很难将朱雀印交给你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昔年风雪不归 哨楼之上,二长老手扶城墙,俯视着对面扎下的营帐。 已经有不少孩子进入了状态,与战兽一起开始了技能或战术的训练。二长老看了半晌,暗暗点头。 “二娘,二娘!” 一道身影大步走来,人未见声先闻,洪亮的嗓门震天响。 “老三?” 红衣妇人回过头:“这就来了,你消息倒灵通。” 苍家的三长老苍猛,外表如其名,是个肌肉隆起的八尺壮汉。他拍了拍脑门,憨厚笑道:“听说今年的孩子们已进了山,我来看看,看看。” “别装了。”苍英挑起尖细的柳眉,“你是为了什么急匆匆赶来,我还不知道么?” “二娘,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 三长老的脸色便黑了三分,他来到苍英身旁,压低声音:“唉,咱们家主怎地这般感情用事!其他时候倒也罢了,可这学府的朱雀印,是万万不能叫苍凌阑拿去啊!她灵界已废,去了学府不也是白白浪费名额么!” 苍英冷冷道:“你放心,她拿不到朱雀印。” 苍猛问道:“二娘何以断定?我听说王使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还对苍凌阑颇为欣赏……” “苍朝那孩子冲动犯蠢,最后的话却说得在理。” 妇人缓声道:“那只变异飞光鹿,品级太低了。” 所谓“品级”,指的是凶兽种族的血统强弱。 《凶兽鉴录》将世上所有已知凶兽按血统划分为七个品级。分别为:“灰土”、“青铜”、“白银”、“黄金”、“彩玉”。以及延续了神兽血统的后裔“仙灵”,和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古神”。 血统越强潜力越高,这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随着凶兽实力上升,终将触及到名为“血统极限”的天堑。 如今在御兽界得到公认的是,“灰土”品级的凶兽,最高只能修炼到四阶。“青铜”可达六阶,“白银”可达八阶,“黄金”可达十阶。 “彩玉”则有望超越极限,成就统御一方的“兽王阶”,再往上的层次乃是“兽神阶”的范畴,只有“仙灵”可以一窥其奥秘了。 雪泥的深度变异,使得它比普通的飞光鹿有了更强的力量、速度和耐力。但在修炼速度上,似乎反而比寻常的灰土品级更缓慢。 苍凌阑在大山里混了多少年,这鹿崽子就跟了她多少年,到现在居然还只是一阶,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再考虑到血统极限的存在……可以说,这只小凶兽的未来,已经一眼就能看穿了。 三长老听罢她所言,心口那股急火落定了。这汉子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在理,没有人会将宝贵的名额,交给一个前路尽断之人。” 人的灵界空间有限,精神力也有限,若是耗费在培养过分低等的凶兽上,御兽师也注定难成大器。 而苍凌阑,她甚至没有其他的选择。 “苍凌阑斗兽赢了苍朝,王使却未置一言。我想那位小公子虽年幼,大节上却不至于糊涂。” “反而是瑶儿,”苍英面露怒容,“我同她说过多少次,不要总和苍凌阑牵扯不休,这孩子从来不听,实在令我窝火……!” 苍猛伸出大掌,拍了拍苍英后背:“哎,二娘也莫要忧心。朔城毕竟太小,十年八年也见不着几个先天启灵者。瑶儿心气儿又高,在意苍凌阑这个昔日的绝世天才也难免。待她入了学府,身边师友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不会再惦记一个废人了。” “废人……唉。” 红衣妇人却抬起头,目光恍惚,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无论苍凌阑是不是真的废得彻底,我都不希望这朱雀印最终被她所得。” “凌阑这孩子,性子太独了,又太要强,浑身反骨,就像她的父亲。这些年……” 她说不下去了,只闭目摇了摇头。 明明是盛夏时节,记忆里的那个冬日却仍是冰天大雪,每每回想起来,都是白茫茫一片。 ……当年,苍穹叛族,将苍家祸害得一片大乱。 年轻的家主重伤濒危,连日昏迷不醒;镇族神剑被夺,伤者无数。以至人心大乱,处处能闻哭声骂声。 彼时苍英还年轻,也未任长老之职。奔走间听得议论,说那叛徒的女儿这两天挨打挨骂,被欺凌得可怜。 她没停步,也没往心里去。 对苍穹的恨意未消是一个,再者那时正忙得焦头烂额,谁有心思去看顾罪魁祸首的女儿? 再说了,有多少人会真去仇恨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呢。不过是一时的怨怼和发泄,忍过去也就罢了。 苍英是这样想的,或许当时的苍家上下都是。 后来的事,她是听人说的。 ……据说,女孩走出苍家的时候,血濡湿了她大半侧的黑发,沿着惨白如冰的小脸流下来。 风很冷,雪也很大。她的眼眸安安静静,唇间呵出的白雾模糊了那张脸。 两侧有嘲讽,有辱骂。有人恼羞成怒,又怒极反笑,于是高声喊道:“哎哟,咱们阑儿做不成昔日千娇百宠的大小姐,生气了,这是要逃家出走了?” “有种晚上挨饿受冻了,可别跑回来哭鼻子!” “滚,别在这矫情巴巴的,要滚快滚!朔城人可没长那菩萨心肠,替叛徒养他的贱种!” 其实也有不忍的目光,有人摇头叹气,“算了算了”“幼子何辜”地劝上几句。 但因着她父亲的背叛,到底没有谁走上前来拉住她。 女孩儿也就真的没有停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孤身离家,漠然横穿死寂的朔城。 再穿过城门,走上山道,就这样沉默地消失在白茫茫的薄暮山脉里了。 苍英听完消息后打翻了水杯,愣在原地半晌回不了神。 对于这样一个幼童来说,严冬入山,无异于自杀。她不明白,事情怎会变成如此惨烈的结局。 偏偏就在次日,苍简醒了。 家主拖着重伤未愈的身子,不顾众人劝阻,疯了似的在薄暮山脉里找了三天两夜。 没人知道最后是如何找到的。就像没人知道,那么小那么虚弱的一个孩子是如何在风雪呼啸的深山里活下来的。 无论如何,雪霁初晴的那日,苍简亲手把孩子抱了回来。 可似乎有什么已经无可挽回了。 那女孩大病一场,曾经清澈的眼底,多了一层不止息的寂寞风雪。 她开始一次次地离开苍家,离开朔城,走进辽阔无边的大山里。每一次,家主都会不厌其烦地将她找回来,但没安分多久,她又从家中消失而去。 二长老也不知道,那女孩从何时起成了邱鹰手底下的猎人,只知道从她十二岁那年起,苍简从记她离家的次数,开始改成记她回家的次数。 一年又一年,朔城的人都知道她。 酒馆的猎人,街头的商贩,扫地的役夫,还有驻扎哨楼的城卫兵……都知道她。 她是披甲负弓的年轻猎人,会扛着比自己都大的兽尸,从山路里走来。 她没有双亲没有家,笑起来像清水洗涤的白刀,不似这个年纪的如花少女。 “万幸这孩子本心不坏。” 苍英神色复杂:“家主怜爱她多年,她知恩,平日里多少收敛着。” “可有些隔阂产生了便难以抹平,”二长老攥紧手指,嗓音似乎有片刻的不稳,但又立刻被她压成冷酷的调子,“我只忧心,她的心再不可能真正向着朔城,忠于苍家了。” “所以你的意思,对我们而言,”苍猛沉吟道,“这些孩子中的哪一个被选为学府学子都不要紧……唯独不能是苍凌阑?” 苍英闭上双眼,喃喃道:“是。我知道这么说对她太不公平……但是如今的苍家,再禁不起第二个苍穹了。” ========= 山林中,骤然风起。 “……如此而已?” 黑衣少女歪头笑了,“还当什么呢,这个我自然晓得的。” 苍凌阑心不在焉地往身后那株大树上一靠,语调散漫,神态也自若:“昨日在山中相遇,不是问过吗?你说过未启灵者进不了学府的。” 韩童愣住。 他本已经做好了苍凌阑会发怒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反应。少年愕然又茫然,还当她是委婉地讥讽,便道:“不,不,姐姐,你听我说完……!” “昨日我说欣赏姐姐的御兽之术是真心的,今日也是。只是姐姐的情况实在特殊,我虽有学府大先生的委任,却不过区区一名学子,做不得这个主。哪怕姐姐拿了朱雀印去王都,也会被其他夫子们拦下的。” 韩童上前一步,情急之下不顾礼数,径直握住了苍凌阑皮革护腕:“所以,你同我一起去王都吧。” “金秋之月,学府四海招生,但凡是朱烈境内二十岁以下的御兽师都可一试,彼时大先生也会露面,只要大先生能点头,就无人敢再置喙……” 苍凌阑淡淡地看着他。 她道:“王使大人。” 韩童连忙道:“姐姐叫我韩童就是。” 可苍凌阑摇了摇头,坚持道:“王使大人。” 她平静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看我以残废之身挣扎到这个地步,心里同情,兼有钦佩……可又明白学府不可能收我。” “你不忍、不想,或者不敢明言此事,所以来劝我主动放弃。那样我免得难堪,你更不必为难。” “日后到了金秋十月的王都,学府大先生莅临,抉择便与你无关。若我入选,你自可作为举荐的伯乐来恭贺同喜;若我落选,你亦可以朋友身份前来安慰。恶人总归落不到你头上。” 这一番话,说得韩童那张清秀的脸猛地涨红了。 “我……我不是……” 他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无语可辩。 苍凌阑说得何曾有错? 他若真把学府规矩看得比天重,刚才就该当众明言,让苍凌阑死心;反之,他若果真赏识苍凌阑,想为她力争机会,如今又何必在此? 他受师长委任至此,本该是那个决断之人,可…… 蓝衣小公子羞愧得无地自容,张口结舌,竟是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 “韩家王使,我这话不是怨你。” 苍凌阑深深看他一眼,“我自己当然知道,一个灵界与精神力俱损的人,妄图重新踏上御兽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只是……”她嗓音缥缈,“既然想要逆天而行,唯有奋死挣扎,才敢求那一线机缘,哪还顾得上难堪与否,是不是这个理?” “你选不选我,是你的事;我的胜败,是我的事。七日后的斗兽,我必会参加。” “王使这份好意我已心领,不必多劝。你走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紫雷羽豹 片刻后,看着韩童的背影狼狈地消失在树影尽头,苍凌阑略松了口气。 她故意把话说得尖锐了些,就是想着快点把这小公子赶走完事。 毕竟,日头快落了,再耽搁下去可不好。 苍凌阑向身后那大树招招手,“觅魂,可以过来了。” 没有反应。她无奈地拍了拍额头,重新以技能名称下令:“解除隐身。” 那株大树静静摆着叶子,隐身中的觅魂还是没有反应。 旁边,趴在草叶间的雪泥站起来,不满地呦呦叫了两声,似乎很想直接把那只小家伙叼过来得了。 苍凌阑认命地叹了口气,果然一般的器契战兽就是…… 她拦下雪泥,握住御兽环,向其中探入精神力:“解除隐身。” “咪……” 树皮旁的景色一阵扭曲,觅魂的身影浮现出来。 小家伙怯生生地眨眼,试探性地飘到苍凌阑手边,呆呆地歪头:“咪?” “沙沙——!” 突然,阿尾从树影间倒挂着“掉”下来,恫吓性地冲觅魂夹了夹双螯。 “咪咪咪咪……!!”吓得小家伙眼泪狂飙,飞速后退了一段距离,僵直在一旁发起抖来。 苍凌阑:“。” 她面无表情,抬手一把捏住紫晶蝎子的大尾巴,把它从树枝上扯下来。 “干什么呢你?多大只蝎子了,欺负一个幼生期的器契兽,不要脸。” 阿尾仿佛听不懂,尾巴一卷,顺势倒挂在苍凌阑手臂上晃啊晃,没一会儿就沙沙地爬到少女的肩膀上去了。 苍凌阑:“……” 其实,阿尾与这只小觅魂放在一起,就明显看得出后者有些木讷呆滞。 苍凌阑和邱鹰是老交情了,知道这老汉不是对待战兽粗暴的人,然而在狭小逼仄的御兽环里呆久了,难免会精神萎靡。 也就是她这么些年,坚持不让阿尾在御兽环内久住,才把这只大毒虫养得油光水滑,又气焰嚣张。 若非如此,难道还真会有人乐意每天肩膀上扛着一只将近二十斤的蝎子走山路么…… 苍凌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看了看远山。 快傍晚了。彤红的云霞正像薄纱一样从山脉的肩上徐徐滑落。 年轻猎人弯起唇角,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干活了。” 雪泥仰头,清透地啼鸣一声。 下一刻,它头顶上那对剔透的鹿角光辉流动,显出某种叶脉般的纹路,似乎有能量沿着那脉络灌注而下。 它的身躯开始快速成长,四肢变得俊逸,脊背变得宽长。 转眼间,原本才到苍凌阑腰间的鹿崽子,已经几乎能与旋风角马的体格相比,足够她乘骑了。 “呦……”它回头轻轻触碰苍凌阑的发顶,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更加深邃,周身气质也变得优美而神秘。 ——这是光元素技能“超生长”。飞光鹿能够把神秘的能量贮存在鹿角中,必要时释放出来,以幼生期或成长期的兽龄获得成年期的体格与力量。 当然,只是暂时性的。技能结束后,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乖鹿,如果不撒娇就更好了,”苍凌阑翻身跨上雪泥的背,单手扶住剔透长角,另一只手屈指敲敲阿尾的甲壳,“你,给我下来。” 大蝎子沿着苍凌阑身上的革甲爬到少女身前。 苍凌阑手握御兽环,忍痛以精神力向觅魂下达指令:“今晚不动手,只侦查,记得在对方察觉不了的距离停下……去吧,‘追踪’!” “咪咪…!” 小觅魂精神一振,原地转了两圈,头顶的触角开始染成和瞳色一样的淡粉。 它左嗅嗅,右嗅嗅,片刻后似乎确定了什么,一头扎进灌木丛里,朝某个方向快速飞去。 苍凌阑:“雪泥,跟上。” 雪泥压低身躯,猛地往前一跃—— 山风向后奔涌,吹乱少女束起的黑发。 夕阳将白鹿剪成飘逸的黑影。风声猎猎,沿途的凶兽受惊抬头时,只能看到一个雪色的残影。 过不多时,日头落了。赤日彻底隐没,天色迅速地暗下来。 “……奇怪。” 一只金刚豚狂暴地喷吐着火星,从山石间滚了下来。雪泥险而又险地往左一偏,避开了它。 苍凌阑回头,就看到那只金刚豚当头撞在一丛铁盔灌间,顿时喷血仰倒过去,不知死活了。 身在野外,遇见几只负伤发狂的凶兽,本不该算奇怪。 但苍凌阑掐指一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竟已路遇了四次类似的情况。 不对,若是再加上韩童一行人遇到的那只破锣暴熊,就是五次……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了。 忽然,苍凌阑放空的眼神猛地凝实:“雪泥,觅魂,停!” 雪泥神速,几乎在苍凌阑出声的瞬间就回身停下。觅魂还愣愣跑出去一段距离,才疑惑地飘回来。 “咪咪?” 不知是否因为猎物渐近,它那对小触角已经由淡粉变为更深的粉红,色泽更加瑰丽。 苍凌阑从雪泥的背上跃下,沉默地往前走去。 夜色下,擎天的巨松绵延在山间。这是青松铁翁,青铜品级的植类凶兽,山林之中最常见的一种。 苍凌阑伸手往树皮上一摸,有焦黑的灰屑掉落下来。 雪泥低头碰了碰她的肩膀:“呜?” 苍凌阑低声道:“它们已经死了。” 面前横亘着的,早已是一排排焦黑的木尸,这些青松铁翁看似挺拔,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机。 死而不倒,不过是这种强韧的生物最后的意志罢了。 苍凌阑神色凝重,她拽下右手的手套,一寸寸摸着树干的焦痕:“火?……不对,这是被雷电烧焦的。高阶的雷元素技能……” 她眉头越皱越深,又说一遍:“奇怪。” 大山里天天发生战斗,行动迟缓的植类凶兽难免受到波及。要想在这种环境下存活,必须具备强大的防御和自愈能力,青松铁翁是其中佼佼者,轻易不会丧命。 如今青松铁翁的大面积死亡,只能意味这一件事:这一带出现了极为强大的高阶凶兽或是高阶战兽,以至于原本稳定的生态被打破了。 苍凌阑心里思忖一番,沉声道:“放慢速度,继续走。” 异样感渐渐变得浓重。本以为简简单单杀个人而已,不料猎物还没追到,先遇着这种复杂事态。 苍凌阑暗想:倘若这些接二连三的异变,跟邱鹰要她杀的吴戒有关,那会很麻烦。这种强度的敌人,绝不是她带着几只一二阶的战兽能干掉的。 但假若跟吴戒无关,那更不是一般的麻烦。 内围的高阶凶兽向外围移动,这是大规模兽灾出现的前兆。 而兽灾,往往意味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苍凌阑带着几只战兽,又摸黑走了小段路,只觉得四周静得令人发慌。 “咪咪!!” 忽然,觅魂开始急切地绕圈。 雪泥也警惕地抬头,盯着某个方向。 苍凌阑神经一跳,立刻领悟:“那边有人来了?” 她当机立断,迅速将阿尾和小觅魂一起收进了御兽环内,同时口中吩咐:“雪泥,解除超生长,跑远了躲起来。” 雪泥灵快地点了点头,转身地跳进灌木丛里,很快变小隐去了身影。 苍凌阑四下一瞧,前方正好有一株天王木。 这种植兽极为高大粗壮,且枝叶繁茂,想要隐藏的话最适合不过! 苍凌阑默念一声“天助我也”,调整了一下呼吸,猛地跑了几步,在树干上连蹬两下,抬手一抓树枝就借力上了树。 她快速攀缘,四五个呼吸间就爬到了树冠上,趴低身子,把自己彻底藏匿在厚重的叶影下。 很快,她听见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长草向两侧分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黑色的肉爪。 一只身躯庞大的紫黑色豹子低吼着一步步走来,眼神嗜血而贪婪,喷吐出的鼻息带着毁灭的气息。 它的外形虽是豹类,覆盖全身的却不是毛发而是细密的羽。一对收拢的羽翼垂在两侧,隐约有电流的纹路。 伏在树干上的苍凌阑眼角一跳。 黄金品级,羽兽类-猫科-紫雷羽豹! 黄金品级的战兽,在朔城多少年见不到一次……而眼前的这只,羽翼上显出清晰的电纹,至少有着六阶的实力! 这种强悍的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薄暮山脉外围,距离朔城如此之近的地方!? 苍凌阑冷汗都要下来了。紧接着,她听见人类的说话声,草丛再次簌簌作响,两道人影一先一后走了出来。 微弱的星光照亮了他们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那人,黑袍罩身,面甲遮脸,身形容貌一概看不清。 但从其举手投足的气势来看,那只六阶紫雷羽豹,很有可能就是此人的战兽。 而走在后面的那个男子…… 苍凌阑压细了眉眼。 好啊……她的猎物,叛逃猎人吴戒,竟然在这里! 突然,地下那只紫雷羽豹猛地抬起血色的眼睛。 “嗷吼……!!” 它弓起后背,冲巨大的天王木低吼起来! 猎人吴戒脚步一停,惊疑地开口:“怎么了,怎么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残雪鸦 天王木的枝叶沙沙摇动,两只松尾小鼠一前一后地跳出来,抱着坚果跃到了另一株植兽身上。 “吼……” 紫雷羽豹狐疑地嗅嗅四周。刚才一闪而过的,仿佛被窥探的异样感早已消失而去,就像最常见的那种错觉。 须臾,紫雷羽豹困惑地抖了抖身子,弓起的脊背放松下来,温顺地跟在了神秘黑袍人身侧。 天王木的树枝上,苍凌阑闭着双眼,呼吸放缓到几乎没有。 夜色沉沉,三四只贪叶毛虫缓慢地从她的身体上爬过,留下粘稠的恶心触感。 她知道自己不能紧张,不能恐惧。六阶战兽的直觉太敏锐了,别说动弹一下,但凡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那只紫雷羽豹的五感就足以将自己的存在捕捉! “无碍,”下方传来另一道声音,比吴戒的更加阴沉,“这山林正值凶兽活跃时节,紫雷脾性暴躁,容易应激,不必管它。” 吴戒道:“大人,我总觉着心里有些发毛。” 那阴沉嗓音笑了两下,说:“猎人,我看你是被那老店家的规矩吓破了胆!” 吴戒讪讪赔笑一声,神秘人又道:“哪怕真如你所说,有猎人来追杀你,有我在此,你怕什么?” 靴子踩在草叶间,两人一兽已走到了这株天王木的正下方。 此时此刻,苍凌阑伏在树上,内心早已把猎人间的粗口骂了个遍——邱鹰老东西,险些害死她也! 这还亏得是她,从七岁起就在大山里摸爬滚打,周身气息不似人类反像凶兽,这才没被那只紫雷羽豹发现……若换个其他猎人来追,一旦暴露,哪儿还有命在? “是是,有大人在此,”吴戒连声应着,苍凌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一个男人低头哈腰、满脸堆笑的模样,“真敢有不长眼的东西前来打扰,也叫他有去无回!” 黑袍人又问道:“奇霜洞窟附近的山路,处理得如何了?” “封死了,大道全封死了,只留了一条绝壁小路!小的办事,大人放心,要说这山里的弯弯道道,再没谁比走山的猎人更清楚的了。大人何时要去,我给您带路!” “嗯,很好。待我事成,谈好的奖赏必不会少。契约了你挑的那枚黄金品质兽卵,再服下洗魂丹将精神力提高一个层次,你自可走出这荒城,天高海阔,前途无量。” 吴戒的呼吸顿时粗重了,他双眼放光,嘴角也止不住地扭曲:“多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沙…… 林间又起风了。 一只残雪鸦扑棱棱飞过天王木的树冠。 层层枝叶下,苍凌阑一动不动,少女的眼帘柔顺地垂拢,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 不仅是呼吸,她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缓,像是随着夜晚的大山一起睡着了。 快离开,她静静默念。 算她倒大霉,这破任务是做不下去了。怪不得这籍籍无名的猎人吴戒也有胆子叛逃,原来是找了这么大一个靠山! 一只黄金品质的战兽啊……但凡好好培养,日后必是称霸一方的御兽师。至于洗魂丹更加珍贵,服下的御兽师,精神力提高一倍都是少的。 能将这种东西随口许出来收买人心,这神秘人是什么身份? 苍凌阑越想越觉得不妙。她双眼紧闭,冷汗渐落,心中却提着一口气,只盼这两人迅速走过。 却在此时,天王木下那神秘人走了两步,随口又问:“这些年,朔城仍是没有苍穹的消息么?” “没有,十年了,别说靠谱的消息,连半点儿谣传都没有。”吴戒抓抓头,“小人觉着……这家伙怕是早就死了吧?” “不可能。那个男人必然还活着,还在某处藏身。” 神秘黑袍人笑了笑,道:“不过也罢,一介叛国渎神之徒而已。下回露面之日,便是朱雀大神赐他死无全尸之时。” 树枝上,苍凌阑瞳孔缩紧。 呼吸蓦地一乱! 她回过神来便暗叫一声糟糕。然为时已晚,紫雷羽豹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倏然拧身回头—— “吼!!!” 紫雷羽豹屈身怒目,一声咆哮震碎夜色! ——完蛋。苍凌阑面色微沉,掌心扣住加快跳动的心腔。自己方才一刹心神失守,已是暴露了! 黑袍人转身,且惊且怒地睨着那株天王木:“树上有人!?” 他猛地抬手屈指,就要向战兽喊出攻击的指令。 却也就在此刻,昏暗暗的树林间,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振翅声和鸣叫声! “哑——” “哑哑——” 但见鸟影如黑雾般腾飞而起,以遮云蔽月的架势飞来,少说也有三四千只的数量。 那些飞鸟通体覆盖着乌黑软羽,长喙黑眼,只有翅尖一点白色,似冬日枯枝上未化的残雪。 黑袍人和吴戒同时一惊,下意识抬臂撑开灵流,先护住自身。 但飞鸟们见了人却不攻击,只是哑哑从树枝间扑棱棱穿过。好几只蛰螳、松尾小鼠、织机娘等凶兽也被惊起,乱叫乱跳。鸦群哗啦啦扫荡过这片山林,并不停留,很快四散飞远了。 吴戒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如释重负:“嗐,我还当是有小贼呢,原来是残雪鸦群夜飞啊。” “大人有所不知,夏季正是薄暮山脉的残雪鸦们争王的时节。每到这时啊,这群死鸟都暴躁不堪,总在夜里乱飞乱叫,猎人们烦它得很!” 黑袍人打量着那株天王木沉吟不语,须臾,抬手一指:“电崩!” “吼……!” 紫雷羽豹展开了双翅,雷电在它的身周迅速聚集。 一瞬间,三道强烈的电流冲开大地,直直地击中了那株参天的天王木。余波则扫向四方,将十几株植兽都纳入了攻击范围。 浓烟烈火顿时在它们身上炸开,这些植兽们甚至连挣扎都未能发出,就化作焦黑的木尸。至于那株参天木,更是被拦腰劈成两半! 吴戒脸都白了:“大、大人这是……” “什么鸦群夜飞!”神秘人厉声而怒,五指捏得咯吱作响,“未见它们扰乱了此处便四散投林吗?你我方才被跟踪了!” “啊!”吴戒大惊,抬手就要唤出战兽,“小人契约了一只邪狼,或可帮助搜寻……” “蠢货,残雪鸦虽是灰土品级的低等凶兽,但同时操纵数千只绝非易事。如此强大的精神操纵类技能……” 神秘人的声音愈加阴鸷,哼道:“那人的战兽,阶级恐不在我的紫雷羽豹之下。既然是有手腕的御兽师,此刻必然已经走远,追不上了!” 神秘人忌惮地望向朔城的方向:“……是我失算,不料这破败边城,竟也有高手。你可知那是何人?” 吴戒吓得连连摇头:“不,不……” 神秘人:“也罢,你随我来!” 说罢,神秘人一把拽住吓得腿软的吴戒,粗暴地将其往紫雷羽豹的背上一扔,自己也跃上战兽的后背,斥一声:“走。” 紫雷羽豹载着两个人类,快速几个跳跃,迅速地消失在山间。 须臾,这一片山林恢复了寂静。 那淡淡的雷焦味被风一吹,也散去了。 黑衣少女的背部紧紧贴在一株老树的树皮上,直到感觉那两人彻底走远了,才松缓了力气,用手背蹭走了额角的冷汗。 苍凌阑神色淡淡,喃喃道:“强大的精神操纵类技能,有手腕的御兽师……啧,可真会想。” 就在刚刚残雪鸦群冲乱了这片山林的瞬间,她已迅速脱离了天王木,悄然跃至旁边一株树上。 也亏得这一带树丛茂密,少女便如灵巧的猿猴般攀着植兽的枝叶,几个起荡就躲到了稍远处的另一株树后。 忽然,伴随着去而复返的振翅声,一道黑影自半空中飞落,停在苍凌阑面前的树枝上。 苍凌阑舒展眉目,伸出手去:“谢谢了,鸦王,救命之恩。” 那是一只年轻健美的残雪鸦,羽毛光滑乌黑,眼神锐利明亮,更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体格,竟比寻常残雪鸦的体型大上两圈不止。 “……哑!” 它见苍凌阑冲自己说笑,就不轻不重地用喙在苍凌阑的掌心啄了一下。似乎在批评眼前的女孩儿,怎么这般不知死活,惹上强大的敌人。 苍凌阑却毫不在意,她眼神一凝,反手薅住了这只残雪鸦的左边翅膀,拎到自己眼前:“哟,受伤了,今年是哪个有出息的敢跟你争王?” “哑——” 鸦王竟也不发怒,温和地任人类少女抓着自己的左翅,反而是右翅扑棱了几下,扭头看向树木下方。 那里,又有一只残雪鸦飞过来了,它飞得低且缓,像是在给什么引路。 苍凌阑侧耳一听,果然有哒哒的碎蹄声传来。 灌木丛摇了摇,嘭地探出了个雪白的小鹿头。雪泥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水润润的,冲着树上嘤嘤直叫。 “……我说怎么来得这样及时,原是被我家鹿崽子喊过来的啊。” “哑哑——” 那只带路的残雪鸦飞到鸦王旁边,抖了抖翅膀。 这家伙体型明显比鸦王小些,但两翼结实,爪子有力,只不过羽毛凌乱,似乎刚刚负伤过。除此之外,肚腹上还有一道不明显的旧疤。 苍凌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是你跟鸦王打的架?” 有疤的残雪鸦大声叫起来:“哑!哑——” 苍凌阑便笑:“小刀疤长大了,都有胆子争王了。不过瞧着还差点火候,再在鸦王手底下磨几年吧。” 她说罢收敛神色,双手在树枝上一撑,直接跳了下去:“我先走了,看样子薄暮山脉要出大事。如果真有人要在这儿惹是生非,你们也不好过。” 方才那神秘人鬼鬼祟祟,竟说什么“待我事成”,是想在这大山里成什么“事”? 既然给她撞上了,总不能就这么当作没听见。那万一是青沧国的奸细,事情可大发了。 “哑!”“哑——” 看出她急着离开,两只残雪鸦便拍拍翅膀,也飞离了树枝。 雪泥哒哒地跑到她身边,叼着苍凌阑的衣角跟着她。 苍凌阑想了想,快步走到方才被紫雷羽豹劈开的天王木前,折下一根焦黑的残枝,权当证据。 她回身拍了拍鹿,道:“雪泥,我们回……” 正要说“回城报信”,却又声音一滞,心道:不行。神秘人那个警惕的反应,兴许是要提前有所行动。现在回城太慢,万一误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还真麻烦。” 苍凌阑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转头看向另一道隐蔽的山路。 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边走,去找城卫兵的夜巡队。”【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城卫兵 白鹿在夜色中疾驰。 苍凌阑抬头望着天空,心中估摸着时间与路线,双手扳着雪泥的双角来示意行进方向。 薄暮山脉外围共有三座朔城的哨楼,每一座都有自己的夜巡路线,想要不回城就找到靠谱的人,这是最直接也最快速的办法。 风动云卷,远方薄薄的夜色间,逐渐显出十几个黑点。 那是城卫兵的羽蜴在山林的上方展翅飞行。 苍凌阑伸手扯出背后长弓,又勾出一只箭。 少女高束的黑发被吹得翻飞,她在飞驰的白鹿背上展开双臂,直接朝天上开了一弓! 距离太远,这一箭自然不会伤到城卫兵与他们的战兽。然而黑暗宁静的山间,突然有锐物自树影中射出,这令半空中的羽蜴们纷纷警觉地嘶吼起来! 城卫兵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纷纷减速低飞。 有个青年的声音从高处喊她:“敢问下方的,可是阑小姐吗?” “殷云,是我!” 苍凌阑扯开嗓子喊道:“我有十万火急的情报,事关朔城安危,你下来听我说!” 一匹羽蜴脱离了队伍,向下俯冲而来。狂风呼呼刮脸。等苍凌阑把手臂抬起又放下,威武的战兽已收翅落在了身前。 “呓嗷!呓嗷!” 朔城民风彪悍,就连城卫兵的战兽,都是粗犷威猛的类型。 羽蜴,浑身覆盖着墨蓝或墨绿的粘鳞,背生肉翼,腹下四爪。成年体的身长能逼近两丈,无论远看近看都很骇人。 许是因为刚飞完好几圈,这家伙此刻吭哧吭哧地从鼻孔喷着热气,看起来很精神。 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从羽蜴背上翻身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前:“阑小姐!” 瞧见此人,苍凌阑便松了口气。 数遍整个朔城,既不怕她也不讨厌她,更不拿她找乐子的人实在难得,眼前的青年就算一位。 不如说,自从她那混账老爹叛族失踪后,也就只剩自小一起长大的殷云,还坚持叫自己一声小姐。 危急时刻,遇到一个愿意全心信任自己的人,就省下许多麻烦。 苍凌阑将天王木的焦黑残枝往殷云的怀里一塞,同时迅速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们立刻派人回城,去黑鹰酒馆找店家邱鹰,再带他去见小叔,”她快速道,“告诉他们,一个叫吴戒的猎人被高阶御兽师收买了。那人带着一只六阶的紫雷羽豹,像是要在山里谋划什么,可能与奇霜洞窟有关……” 更大的狂风又在背后响起,剩下的羽蜴们也纷纷降落。 这一支夜巡队,统共十五人。为首的小队长是个络腮胡,沉着脸从战兽背上翻身跃下,“阑丫头,你方才所言……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苍凌阑手扶短刀,冷淡道:“不是我敢扯这种话?” 夜色中,除了站在苍凌阑身旁的青年,其余十四个城卫兵都半惊半疑地瞧着她。 少女所言过于离奇,偏又涉及重大,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队长,”有人小声道,“夜巡队除非亲眼目睹异状,否则不得擅自离队,更不得偏离巡查路线。若违军纪……” 殷云闻言便压下了眉宇,他上前半步,是个隐隐将苍凌阑护在身后的姿势。 “阑小姐行走大山多年,绝不会拿朔城和薄暮的安危玩笑,”青年沉声道,“属下愿回城禀报苍家主与城主,若有责罚,全在殷云一人身上。” 络腮胡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须臾,他一抬手:“王阮!赵鱼!” “在!”“在!” 一男一女,两位城卫兵应声出列。 络腮胡手臂一转,指着苍凌阑道:“你们俩,带上东西陪她回城,找城主报信。” “——剩下的人,随我去奇霜洞窟。” 不料,苍凌阑转身就抓住了殷云所骑那匹羽蜴的缰绳:“我不回城,也跟你们去看一眼。” 她抬腿,在羽蜴下颚处突出的鳞刺上一踏,利落地跃上了战兽的后背。 “小姐!”殷云要拦,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黑衣少女手握缰绳,居高临下:“刚才我偷听时暴露了踪迹,对方八成已有准备……如果你们听信我的话去了,待会儿都死在奇霜洞窟,明天全城人都得把我当叛徒抓起来。” 络腮胡愣了愣,张口骂道:“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呓嗷!”羽蜴躁动地扭了扭身子,从鼻孔里喷了口热气。 苍凌阑低头摸了一下这大家伙的眼角那块鳞片:“嘘,乖的,就骑一下。” 雪泥精得很,看这架势立刻解除了超生长的状态,变回小小一团鹿崽子冲苍凌阑嘤嘤嘤,后者就顺手把它抱进了怀里。 那络腮胡小队长的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偷眼去看殷云。 殷云的神色也很难看,半晌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姐一贯执拗,既然事关大山兽灾,若城卫兵不带她去,她怕是也要骑雪泥自己去。还是属下带着她吧。” 络腮胡头疼地拍了拍殷云的肩膀:“得,听你的,随她吧。” “如果事情不妙,带着你家小姐先走。无论如何,不能让姓苍的小孩跟咱们死,记得了?” ========= “走!!” 片刻后,小队长一声令下,羽蜴们齐齐飞上天空,两匹扭头飞向朔城,其余驰过夜晚的大山,往奇霜洞窟的方向去了。 薄暮山脉开阔无比,许多特殊的地点,都有当地的猎人们起了名字。 例如啼月蝉聚集的见月潭,青松铁翁林立的青松岭……再就是奇霜洞窟了。 此地没什么凶兽,也不算多么险要,只有一点奇异:一年四季,哪怕是恨不能把人晒化的酷暑,洞窟深处也遍布霜雪,散发出阵阵阴冷的气息。 可若是忍着寒冷走到尽头,就会发现尽头也只是个空荡荡的普通洞窟,除了凝霜的石壁以外什么也没有。 听老人们说,几十年前,那里还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地方,并无此等霜寒异象。也不知道怎么,近年来越加诡异,当地人谨慎为上,一贯是能不靠近那儿就不靠近的。 苍凌阑伏在羽蜴背后,黑发被风刮得凌乱。 殷云把鞍鞯让给了她,自己仅靠出众的骑术跨在后面。 他一手虚搭在少女腰间护着,口中低声埋怨道:“小姐太乱来了。” “我们是城卫兵,拿着军饷职责在身,您牵涉进来算什么?若出了半点差错,殷云如何跟苍家主交代?” 苍凌阑想了想,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咱家今年的家族历练开始了,你应该知道。” 殷云一怔:“……是。” 苍凌阑忽然转身,双眼定定逼视着身后之人:“每年你都不去,今年事关朱雀印,你也看不上吗?” 殷云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更没想到她突然拧身回头,不免愣了一下,上身也微不可察地往后一错。 半空中,青年浓黑的额发被风吹开,月色一照,面庞更显白净如玉,那双露着讶异的眼睛干净得像山泉水。 分明是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和气质,却年纪轻轻就当了边境的兵。 也只有在朔城,这种事才算司空见惯。 “阑小姐说笑了,我岂能……” 苍凌阑看着手足无措的青年,展眉笑了。 她回过头去,望着快速掠过羽蜴身下的山林,道:“你虽然不是苍姓,但自幼在苍家长大,所有人都把你当作自家人。朱雀印这件事,小叔和二长老,应该都私下问过你的意思吧?” 殷云:“没有!小姐别多想,那是您的资格,家主和长老怎么会……” 苍凌阑:“不用哄我,殷云,你知道我根本不介意。” “我只是想知道,以你的资质和能力,就算对上苍凌瑶也不是不能一战。取朱雀印如探囊取物,为什么不同意?” 殷云默然一息,低声道:“殷云生在朔城,得苍家养育,这辈子只想做个守城兵,报恩尽忠,如此足矣。” “朱雀印乃苍家千载难逢的机缘,且原本合该归属小姐……” 他的语气认真到有点发硬,也不知生谁的闷气:“殷云去争这个,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唯利是图的小人么?” 苍凌阑忍俊不禁:“看你说的。” 她本欲再言,忽然又一阵风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奇异的寒气,苍凌阑忍不住扯了一下领口。 旁边那匹羽蜴背上的城卫兵也收紧了披风,嘟囔道:“怪事,这风有够邪门的。” 一路上,气温越来越低,沿途凶兽的异变也越来越明显。 似乎是被什么邪异影响了,它们有的发疯狂躁,有的呆呆傻傻,有的直接变异成了另一种模样。 “呜……呦!”雪泥似乎也有些躁动,咬着苍凌阑的衣角,脑袋时不时往她身上蹭。 “见鬼了。” 络腮胡队长低骂了一句,“就算是奇霜洞窟,之前也不能这么冷!” “小姐,冒犯了。” 殷云连忙解下披风,裹在苍凌阑肩上系紧,又扶着她的手臂:“您带着雪泥来我后面。” 苍凌阑没跟他客气,殷云身为已启灵的御兽师,能撑开灵流防身挡风,这是她怎么也比不上的。 灵界破损,她还能用御兽环;缔结不了精神联系,她便用弓箭发号施令。但总有些地方,弥补不了的就是弥补不了,不服不行。 正要和殷云换个位置,苍凌阑的动作停了。 她眼眸凝在远方某处,忽然,一把抓住殷云的手臂:“那边,雷光!” 沿着她目光所向,昏暗的山林不远处,有小片雷电时明时灭。 “好哇,”络腮胡愤然骂道,“还真他娘的有家伙来搞鬼!” 殷云面色凝重:“雷光在往奇霜洞窟的方向靠近!” 苍凌阑皱了皱眉。 如此看来,是那黑袍御兽师试图以紫雷羽豹之力冲开这股阴邪之气,进入奇霜洞窟之内。 但如果连六阶战兽都行进得如此艰难,那么仅凭这些城卫兵和羽蜥…… “队长,羽蜥的速度开始下降了!” “阴气太重了,它们过不去!” 果然,很快便有城卫兵焦急地喊起来。苍凌阑也俯身往羽蜥的鳞片上一摸,发现已经凝结了很薄的一层霜。 她顿时咋舌:现在可是一年里最热的季节,这真的是盛夏能有的温度么!? “呓嗷!!呓嗷……!!” 前方几只羽蜥开始躁动,这可都是边境护国的战兽,哪怕面临比自己高个两三阶的敌人也不会恐惧。可现在竟乱了阵型,全靠城卫兵们的精神契约束缚才没有彻底失控! “如此天地异象,”再看络腮胡队长,脸色已经铁青了,“难道……” 他说到这里,却不再说,像是接下来的话语太过沉重,不敢轻言出口。 但他不说,许多人却已领会。跟在队长旁边的一个城卫兵怔怔吸了口冷气,喃喃出了那后半句: “难道……这奇霜洞窟里,要有黄金品级的战兽诞世么!?” 黄金品级! 黄金品级的血统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有望成就十阶的天赋血统。而一只十阶的凶兽,足有毁去一座人类城池的破坏力。 就连朱烈的王族,这片国土上最尊贵的身份,也很难保证个个都能契约到一只黄金品级的战兽。 “……不是。”一道嗓音忽然平静响起。 “什么?”络腮胡回头。 苍凌阑将被夜风吹乱的长发捋到耳后,重复:“不是黄金品级。” “黄金品级的凶兽现世,确实有可能引来异象。但那也不过木出芽、水生波,灵气变浓、奇光芳香之类。” “如今夏日飞霜,方圆百里的元素都暴动失控,弱小的凶兽纷纷变异,后果足可引发兽灾……” 苍凌阑一字字说道:“这哪里是区区黄金血统便可做到的。只可能是兽王血统,也就是彩玉品级的凶兽降世,才会出现这等异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山雨催弦 苍凌阑的话语冷静落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说话。 只有羽蜥艰难地在寒风中闪动翅膀的声音。 城卫兵们那一张张脸孔变得苍白而惶然。刺骨的寒风中,不知是谁喃喃着,吞了口唾沫。 “彩……彩玉品级……” “兽王血统……!” 对于这些自幼生长在朔城,实力不过二三阶的御兽师们来说,黄金品级的战兽尚可仰望惊叹,可若说到兽王血统,那便到了不可亵渎的境界,连想象的余地都是一片茫然。 兽王者,怒则伏尸百万,慈则恩泽一方。 一品之差,天地之别。 络腮胡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撤回吧。”他的双眼疲惫地看向奇霜洞窟,分明已经很近了,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以我等之力,怕是连平安降落在那里都难呐。” “……” 苍凌阑抬头看了看天色。黑暗中,她仍然能辨认出,起云了,这一带很快要下急雨了。 四下寒冷如冬,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山林上,也压在人心上。 她不置可否,只皱眉忍着刺骨寒冷,问:“就此折返,那接下来呢?” “放心,既已探定了异象的源头,之后的事情都好办。” 络腮胡道:“算算时辰,城主也该接到了消息。明早……不,今晚!今晚城卫兵便封锁奇霜洞窟一带,驱逐尚未异变的凶兽,剿杀已发狂的凶兽。万幸发现得早,至少不会酿成兽灾了。” “那不知身份的高阶御兽师呢?奇霜洞窟里即将降世的东西呢?”苍凌阑仍问,“薄暮山脉里的凶兽们呢?” 络腮胡默然一息,摇头叹道:“丫头啊,倘真有兽王降世,又哪里是朔城这种穷乡僻壤能独力解决的事儿啊?” “上报吧,等王都的旨意。按惯例,国主应当会立刻派高阶的大御兽师来接管。至少得是正面对上六阶紫雷羽豹,也有一战之力的强者。” 强者…… 苍凌阑垂下眼,情绪莫名地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少女低垂的眼底似乎闪过一道骑在银龙上的身影。 有过的,她心想。就算是朔城这等穷乡僻壤,也曾有过高阶的大御兽师的。 但弱者将命运交予强者,得到的究竟是恩泽还是灾厄,不到最后那一刻谁也不能知道。 络腮胡闭了眼,还在喃喃自语:“此次怕是大劫啊,薄暮群山大劫将至……荒桑庇佑,朱雀大神庇佑……” 身后,一双手掌轻轻扶上她的肩膀。 殷云担忧地唤她:“阑小姐。” 苍凌阑沉默着。 …… 世人都称,苍穹是个狂放不羁的人。 倘把这话说得再不客气一点,含义便几乎等同于“此人颇为邪性”或者“他简直是个疯子”。 苍凌阑还记得,自己年幼时,总是被阿爹放上银翼抱月龙的背后,两个人一起,御龙直上云霄。 她会开心得放声尖叫。阿爹就抱着她大笑,指着远方的云要她看。 但其实,那绝不是一个四五岁小孩能承受的速度。 高空的狂风严寒,更是苛刻。 基本上飞不到一圈儿,她就要吐的昏天黑地。等落地时,已经唇瓣发紫,手脚冰凉,半条命都没了。 “……苍穹!”闻讯赶来的小叔会气得浑身发抖,破天荒直呼阿爹的全名,破口大骂,“阑儿才多大点孩子,你混不混账!!” “阿嫂将孩子托付给你,你就这么看护!?再不收敛,我明日就带阑儿回朔城,兄长自可在王都闯荡!” 但其实,苍凌阑不好意思跟小叔说,她是喜欢骑着银龙飞的。 虽然狂风呼呼刮在脸上很疼,但是再高她也不怕,阿爹会抱着她。就算真的掉下来了,银月也会及时接住她。 那时,她知道阿爹是强大的八阶御兽师,也知道银月是继承了神龙血统的仙灵品级战兽。 仙灵,又称兽神血统。彩玉品级之上,当今这片大陆上的最强血统。 她还知道自己得天独厚,若用凶兽的品级来类比,应当也能算个仙灵神血。 她曾悄悄对阿爹说,阑儿也想契约一头能飞的龙。 “嘘。”夜晚,男人神秘兮兮地蒙头趴在被子里,和女孩面对面,“待阑儿启灵成功,阿爹陪你去囚龙峡偷一只龙崽崽来。这事儿不能告诉你小叔知道没,不然咱爷俩铁定去不成了……” 那段日子,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每每回忆起来,都幸福得叫苍凌阑心生茫然。 “……无论如何,”络腮胡道,“丫头,这次你立功了,我得替朔城人好好儿谢谢你。回头报到城主那儿,给你发赏钱。” “哦。”苍凌阑回神,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不用了,俗话说大恩不言谢。” 络腮胡:“?” 这句俗话还能自己说的吗…… 苍凌阑:“还有,自找的活儿不收钱。这是我的规矩。” 络腮胡:“……” 羽蜥自半空中转向,城卫兵们背对奇霜洞窟,向来路飞去。 “殷云。”苍凌阑忽然道,“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吧。” “我直接捎小姐回城便是了。”殷云道。 “那不行。”苍凌阑漫不经心地紧了紧束腕,“我进山是打猎来的,怎好两手空空地回去?” 殷云闻言却一下子紧张起来,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竟像是惊恐地盯着一只出笼野兽:“阑小姐,您不会是准备……” 苍凌阑失笑,连连摆手:“奇霜洞窟?你可真敢想,我倒是欲去,去得了吗?” 殷云狐疑地看她,一副不是很敢信的样子。 “真的只是正常的夜猎。”苍凌阑反复保证,神色诚恳,“放心,猎人和你们城卫兵可不同,我向来是有把握才动手的。” ========= 滴答。 雨落在植兽探出的叶子上。这是今晚的第一滴雨。 顷刻之间,夏雨借着夜色滂沱而至,绵密的水丝给本就阴暗的大山又笼上了一层灰晕晕的雾。 男人匆匆于山间冒雨奔走,一头邪狼紧跟在侧。 吴戒粗重地喘息着,脸上难以抑制兴奋的光彩。 其实,直到数日前,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背叛了酒馆主邱鹰,为来路不明的神秘人引路,眼看着山中出现一桩桩异象……吴戒不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后果很有可能会超出自己的控制。 但此时此刻,心里有的只剩狂热的快感。 那位黑袍大人出手阔绰,几天下来,他已得了近万灵币。再过数日,等到大人在奇霜洞窟办完了事,黄金品级的战兽和洗魂丹就到手了……! 黄金品级,黄金啊!对于他这种平凡的边城猎人来说,那可是老实干上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东西。遇着那位黑袍大人,必是老天爷给他的机缘! 至于朔城会变成怎样,反正他就要远走高飞了,屁股后头的事儿与他何干? 雨势越来越大了。 邪狼打了个喷嚏,抽动着鼻子。 原本,这种灰黑的狼犬最擅追踪与索敌。可惜大雨会冲淡人与野兽的气味,它没有嗅出潜在的危险。 一抹寒光悬在高处的树荫间,铁打的箭镞,无声地瞄准了夜奔的男人。 吱咯…… 弓弦被拉开了。 扯紧弓弦的,是修长有力的五指,再往后是被皮革护腕包裹的腕骨。 树影昏昏,苍凌阑单膝跪在粗大的树枝上,一顶罩了黑纱的夜行笠为她挡开了眼前的雨帘。 她静静暗想:看来,自己的预计没有出错。 那神秘黑袍是六阶御兽师,有战兽有灵流,这样都得靠技能来冲散那股阴邪之气。吴戒不过区区一个二阶御兽师,必是和城卫兵一样,进不去洞窟里的。 何况,若那洞里真有兽王血统降世,黑袍不一定乐意把吴戒带进洞里。 既然进不去,四下又如此凶险,吴戒总不能干等着冻死,或是等着沾了狂乱的暗元素变成疯子,想来会选择尽快离开。 这一带的山路崎岖复杂,只有此路的地形还算好走。 如此算来…… 她那尚无知觉的猎物,必然经过这里。 苍凌阑缓缓开弓扣弦,手臂积蓄着力量。 她晓得现在并不是个动手的好时候。一切来得太突然,自己对猎物的观察不够详尽,陷阱机关之类的手段更是全然没有。 而今夜的大风和急雨,也会对箭矢产生很大的影响。 何况,就在片刻前,她已经决定放弃这个极度凶险的任务了。凡人招惹六阶御兽师,那不叫勇敢,叫不知死活。 但是。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苍凌阑的眼眸亮得像鹰隼。随着弓弦一点点、一点点无声地被拉开,她面上丝许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令人心惊。 毕竟,她已经许久未猎过同族。 稍微亢奋一点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啪… 猎人吴戒的兽皮靴子踩上积了雨的坑洼,水花溅起,噼啪作响。 瞬息之间,山雨催箭离弦! 风声雨声掩盖了杀气与破空锐响,寒光转瞬逼近—— “呜嗷!!” 邪狼此时方才惊觉,一个飞扑,基础技能“铁齿”发动,险而又险地将羽箭咬断在齿间。 “谁!!” 顿时,吴戒吓得冒了一背的冷汗。男人在夜幕中四顾着嘶吼起来,右手陡然腾起阵纹。 “谁,出来——啊啊啊!!” 惨叫扭曲了他的尾音,一道暗影自树上扑下,鬼魅般的蝎尾还沾着雨水,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一圈,淬毒的尖刺狠狠扎入了男人的后背! 夜色才一亮,又归于黑暗。 召唤的光芒被打断了。 吴戒踉跄低吼,双手死死扯住脖子上索命的蝎尾,双眼爬满血丝:“苍……凌阑……是你!!” “沙!”紫晶蝎子猛然发力,男人的脸孔立刻涨得紫红,眼球暴凸,十分可怖。 见御兽师被攻击,邪狼转身龇牙,可尚未及跃起,冷不丁又一枚羽箭自暗林中射来! 邪狼不得不向后一避。 就是这一避的空隙,地表积水噼啪,面前已多了一只毛发雪白的变异飞光鹿,扬蹄就向邪狼撞了过去! 两兽立时缠斗起来。而吴戒已被勒得窒息,两眼翻白,扑通一声摔倒在泥泞的草丛间。 “咯……给老子……去死!” 他一只手疯狂摸索着,从腰间抽出匕首往后劈砍,锵地一声,却被紫晶蝎子的两对大螯钳住。 弓弦声又响,羽箭斜飞雨幕,贯穿了吴戒的右膝盖! “呃啊!!” 剧痛令吴戒再次惨叫,他的身体猛地弹跳起来。背后被蝎尾刺入的地方突然一阵温热,他感知到大量毒液冲进了自己的血肉里。 “你他……妈的,小贱种——” 这一刻,死亡的阴影笼罩了男人心底,恐惧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这小贱种来真的!她真的准备杀了他! 不是说这丫头不喜欢碰人命吗!?吴戒的嘴角开始咕嘟嘟流出血沫,绝望地瞪着羽箭飞来的方向。 冷风乍起,黑衣斗笠的人影半跪在树干上,拉开长弓,这次瞄准的是左膝盖。 ……不,不对!生死一线间,男人的思维从未如此清醒:小贱种两次开弓,都射腿不射要害。这是还不准备杀他,难道…… 她要的是活口,不是死人!? 电光石火间,吴戒眼底闪过疯狂。他竟丢掉匕首,松开扳着的蝎尾,不惜将自己的要害彻底暴露出来! 这一瞬间的空隙放在战斗里就变成了生死,足够背后那条毒虫勒断人类的喉骨,但阿尾的动作却无有这种迹象。 吴戒低吼一声,双掌拍地。召唤阵纹在他的双手间腾起,光芒蔓延如决堤的洪水,转眼扩张至这片土地! ——啧,失手了。 树枝上,苍凌阑遗憾地暗叹一声。她果断松开硬弦,将长弓往背后一推,朝地表飞身跃下。 “咿咿咿呀呀……” 下一刻,婴儿哭啼般的嘶叫声从阵纹中传来。 地表土块翻动,粗壮的藤条拔地而起,卷起瓢泼泥水,猛然吞没了刚才苍凌阑所立足的树枝! “鬼手蔓!!!”吴戒双目疯狂,咧开的嘴里不断喷出鲜血,“给我杀了她!” 那些藤条发出诡异的叫声,舞动着枝条继续蔓延。 不过转瞬之间,方才吴戒和紫晶蝎子所在之处,方才邪狼和变异飞光鹿搏斗之处,甚至这一整片山路……都被蜂拥而至的藤蔓淹没了。 “咿咿呀呀咿呀……” 一时间,四下死寂。 只有生满倒刺的丑陋藤蔓被冷雨淋得湿透,小小的花苞萎缩着开在上面,花蕊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叫声。 ——二阶、青铜品级植兽,鬼手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藤蔓与花苞 鬼手蔓的藤条缓缓褪去,露出粗喘不止的御兽师和他的邪狼。 吴戒抖着手,往自己背后伤处一抹,五指间滴答着粘稠的血被雨冲走,紫晶蝎子已不见踪影。 “娘的小贱种。”他恨恨啐了一口。 这小贱种,简直是个怪物!本以为这下好歹能把那只紫晶蝎子捆死在藤蔓里,谁料苍凌阑的直觉居然敏锐至此,鬼手蔓尚未显形,紫蝎已经被召回了御兽环中。 吴戒又骂一句,哆嗦着从腰间摸出解毒丸,囫囵塞进嘴里。 突然,鬼手蔓的藤条被强行撑开,超生长形态的白鹿从藤条的海浪中跃起,载着黑衣少女飞速退到了一块山石上。 雪泥压紧了四肢,喉中发出阵阵低鸣,蓝色的眼底像是燃烧着怒气腾腾的火焰! 它的怒火,源自于御兽师的血。 苍凌阑手握短刀,轻轻喘息着。她身上革甲碎裂大半,手臂和腿上都见了红。 挡雨的斗笠噼啪碎成两半,缓缓从头顶上掉落,露出一对阴冷的眼眸。 “……百花藤妖的花苞。”她松了松握刀的手,一枚花苞无声从指间飘落,“难怪。别说二阶,就算成长到六阶,正常的鬼手蔓也不可能这么大。” “算你见识广,小贱种。”吴戒悍然抹去脸上的血水,“不错,我的鬼手蔓是个吞噬变异种。此番是你自寻死路,要怪就怪邱鹰那老店家吧!” “鬼手蔓,大增殖!邪狼,暗影奔袭!” 顿时,咿咿呀呀叫着的藤条疯狂涌动,邪狼则化作一道不可捉摸的黑色影子,两只战兽同时向苍凌阑袭来。 苍凌阑果断下令:“雪泥,跑。” 当然要跑,傻子才不跑! 现状已经完全不适合正面交手了。雪泥虽是变异种,但毕竟只有一阶,刚才与邪狼缠斗已经受了些轻伤,更不适合与变异鬼手蔓正面相抗。 至于阿尾,紫晶蝎子的移动速度缓慢,身躯又偏小,只可作为伏击的刺客。一旦面对这样大面积的藤蔓海浪,立刻就会被困在里面,苍凌阑甚至不敢将它从御兽环中放出来。 雪泥在黑暗的山中全速奔跑。 呼噜噜的古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宛如大山在打鼾,植兽们被惊动了,摇摆着枝叶发出威吓。 雪泥避开那些抽打过来的枝条,踏过突起的山石和断岩。雨水从它湿漉漉的毛皮上滴落,一瞬间就被甩在狂风里。 苍凌阑俯身贴在雪泥背上,她听着身后的狼嚎声和藤蔓拍打声,手指挑出了一支长箭,想了想又冷静地放下了。 吴戒负了伤,又中了毒,在这种黑咕隆咚的雨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不敢贸然去追另一个熟识山路的猎人的。 身后那两只战兽,很快就会停止追击。 此时她更在意的,却是那株特殊的鬼手蔓。 “吞噬变异……”苍凌阑低声自语。 野兽改变自己形态的途径有两种,一种是进化,一种是变异。 进化途径由先天的种族决定,例如焰尾犬,三阶时便有希望进化成红焰猎犬;而变异的情况就复杂多了,足足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是天生变异,有的凶兽,一生下来就带有与原种族不同的特征,雪泥就是如此。 第二种是后天刺激变异,乃突然受到强烈的外界环境变化所致。例如她护送韩童一行人出山时遇到的破锣暴熊,现在看来,必然是被奇霜洞窟附近暴动的暗元素影响了。 前两种情况,都是可遇不可求。而第三种,则是唯一一种渴望变强的凶兽或御兽师能够自主掌控的,同时也是最危险、最强大的变异途径。 ——后天吞噬变异。 当凶兽或战兽直接吞下未提纯的兽核,有极大概率承受不住爆体身亡。但也有极小的概率,获得那枚兽核中蕴含的力量。 苍凌阑垂眼啧了一声,“老酒鬼的情报也不怎么样。” 显然,吴戒那只鬼手蔓吞噬过百花藤妖的兽核,因此才有如此巨大的躯体,才二阶就有堪比三阶的战力,甚至长出了百花藤妖独有的花苞! 不难想象,等这只鬼手蔓成长到那些花苞绽放的时候,它将会掌握“诱魂花香”“吹粉回春”这些属于百花藤妖一族的基础技能,战斗力将迎来一个可怕的增幅! 她得到的情报里没有这一茬,若非如此,方才的伏击本有七成把握可以一举制服吴戒,可惜了。 雪泥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苍凌阑回头一看,鬼手蔓与邪狼的身影已经远了。 正如她预料。吴戒不敢让战兽离开太远,眼看一时半刻追不上她,就选择召回了两只战兽。 苍凌阑让雪泥找了个开阔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从鹿背上爬下,轻喘着用手背擦了一把脸,将被雨水淋透的头发重新扎了一圈,然后半跪在地上检查雪泥的情况。 “呦呦。”雪泥烦躁地甩着尾巴,低头嗅苍凌阑身上的血味。 雪泥的腿上和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有邪狼的抓痕,但更多的是使用超生长强行挣开鬼手蔓的藤条时受的割伤。 入山时带的包袱早就放在了别处。苍凌阑用刀尖挑出扎进去的倒刺,又从怀中摸出随身的药囊,抽出几条晒干的愈心草叶,简单包扎两处较深的伤口。 “忍忍吧,暂时只能这样。” 苍凌阑站起来,将短刀归鞘。被鬼手蔓抽毁了大半的革甲也脱了,沾着血扔在雨里。 她转身看向来路,眼里晦暗莫测:“想偷个懒还真不容易,要稍稍花点力气了。” 变异鬼手蔓不适合正面对敌。吴戒此时又极为警觉,擒贼先擒御兽师的法子八成走不通。 要想办法,先单独解决掉那头邪狼。 夜还漫长,风雨也还漫长。 这才哪到哪,刚刚开始罢了。 …… 急雨让山路更加泥泞难行。吴戒拄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赶着路。 邪狼与鬼手蔓,两只战兽都被他从灵界中放了出来。纵然如此,男人心里的恐慌却丝毫未少。 该死,该死!苍凌阑那小贱种进山杀他,必是邱鹰老儿的命令,他帮神秘人带路之事,果然已经暴露了! 若如此,朔城是不能回了,可黑袍大人仍在奇霜洞窟里,他该何处容身…… 吴戒心里一阵憋屈:怎么偏偏就是今晚!? 前几天他谨慎得很,死皮赖脸地跟着黑袍大人,而到了明后日,大人办妥了事就会来见他,他拿了赏赐便可经山路离开朔城。先去寻个偏僻清静的城池躲一阵子,服下丹药契了战兽,自此改头换面…… 可恨偏偏就是今晚! 虽说刚才交手,险险逼得苍凌阑退走,可他负伤不浅。何况小贱种捕猎时素来冷酷周密,焉知她是否还有同伙,焉知这片山里是否已被设下了重重陷阱!? “咿,咿。”鬼手蔓感应到御兽师的心绪波动,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它努力挥舞着藤条,似乎想要给自己的御兽师提供一些安慰。 “滚滚滚!” 吴戒却怒火冲头,冲那株鬼手蔓劈头就骂,“连个一阶的飞光鹿和没启灵的凡人都弄不死,废物!” “它是变异种,你就不是了!?老子抵上全部家当,花了两年才刺激你变异成功,到头来还是株烂草!” “咿咿……”鬼手蔓生得一副狰狞外貌,此时面对主人的责骂,却怯怯地耷拉下藤条。 吴戒气不过,扬起匕首想抽打几下,又怕真伤了战兽,待会儿再遇上敌人无力自保。 只得又骂:“若不是你迟迟领悟不了疗愈技能,老子也不至于现在还流着血!” “咿……”鬼手蔓愧疚地低头。 突然,风雨声中隐约夹杂着凶兽奔走的轻响,顿时把吴戒吓得抖了三抖——他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一个抱头缩在鬼手蔓的枝条后。 再循声望去,就看见一道白鹿的影子,从不远不近的断崖间飞速跃过,立刻隐没在丛林间了。 吴戒眼前就是一黑。 姑奶奶,她怎么还敢来!? 不对,看这情形,哪里是去而复返,这小贱种分明是根本就没走远! 吴戒寒毛直竖,提着一口气原地警惕了半晌,苍凌阑并未有更多的动作。 可当男人抬腿开始走,那白鹿居然也远远跟住。 有时是树丛间一晃而过的影子,有时是身后积水被踩踏的噼啪声响,仿佛刻意要他知晓,如此明目张胆! 吴戒简直要疯了。这冷雨暗夜,连最老练的猎人也不愿在大山里窜。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哪来的胆子,竟咬紧了一个比自己更高阶的御兽师穷追不舍? 起初,吴戒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再耗上片刻,等苍凌阑发现确实无从下手,就会选择退走。 可惜,身后那年轻的猎人并不遂他意。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苍凌阑就不远不近地骑鹿跟在吴戒周围。 他进,她便退;他跑,她又追。也不放箭,也不攻击,更不开口,活像个雨里的幽魂,沉默地尾随着。 吴戒仓皇回头几次,终于在某一刻把牙一咬,翻身骑上了邪狼的后背,一边收回鬼手蔓,一边驱使邪狼加速奔跑起来! 后面,苍凌阑眯眼喃喃一声,“好啊,小看我。” “呦!”雪泥也叫了一声,似在附和。 邪狼本身不算适合乘骑的战兽,若未做过专门的训练,又无鞍鞯、缰绳之类的器械辅助,对御兽师来说并不好驾驭。 何况邪狼的爆发力虽强,论及耐力却远远不及飞光鹿……吴戒居然痴心妄想能靠邪狼甩脱她,做梦呢。 苍凌阑:“追!” 又一场狂奔开始了,只不过这次,奔逃者和追逐者完全颠倒。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飞光鹿和邪狼载着两位御兽师,冒着反常的大雨,在山里狂奔不止! 寒风扑面,四面八方都在雨水的击打下哗啦啦地响。苍凌阑刚卸了甲,这时仅一枚夏日才穿的单衣伏在雪泥背上,冻得唇色都白了。 严寒可忍,只怕拉不稳弦。她从腰间摸出酒囊,硬灌了好几口,目光始终不离前面的猎物。 吴戒又怒、又急、又烦躁,整个人憋屈得要命。邪狼跑起来颠得他头晕脑胀,背后和腿上的伤口流血更狠,浸着雨钻心地疼。 在不知道第几次回头,发现白鹿依然在山林间奔跑,而且居然越来越近的时候,男人终于撑不住了。 ——他娘的,自己堂堂一个契约了二阶吞噬变异战兽的御兽师,面对这未启灵的小丫头片子,为什么要逃来躲去! “找死!”吴戒突然大吼一声。 他粗喘着,浑身湿透地从停下的邪狼背上爬下来,猛地回身一指,眼睛血红:“去,成全她,把那小贱种给咬个稀烂。” “呜嗷!!” 灰狼长啸一声,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四足下腾起黑色的影子,奔跑的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倍。 暗元素技能,暗影奔袭! “来得好。”苍凌阑右脚轻踢雪泥的肚腹,白鹿心领神会,在山石上一点,来了个原地调头,转身就跑。 但这次,吴戒抱了不死不休的心,邪狼很快发动了第二次暗影奔袭,沿途的几株灌木都被撞断了枝叶,转眼间已至身后。 苍凌阑面不改色,找准时机在雪泥背上一踏,单手攀住一株天王木垂下的枝条,整个人悬挂在了半空中。 接着,她手臂发力猛地一荡,换为右手攀援,直接把自己甩上了树! 硬弓落在少女掌中时,邪狼正从树枝下奔过。 说时迟那时快,苍凌阑搭箭弹弦,展臂如鹤。那抹冷光刺破雨幕,追风而来! 邪狼此时速度已提升到了极致,且满心盯着眼前的白鹿,如何防得住背后猝然的一箭? 箭矢在它的后足上刮去一道血肉。邪狼一声惨嚎,刹不住劲,竟是迎头摔进嶙峋的怪石间,撞了个头破血流! 下一刻,悄然折返的白鹿猛地跃出,那双变异的剔透双角经灵流淬炼,有如刀锋一般,狠狠捅入了邪狼的侧腹—— 鲜血狂飙! 邪狼凄厉地惨叫起来,大张的嘴里,狼牙倏然亮起金属般的光泽,咬向白鹿柔嫩的脖颈! “雪泥,退后!” 黑暗中暗光一闪,猎人的第二枚铁箭再次射来。 白鹿听令,抽身疾退,轻巧落在一块高峻石壁上,甩落角上的血珠。 后方破风声已近,邪狼欲追不能,只得一个拧身,以技能“铁齿”相迎。 箭矢被它咬断在口,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声! “吼……” 吐掉断箭,邪狼的双眼锁定了树上的猎手。 此时,它与苍凌阑相距不过二十丈远,只需几个飞扑,毫无战力的人类便会葬身狼口! 苍凌阑面不改色,将第三箭拉得满弦,“践踏!” “呦——” 瞬时,鹿影自石壁上跃下,傲然清啼。积水照亮了一团雪光,翩若惊鸿。 “吼嗷!!” 邪狼怒目咆哮,拖着伤足,奋力跃起,向着人类御兽师的方向发动了第三次“暗影奔袭”;而雪泥借俯冲之力,前蹄大开,以“践踏”正面相迎! 两只战兽技能相撞,半空中灵流轰然炸开,连从天空落下的雨线都向四方斜飞。 天王木的枝叶簌簌剧震,树上的苍凌阑扣弦不发,眯眼看去—— 但见一道灰黑色影子如断线风筝,直直坠向大地。 她心里便知胜负已定,手指一松,箭矢离弦。 …… 远处,吴戒仍缩在鬼手蔓的保护下,咬牙以精神联系操纵着邪狼战斗。 可突然,他脸色骤白,仿佛被当胸捅了一刀,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噗地喷出! 阵纹消散,精神联系崩断…… 他的战兽邪狼,被杀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雨中火 怎么可能!! 霎时间,无边的恐惧将吴戒冻住,令他几乎要尖叫出声。 直到此刻,男人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说到底,苍凌阑根本无力同时对抗邪狼、鬼手蔓两只战兽……不,她甚至连变异鬼手蔓都无法正面相抗! 整整一夜的尾随骚扰,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逼迫他脑子发热,放出战兽追击。 她算准了鬼手蔓是植兽,无法进行长途奔袭,要追只可能是邪狼独自来追。 而只要邪狼落单,它将面对的就不仅是一只变异飞光鹿,更有其背后的御兽师,一个冷酷狡诈的神弓手! 唯独令吴戒无法接受的是,他的邪狼也算身经百战的二阶战兽,居然死得如此轻易!? 与此同时,完成了第一场猎杀的苍凌阑取了邪狼的兽核,又悄悄摸回了吴戒所在的这片山间。 持续不断的雨声,很好地帮她掩盖了脚步。 “雪泥,解除超生长状态,休息一会儿吧。” 雪泥点头轻咛一声,身体缩小,变回娇小玲珑的一只鹿崽子。 苍凌阑望着它点了点头。今晚雪泥的体力消耗很大,若耗到维持不住超生长状态,那就什么都别提了,她的小命高低要交代在这儿。 现在,失去了可以快速奔跑的邪狼,吴戒已成瓮中之鳖。接下来,只要设法把鬼手蔓这个大麻烦解决掉…… 苍凌阑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仰脖把随身的最后几口酒喝尽了。热腾腾的烈酒好像在灼烧着血液,她对雪泥道:“盯好猎物,我很快回来。” 雪泥可以休息,她这个御兽师却还不能。 苍凌阑转身离去,快速地在山间摸黑移动。她冒雨攀着枯藤和石块前进,踩过泥水和湿滑的苔藓,甚至顾不得植兽锋利的枝叶割伤了面颊。 这是极为冒险的举动。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走山路本就不该,一旦迷路,可能就再也转不出来了。 更何况,在这凶兽盘踞的深山里,她只是一介凡人。 但今夜……苍凌阑猛地将枯藤在手腕上一绕,借力跃过面前的山岩。她明白,自己有必须冒险的理由。 那个会在千万丈高空抱紧她的男人离开了。 那条会在风云之间接住她的银龙也离开了。 所以她再不会将命运委之他人。 无论是王都的旨意,还是所谓强大的御兽师,苍凌阑都不指望—— 朔城是小叔的领地,薄暮山脉是她的巢穴。若有谁企图污染这片土壤,那就是她要猎杀的敌人。 忽然,雨幕中荡开一片艳光。一大群橙红色的光点在树枝间飞过。宛如织锦浮空,红霞垂落。 那是千百只霓鱼灯在上下翻飞。夏季的交.配期到了,它们在深夜的山林中放出毕生最璀璨的光华。 “……找到了。” 苍凌阑脸色发白,她喘息着止住脚步,扶住一从矮木缓了缓。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鬓角滴落。 从傍晚持续到现在,这场夜猎已经逼近她体力的极限。万幸,她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霓鱼灯,在凶兽检录中被记为飞鱼类-鲤科-霓鱼灯。海空两栖,生息于浅河与树林间,乃是灰土品级的平凡凶兽。 但唯独在夏季的交.配期,雌鱼的体内会孕育出晶莹的火囊,里面蕴藏着风雨也浇不灭的火焰。 当雌鱼完成产卵,不出一刻便会离开这片树林。而它们的火囊将持续燃烧至天明。只有被母亲的火焰淬炼过的鱼卵,才能诞生出强健的鱼苗。 当然,在万物竞天的野外,卵和幼崽总是最容易被其他凶兽觊觎的对象。 不怕火的极乐鹰会撕开火囊叼走里面的卵,狡猾的金甲鼠会等到鱼苗孵化的瞬间张开血盆大口。 自然,还有少部分胆大包天的人类…… 苍凌阑在灌木后半跪下来,她没有动她的长弓,也没有拔出短刀,而是悄然从靴子后面抽出一把小飞刀。 不远处的半空中,被霓鱼灯排出的火囊正缓缓落下,眼看就要黏在树枝上。 苍凌阑眼疾手快,以刀刃稳稳一接,指甲盖大小的火囊便落在了她的飞刀之上。 霓鱼灯浑然不觉,吐着泡泡就走了,继续飞舞在树枝间。 饶是苍凌阑早就见惯了这群霓鱼灯产卵时的模样,仍是忍不住眼角一抽,心内感叹: 我说鱼大姐,你们生蛋,还真是生完就不管了啊……但凡回头瞅一眼呢? 既然你们看都不看…… 也怪不了被猎人偷崽子了,是不是? ========= 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间洒下微光,这煎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吴戒已经精疲力竭,眼下遍布乌青,目光发直地看着山那边的鱼肚白。 一个时辰前,他实在熬不住,便命令鬼手蔓提防着四周,自己短暂地眯了过去。但在这样的境地下,怎么也睡不安稳。 唯一庆幸的是,苍凌阑始终没再有新的动作。 看来如他所料,那小贱种拿鬼手蔓没办法,只能等待其他机会的出现。 “咿,咿。”鬼手蔓不安地叫了两声。 吴戒转头一看,脸上迸发出绝路逢生的光彩:“雷光!是雷光!” 只见奇霜洞窟的方向,半空中几束细细的雷电闪动。 吴戒心中涌上狂喜:是黑袍大人的信号,他可以过去了! 顿时,这半日的伤痛和疲惫一扫而光。只要将苍凌阑引到神秘黑袍那里去,这小贱种焉有活路? 被邱鹰派猎人追杀算什么,死了一头邪狼又算什么,他的新生就要到来了! 吴戒只觉得酸软的四肢又冒出了无限的力量,他指挥鬼手蔓严密地保护着自己,喜不自胜地朝着雷光的方向走去。 他一动,暗中的猎手也有了动作。 少女猎人骑着白鹿,出现在前方的山路上。 她秀发凌乱,衣衫湿透,到处是血迹和泥水的污渍。 纵使如此,那双苍黑色的眼睛却明亮且冰冷,竟无半点疲态! “好啊,小贱种,你还敢露面……”吴戒眼里布满红丝,这一夜的屈辱在此刻都化作杀意,“鬼手蔓,把她和那头鹿给我一起绞碎!” “咿咿!!” 鬼手蔓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它张开生满倒刺的藤条,缠绕在树枝间飞速游走,织成天罗地网向苍凌阑扑去。 ——虽说如此,吴戒心中却没觉着苍凌阑会与他正面交手。 整整一夜,苍凌阑面对鬼手蔓时都保持着骚扰游击的战术,极力避免交锋。一旦鬼手蔓的攻击逼近,那白鹿仗着灵敏,扭头就跑。 此番又岂会有什么例外? 然而,例外还真就来了。 沐在冉冉升起的黎明淡光之中,那少女猎人非但未退,反而古怪地挑眉笑了一下。 “吴戒,”她说,“雨过天晴,送你个好东西。” 下一刻,苍凌阑半隐在背后的右手扬起,她的指间夹着三枚小巧飞刀,红光附着于其上。 乍一甩出,便如三尾不详的赤红彗星,争先恐后而来—— 顿时,吴戒寒毛直竖:“不好,躲开!” 可鬼手蔓身躯庞大,距离又已十分靠近,哪里是说躲开就能躲得开的? 噗嗤! 飞刀刺入鬼手蔓的躯体,粘在刀刃上的火囊破裂,顿时烧起一片大火! “咿咿呀呀呀——!!” 鬼手蔓凄楚地惨叫起来,它疼得将着火的藤蔓乱甩,甚至用力拍击着近处的水洼,可火势愈演愈烈,很快包裹了植兽的全身! 吴戒目眦欲裂:“鬼……鬼手蔓!!” 鬼手蔓痛苦地翻滚起来,它挥舞枝条,火焰飞溅到树枝上,惊动了山间原本沉睡着的其他植兽! “咚哝!!”“簌簌……” 山林间,藤木妖愤怒地摆起枝干,窸窣香草吓得一边泼洒香粉一边乱跑。旭日从云中穿出,阳光落在倒映火焰的粼粼水洼上,上下都是一片混乱的燃烧景象! 吴戒在燃烧着的植兽间抱头乱窜,欲哭无泪,破口大骂:“他娘的,别过来!烂草,你要害死我!别过来!” 苍凌阑快意地大笑一声,她拔刀在手,喝道:“吴戒!” “呜咿,呜咿咿……!” 鬼手蔓身周的阵纹急促地闪动起来,这株性情怯懦的植兽正拼命恳求御兽师,求求主人让它回到灵界里去! 外部的伤害不能带入人类的灵界。因此只要回到灵界中,它身上的火焰立刻便可熄灭! 吴戒却只看到少女横刀骑鹿而来,霎时魂飞魄散:“废物,烂草!快拦住她,拦住她啊!!” 鬼手蔓又发出了婴儿哭啼似的声音,烈焰焚身的痛苦对于植兽来说无异于酷刑。然而精神连接内传来的强烈指令,让它根本无法违抗! “呜咿咿呀呀……” 鬼手蔓凄惨地哭泣着,裹着一身火焰,绝望地向苍凌阑撞了过去! 而吴戒此时居然连鬼手蔓都不顾了,拖着踉跄的伤腿,狼狈地往树林里跑! 连苍凌阑都不禁震惊于此人之无情,骂了句:“畜生!” 雪泥飞速往旁边一避,烧着火焰的藤条几乎就从耳畔擦过。苍凌阑深吸一口气,自背后摘下长弓,眯眼搭弦—— 她的精神在此刻集中到了一点。 噼啪的火舌和逼近的藤条似乎都在感官中远去。 少女闭上眼,她听见晨风吹拂,树叶梭梭,积水荡动,尽头是猎物慌乱的脚步! 霎时间,苍凌阑睁开双眸。离弦之箭如闪电般射出,以一个诡谲的角度穿过鬼手蔓的藤条,瞬间掠过两百步之远! 而吴戒,只听得耳畔风起。 后心先是一凉,而后剧痛袭来。 “呃啊!!” 男人栽倒下去,露出背上明晃晃插着的一支箭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饶命 若是有旁人在此,必要为之变色。 一个凡人,骑在飞速跑动的白鹿背上,在另一只战兽的攻击干扰之下,隔着两百多步的距离,竟能开弓射中一个二阶御兽师的脊背! 这是怎样精湛的箭术方可做到?又是怎样的力量,才能让普通的铁矢穿透御兽师的护身灵流? 吴戒面色灰败,噗地吐出一口血。 他犹自试图爬起,却有白鹿凌空跃来。一道身影从鹿背上落下,抬腿将他重新踹翻在地! 吴戒弓身抱着肚子打滚,才呻.吟了一声,就感觉到冰冷的短刀压上了自己的脖子! “把战兽收起来。”苍凌阑眼底漠然,“我数三个数。三、二——” “我收了,收了!”吴戒仰头叫起来,不得已祭出阵纹,唤回了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的鬼手蔓。 他在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凌阑妹妹,阑小姐……你,你不想杀我的,是不是?邱鹰那老不死的固然心狠手辣,可你——” 苍凌阑:“你背叛了朔城。” 吴戒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瞪着眼,像是被扼住喉咙的落水狗。 “告诉你一个秘密。”苍凌阑平静道,“我其实杀过人,在很小的时候。” “那时年幼懵懂,只觉着杀人的手感,和杀野兽的手感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小叔不喜欢,我听他话,就不在光天化日之下猎杀同族,在酒馆里也从不接人命买卖。”苍凌阑弯唇笑了一下,眼底冰冷,“今日还要谢谢你,叫我久违地畅快了一次。” 吴戒面如白纸,早已抖如筛糠。 苍凌阑把手中短刀往他脖子上比了比:“黑袍的身份,奇霜洞窟的内情,慢慢说吧。顺便不妨告诉你,我看到的已经不少,你若不蠢,就老实点。” “你……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突然,吴戒的脸孔癫狂地扭曲起来,唾沫星子混着血乱飞,“好啊,好!原来昨夜那株天王木上,装神弄鬼的就是你!” “既如此,你见到那位大人和他的战兽了吧,那可是六阶御兽师,你难道敢——” 苍凌阑冷冷道:“雪泥,把他的小腿骨踏碎。” 说罢,她左手扯破吴戒的外袍,以布料捂住男人口鼻。 雪泥悠悠上前,咔擦一声骨折脆响。 “——!!!” 男人本应凄厉的惨叫被迫憋在嘴巴里。 “当我没见过六阶战兽呢。” 苍凌阑轻蔑地斜眼一笑,将布料扔了:“醒醒吧,全朔城人见过的高阶战兽,加起来没我十年前见过的多。我若怕这个,今日还在这里?” 吴戒疼得涕泗横流,大汗淋漓。他耳朵里嗡嗡的,隐约听见苍凌阑说:“不急。你还剩一条腿,两条胳膊,十个指头,十个脚趾,一对耳朵,一对招子……” “我说!我、我说……” 吴戒再也挨不住,凄惨地哭道:“那黑袍人从,从哪儿来的,这个我真不晓得……那日我照常入山打猎,被他拦下问话。他说传闻薄暮山脉外围有一处奇寒之地,问我是否知晓……” “我贪图他许的赏赐,告诉他奇霜洞窟的位置,不料他又逼我带路,若我不听从就要杀了我灭口,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苍凌阑:“赏赐拿出来。” 吴戒:“我,我还没拿到手……” “怎么,他没提前给你赏些小恩小惠?” “只有灵币,只有灵币……” “拿出来。” 吴戒哪敢违抗,哆嗦着扯开背囊,灿烂的灵币哗啦啦滚了一地。 苍凌阑看也不多看一眼,将精神力沉入手腕上戴着的御兽环:“觅魂,记住那个神秘人的灵魂气息。” “咪咪~~~~” 邱鹰借给她的那只小觅魂从阵纹中飞出,它在这堆灵币间飞舞,摆动着粉红色的触角。 灵币是流通于整个大陆的人类通用货币,不知在多少人手上辗转过。觅魂在灵币和吴戒身周飞来飞去,艰难地进行分辨和记忆。 “奇霜洞窟里有什么,他去做什么,山里这两日的异变又是怎么回事?”苍凌阑又问。 吴戒:“我不知道,这个真不知道!” 苍凌阑懒得跟他废话:“雪泥,断他另一条腿。” “我真不知道啊姑奶奶!!”吴戒悲愤地嚎啕,“那黑袍人不肯带我进去洞窟里面!你想,你想想,他一个六阶御兽师,专程来此寻找奇霜洞窟,铁定有什么机缘在此,哪是我一个带路的猎人能知道的啊!” “我不管。”苍凌阑面无表情,“你总得说出点儿什么,一路的所见所闻也好,你的推测也罢,说得我满意了便不必受苦,你自个儿掂量。” 吴戒已是欲哭无泪。可他此时遍体鳞伤,战兽也死的死残的残,一条小命全拿捏在苍凌阑手里,哪有反抗的余地? “我、我只知他在奇霜洞窟里有事要办……前几日陪他去远远看了一眼,他就立刻要我封死周围山路,人和走兽现在都过不去……” “至于昨夜,黑袍被你一吓,立刻决定提前进入奇霜洞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一带竟然已经变得冰天雪地了,我是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啊!” “……怎么。”苍凌阑快速皱了一下眉,“那黑袍人昨夜才第一次踏入奇霜洞窟?这么说来,洞窟附近的异变,不是你们弄的?” “是啊,是啊!”吴戒连声道,“凌阑妹妹,你若是为着这场天地异象而生气,那可真是错怪了人!这与我,还有那黑袍人,可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啊!” “我们还没进洞呢,四周就开始盛夏飞霜的……肯定是天然的异变,有什么东西要在那洞里降世!那黑袍既是御兽师,渴望契约高品质的幼生期凶兽也是情理之中,绝非有意加害朔城!” 他声泪俱下:“至于想要瞒着邱店家离开朔城,妹妹啊,谁乐意严冬酷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走山打猎,谁不想过上敞亮日子……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可也还没走成!” “妹妹再恼,也已经杀了我的邪狼,又射我两箭,断我一条腿,该是出够了气。求求妹妹慈悲心肠,饶了我一条贱命吧!” 苍凌阑已经没在听了。 她的手指轻轻抚着雪泥的后背,陷入沉思。 “咪咪。” 回神时,觅魂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小家伙冲她点点头,表示已经将那黑袍御兽师的灵魂气息记住了。 苍凌阑不禁摸了摸觅魂的脑袋,夸它一句:“干得漂亮。” 她将觅魂收回御兽环内,又看了一眼吴戒。知道这人嘴里也问不出别的了,便将掌中始终扣着的短刀轻轻一掂。 “你干什么!”吴戒肝胆欲裂,嗬嗬直喘,“姑奶奶,再多的我是真没有交代了啊!” “我知道,但我好像也没说过,”黑衣猎人面无表情,眼底泛着冰光,“回答完问题,就放你一命吧?” “无耻东西,”她轻缓地冷笑起来,“你活在荒桑的庇佑下,却放任兽灾大祸。你受邱鹰恩惠,又背叛酒馆。我杀你,仅是因为我想杀你,再多冤屈,阎王爷面前细细说去吧。” 吴戒面如土色,放声喊道:“你,你这蛇蝎,你这恶鬼!!” 苍凌阑哪里理会,短刀在五指间一旋,眼看就要落下。不料吴戒又喊:“慢着,我还有话说!” “你、你既然昨夜都听见了,也该知道那黑袍人许给我的酬劳吧?我亲眼瞧过了,真是黄金品质的战兽卵!” 苍凌阑眉尖一跳。忽然风起,一夜寒雨挂在枝头叶梢,此时被吹得哗啦啦往下掉,竟像是又下了场阵新雨似的。 雨水淋在少女俊美的脸上,也淋在乌黑的头发和睫毛上。她神情莫测。 “还有洗魂丹,洗魂丹!”吴戒的面孔狂热地抽动着,高亢的声音有如擂鼓,敲得人心腑震荡,“那可是淬炼精神力的圣物,有了它,你的灵界损伤必定能够痊愈!” “我都给你,我从黑袍人处拿来给你!只要你饶我一命……” 突然,吴戒颤颤巍巍地伸出沾血的手臂,紧紧攥住了苍凌阑的衣袖! 他竭力嘶吼:“苍凌阑,你忘了吗……十年前,你可是举世瞩目的天之骄女啊!!” “你命承青龙,七岁启灵,资质千古未有,比之苍穹都有过之无不及!只要服下洗魂丹,再契约那只黄金品级的战兽,重回巅峰就在你一念之间,在你一念之间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别哭了 那尾音尚未散去。 少女便冷笑一声:“蠢货。” 她将手中短刀往下一刺,吴戒脸上愕然而绝望的神情凝固了。刀尖利落地滑进男人的眼眶,刺入脑浆,再顺势一搅,便彻底断了这叛城猎人的气息。 苍凌阑利索地拔出短刀。鲜血飞溅,纵使她有意地往后避了一下,淡漠的眉眼仍溅上了猩红。 这猎人吴戒也是够蠢,若区区一枚洗魂丹,便可令她从废人重回巅峰,这十年来,不可能没人打这个主意。 何况,就算真有能令她重回巅峰的灵药又如何? 苍凌阑很清醒。俗话说夜长梦多,现在是她以一介凡人之身,去招惹六阶御兽师,若还能被一时的诱惑乱了心志……赌徒?不,那叫嫌命太长。 “呦呦!”雪泥用脑袋顶她一下,放声叫起来。 苍凌阑明白它的意思,她站起来谨慎地后退,收刀换弓,同时腕口的御兽环也泛起隐约的光芒。 吴戒已经死透了,但她仍然警惕地盯着那具尸体,保持着随时可以战斗的姿态。 御兽师死亡之后,精神契约断裂,灵界中的战兽会被释放至外界。 以吴戒那生死关头丢下战兽逃跑的做派,苍凌阑并不觉得鬼手蔓会为主人报仇。 但变异凶兽的性情往往偏激、暴戾、喜怒无常,她刚才放火烧了鬼手蔓,此时不得不提防。 不多时,阵纹猛地在地表展开,庞大的攀藤科植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呜咿……” 鬼手蔓仍是那副重伤的样子,契约断裂的冲击让它更加衰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它茫然地伸出烧焦的藤条,晃了晃吴戒的尸体。 “呜咿,”没有回应,它惊惶不已,更用力地摇晃着主人,连自己的花苞都挤掉了好几朵,“呜咿咿……!呜咿咿……” 苍凌阑皱了皱眉,半晌,缓缓松开了扣弦的手。 若她所猜不错,吴戒的这只鬼手蔓应该是从兽卵——植兽的话,准确来说就是种卵——培养起来的。 这种战兽本身就没多大凶性,也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御兽师一死,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呦呦?”雪泥歪头蹭蹭她的脸,好像在问,还要杀掉吗? 苍凌阑无奈摇头:“算了。” 鬼手蔓可是以狡诈残忍著称的种族,居然被养成这么个胆怯的样子,真是造孽。 “不管它了,我们走。” 苍凌阑说完便转身,忽然一滴清凉落在眼下。 她下意识眨眼,还以为又是风吹积水,但很快感受到细密的雨丝,穿林打叶而来。 “怎么又下雨了……” “呦呦。” “算了,多下下雨,山里蘑菇长得更肥。” “呦~~~” 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苍凌阑本已走出十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遍体鳞伤的植兽依旧瑟缩在原地,它趴在黎明雨中的水坑里,像个无助的婴儿一样小声地呜呜哭着。 高处,几只腐嘴正贪婪地盘旋,等待啄食人类的尸体。而那株失去主人的植兽,连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都不知道躲避。 直到去而复返的少女那踩着积水和落叶的脚步在面前停下,鬼手蔓才迟钝地抬起藤条。 鬼手蔓是在植兽中罕见的高智慧种,当然认得片刻之前战斗过的敌人。 但它没有表现出任何仇恨或战意,反而像是接受了自己要被杀死的命运,就这么呆呆等着。 苍凌阑居高临下地默然几息,弯腰伸出手臂,也不顾上面的倒刺,攥住鬼手蔓一条烧焦的主藤。 鬼手蔓颤抖了一下,没敢反抗。人类少女的体格看起来清瘦,但力气很大,一步步拖着它远离了尸体。 最后,她把它扔在了草叶茂密的树荫下面,淡淡说:“行了,别哭了。要是适应不了野外,就找个过路的御兽师吧。” “好好挑人,找个对战兽好的,容易心软的……你是变异种,会有更好的御兽师疼你的。” “……咿?”鬼手蔓小声地叫唤。 “应该听得懂吧?” 苍凌阑扫了它一眼,喃喃自语,“是不是用词有点复杂……算了,不管了。” 这只鬼手蔓今后的命运如何,她顾不上再多了。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苍凌阑感觉自己已经熬干了,恨不得立刻回到哨楼倒头就睡。至于奇霜洞窟的事,神秘黑袍的事,睡起来再说吧…… 苍凌阑正准备招呼雪泥快走,回头一看却愣住。 只见雪泥一双清亮亮的眼眸望着她,身体正从超生长状态快速缩小,变回幼鹿的模样。 它的身周浮现出淡淡的白光,饶是苍凌阑也能感觉出灵流在涌动,像是酝酿着一场化茧成蝶。 “雪泥?”苍凌阑脑中嗡的一声,脱口而出。 “你要升阶了!?” 灵流聚集,身体散光,是战兽升阶的迹象! 雪泥在一阶停留了整整十年,提纯兽核也啃了不知多少,居然偏偏在这场极限消耗的雨夜之战后突破了境界! 突然,苍凌阑脸色一变,意识到某个恐怖的问题:“不是,你,等等,先别——” 然而制止无用。小白鹿打了个哈欠,“嘤”地冲她摇了一下尾巴,就慢吞吞地闭上眼,在细雨中趴下,睡着了。 “……”苍凌阑彻底愣住了。 她僵硬地仰头看着雨雾中一望无际的山林,崩溃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不是,你个鹿崽子倒是睡得快,还记得咱们昨晚在大山里狂奔了整整一夜吗! 现在你要我怎么回去! 走回去吗,怎么走,走几天!? 苍凌阑僵立半天,只觉得全世界的恶意向自己扑面而来。 还好雨势不大。她胡乱将湿透的黑发往上一捋,终是认命地拍了拍脸颊。回到吴戒的尸体前,扒下一件破烂外袍,把陷入沉睡的雪泥蒙头盖住。 抱着鹿崽子站起来的时候,苍凌阑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树上,疼得“嘶”了一声,但还是勉强站直了。 得了,就走回去呗。不然呢,还能把自家战兽踹起来咋地…… 苍凌阑抱着雪泥,踩着碎石和树根,向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咿。” 鬼手蔓从树荫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安静地看着。 直到黑衣少女的背影彻底淹没在雨丝里,远去了,它还一直看着。 …… 苍凌阑再次回到哨楼,是第二天的日暮时分。 其实,要换了任何一个苍家孩子进山后失踪两日两夜,而且还赶上盛夏奇寒这种诡异天候,苍家长老也好,城卫兵也罢,那都得立刻禀报家主,派人搜救的。 但偏偏苍凌阑成天不着家,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神出鬼没,往山里一钻就不见人影。这两天不仅没人找她,大家伙都快要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因此,当苍凌阑从层叠的树影间走出来的那一刻,不知多少同辈被她的模样吓了个半死—— 少女发丝凌乱,眼眸冰黑,一张脸包括嘴唇都是惨白,活得像是流干了血。原本外穿的革甲不见了,里衫则几乎被染红,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的背后用粗绳系着一个布袍做的包袱,里面窝着白色毛茸茸的一团,分明是她养的那只变异飞光鹿。 “你……你……你……!” 苍朝原本带着他的焰尾犬在哨楼下和别人练习对战,此时被苍凌阑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不听使唤了:“苍凌阑,你怎么弄成这样!?” 苍凌阑看都不看他一眼,沙哑道:“让开。” 苍朝连忙让路。旁边几个苍家孩子也都懵了,七嘴八舌地小声说:“老天爷,她怎么回事啊!?” “快去叫长老!” “是不是得找个大夫?” 苍凌阑倒不至于要叫他们找大夫。她虽然形容狼狈,人却还清醒,哨楼又是她熟悉的地方,便轻车熟路地进了哨楼,去找城卫兵的军医。 其实两天前在大山里,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干脆找个地方歇着,等雪泥苏醒再说。但奇霜洞窟的蹊跷压在心头,思来想去还是不敢耽搁,就这么紧赶慢赶地往回走,结果又撞上几波发狂的凶兽,这一路连背后的箭筒都射空了。 万幸没有更多的节外生枝,也没走错路,算是谢天谢地了。 城卫兵的军医在哨楼斗兽场旁的一个小竹楼里,苍凌阑走上台阶,拍了拍门,吱呀一声将其推开。 “我找军医。” 里面两个军医都在埋头干活,他们这几天接待了太多一点小伤就急忙慌地把战兽抱来的小屁孩们,此时眼皮子也不抬:“嗯,把你战兽抱过来。” 少女恍若未闻,把背后的小兽在角落里放下,顺手将盖着它的湿透的外袍扒下来,扔在一边。 “哎你这小孩!” 其中一个军医不耐烦地抬头,“不是说把战兽抱我这儿来吗?” 结果才瞅了一眼,登时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 苍凌阑扶着墙,艰难地把身子直起来:“战……” 她张了张口,本想说战兽没事,他娘的有事的是我! 然而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浓郁的黑雾从四周扩散至整个视野。在那一瞬间苍凌阑意识到自己怕是站不起来了,于是瞬间改变了策略—— 她往墙角一歪,咬牙喊了声:“不准报给苍家主,不然等我起来,高低把你们这军医楼拆了!” 便耍赖似的把两眼一闭,在军医惊天动地的叫声中放任自己昏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4、回家半途 朔城,城主府。 夜色初升之时,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坐在中央首位的,却不是朔城城主,而是苍家家主苍简。大长老苍元陪在家主身侧,两人面前还站着个白胖的中年人—— 弯眉毛,小眼睛,肥嘴唇,五官苦哈哈地挤在一张圆脸上,像个十足十的吉祥物。这位,才是朔城那毫无存在感的城主大人,容宽山容城主。 “哎呀……哎呀,”白白胖胖的城主搓着手,满头大汗,“都过去两三日了,王都尚未有旨意批示。气候一天比一天冷,再这样下去,是要夏日飞霜啊!苍家主,您看这,如何是好啊?” “城主稍安勿躁。” 苍简拎起桌案上的茶壶,斟了杯凉茶递过去,道:“奇霜洞窟附近已经封死,城卫兵也在清剿变异的凶兽,暂时不会殃及朔城。能做的我们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等了。” 容宽山:“可是,可是……” 苍简:“据哨楼所言,大山里可能有兽王血统降世,国主谨慎些才合理。退一万步来说,学府的公子仍在这里,无论如何,王都总会有人管的。不急,再等些日子,说不定便等来一位王座呢?” “哎呀,王座阁下,哪儿能来咱们这穷乡僻野!” 容城主哀叹了一番,又说:“还有,那位朱雀使的魏统领,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前日才住进城主府,就将朔城内内外外批骂一番……” “莫非,莫非是国主对朔城不满,借机派遣使者敲打一番?哎呀,我真是提心吊胆呐!” “朔城为赤烈戍边多年,忠心自有朱雀见证。城主不必过多烦忧了。” 苍简:“何况,说得难听些,此事你担忧也没用。” 容城主顿时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委顿下来了。 他抓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喝完才愣了愣,寻思不对啊,这不是自己珍藏的茶具吗! 苍简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容城主,你这府上的下人倒有趣得很,一见我来,就差没把你城主府的私库都掏给我了。” 他浅抿一口茶,淡淡道:“城主也该多多内省,为何朔城人只知苍家苍简,不知城主容宽山。” 容城主却连连摆手:“哎,哎,这城主的位子,我本来就不——” 苍简打断:“城主,祸从口出。” 容宽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换了个话头:“咳,对了。” “此番真是多亏了阑儿。惭愧啊,朔城三座哨楼,几百巡逻兵夜夜出行,最后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发现了兽灾的端倪。我这个城主,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奖赏她了……” “不必,那泼丫头身上就没个常理。” 苍简将茶杯在桌上放了,道:“深更半夜在大山里乱窜,不定是在做什么坏事。城主休要捧她,本就不知天高地厚,再捧还得了?” 说罢摇头一笑,神色却分明怜爱。 容宽山心领神会,这位胖城主没什么本事,唯有察言观色拍马屁的技能可称第一流,立刻将苍凌阑吹了个天花乱坠,直到苍简无奈喊停,这才亲自将夜访的苍家家主送出城主府。 出到门外,只见天际暗蒙蒙地压着灰云,大山的轮廓都快看不清了。 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寒意砭骨。 苍简一走出城主府的大门就不动了,仿佛被这股风吹得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怔怔长叹一声,摇头负手往前走。 大长老在旁边提着灯,问:“家主为何叹气?” 苍简:“自是因为犯愁。“ 大长老就笑了:“方才家主宽慰容城主时,说得条条在理,怎么如今反倒忧愁起来了?” 苍简:“我不是为王都不来人而忧虑,恰恰相反,我是为王都即将来人而忧虑。” 说罢,家主沉默了一息,抬头望向远天之际。 他低声道:“朔城是个小城,盛不下那许多的大人物。” “此次不巧,有朱雀使和学府的公子停留在朔城,想瞒也瞒不下来。若非如此,我绝不会这么早便上报王都。” “一旦王都旨意下达……便是万事不由我。” 大长老闻言,不禁也沉默了片刻,而后问道:“唉,如今这般形势……家主看,是否叫哨楼的孩子们先撤回来?” 苍简:“大长老说得是。保险起见,叫孩子们回来吧,今年的历练,就改在城内举行。” ========= 城外山中,哨楼。 殷云从军医的小楼下来的时候,四下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青年俊秀的脸上还挂着忧心之色,站在楼下长长吐了一口气。 忽听旁边的阴影里,有嗓音喊了他一声:“殷云。” 紫衣少女面容冷漠,抱臂站在竹楼下。 “瑶小姐!” 殷云连忙快走两步赶过去,“军医说不碍事,只是身体消耗过度,需要休养。外伤已经让战兽治疗过,再安稳睡两天就好了。” 他满脸后悔:“都怪我,明知道山里不安稳,那晚还放了阑小姐一个人……” “行了,”紫衣少女不耐烦地打断道,“那个废物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过来是找你有事,没时间听你扯废物的废话。” “……” 殷云嘴角抽搐两下,暗想:可是我过来之前你就搁这儿站着了,我又不瞎。 忽然眼前一花,是苍凌瑶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拿着,娘亲叫我给你的。” 借着小楼上模糊的灯光一看,那是块青色木牌,正是苍家子弟历练的凭证。 殷云一惊,立刻往后退了两步:“瑶小姐!” 他沉下脸摇了摇头:“殷云承蒙二长老错爱,但此事已回禀过家主,我意已决,请瑶小姐收回去吧。” 不料,苍凌瑶讥讽地笑了一声,抱臂环胸,冷冷道:“笨蛋。” “怎么,你以为你不与苍凌阑争,她就能顺顺利利拿到朱雀印,被学府收为学子吗?——别傻了!” 殷云愣了一下,只见紫衣少女靠近两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把他前襟一拽:“你听着,苍凌阑灵界已废,若只是中规中矩地比试,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收她!” “什么公平,什么承诺,放屁,没用的!” “你若是真为她好,就该动脑想想,怎样才能真正打动王使,为她破例——” “……瑶小姐的意思?” “和她打,”苍凌瑶眼神锐利,将殷云的手扯过来,将青色木牌硬塞进他的掌中,“拿出真本事和她打,也逼她拿出真本事和我们打。” “你看看她这样子!口口声声要争朱雀印,到头来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苍凌瑶说着,自个儿先恨得咬紧了牙。 别人进山,那是在实战中磨练战兽;苍凌阑那家伙进山,却是实打实的玩命! 也不图她像别人一样养精蓄锐了,可王都的使者、学府的机缘,以及苍家同辈的所有竞争者加在一起……居然都不值得她为此稍稍安分个三五天么? “既然如此,还不如逼她一把。那个废物若真有本事,便正面赢了你我,叫我心服口服,叫王使无话可说。” “若她没本事……” 苍凌瑶抬高下巴,咬牙道:“殷云,你就该跟我去学府!你亦是先天启灵者,这样好的天赋,一辈子荒废在边城和大山里,你就真的甘心吗!” “……” 殷云沉默了。头顶的云渐渐散开,月光落下。 他捏着木牌不做声,片刻后摇了摇头。 “蓝鳞今年已突破三阶,我知道瑶小姐是因此赏识我。可当年我十岁就能契约羽蜥,并非自己有本事,而是家主的恩赐。用朔城的护城战兽,去欺负苍氏的女儿,抢夺本该属于她的东西,我做不到。” “殷云感念二长老和瑶小姐待我的恩情,只是这件东西,我着实不能收下。” 年轻的城卫兵垂着眼,慢吞吞地将木牌放在地上,转身而去:“殷云告辞了。” “殷云!”苍凌瑶气得在后面大声喊,“是,你不欺负她。等她走出了朔城,有的是人欺负她……殷云!” 青年的身形略微一僵,拳头攥紧又松,终是没有回头。 ========= 苍凌阑做了一个梦。 她身着血污的青裙,是七岁女童模样。四周昏暗,漫天风雪从眼前呼啸而过,模糊了薄暮大山的轮廓,震得耳膜生疼。 远天之际,高山尽头,有龙影盘旋不去。 女童眼眸深处一片沉寂,她仰视着高空之上的神龙虚影,一步步平静地走向眼前的风雪大山。 “呦呦。” 身后传来娇嫩的鹿鸣。 雪泥卧在阳光灿烂、春色静好的草地上。它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无邪而期盼地呼唤她。 “呦呦!” 面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刺骨的冰雪与山巅之上的巨龙。 女童死寂的瞳仁,就在那清亮的呼唤中轻轻缩紧。睫毛茫然颤动了一下,她脸颊惨白。 苍凌阑知道这是梦。 只因这样的梦境,她已经做过太多太多次。 在梦里,每一次她都往前走。 她展臂投身风雪,在群山的注视下变成一只小小的,小小的光羽蛾。 虫儿拼命地飞,于狂风中扑打着透明的翅膀,渴望飞越群山,追上自己的执念与不甘。 可如今的她,只是一只光羽蛾。 远山传来一声龙吟。四面开始变得滚烫,龙息化作火焰,如流星般自天穹倾落。 她的身体开始痛苦地发热,但她还在飞;那对翅膀从边缘开始烧焦,但她还在飞;直到最后,她飞不动了,烧成一小簇火星,从半空中坠落。 光羽蛾会掉在地上死去。 不过是飞蛾扑火。 身后传来幼鹿的悲啼。寒风中,是雪泥在哭,她的鹿崽子哭着漫山遍野地找她。直到四周彻底黑暗下来,第二声龙吟响彻时,滚烫的火焰逼近小鹿—— “……啊!” 苍凌阑睁开了双眼,冷汗淋漓。 她本能地挣动了一下,有人按住她的手臂:“阑小姐,是我。” 窗外天色泛着淡白,似是破晓时分。军医小楼外有些嘈杂,殷云站在床边,伸手正要将她抱起来。 苍凌阑瞬间清醒了。 第一个恢复的感知是浑身的酸软和刺痛。疗愈技能可以愈合伤口,但疲惫与失血导致的虚弱,却是很难立刻康复的。 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便将臂肘搭在殷云脖颈上,沙哑地问了句:“回城?” 殷云瞪了她一眼,板着脸不说话,只小心地扶起她往外走。在小楼外恰好遇到苍凌瑶,紫衣少女脸色更臭,狠狠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苍凌阑:“……” 今天这又是怎么了这是? 竹楼下停着两只憨土驮,这种温顺的战兽没什么攻击力,一般是用来拉货车、驮行囊的。 不远处人来人往,说话声和脚步声交杂,果然是苍家人在准备着撤离哨楼。 有几个小辈正不满地抱怨,也有惴惴不安的。偶尔有人远远地往这边瞅一眼,但没有一个主动靠近。 殷云还在生闷气,坚持不和她对视,只将她抱上憨土驮的后背。 苍凌阑勉强在鞍鞯上坐直了,说:“把我鹿崽子拎下来给我。” 殷云就默默地又走上竹楼,把仍在沉睡的雪泥抱下来递给苍凌阑,又塞给她用油纸包好的烙饼和装在竹筒里的甜米浆。 苍凌阑看了殷云一眼,低头咬了口烙饼,含混地申辩:“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次受伤真的是个意外……” “意外?哈,意外!” 脚步声近。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满面阴沉。 “苍凌阑,你可真厉害。选拔第一轮斗兽还没打,御兽师和战兽就双双倒下的,我却是第一次见呢。” 苍凌阑原本垂着眼,坐在憨土驮上慢慢地捧着米浆喝,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嘶,选拔。” 她露出一种大梦初醒的神色,“今天是历练第几天来着?” 殷云扶额,长叹一口气:“阑小姐,第五天了!后日便是第一轮斗兽战,您多少上点心吧。” “如今雪泥休眠,如果后天仍醒不过来,您想……怎么办?” …… 怎么办,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在城卫兵的护送下,二长老苍英带着一众苍家小辈离开了哨楼,沿山路返回朔城。 苍凌阑坐在憨土驮背上,随意地捏着雪泥的毛茸茸的鹿尾巴。沿途树叶的阴影打在她的眉眼间。 一般来说,凶兽进阶的休眠期并不会持续很久。尤其是一阶升二阶这样低等级的进阶,几乎不会出现休眠现象。 但鹿崽子不是普通的鹿崽子,是变异过的鹿崽子。 雪泥能在一阶卡上十年,天知道它升二阶之后需要睡多久? 旁边,苍家小辈们带着各自的战兽,一边走路一边窃窃私语,各异的目光在她身上飘来飘去。 “唉,她也有今日。平日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原来也会狼狈至此啊?” “一个灵界损伤的废人,带着只灰土品级的飞光鹿,还能怎样呢。” “唯一能战斗的战兽倒下了,苍凌阑岂不是直接出局了?” “唉,少说几句吧,好歹当年也是……现在这样,太可怜了。” “不说了不说了,哎呀,跟你们讲,我契约的金刚豚啊,好像快学会元素技能了……” 他们把声音都压得很小,照常来说是听不见的。 但干猎人这行的,听觉敏锐超凡,苍凌阑其实知道众人在说她的闲话。 只不过她这些年早已习惯,此时更是无心在意。苍凌阑四下一瞧,见城卫兵随行在旁,便忍不住问起奇霜洞窟的后续,得知附近已安排好了布防,才把心放下了少许。 朔城常年应对兽灾,在这方面已算是得心应手。按理来说,只要能够提前筹备,应该不会出大事……按理来说。 突然,走在前方的苍英二长老抬手示意,苍家行进的队列停了下来。 “出来。” 二长老锐利的目光看向一丛树影,深处……窸窣窸窣。 有什么动了动,怯生生地将身躯探了出来。 顿时,苍家小辈们发出一串惊呼! “哇,这是什么凶兽?” “有点像鬼手蔓,但是怎么……这么大只啊!” “不是鬼手蔓吧,你瞧,人家藤条上有花苞呢,是不是其他什么稀有的攀藤科凶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