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溯龙渊》 第1章 巽风惊鸿·酒肆寒光 塞外的风,一年四季都带着刀子,刮过名为“风陵渡”的边陲小镇,卷起漫天黄沙,扑打着镇上唯一像点样子的建筑——“忘尘居”酒肆那面破败的酒旗。旗子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这粗粝的风撕成碎片。天色昏黄,未到掌灯时分,酒肆里已点起了几盏油灯,光线浑浊,勉强驱散着角落里浓重的阴影,却照不亮那些被风沙刻满沟壑的脸。 酒气、汗味、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门外钻进来的尘土气息,混杂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边陲的独特味道。几张粗木桌子旁,坐着形形色色的过客:缩着脖子、眼神警惕的行商;裹着脏污皮袄、沉默嚼着肉干的马贩;几个敞着怀、露出黝黑胸膛,正高声划拳的本地汉子。角落里,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丐,裹着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袄,抱着个豁口的粗陶碗,蜷缩着,浑浊的眼睛半开半阖,像已沉入另一个与世无争的梦境。 喧嚣的中心,是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两个身着赤红色劲装的汉子,胸襟上绣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纹样,正是江湖上以霸道刀法闻名的“离火刀门”弟子。王炎和李燚,几坛劣酒下肚,酒气上涌,面皮赤红,眼神里那点仅存的清醒早已被狂躁取代。 “娘的!这破地方的酒,淡出个鸟来!”王炎“哐当”一声将空酒坛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惊得邻桌一个瘦小的行商猛地一缩脖子。李燚打着酒嗝,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空着的条凳:“掌柜的!死哪去了?再给爷爷们上酒!要最烈的‘烧刀子’!不然老子拆了你这破店!” 掌柜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脸上堆着惊恐和卑微的笑,小跑着过来,声音发颤:“二位爷…小店…小店最好的就是这‘风陵烧’了,‘烧刀子’…真…真没有…” “没有?”李燚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几乎将他提离地面,“老东西,瞧不起我们离火刀门?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这里烧成白地!”他另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拔腰间那柄厚重的鬼头刀。 “信!信!爷息怒!息怒啊!”掌柜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筛糠般抖动。 就在这时,一滴浑浊的酒液,混着飞溅的泥点,“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落在窗边一张独桌的桌面上。那酒滴溅开,在积着薄薄一层灰尘的桌面上,留下一点刺眼的污迹。 那张桌子只坐着一个人。一身洗得发白的深青布衣,身形瘦削,背对着门口的喧嚣,独自面对着一扇蒙尘的破窗。桌上只放了一壶酒,一只杯,杯里的酒清澈见底,未曾动过。他仿佛与这酒肆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冷硬而孤绝。风从破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冷峻如刀削,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他放在桌沿的右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指尖正无意识地、极轻微地叩击着桌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霜纹凝结般的细微声响。 那滴浊酒落下的瞬间,他叩击桌面的指尖,停住了。 “晦气!”王炎也看到了那滴溅开的酒,目光顺着方向落在那青衣背影上,见他毫无反应,更是火冒三丈,“哪来的野狗!坐在这里碍眼!没看到爷爷们办事?滚一边去!” 青衣人依旧纹丝不动,连肩头的起伏都未曾改变。窗外的风沙似乎更猛烈了些,呜咽着拍打着窗棂。 这彻底的漠视,如同滚油泼进了王炎和李燚的怒火里。李燚一把将几乎瘫软的掌柜掼倒在地,狞笑着,和同伴王炎一起,摇摇晃晃地围向那张靠窗的桌子。 “聋了还是哑了?老子叫你滚!”李燚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拍向青衣人的后肩,势要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连人带凳一起拍飞出去! 酒肆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胆小的人闭上了眼,不忍看那瘦削身影的下场。几个刀口舔血的汉子则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场好戏。 就在李燚的手掌即将触及那青衣布衫的刹那—— 窗边的人影,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而是一种更诡异的动作。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凛冽的寒风骤然吹起!青色的衣袂飘飞,带起一道模糊的残影。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转身,如何出手。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比窗外残阳更冰冷、更迅疾的寒光,自他袖底无声无息地流泻而出! 那光芒极薄,极淡,近乎透明,在浑浊的光线下,宛如一片被疾风吹起的、边缘锋利的薄冰,又似一缕骤然凝结的寒雾。它没有刺耳的破空声,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被风沙吞没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低啸。 寒光乍现,一分为三,并非虚影,而是三道凝练到极致的、几乎同时抵达的死亡之吻! 第一道寒光,精准无比地吻上了李燚拍出的手腕内侧!没有血光四溅,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筋腱被瞬间挑断的闷响。李燚那足以拍碎石碑的巨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五指痉挛,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包括他那引以为傲的鬼头刀。“当啷!”厚背鬼头刀沉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李燚脸上的狞笑瞬间被剧痛和极致的惊恐取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我的手!” 第二道寒光,如同鬼魅般掠过王炎的下盘!目标是腰带。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似裂帛,又像冰片划过丝线。王炎只觉得腰间骤然一松,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束缚。那条结实的牛皮腰带应声而断,本就因酒醉而松垮的裤子,毫无悬念地滑落至脚踝,露出两条毛茸茸的粗壮大腿和一条脏兮兮的亵裤。“啊?!”王炎惊愕的叫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狼狈不堪的羞愤,下意识地弯腰去提裤子,动作滑稽又笨拙,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第三道寒光,目标却是王炎腰间尚未解下的另一只酒葫芦!寒芒如针,点射而至。“噗!”一声轻响,坚韧的皮囊葫芦被轻易洞穿。里面残余的半葫芦劣酒,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喷出,兜头盖脸浇了正弯腰提裤子的王炎一身!冰冷的酒液激得他一个哆嗦,酒气、汗臭、惊惶,混合着黄褐色的酒浆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狼狈到了极点。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从青衣人如风般“吹起”,到三道寒光闪过,再到李燚惨嚎、王炎出丑、酒水喷溅,不过是一次呼吸的间隙。 酒肆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喧嚣、叫骂、划拳声,都被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幕彻底掐断。时间仿佛停滞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呼啸的风沙声,以及王炎那粗重的、带着酒水淋漓的喘息和李燚压抑不住的、断腕剧痛带来的呻吟。 青衣人已然落回原处,依旧背对着门口,面对着那扇破窗。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出手只是一场幻影。他甚至连坐姿都未曾改变,依旧挺直而孤峭。只有那微微飘荡的青色衣角,无声诉说着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极致速度。他袖口垂落,遮住了手腕,那道致命的寒光早已消失无踪,从未出现过。桌上那杯清澈的酒,依旧平静如初,未曾溅起一丝涟漪。 角落里的老丐,那半开半阖的浑浊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利精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瞬间的苏醒。他抱着破碗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目光死死地锁在青衣人那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上,尤其在对方因动作而微微露出的耳后发际线处,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极旧的细小疤痕轮廓。 窗边,那位一直独坐的白衣女子,此刻也抬起了头。她面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深秋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冷冽。方才青衣人出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快如鬼魅的身法,那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奇异兵刃,还有那兵刃挥动时带起的、能冻结空气的阴寒气息,都清晰地映入了这双冷月般的眸子里。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过搁在桌边、用素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那里面,是一柄剑。 “呃…呃啊!”李燚捂着自己软垂无力的手腕,剧痛和恐惧让他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酒水滚落。他死死盯着那个青色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王炎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腰带断了,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攥着裤腰,另一只手胡乱抹着脸上腥臭的酒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愤欲死。他看着地上自己那把沉重的鬼头刀,再看看同伴那软塌塌的手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是什么功夫?那是什么兵器?快!快到匪夷所思!诡!诡得令人胆寒! 青衣人仿佛对身后两道怨毒恐惧的目光浑然未觉。他缓缓伸出手,动作从容不迫,从怀中摸出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轻轻放在被那滴浊酒污损的桌面上。铜钱与木桌相碰,发出几声清脆的微响,在这死寂的酒肆里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只是要出去透口气。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向门口时,一道身影却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脚边,死死抱住了他的小腿。 是那个被掼倒在地的掌柜。老头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好…好汉!好汉爷!您…您不能走啊!您走了…他们…他们会杀了小老儿…会烧了小店的啊!求求您!救救我!救救忘尘居吧!” 青衣人——离坎的脚步顿住了。他微微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惊恐无助的老人。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怜悯,也无厌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眼前抱着他腿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障碍。 酒肆里的空气更加凝滞。王炎和李燚也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离坎,又惊又惧地揣测着他的反应。窗边的白衣女子冷月,冷月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角落的老丐坤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离坎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终于,他动了。没有低头,没有开口,只是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下一拂。 动作轻柔得仿佛掸去衣角的微尘。 然而,抱着他腿的老掌柜,却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柔韧而冰冷的力量瞬间作用在自己双臂之上。那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剥离感。他抱着对方小腿的双臂,如同被冻结的冰块骤然遇到无形的暖流,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老掌柜一屁股跌坐回冰冷肮脏的地面,茫然地抬起泪眼。 离坎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仿佛刚才拂去的只是一片落叶。他径直迈步,走向酒肆那扇在风沙中不断开合、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青色的身影,在昏黄浑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峭而冷硬。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那片风沙弥漫的昏黄时—— “轰隆隆——!” 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风沙的呜咽!那声音来得好快,前一瞬似乎还在镇口,下一瞬已然近在咫尺! 酒肆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惊动,纷纷探头望向门外。 只见漫天黄沙之中,一团炽烈的红云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那是一匹神骏异常、通体赤红如火的烈马,四蹄翻腾,踏碎烟尘,鬃毛在风中狂舞,如同燃烧的火焰!马背上,一个身影紧贴马鞍,红衣似血,在昏暗的天色下烈烈飞扬,仿佛一团从天而降、要将这灰暗边陲点燃的怒焰! 马还未停稳,一声清越却饱含怒火的叱咤已如惊雷般炸响在忘尘居门前,穿透了风沙与酒肆的沉寂: “谁敢伤我离火门人?!给姑奶奶滚出来!” 第2章 山河令现·暗涌惊涛 风陵渡的夜,被一层不安的喧嚣和浓重的阴影裹挟着。白日里“忘尘居”那场电光石火的冲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扩散得更快、更远。离坎那惊鸿一瞥的“巽风三叠刺”和那近乎透明的诡异兵刃,成了酒肆里每个目击者口耳相传的惊悚谈资,在昏黄的油灯下,在骡马棚的角落里,在弥漫着劣质酒气与汗臭的空气中,被反复咀嚼、添油加醋。 “太快了!我眼一花,李燚那手就废了!王炎的裤子就掉了!” “那寒光…啧啧,薄得跟冰片似的,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离火刀门这次可栽了大跟头,那红衣姑娘看着就不是善茬,这事儿肯定没完!” “那青衣煞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离坎?对,就是离坎!这名字听着就透着股邪性!” 窃窃私语如同夜风中的蚊蚋,嗡嗡作响,钻入每一个尚未入眠的旅人耳中,也钻入了忘尘居后院一间简陋的柴房。离坎盘膝坐在一堆干草上,闭目调息。窗外的议论声隐隐传来,他置若罔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冽。白日里出手的瞬间快感早已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孤寂和对麻烦本能的厌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冰凉的薄刃——巽震刺,只有它的存在,才能带来一丝冰冷的确切感。他只想尽快离开这混乱之地。 然而,江湖的漩涡一旦卷入,便由不得人轻易抽身。 翌日清晨,风陵渡口。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汹涌地拍打着简陋的木质栈桥。渡船尚未起锚,码头上已聚集了不少等待过河的客商和脚夫,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牲畜的臊味。 离坎一身青衣,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刻意避开人群中心,站在一处堆满麻袋的阴影角落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四周,实则履霜诀已然悄然运转,将周遭一切细微的动静纳入感知:商贩讨价还价的语速变化,脚夫沉重的喘息,远处骡马不安的喷鼻,甚至河风掠过不同物体表面发出的细微差异声响…都如同脉络般清晰地映照在他冰冷的心湖之上。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如同投入湖面的几颗石子,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天大的消息!” “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山河令! 消失了二十年的‘山河令’重现江湖了!” “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那玩意儿不是传说吗?” “千真万确!‘听风楼’放出的消息,还能有假?说是就藏在‘坤元山庄’这次押往少林的‘佛骨舍利’镖货的夹层里!” “嘶——!佛骨舍利?那可是少林至宝!坤元山庄押送?他们胆子够肥啊!” “嘿,胆子肥不肥不知道,但现在这镖货成了烫手山芋了!听风楼说了,那‘山河令’里藏的可不是什么绝世武功,是能号令整个武林的秘密!得令者,莫敢不从!江湖…要变天了!” “山河令”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攫住了离坎的心神。他搭在麻袋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冰封般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二十年前…龙渊阁…血案…这消失多年的令牌,竟在此刻重现?而且,与龙渊阁齐名、以稳重著称的坤元山庄扯上了关系? 他微微侧身,将身形更深地藏入麻袋的阴影,履霜诀的感知力无声无息地提升到极致,专注地捕捉着那几个议论者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气息变化。 “…号令武林?乖乖…那岂不是比盟主令还厉害?” “谁说不是呢!现在黑白两道都疯了!‘黑水帮’的‘鬼手’朱砂,昨天半夜就带人往坤元山庄方向去了!” “还有‘断肠刀’崔嵬!那煞星也露面了,刀上还滴着血呢,估计是刚做了笔买卖就赶过来了!” “不止他们!我今早看到几个穿着打扮像是‘青城派’弟子的,也鬼鬼祟祟往那边摸…” “啧啧,坤元山庄这次…怕是守不住喽!就看谁本事大,能当那黄雀了!” 议论声渐渐被渡船起锚的号子和人流的喧闹淹没。离坎却依旧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河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他的衣角,他脑中思绪飞转。“山河令”…号令武林?这绝非空穴来风。它重现的时机如此巧合,就在他追查身世线索的关键当口。这背后,是陷阱?还是…钥匙?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窥探意味的视线感,如同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后颈!离坎心头一凛,履霜诀瞬间捕捉到来源——是码头另一端,一个看似在修补渔网的老渔夫!那老渔夫的动作看似自然,但指尖缠绕渔线的节奏,与他修补的动作有着极其细微的不协调,更像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暗号!而且,他眼角的余光,正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藏身的角落! 离坎不动声色,目光依旧投向浑浊的河面,但全身的肌肉已在瞬间调整到最佳的戒备状态。巽震刺的寒意透过衣袖,丝丝缕缕渗入掌心。 突然,那老渔夫站起身,扛起渔网,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向离坎这边走来,嘴里还嘟囔着:“老了…不中用了…网都补不利索咯…” 他走过离坎藏身的麻袋堆时,仿佛被脚下的缆绳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离坎歪倒过来,那只布满老茧、沾满鱼腥味的手,看似慌乱地向前一抓,目标正是离坎的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 离坎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的柳絮,在对方手掌即将触及衣襟的刹那,以毫厘之差、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侧滑半步!踏霜步的精髓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动作幅度极小,速度却快到极致,如同滑过冰面的微风,没有带起一丝尘土。老渔夫的手擦着他的衣襟掠过,抓了个空。 就在这擦身而过的瞬间,离坎的左手如同鬼魅般从袖中探出,速度比老渔夫的“失手”更快!不是攻击,而是精准无比地在那老渔夫因前扑而微微敞开的破旧衣襟内侧轻轻一拂! 指尖触感微凉,一张折叠得极小、质地坚韧的纸条,已被他无声无息地夹在指间!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在旁人看来,不过是那老渔夫差点摔倒,青衣人恰好侧身让过,连衣角都没让对方碰到。 老渔夫稳住身形,浑浊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和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嘴里含混地骂骂咧咧着走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离坎依旧面向河水,仿佛对刚才的“意外”毫不在意。他拢在袖中的左手,指腹感受着纸条边缘的锋利触感,缓缓将其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墨迹尚新,笔迹却极其潦草,仿佛是在仓促间写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急迫: “龙渊血债,线索在令。坤元镖,勿失。”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但这寥寥数字,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离坎的心脏!龙渊血债!线索在令!坤元镖! 他猛地攥紧了纸条,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加速奔流,一股沉寂了二十年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灼热,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他追寻了无数日夜的真相,那场吞噬了父母、也吞噬了他所有过去的血海深仇的线索…竟然真的与这突然现世的“山河令”、与坤元山庄押送的镖货有关! 是谁?是谁传递的消息?是敌?是友?陷阱?还是…指引? 离坎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刚才那老渔夫消失的方向,却只看到熙攘的人群和浑浊的河水。那佝偻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将那张仿佛带着不祥气息的纸条仔细收起,贴身藏好。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这坤元山庄的镖,他离坎…必取无疑! 与此同时,距离渡口不远的一处简陋茶摊。 冷月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她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面上轻纱遮掩,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秋水的眸子。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茶摊外喧嚣的街道上,实则焦点凝聚在对面不远处一家挂着“快马驿站”招牌的铺子门口。 一个头戴宽檐斗笠、身穿灰布短打、脸上斜贯着一条狰狞刀疤的汉子,正牵着一匹风尘仆仆的黄骠马从驿站里走出来。那汉子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行走间步伐沉稳,落地无声,右手始终若有若无地按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布囊上。布囊的轮廓,隐约透出一抹三棱的尖锐形状。 冷月的指尖,在桌下轻轻拂过搁在腿上的素布包裹。包裹里,那柄泽兑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冰冷的杀意,发出微不可闻的、如同清泉滴落深潭的低鸣。 她的目标,正是这个刀疤脸汉子——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影堂”杀手,“毒蝎”吴钩。此人一手蝎尾透骨镖淬有剧毒“醉朦胧”,阴狠歹毒,与她师门“天泽剑宗”一桩扑朔迷离的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追踪此人已有月余,线索时断时续,直到昨日才确认他潜入了风陵渡。 方才渡口那边关于“山河令”的喧嚣议论,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坤元山庄…佛骨舍利镖…山河令?冷月秀眉微蹙。师门血案、影堂杀手、山河令重现…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隐隐指向同一个地方——坤元山庄。 吴钩翻身上马,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一夹马腹,黄骠马嘶鸣一声,朝着与坤元山庄相反的方向——镇外荒僻的西山小路疾驰而去。 冷月眼神一凝。这方向不对!坤元山庄在东!他是要绕路?还是…另有所图?她不再犹豫,指尖在桌面上留下一枚铜钱,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离座。足尖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轻轻一点,流泽无痕身法展开,整个人如同被清风托起,轻盈地掠过人群的缝隙,向着吴钩消失的方向追去。白色的身影在街巷的阴影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视线之外,只留下茶摊老板看着桌上那枚铜钱微微发愣。 而在风陵渡镇外三里的一处岔路口,气氛则截然不同。 蹄声如雷,尘土飞扬!一支约莫二十余人的队伍,清一色赤红劲装,胸前火焰纹章烈烈如火,正是离火刀门的人马。为首一骑,通体赤红如炭,神骏非凡,正是昨日忘尘居前那匹烈焰般的宝马。马背上,炽阳一身火红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在疾驰中飞扬。她俏丽的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愠怒,柳眉倒竖,一双杏眼喷着火,显然是余怒未消。 “废物!两个大男人,被人家一招废了手、扒了裤子!离火刀门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炽阳的声音带着火气,在风中传开,让身后跟随的王炎和李燚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李燚的右手被布条吊着,脸色惨白。王炎则耷拉着脑袋,腰带换了一根新的,但那股狼狈劲儿怎么也洗不掉。 “少门主息怒…是…是那小子太过邪门…”李燚嗫嚅着辩解。 “邪门?我看是你们学艺不精,还贪杯误事!”炽阳毫不留情地呵斥,“回去自己到刑堂领三十鞭子!现在,都给姑奶奶打起精神来!” 她猛地一勒缰绳,火云驹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在岔路口稳稳停住。炽阳指着通往东北方向、道路相对宽阔平坦的官道:“前面就是坤元山庄的地界!爹说了,这次‘佛骨舍利’事关重大,少林方丈亲笔来信请我们离火刀门‘协助’坤元山庄押送!这是给我们刀门长脸的机会!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拿出真本事来!要是再出什么纰漏,哼!”她冷哼一声,手中马鞭凌空一甩,发出清脆的爆响,如同她此刻的心情,充满了斗志和证明自己的渴望。 “是!少门主!”身后刀门弟子齐声应诺,声震旷野,驱散了王炎李燚带来的些许晦气。 炽阳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官道尽头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那里便是坤元山庄所在。协助押镖?她心中冷笑,父亲离天烬的心思她岂会不知。离火刀门近年来声势渐隆,隐隐有与少林、武当等老牌大派分庭抗礼之势。这次少林主动请托,名为协助,实则是让离火刀门在江湖群雄面前展示实力,为日后争夺更多话语权铺路!而她炽阳,作为离火刀门的少门主,此行不仅要确保万无一失,更要打出刀门的威风,让所有人看看,离火刀门新一代的锋芒! 至于那个叫离坎的青衣煞星…炽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恼怒,有不服,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这笔账,迟早要算!但现在,坤元山庄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出发!”炽阳娇叱一声,火云驹化作一道红色闪电,率先冲上官道。身后二十余骑红衣刀客,如同一条奔腾的火龙,卷起滚滚烟尘,气势汹汹地向着坤元山庄方向疾驰而去。 风陵渡的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渡口喧嚣依旧,西山小路荒草萋萋,通往坤元山庄的官道上烟尘弥漫。三股无形的暗流,因“山河令”的传闻而悄然汇聚,目标直指那座以稳重著称的武林山庄。 一张无形的网,已在坤元山庄上空悄然张开。 离坎离开了渡口,身影融入通往坤元山庄方向的官道旁稀疏的树林中。他不再刻意隐藏行迹,速度却快得惊人,如同林间穿梭的幽灵,踏霜步在崎岖的地形上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每一次点地都精准地借力滑行,最大限度节省体力。那张写着“龙渊血债,线索在令”的纸条,像一块烙铁,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冷月追踪着吴钩留下的细微痕迹(被刻意踩断的草茎、马蹄印边缘不易察觉的拖痕),在西山荒僻的小道上疾行。流泽无痕的身法让她如同山间的雾气,轻盈飘忽,与环境融为一体。她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吴钩的路线明显是在绕一个大圈,最终指向…依然是坤元山庄的后山方向!影堂杀手,为何对坤元山庄如此感兴趣?仅仅是为了山河令? 炽阳率领的离火刀门队伍,则堂而皇之地沿着官道前进,马蹄声踏碎了山野的寂静。她骑在火云驹上,英姿飒爽,心中盘算着如何在坤元山庄立威,如何让父亲刮目相看,浑然不知自己正踏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就在三方势力各自行动之际,一个更为庞大、更为隐秘的力量,也在悄然调动。 距离坤元山庄百里之外,一处守卫森严的庄园深处。 一间宽敞明亮、布置得堂皇大气却又透着威严的书房内。一个身着玄色锦袍、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苍劲的古松。他气度雍容,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与力量,正是当今武林盟主,尊号“乾元尊”的林天穹。 一名身着暗金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的卫士(乾罡卫统领)悄无声息地步入书房,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清晰:“启禀盟主,风陵渡急报。目标离坎,已确认离开渡口,动向坤元山庄。其身手确如传闻,诡异莫测,疑似身负‘巽震’奇技。另,离火刀门炽阳率队,已抵近山庄。还有…疑似‘天泽剑宗’余孽的女子,也在附近现身。” 乾元尊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寒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他轻轻抚摸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山河令重现,宵小蠢动,江湖纷扰再起。坤元山庄守护佛骨舍利,责任重大。传我盟主令——”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着令各派,就近抽调精锐,速往坤元山庄‘护镖’,以防不测。凡有觊觎镖货、滋扰山庄者,无论何人,皆可视作武林公敌,就地格杀!务必将佛骨舍利与可能引发纷争之物,安全护送至少林!为天下计,不得有误!” “遵盟主令!”乾罡卫统领沉声应道,起身迅速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乾元尊重新望向窗外那株古松,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冰冷而深沉。护镖?不,这是驱虎吞狼,更是…收网的前奏。那枚沉寂了二十年的棋子(山河令),终于到了该发挥它真正作用的时候了。而那个叫离坎的年轻人…他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如同利刃出鞘的瞬间锋芒。 风陵渡的风,裹挟着“山河令”的传闻和“盟主令”的杀伐之气,呼啸着,席卷向那座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坤元山庄。暗涌的波涛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离坎追寻的血仇线索,冷月追踪的师门凶手,炽阳肩负的门派使命,以及乾元尊那深藏不露的棋局…都在此交汇。平静的山庄,已然成了风暴之眼。 第3章 夜探坤元·双影迷踪 夜幕,如同一块饱蘸了浓墨的巨大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将坤元山庄所在的卧牛山完全吞噬。白日里尚显雄浑厚重的连绵庄墙、飞檐斗拱,此刻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蛰伏在深沉的黑暗里。山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呜的低咽,更添几分肃杀与死寂。山庄内部,巡夜的灯笼如同飘忽不定的鬼火,沿着固定的路线缓慢移动,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周围阴影浓重如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山庄东南角,一处背靠陡峭山壁、林木最为茂密的阴影之中,离坎如同融入了山石本身。他一身紧束的夜行青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他屏息凝神,履霜诀已然运转至极致。 脚下的大地,不再是坚实的依托,而是一张布满了无形丝线的巨网。每一次细微的震动——墙根下巡逻守卫沉稳而间隔规律的脚步声、远处角楼上弩机转动时极其轻微的齿轮啮合声、甚至山庄深处某处水车带动机关的沉闷“嘎吱”声…都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清晰的涟漪,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动态的“地脉图”。这便是履霜诀·踏霜步的根基——感知入微,料敌机先,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离坎的目光,穿透层层黑暗,牢牢锁定前方十丈开外,那座最为高大、戒备也最为森严的建筑——坤元山庄的藏宝阁。三层飞檐,形如宝塔,黑沉沉的矗立着,如同蛰伏的巨兽。传闻中藏有佛骨舍利的镖箱,就在其中。而那张写着“龙渊血债,线索在令”的纸条,更如同燃烧的烙印,催促着他。 时机稍纵即逝。一队巡逻的守卫刚刚转过墙角,脚步声远去,与另一队守卫的脚步声形成短暂的错位空隙。离坎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又像是化作了山壁阴影的一部分,仅仅依靠足尖在嶙峋山石和湿滑苔藓上几个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借力点,整个人便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近乎滑行的轨迹,贴着陡峭的山壁“滑”了下去!落地无声,如同飘落的羽毛,精准地落在藏宝阁高大院墙下最浓重的一处阴影里。 院墙高耸,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尖锐的瓦片。离坎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微蹲,足下发力,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向上弹射!上升过程中,他身体紧贴墙壁,每一次脚尖点墙,都精准地落在砖缝之间最稳固的着力点上,动作流畅迅捷,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滑冰般的顺滑感,正是踏霜步在垂直面上的精妙应用——踏霜·攀云。几个起落,他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伏低身体,藏身于探出的飞檐阴影之下。 藏宝阁前的庭院,青石板铺地,在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映照下,反射着幽冷的光。看似平静,但离坎的履霜诀清晰地“听”到了石板下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均匀的机簧运转声。地陷连环翻板!他目光扫过石板拼接的缝隙,瞬间判断出几条仅容脚尖落地的、勉强安全的路径。 没有丝毫犹豫,离坎的身影再次动了。他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一次脚尖点地,都精准地落在那些安全的缝隙节点上,接触面积小到极致,时间短到极致,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布满死亡陷阱的庭院中急速穿梭,留下几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淡淡残影,瞬息间便已抵达藏宝阁那扇紧闭的、厚重包铜的朱漆大门之下。 大门紧闭,锁孔复杂。但这难不倒离坎。他并未尝试开锁,而是身体紧贴墙壁,如同壁虎般游动,寻找着建筑结构上可能的薄弱点。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二楼一扇没有关严的、用于通风换气的雕花木窗。窗棂细密,缝隙极小。 离坎深吸一口气,身体骨骼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噼啪声,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他施展缩骨之术,如同一条无骨的灵蛇,从那狭窄得仅容孩童通过的窗棂缝隙中,硬生生地“滑”了进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窗棂上积年的灰尘被蹭掉了一小撮,无声飘落。 几乎就在离坎身影消失在二楼窗口的同一时间! 藏宝阁另一侧,靠近山庄内湖方向的屋顶之上。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月华倾泻,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冰冷的琉璃瓦上。正是冷月。她依旧白纱覆面,白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纤尘不染。她的目光同样锐利,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清冷与空灵。她没有离坎那般对大地震颤的极致感知,但她的润物诀赋予了另一种天赋——流泽无痕。 她的身法,更像是一种对环境“流动”的完美契合。足尖点在瓦片上,力量轻柔均匀地散开,如同水珠滑过荷叶,不激起一丝涟漪,不留下一丝声响。她的感知融入夜风,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气流的扰动,倾听每一缕细微的声音。守卫的呼吸声、心跳声、衣袂摩擦声,甚至更远处树叶的沙沙声,都如同乐章般在她心中流淌,勾勒出立体的警戒图景。她避开灯笼光晕,如同月光本身在屋顶流淌,目标同样直指藏宝阁核心。 她选择的路径更为巧妙,借助几株探入院中的高大古树枝桠,身形几个曼妙的转折,如同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轻盈地落向藏宝阁三楼的飞檐。那里有一扇为了透气常年虚掩的轩窗。 然而,就在冷月足尖即将踏上三楼飞檐的刹那! 异变陡生! 藏宝阁一层与二层的连接处,一道极其隐蔽、几乎与墙体同色的细线,被离坎在阁楼内探索时,衣角无意间带过!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足以刺破寂静的机括绷响!如同死神的低语! 紧接着,“哗啦——!” 一张巨大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金属丝网,如同捕食的巨蛛之网,毫无征兆地从藏宝阁二楼的外廊天花板处猛然罩下!丝网覆盖范围极大,不仅笼罩了离坎刚刚潜入的二层区域,连带着下方庭院的一部分以及冷月即将落下的三楼飞檐外沿,都在其攻击范围之内!网上密布着细小的倒钩,幽蓝的光芒显示着剧毒!正是坤元山庄秘传的机关——天罗地网·锁魂! 冷月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那淬毒巨网当头罩住! 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比毒网幽蓝光芒更冷冽、更迅疾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离坎潜入的二层窗口内骤然射出!正是巽震刺!离坎在机关触发的瞬间便已察觉,反应快到了极致! 那近乎透明的薄刃并非直刺巨网,而是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向巨网边缘与墙壁连接处的几个关键机括节点!刺尖在接触节点的瞬间,高频震颤!震雷破! “噗!噗!噗!” 几声沉闷的、如同气爆般的闷响几乎同时炸开!坚固的机括节点在蕴含震荡之力的刺击下,如同被重锤砸中的核桃,瞬间崩碎!原本绷紧下坠的巨网,边缘骤然失去了支撑和拉力,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毒蛇,猛地向内侧一软、一塌!虽然依旧危险,但原本严丝合缝、笼罩四方的致命毒网,硬生生被撕开了一道狭窄的、可供一人通过的裂隙! 就在毒网塌陷、裂隙出现的同一刹那! 冷月动了!她的反应同样快如鬼魅。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但她手中的泽兑剑已然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只有一道清冷如水的光华瞬间流淌开来。剑身在空中划过一个柔和却精准无比的圆弧——泽水引! 剑尖并未硬碰毒网,而是如同磁石般产生一股奇异的牵引力,巧妙地引偏了数根因塌陷而甩动过来的、带着倒钩的毒丝!同时,她借着这一引之力,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顺着那道被离坎撕开的网隙,如同一缕被清风送入的月光,轻柔无比地“流”进了三层那扇虚掩的轩窗之内!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机括绷响,到巨网罩下,再到离坎破网、冷月借隙而入,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窒息! 冷月落入三楼轩窗内,轻盈无声,立刻回身,目光如电般扫向下方。只见那巨大的毒网软塌塌地垂挂在二层外廊,幽蓝的毒钩在夜色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而在二楼那扇被离坎用作入口的窗口处,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迅速收回袖中那道致命的寒光(巽震刺)。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楼上的目光,身形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侧脸对着冷月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二楼深处的黑暗中。 那惊鸿一瞥的侧脸,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线条冷硬如石刻,眼神深邃冰冷。正是白日风陵渡酒肆中那个出手如电的青衣人! 冷月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是他?他为何也在此?是为了山河令?还是…另有所图?方才那精准破开毒网的一击,时机、角度、力量都妙到毫巅,绝非寻常之辈。此人,深不可测。 她压下心头的疑问,不再多想。当务之急,是找到“毒蝎”吴钩的线索。三楼是存放古籍字画之处,并非目标所在。她收敛气息,流泽无痕身法展开,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向楼下潜去。 与此同时,离坎已深入藏宝阁二层。这里空间开阔,陈列着诸多兵器甲胄、奇珍异宝,在角落几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混合着金属与皮革的味道。他的目标明确——存放佛骨舍利镖箱的密室! 根据履霜诀对建筑结构细微声波反馈的感知,他很快锁定了一面看似普通的、陈列着几副古旧铠甲的内墙。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离坎的目光落在猛虎怒张的口中那颗被画师刻意点染成暗红色的獠牙上。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画作,而是隔空对着那颗“獠牙”的位置,屈指一弹! 一道极其凝练的指风破空而出,精准地击中画后墙壁的某个点。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面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通道,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尘土和陈旧木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密室! 离坎闪身而入。密室不大,中央摆放着一个三尺见方、由阴沉木打造、镶嵌着金丝银线的华贵镖箱,箱盖上铭刻着梵文和莲花的图案,正是盛放佛骨舍利的容器!箱子上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九转玲珑锁。 然而,离坎的心却猛地一沉!他的履霜诀清晰地感知到,这镖箱…是空的!箱内没有任何舍利子该有的温润佛力或特殊能量波动!而且,箱盖边缘,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但锁孔附近和箱体底部几处不起眼的边角,却有极其细微的、近期被搬动摩擦过的痕迹!灰尘的分布不均! 有人捷足先登!山河令…或者说,真正的镖货,已经被转移了!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愤怒的咆哮,猛地从藏宝阁正门方向传来!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藏宝阁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有贼人劫镖!离火刀门在此!贼子休走!!!” 一个清越而充满怒火的少女声音,如同穿云裂帛般刺破夜空,清晰地传入阁内!正是炽阳! 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兵器碰撞声、喊杀声、怒骂声,伴随着灼热的气浪和刺目的火光,瞬间打破了山庄的死寂!显然,炽阳选择了最直接、最火爆的方式——正面强攻!以“捉拿劫镖贼人”的名义,制造最大的混乱! 离坎和正在二楼搜寻线索的冷月,几乎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惊动! 离坎眉头紧锁。这个莽撞的女人!虽然她的强攻确实吸引了绝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制造了混乱,但也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整个山庄都会被惊动,再想悄无声息地寻找被转移的镖货,难如登天! 冷月则迅速隐入一个高大的博古架阴影中,目光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藏宝阁前的庭院已是一片混乱!炽阳一马当先,手持那柄赤红如火的离明刀,刀光过处,热浪滚滚,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离火燎原斩! 巨大的火焰刀气横扫而出,逼得数名试图阻拦的坤元山庄守卫连连后退,须发焦枯!她身后,二十余名离火刀门弟子结成阵势,刀光霍霍,烈焰翻腾,与闻讯赶来的山庄护卫激烈厮杀在一起,瞬间将藏宝阁正门区域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混乱之中,冷月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迅速扫过战场边缘的阴影角落。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藏宝阁侧面、靠近刚才毒网陷阱触发位置的一处假山阴影下,一道头戴斗笠、脸上斜贯刀疤的精悍身影一闪而逝!那人动作极快,如同鬼魅,借着炽阳制造的混乱,正试图悄无声息地脱离战场! “毒蝎”吴钩!他果然在这里!而且,他似乎也在寻找什么?或者说…在观察什么? 冷月不再迟疑。无论镖货是否还在,吴钩这条线索不能断!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汽,避开混乱的战团,从藏宝阁另一侧的窗口无声滑出,向着吴钩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而此刻,在藏宝阁密室内,离坎看着空荡荡的阴沉木镖箱,脸色冰冷如霜。线索断了。但炽阳的强攻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证明了山庄内部确实有鬼——否则镖货为何提前转移?他迅速退出密室,抹去进入痕迹。目光扫过混乱的庭院,又瞥了一眼冷月消失的方向和吴钩遁走的阴影。 他必须离开。留在这里已无意义。但离开之前…离坎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张软塌塌垂挂着的、闪烁着幽蓝毒光的“天罗地网”上。方才破网时,他注意到网上有几处细微的破损痕迹,似乎是被某种尖锐的三棱形暗器刮擦所致… 他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靠近垂落的毒网边缘,指尖在几处破损的毒丝上极快地拂过,履霜诀的感知力凝聚其上。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甜腥气的特殊金属粉末残留,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这气息…与寻常暗器不同,阴毒而诡异。 离坎眼中寒光一闪,迅速用特制的油纸包裹住指尖沾染的粉末,贴身藏好。随即,他不再停留,趁着庭院中杀声震天、火光冲天的混乱,身形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沿着来时的路径,悄无声息地翻出藏宝阁高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卧牛山浓重的黑暗与雾气之中。 山庄的混乱还在持续。炽阳的怒喝与刀光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把,彻底点燃了坤元山庄。藏宝阁在火光中沉默矗立,空荡荡的密室和那张垂落的毒网,无声地诉说着今夜的暗流汹涌与扑朔迷离。离坎追寻的血仇线索暂时中断,冷月紧追着影堂杀手吴钩,而炽阳,则在浑然不觉中,成了这场暗夜迷局中最耀眼、也最引人注目的搅局者。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4章 黄雀在后·死士追魂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卧牛山后山茂密的原始丛林之上。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凉意,混合着腐殖土、苔藓和某种不知名野花散发的甜腻香气,形成一种粘稠而压抑的窒息感。昨夜的喧嚣与火光已被远远甩在坤元山庄的方向,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潜伏在寂静之下、令人心悸的杀机。 离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在林间急速穿行。他并未沿着明显的路径,而是在盘根错节的古树、虬结的藤蔓和湿滑的巨石间不断变换方向。每一次足尖点地都轻如鸿毛,借助苔藓的湿滑、裸露树根的弹性,甚至是垂落藤蔓的摆动,施展踏霜步的精髓——踏霜·掠影。他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在复杂的地形中滑行、转折,速度快得惊人,却诡异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连最敏感的夜枭都未曾惊动。 然而,他的精神却绷紧到了极致。履霜诀如同无形的触角,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风,不再是单纯的气流。它是信息的载体。穿过不同树冠间隙的风,速度、湿度和携带的气味粒子都略有差异。离坎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分辨着这些差异。前方左侧,一片低矮灌木丛上方的气流,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不可察的汗味和金属摩擦后特有的铁腥气。这气味淡到极点,若非履霜辨迹对气息的极致敏感,几乎无法察觉。而且,它正以稳定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 视觉的细节在黑暗中放大。一株蕨类植物肥厚的叶片边缘,有一处极新的、并非自然枯萎的折痕,断口处渗出新鲜的汁液。旁边潮湿的腐殖土上,一个浅浅的脚印轮廓若隐若现,边缘被刻意用枯枝扫过模糊,但履霜诀对地面微震的感知,清晰地勾勒出那是一个成年男子足靴前掌着力点留下的、比常人步伐略小的特殊步距。更远处,一根低垂的、韧性极强的老藤,被人强行拨开后回弹,在相邻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新鲜的、细微的刮擦白痕。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细微痕迹——气味、断叶、模糊脚印、藤蔓刮痕——在离坎的脑海中迅速组合、推演,如同拼凑一幅无形的追踪地图。目标:至少五人,训练有素,步伐间距刻意控制,行进路线避开开阔地,专挑林木最密、阴影最浓处,且方向明确——西北!坤元山庄的后山深处! 劫镖者!而且,绝非寻常的江湖草莽或□□匪徒!这种对痕迹的刻意掩饰和高效的行进方式,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近乎军队般的纪律性! 离坎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丝毫犹豫,身形陡然加速,如同一道融入夜风的青烟,循着那无形的痕迹,向着西北方疾追而去。巽震刺的寒意透过衣袖,丝丝缕缕渗入掌心,带来一种冰冷的镇定。山河令的线索,就在前方! 随着深入,林木愈发高大浓密,遮天蔽日,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星光也被彻底隔绝。空气变得异常潮湿闷热,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可及踝、散发着**气息的厚厚腐殖层和不时出现的、浑浊的泥沼水洼。一股淡淡的、带着甜腥味的灰绿色雾气,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萦绕在林间,视野受到极大限制。 毒瘴! 离坎立刻屏住呼吸,体内履霜诀的阴寒内力自行加速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隔绝毒气的护体罡气,同时最大程度地减缓自身新陈代谢,降低对氧气的需求。他追踪的脚步并未停止,反而更加谨慎,每一步落下,都仔细感知脚下的虚实,防止陷入致命的泥沼。那劫镖者留下的痕迹,在毒瘴的干扰下变得极其微弱,追踪的难度倍增。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分辨前方一处泥沼边缘的细微脚印时—— 异变骤生! “咻!咻!咻!咻!” 四道尖锐凄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左、右、后三个方向的浓密树冠中同时爆发!速度快到极致,撕裂粘稠的毒瘴空气,瞬间封死了离坎所有可能的闪避角度!是淬毒的三棱透骨镖!镖身闪烁着与毒瘴同色的幽绿寒芒! 真正的杀招,并非暗器! 就在毒镖破空的同一刹那! “唰!唰!唰!唰!” 四道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直接凝结出来的鬼魅,从离坎正前方、左前方、右前方以及头顶上方茂密的树冠中,无声无息地暴射而出!他们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毫无感情的冰冷双眼,手中持有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两长两短四柄造型奇特的分水峨眉刺!刺身狭长,带着放血的血槽,尖端闪烁着幽蓝的毒光! 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快如鬼电,配合精妙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前方两人手持长刺,一左一右,如同毒蛇吐信,直刺离坎双肩琵琶骨,角度刁钻,封死其前冲路径!左右两侧各一人持短刺,身形矮伏,如同贴地疾掠的毒蝎,短刺带着刺骨的阴风,狠辣无比地刺向离坎双腿膝弯!而头顶那人,如同鹰隼扑击,长刺带着下坠的千钧之势,直贯离坎天灵盖!五人攻击,暗器封路,近身绝杀,上下左右,天罗地网!正是影杀阵·锁魂!不求华丽,只求一击毙命! 毒瘴,是遮蔽感知的屏障,更是发动致命伏击的绝佳掩护!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网,瞬间将离坎笼罩! 然而,离坎不是网中的鱼! 在毒镖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瞬,履霜诀那对杀意与气流异动近乎预知般的敏锐感知,已经向他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心脏如同被冰锥刺中,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那不是听到声音后的反应,而是身体对致命危机本能的、超越听觉的预警! 没有思考,只有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 离坎的身体在攻击降临前的刹那,做出了超越极限的反应!他足下猛地一蹬,脚下湿滑的腐殖层被踏出一个浅坑,整个人却并非直线后退或前冲,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般的诡异角度,向左后方斜上方疾射而出!巽风掠影·逆流! 这一下,妙到毫巅!不仅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封路毒镖和刺向双肩、双腿的致命攻击,更是让头顶那雷霆万钧的贯顶一刺,擦着他的后背险险掠过!冰冷的刺风甚至划破了他背部的衣衫! 但伏击者显然预料到了目标的强悍!四名持刺死士一击落空,没有丝毫停滞,如同附骨之疽,阵型瞬间变幻!两人长刺变扫,封堵离坎可能的落地空间,另外两人短刺如毒牙,贴身紧逼!配合默契,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根本不给对手丝毫喘息之机! 离坎身形尚未落地,眼角余光瞥见两点幽绿寒芒(毒镖)已追踪而至,封死了他侧移的路线!避无可避! “喝!”一声低沉的冷叱从离坎喉间迸出。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但袖中寒光已然怒绽!巽震刺化作两道比毒镖更快、更冷的致命流光,并非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向左右两侧紧逼而来的两名短刺死士的手腕关节! 震雷点星·破关! 刺尖在触及对方手腕关节的瞬间,高频震颤!蕴含的震荡之力并非硬碰,而是如同无形的钻头,瞬间破坏了关节处筋腱与骨骼的连接! “咔嚓!”“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骼错位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呃啊——!”两名持短刺的死士发出短促而压抑的痛哼,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弯折,剧痛瞬间摧毁了他们的攻击动作,短刺脱手飞出!离坎双足在身后一棵古树的树干上轻轻一点,借力反弹,如同离弦之箭,从两名手腕被废的死士中间疾穿而过,直扑前方一名持长刺的死士! 那名死士眼神冰冷依旧,长刺如毒龙出洞,直刺离坎心口!速度、力量、角度,都显示着其悍不畏死的训练成果! 离坎不闪不避!在长刺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以毫厘之差侧滑半步,让过刺尖!同时,左手如电探出,并非攻击,而是精准无比地搭在了对方持刺手臂的肘关节外侧!一搭、一引、一按!履霜预判·卸骨! “咔嚓!”又是一声脆响! 那死士的肘关节被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巧劲瞬间卸脱!长刺脱手!离坎右手袖中寒光一闪!巽震刺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对方因剧痛而微张的咽喉!快!准!狠!一击毙命! 寒光抽出,带出一溜血珠。离坎身形毫不停滞,借着前冲之势,足尖在倒下的尸体上一点,如同苍鹰搏兔,扑向最后一名持长刺的死士! 那死士目睹同伴瞬间毙命,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动作却更快更狠!他放弃了刺击,长刺横抡,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向离坎腰腹,试图同归于尽! 离坎人在空中,无处借力,看似避无可避!但他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竟在空中不可思议地强行一扭!如同被狂风吹折的柔柳,险之又险地让过横扫的长刺!同时,他持刺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反撩而上! “噗嗤!” 巽震刺冰冷的锋刃,如同切开败革,精准地刺入了对方因全力横扫而暴露的腋下要害!穿透肺叶! 最后一名持刺死士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神采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从伏击发动到四名近身死士三死一重伤(手腕被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离坎的动作快如鬼魅,招式狠辣精准,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如同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将巽震刺的诡谲、履霜诀的预判和踏霜步的灵动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战斗并未结束!真正的威胁,是那隐在暗处、操控全局的第五人!也是发射毒镖之人! 就在离坎刺死最后一名持刺死士,身形将落未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绝对死角瞬间—— “咻——!” 一道比之前所有毒镖都更凌厉、更刁钻、带着刺耳尖啸的幽绿寒芒,如同索命的毒蛇,撕裂毒瘴,从一个离坎绝对意想不到的角度——他侧后方一棵巨大古树的树根空洞中——电射而出!目标,直指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时机把握之精准,角度选择之歹毒,堪称绝杀! 离坎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履霜诀的预警疯狂尖啸,但身体的惯性却让他无法在瞬间做出有效闪避!他强行扭动腰身,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承受这一击,但毒镖的速度太快了! 冰冷的死亡触感,已然触及背心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不容发之际!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石子击打朽木的轻响! 一枚黑乎乎、毫不起眼的鹅卵石,不知从何处破空飞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那支射向离坎后心的淬毒镖尾之上! 力道不大,却妙到毫巅! 毒镖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一撞,轨迹瞬间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偏斜! “嗤——!” 原本射向后心的毒镖,擦着离坎的左臂外侧疾掠而过!锋利的镖刃划破了衣衫,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一股阴冷刺骨的麻痒感,瞬间顺着伤口蔓延开来! “醉朦胧!”离坎心中警铃大作!剧毒入体! 而树根空洞中,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在毒镖被击偏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弹射而出,几个兔起鹘落,便消失在浓密的毒瘴与林木深处,速度快得惊人,显然轻功极佳,是负责指挥和补刀的真正首领! 离坎强忍着左臂传来的麻痒和眩晕感,落地后一个踉跄,迅速点穴封住左臂血脉,减缓毒素蔓延。他冰冷的目光如电般扫向石子飞来的方向——侧后方一片茂密的、挂满藤萝的灌木丛。 “哎哟喂!要死人咯!快跑啊小子!还愣着干什么!”一个熟悉而夸张的、带着浓重市井腔调的怪叫声,从那片灌木丛后响起。正是那个风陵渡酒肆角落里蜷缩的老丐——坤艮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除了惯常的市侩和惊恐,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和关切。 离坎心头剧震!是他?!这老丐…竟然一路跟到了这里?而且,方才那枚石子的时机、角度、力道…绝非巧合!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老乞丐能做到的! 然而,形势容不得他细想。左臂的麻痒感越来越强,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醉朦胧”的毒性正在发作!此地不宜久留!影堂死士的首领虽然遁走,但难保没有后手! 离坎不再犹豫,强提一口真气,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蔓延的毒素,最后看了一眼那首领遁走的方向和坤艮藏身的灌木丛,身形一晃,施展踏霜步,向着与首领遁走方向相反、毒瘴相对稀薄的一处山坳疾掠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混乱的伏击现场,只留下四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三名被刺死,一名重伤昏迷),一地狼藉的打斗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毒瘴甜腥和浓重的血腥味。 片刻之后,那片挂满藤萝的灌木丛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老丐坤艮佝偻着背,抱着他那破碗,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打斗痕迹,尤其在离坎被毒镖擦伤留下的那几滴暗红色血渍上停留了一瞬,又望向离坎消失的方向,眼中那丝隐藏的关切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摇了摇头,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晦气”、“短命鬼”之类的话,随即走到那名被离坎震断手腕、昏迷倒地的死士身边。 坤艮蹲下身,动作看似笨拙,手指却极其灵活地在死士身上摸索了几下。很快,他从死士紧束的腰带内侧,摸出了一枚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暗黄色铜牌。铜牌造型古朴,边缘有些磨损,正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个深深的、笔画凌厉的阴刻大字—— 影! 看到这个字,坤艮浑浊的眼瞳猛地一缩!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拿着铜牌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脸上的市侩和惊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刻骨仇恨与深沉恐惧的表情。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得如同叹息的低语,带着浓重的悲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影’字牌…啧,晦气!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这玩意儿…就冒出来了…” 他猛地攥紧了铜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冰冷的金属捏碎,又仿佛握着的是烧红的烙铁。他不再停留,将铜牌揣入怀中那件破袄最深的夹层里,如同来时一样,佝偻着背,抱着破碗,步履蹒跚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雾弥漫的丛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句消散在风中的低语,如同一个不祥的谶言。 第5章 履霜疗伤·丐语藏机 破败的山神庙,蜷缩在卧牛山深处一处背风的坳口里。庙门早已朽烂不堪,斜倚在门框上,夜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亡魂的低泣。几尊泥塑神像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支撑的草茎木架,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注视着庙内的不速之客。屋顶破了几个大洞,几缕惨淡的星光和冰冷的夜露趁机洒落,在地面积起一洼洼浑浊的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朽木和蝙蝠粪便混合的**气味。 离坎背靠着一根勉强还算坚固的廊柱,盘膝而坐。左臂的衣袖被撕开,露出那道被毒镖擦伤的伤口。伤口并不深,仅是一道寸许长的划痕,但此刻周围皮肉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微微肿胀发亮,丝丝缕缕的紫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正沿着手臂的脉络向上缓慢蔓延。伤口处传来的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和冰凉,伴随着阵阵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神志。正是“醉朦胧”之毒发作的征兆!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正全力运转履霜诀的阴寒内力,试图将那股阴冷恶毒的毒性强行压制在左臂,阻止其侵入心脉。 “啧啧啧…瞧这倒霉催的,中了‘醉朦胧’还能撑到现在,小子,命够硬啊!”一个带着浓重市井腔调、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庙里的死寂。老丐坤艮佝偻着背,抱着他那标志性的破碗,慢悠悠地从庙门口晃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看不出本色的破烂袄子,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馊味,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离坎的伤口,嘴里啧啧有声,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件。 离坎猛地睁开眼,冰冷的眸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锁定了老丐。警惕、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昨夜丛林中的死士伏击,最后关头那枚精准打偏毒镖的石子,以及那句“快跑”的怪叫…绝非巧合!这老丐,绝不简单! 坤艮似乎完全没感受到离坎目光中的寒意,自顾自地走到离坎身边,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和蝙蝠粪的地上,动作笨拙又带着几分市井的油滑。他放下破碗,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污垢嵌进指甲缝里的枯瘦手掌,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蔫了吧唧、混着泥土的不知名野草,还带着几片枯叶。 “喏,算你小子运气好,碰上老头子我。”坤艮嘟囔着,将几株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干瘪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发出“吧唧吧唧”的难听声响。很快,一股混合着青草汁液苦涩和某种难以言喻腥臊气味的墨绿色糊糊,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忍着点!别动!”坤艮含混不清地说着,不等离坎反应,那只沾满草汁和口水的手就猛地按在了离坎左臂的伤口上! 一股冰凉滑腻、带着强烈刺激性的触感瞬间传来!离坎身体本能地一僵,肌肉绷紧,几乎要下意识地挥臂格开。但就在那墨绿色的草糊接触到伤口的刹那,一股奇特的清凉感竟然压过了伤口的麻痒和灼热,虽然那味道令人作呕,却似乎真的在对抗毒素! “嘶…”离坎倒吸一口凉气,强行压下反击的冲动,任由那老丐动作。 坤艮一边用力将草糊在伤口上涂抹均匀,一边絮絮叨叨:“这‘醉朦胧’啊,沾上就迷糊,跟老头子我讨的酒一个名儿…药劲儿上来,浑身软绵绵,力气提不上,脑子迷糊糊,最后跟喝醉了似的睡死过去…嘿嘿,不过嘛,一物降一物,这‘蛇衔草’专克它!就是味儿冲了点,忍着吧小子!” 他的动作看似粗鲁笨拙,实则手指在按压涂抹草糊时,力道和位置都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精准,隐隐按压着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似乎在引导药性渗透。离坎能感觉到,随着那冰凉滑腻的药糊渗入,左臂蔓延的麻痒感和眩晕感,似乎真的被遏制住了,虽然伤口依旧刺痛,但那股阴毒的侵蚀感明显减弱了。 “你这身法不错,”坤艮一边涂抹,浑浊的眼睛一边瞥着离坎因运功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像踩着冰溜子,滑溜得很…就是心太躁,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霜不够厚啊小子!” “霜不够厚?”离坎心头微动。这老丐看似市井俚语,却似乎意有所指。他想起昨夜伏击时,自己虽然依靠履霜诀的预判和巽震刺的诡谲杀出重围,但面对最后那刁钻的毒镖,确实心神出现了一丝迟滞,才被擦伤。若非这老丐出手…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他是在指点自己的武功? 坤艮没理会离坎的思索,自顾自地用一块从破袄上撕下来的、同样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条,笨手笨脚却还算牢固地给离坎包扎好伤口。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靠着另一根柱子坐下,抱起他的破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离坎默默运转内息,配合着伤口处传来的奇特清凉药力,全力压制着体内残余的毒素。那“蛇衔草”的药效颇为奇特,虽然气味难闻,但确实如同在体内筑起了一道冰凉的堤坝,暂时挡住了“醉朦胧”毒性的蔓延。眩晕感渐渐消退,神志也清明了许多。他这才有暇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神秘的老丐。 破碗,破袄,佝偻的身躯,浑浊的眼神,一切都符合一个流落底层的乞丐形象。但离坎的履霜诀却捕捉到了更多细节:老丐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指根处,有着长期紧握某种硬物形成的厚厚茧子,绝非寻常乞讨能磨出来的。他看似随意的坐姿,身体重心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极其稳固的平衡,仿佛一座随时可以爆发的山岳。还有他那浑浊眼神深处,偶尔一闪而过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锐利精光… 昨夜那枚石子…绝非偶然! “昨夜…”离坎的声音因虚弱和毒素影响显得有些沙哑,打破了庙里的寂静,“多谢。” 他并未直接点破,但这两个字,已包含了试探。 坤艮正抱着破碗打盹,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含混地嘟囔:“谢啥?老头子我啥也没干…就看见你被野蜂子蜇了,抹点草叶子…呼…呼…” 说着,竟真的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梦呓。 离坎不再追问。江湖中人,各有隐秘。这老丐既然不愿承认,追问也无益。他闭上眼,继续调息。庙外,夜风呜咽,穿过破败的窗棂,带来远处山林特有的气息——松针的冷香、泥土的腥气、夜露的湿润…还有…某种小型夜行动物在落叶间蹑足潜踪的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看人看脚底,听风辨东西…” 坤艮那含混的、仿佛梦话般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依旧闭着眼,抱着破碗,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心里静了,霜就厚了…脚下的冰才不裂…” 离坎心中猛地一震!这绝非梦话! “看人看脚底”?是观察对手的下盘根基?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洞察? “听风辨东西”?是借助风声判断方位?还是…感知环境中一切可利用的信息? “心里静了,霜就厚了”?心境的澄澈,能让履霜诀的感知更加敏锐、更加稳固? “脚下的冰才不裂”?根基稳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看似市井俚语、颠三倒四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离坎心中一层蒙昧的窗户纸!他一直以来运用履霜诀,更多是将其当作战斗中的预判工具,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预警。而此刻,坤艮的话却像是一盏灯,照亮了这门心法更广阔、更深邃的领域——感知环境,洞察万物,心静如冰,万物皆明! 他不再仅仅将感知局限于脚下大地的震动和杀意的波动。他尝试着,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古井无波。他不再刻意去“听”,而是让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自然而然地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听风——庙外穿堂而过的夜风,不再只是呜咽的悲鸣。它穿过不同方向的破洞,发出音调高低不同的哨音;它掠过庙外不同高度的草丛,带起沙沙声的疏密变化;它甚至拂过远处树梢的鸟巢,惊起沉睡鸟儿一声短促的低鸣…这些声音,如同立体的地图,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庙宇周围数十丈内的地形轮廓、障碍物分布,甚至某些活物的位置! 辨东西——不仅仅是方向!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气味:腐木的霉味、蝙蝠粪便的腥臊、泥土的湿气、远处野花的甜腻、坤艮身上浓烈的酸馊味、自己伤口处草药的清凉苦涩…每一种气味都如同独特的标签。他甚至能分辨出空气中极其微弱的、属于某种夜行蛇类的腥气正从庙宇后方缓缓移动…气味的方向、距离、强弱变化,都成了感知世界的坐标! 还有脚下…庙宇内坑洼不平的地面,每一处凹陷、每一块凸起的砖石、每一片积水的形状…甚至透过薄薄的鞋底,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地面下鼠类挖掘的细小通道走向!整个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丰富!不再仅仅是为了战斗,而是真正地融入、洞察、理解这个环境! 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澄澈而宏大的感知状态下,他压制体内毒素的内力运转也变得更加圆融顺畅。履霜诀的阴寒内力不再是与毒素的蛮横对抗,而是如同精密的冰流,在脉络间自然流淌,所过之处,那“醉朦胧”的阴毒如同遇到克星,被丝丝缕缕地冻结、剥离、消融!伤口处的麻痒感几乎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刺痛,反而让他神志更加清醒。 他沉浸在这玄妙的境界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伤口的疼痛,甚至忘记了身旁那个神秘的老丐。直到… 坤艮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抱着破碗,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闭目调息、周身气息变得越发沉凝冰冷的离坎。那张布满皱纹的、脏污的脸上,市侩和惫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欣慰、忧虑、追忆、还有一丝深藏的悲怆。 离坎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冰寒似乎更深邃了几分,却也更加清澈。他看向坤艮,眼神中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昨夜丛林中,坤艮救他性命,今日又指点他心法要诀…这绝非巧合,更非市井老丐所能为。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帮自己? “前辈…”离坎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郑重,“昨夜林中,那伙人…” “哎哟,别提了别提了!”坤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夸张的市侩模样,抱着破碗缩了缩脖子,一脸惊恐,“吓死老头子咯!那帮杀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凶神恶煞的!老头子我就躲草里看见他们追你,吓得腿都软了!还好你小子跑得快!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得交代在那儿!” 离坎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表演,不为所动。他缓缓伸出手,指向坤艮那件破旧棉袄靠近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极其不自然的、微微凸起的轮廓,似乎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坤艮顺着离坎的手指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市侩伪装被瞬间戳破的僵硬!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个位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取代。 “这…这是…”坤艮的声音有些发干,眼神躲闪。 离坎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坤艮脸上的市侩表情一点点褪去,佝偻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丝。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认命般,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破袄最深的夹层里,掏出了那枚暗黄色的铜牌。 庙内昏暗的光线下,铜牌上那个笔画凌厉、深深刻入的阴文大字,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气息—— 影! 坤艮死死盯着那个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他布满皱纹和污垢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铜牌冰凉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深沉的恐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如同陈年血痂般的悲凉。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叹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影’字牌…啧,晦气!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这玩意儿…就冒出来了…” 二十年前…大火?! 离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二十年前…龙渊阁!那场焚尽一切的血色大火!这老丐…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什么大火?前辈!你说清楚!二十年前什么大火?!”离坎猛地坐直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因为激动和急迫而微微拔高,伤口被牵动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坤艮,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要将对方彻底吞噬。 然而,面对离坎近乎逼问的目光和那声嘶哑的追问,坤艮却像是被那“二十年前”几个字彻底抽干了力气。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疲惫和恐惧淹没。他猛地低下头,紧紧攥着那枚“影”字铜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不再看离坎,只是抱着他那破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要缩进角落的阴影里去。 “呼…呼噜…呼噜噜…” 一阵异常响亮、节奏刻意拉长的鼾声,突然从坤艮喉咙里爆发出来,在这死寂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用尽全力在逃避着什么。那鼾声一阵高过一阵,盖过了穿堂的风声,也盖过了离坎急促的呼吸。 他…在装睡!用这种市井无赖最常用的方式,强硬地、不容置疑地关上了交流的大门!将那声沉重的叹息和那句指向二十年前血案的话语,连同他所有的秘密,一起死死地锁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离坎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发出夸张鼾声的佝偻身影。胸中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胸膛!二十年前的大火…影字牌…这老丐与龙渊阁究竟有何关联?他为何要救自己?又为何对那段往事讳莫如深、恐惧至此? 破庙内,只剩下离坎沉重的呼吸声、坤艮刻意拉长的鼾声,以及那枚紧握在枯瘦手掌中、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幽光的“影”字铜牌。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线索就在眼前,却被一层更深的、带着血色的迷雾牢牢锁住。离坎缓缓收回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再追问,冰冷的眼底深处,是翻腾的惊涛骇浪和更加坚定的决心。无论这老丐是谁,无论他隐藏着什么,二十年前的龙渊血案,他离坎,追查到底! 第6章 百草解毒·旧伤疑云 塞外的风沙被连绵的卧牛山脉阻隔,坤元山庄的刀光剑影与丛林中的生死搏杀,仿佛已是隔世的喧嚣。当离坎在坤艮的指引下,穿过一道被天然藤蔓巧妙遮掩的狭窄石缝后,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如同踏入了一方被尘世遗忘的净土。 这便是百草谷。 谷地不大,却别有洞天。三面环抱的峭壁如同巨大的屏风,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风沙。峭壁之上,飞瀑如练,从数十丈高处坠落,砸入下方一泓深不见底的碧潭,轰鸣声被谷地独特的构造吸收、转化,最终化为低沉悦耳的白噪音,洗涤着心神。水汽氤氲,在阳光折射下形成道道迷离的彩虹。谷内温暖如春,与山外的肃杀寒冷判若两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这香气并非单一,而是千百种草木气息交织融合的宏大乐章。清冽如薄荷的辛凉、醇厚如当归的甘苦、馥郁如金银花的甜香、沉郁如艾草的烟火气…更有无数离坎叫不出名字的奇异芬芳,或浓或淡,或远或近,随着湿润的暖风在谷中流动,沁人心脾,仿佛吸一口便能涤净五脏六腑的浊气。 目光所及,是层层叠叠、如同梯田般依着平缓坡地开垦的药圃。圃中泥土黝黑肥沃,一畦畦,一垄垄,种满了形态各异、生机勃勃的药草。有叶片肥厚如碧玉的不知名藤蔓,有开着星星点点紫色小花的低矮灌木,有茎秆笔直、顶端结着红彤彤果实的奇异植株,更有大片大片随风摇曳、散发着清雅香气的兰草…每一株都长势喜人,叶片饱满,花朵鲜艳,显然得到了极精心的照料。 药圃之间,蜿蜒着清澈的溪流,溪水引自那方碧潭,清澈见底,水声潺潺。几座精巧的竹制水车缓缓转动,将清冽的溪水引入更远处的药田。几间同样由青竹搭建的屋舍掩映在葱茏的药草与几株高大的、开着淡粉色花朵的辛夷树下,竹舍清雅简朴,与这自然灵秀的谷地完美相融。 一个身着素青色葛布长袍的中年人,正蹲在一畦开着淡蓝色小花的药草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巧的玉铲松土。他身形清癯,面容温润平和,眼神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株小小的药草。阳光透过辛夷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此人,便是谷主,神医兑泽。 离坎和坤艮的到来,打破了谷中的宁静。兑泽闻声抬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看到离坎苍白如纸的脸色、被草草包扎的左臂,以及那掩盖不住的虚弱气息时,他温和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坤艮那身标志性的破袄和佝偻身形时,那了然之中,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敬意?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放下玉铲,从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如同谷中的溪流,平和清润:“有客远来,请随我来。” 竹舍内陈设简单至极,一榻、一几、两个蒲团,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混合了多种药材的独特清香。离坎依言在竹榻上坐下。兑泽净了手,走到离坎面前,温声道:“小友,请伸出手来。” 离坎依言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兑泽并未直接搭脉,而是伸出三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皮肤下隐隐透着玉质般的光泽。三根手指并未直接接触离坎的腕脉皮肤,而是在离寸关尺三寸之上,虚悬半寸,指尖凝聚着极其精纯柔和的淡青色气芒——正是悬丝引脉!以气为丝,隔空探脉,其难度与精准度远超寻常搭脉之法! 淡青气芒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轻柔地探入离坎的腕脉。兑泽缓缓闭上双眼,神色专注而凝重。离坎只觉得一股温和却异常精纯的气息顺着手臂经脉缓缓流入体内,如同春日暖阳下的溪流,所过之处,那因压制“醉朦胧”而强行凝聚的履霜诀阴寒内力,竟不由自主地微微松动,仿佛被这股温和的力量安抚、疏导。 时间一点点过去。兑泽的眉头先是微微舒展,显然“醉朦胧”的毒性虽烈,但在坤艮那粗糙却有效的“蛇衔草”敷料和离坎自身强横内力的压制下,已无大碍。然而,随着那股温和内息在离坎体内运行一周天,深入探查奇经八脉时,兑泽温润平和的面容上,神色陡然一变! 他那一直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不再是平和,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搭在离坎腕脉上方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凝聚的淡青色气芒也剧烈波动起来! “这…这不可能!” 兑泽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离坎,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小友体内…除这新中的‘醉朦胧’之毒外…竟…竟有‘乾阳焚脉’的旧伤痕迹?!” “乾阳焚脉?” 离坎心头猛地一沉!这名字他从未听过,但兑泽那震惊失态的表情,足以说明这绝非寻常伤势! 兑泽收回手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但眼神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他再次伸出三指,这一次,直接轻轻搭在了离坎的腕脉之上,指尖淡青色气芒更加凝练,显然要全力探查这诡异的旧伤。 “此伤…霸道绝伦!” 兑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乃是被一种至阳至刚、蕴含‘焚尽八荒’意境的内力所伤!此力歹毒无比,侵入经脉后,并非单纯破坏,而是如同跗骨之蛆,不断灼烧、焚化伤者经脉根基!中者,若无至阴至寒内力护持,或高人及时救治,三日之内,必经脉尽毁,焚身而亡!”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离坎,仿佛在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此伤…在你体内至少潜伏了…近二十年!隐伏极深,如同沉睡的火山!若非你自身修习的功法内力至阴至寒(履霜诀),恰好是这‘乾阳焚脉’的克星,日夜压制、消磨其火毒…你绝不可能活到今日!饶是如此,这火毒也如同附骨之疽,深植于你任督二脉交汇的‘膻中’要穴附近,与你的阴寒内力形成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稍有不慎,平衡打破,便是焚脉爆体之危!” 近二十年!至阳至刚!焚尽八荒!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离坎的心头!二十年前…龙渊阁血案!他那时尚在襁褓!这致命的旧伤…难道是父母拼死保护他时,被仇家所留?!那所谓的“乾阳焚脉”…便是仇家的标志性武功?! 离坎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翻涌而起的、几乎要将理智吞没的滔天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袖中的巽震刺! “敢问前辈…” 离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此伤…此功法…可知源自何处?” 兑泽看着离坎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仇恨与痛苦,心中了然,叹息一声:“此等至阳至刚、又蕴含霸道‘焚意’的内功心法,近几十年来江湖罕见。其特性…与二十年前,龙渊阁盟主‘乾元’的结义兄弟、当时的副盟主‘林破岳’所修绝学‘天行健’中的杀招——‘天威剑指’…有七分相似!只是…传闻‘天威剑指’堂皇正大,剑气浩然,而这残留的火毒,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戾邪气…似乎…似是而非…” 林破岳! 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乾元尊林天穹当年的名号!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离坎的耳中!乾元尊?!那个表面上德高望重、领袖群伦的武林盟主?!竟然可能是当年重伤自己的元凶?!甚至…是龙渊血案的幕后黑手?! 离坎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二十年来追寻的真相,竟以如此残酷、如此讽刺的方式,露出了狰狞的一角!胸中翻腾的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轻微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屋内凝滞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一个穿着干净药童服饰的少年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先生,谷口…谷口有位白衣姑娘求见…她…她好像受了伤,说是…来寻一味‘醉朦胧’的解药…” 白衣姑娘?醉朦胧解药? 离坎和兑泽同时一怔。 兑泽迅速收敛心神,恢复医者的沉稳:“快请进来。” 竹舍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山间的寒露气息。依旧是白衣胜雪,面上轻纱遮掩,只是那如寒潭般的眼眸中,此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左臂的衣袖处,隐隐透出一抹刺眼的暗红色,显然是新伤! 正是冷月! 她的目光在踏入竹舍的瞬间,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落在了竹榻上的离坎身上。那冰冷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显然,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这个在坤元山庄藏宝阁有过一面之缘、出手诡谲莫测的青衣人。 离坎同样看向冷月。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坤元山庄的短暂交集,那毒网下的惊险配合,此刻在这百草谷的竹舍中,再次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姑娘请坐。”兑泽指了指离坎对面的另一个蒲团,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惊天发现从未发生。他走到药柜前,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倒出几粒清香扑鼻的碧绿药丸递给冷月:“这是‘清心化毒丹’,可暂缓‘醉朦胧’毒性蔓延。姑娘伤在何处?需尽快处理。” 冷月并未立刻服药,而是警惕地看了一眼离坎,又看向兑泽,清冷的声音响起:“多谢先生。小女子所中之毒,并非寻常‘醉朦胧’,而是经过特殊手法淬炼、毒性更为阴狠的变种。此毒…”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里面赫然是半支三棱透骨镖!镖身幽绿,尖端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与昨夜伏击离坎的死士所用毒镖一模一样!“源自‘影堂’杀手。” “影堂?!”兑泽接过那半支毒镖,仔细看了看镖尖的色泽和残留的血腥气,又凑近鼻端嗅了嗅,脸色微变:“不错!是影堂惯用的‘蚀骨醉’!比寻常‘醉朦胧’更烈三分!姑娘如何惹上了他们?” 冷月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转向离坎,清冷的眸子中带着探询:“阁下昨夜,是否也在坤元后山遭遇伏击?伏击者所用,可是此镖?” 离坎眼神一凝!这女子…竟也在追踪影堂?他缓缓点头,没有说话,却从怀中取出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正是坤艮从伏击现场死士身上搜出的那枚暗黄色“影”字铜牌! 冰冷的“影”字,在竹舍内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沉重的不祥气息。 冷月看到那铜牌,清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她猛地站起身,虽然牵动伤口让她眉头微蹙,但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影’字牌!果然是他们!阁下可知,此镖此牌,与二十年前龙渊阁血案中,一种罕见毒烟‘离魂散’的主要成分…如出一辙!影堂…与当年血案必有牵连!” 龙渊阁血案!影堂!毒烟成分相同! 冷月的话语,如同第二道惊雷,再次狠狠劈在离坎的心头!将他胸中翻腾的恨意与刚刚从兑泽口中得知的“乾阳焚脉”旧伤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仇家…找到了!影堂!还有…乾元尊林天穹! 线索!指向龙渊阁血案的核心线索!就在眼前! 离坎猛地抬头,冰冷的眸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盯住冷月手中的半支毒镖和自己取出的“影”字铜牌!真相的碎片,正一片片拼凑!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竹舍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而就在这时! “离坎!给姑奶奶滚出来!” 一声饱含怒火、清越如凤鸣的娇叱,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百草谷宁静的上空!伴随着这声怒叱的,是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山谷的静谧!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火焰风暴,席卷而来! 竹舍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般闯入!劲装如火,勾勒出矫健的身姿,长发飞扬,俏丽的脸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喷薄着熊熊怒火!正是离火刀门少门主——炽阳!她手中紧握着那柄赤红如血的离明刀,刀身嗡鸣,热浪灼人,刀尖直指竹榻上的离坎! “好你个离坎!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还有这个女人!”炽阳的目光如同喷火的刀子,狠狠剐过离坎,又扫向旁边手臂带伤、气质清冷的冷月,醋意和怒火瞬间将她最后一丝理智烧断!“劫镖之仇还没算!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勾结在一起?!” 她根本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怒火攻心之下,一步踏前,手中离明刀挟着焚尽一切的怒焰,一招离火破军斩!刀光如熔岩喷发,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向着冷月当头力劈而下!势要将这“碍眼”的女人连同这竹舍一起劈成两半! “住手!” “不可!” 离坎与兑泽的喝声几乎同时响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击,冷月眼神一冷。她虽左臂带伤,但身形丝毫未乱。就在那灼热刀锋即将临体的刹那,她手中那柄如水的泽兑剑已然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剑身在空中划过一个柔和至极、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圆弧——泽水柔·卸劲! 剑尖并未硬撼刀锋,而是在接触前的刹那,产生一股奇异的、如同漩涡般的柔韧牵引力!那狂暴无匹的离火刀气,如同怒涛撞上了无形的礁石,又像是陷入了一团柔韧无比的胶水之中,竟被这轻柔的一引一带,硬生生偏转了方向!灼热的刀光擦着冷月的衣角掠过,“轰隆”一声劈在竹舍的地板上,留下一条焦黑的刀痕和四溅的竹屑! 炽阳一刀落空,巨大的力量反震让她手臂微麻,心中更是惊怒交加!这女人,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她的全力一击?!她杏眼圆睁,正欲再次挥刀! “够了!”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插入两人之间!离坎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并未拔刺,只是右手衣袖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拂,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劲风席卷而出——巽风回旋·卸力! 这股劲风并非攻击,而是巧妙地作用在炽阳持刀的手腕和刀身之上,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牵引。炽阳只觉得一股柔韧的巨力传来,刀势不由自主地被带偏,炽烈的离明刀竟被这股力量牵引着,斜斜地劈向了一旁的空气!而她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向旁边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无凭无据,莫要伤人。”离坎挡在冷月身前,声音冷冽如刀,目光直视着因愤怒而俏脸通红的炽阳。他身形挺拔,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山,将冷月护在身后。 炽阳看着离坎那冰冷的眼神和他护住冷月的姿态,心中那股被压制下去的委屈、酸涩和不甘如同火山般再次爆发!她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一种被忽视、被背叛的刺痛!她死死咬着下唇,握着离明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你…你护着她?!你竟然护着她?!” 竹舍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离坎的冰冷,冷月的清冷,炽阳的炽烈怒火与委屈,兑泽的凝重忧虑,几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碰撞。 “诸位!”兑泽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医者的威严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暂时压下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地是百草谷,救死扶伤之地,非是江湖仇杀的战场!”他目光扫过离坎手臂的旧伤、冷月臂上的新伤、炽阳手中灼热的刀,最终落在那半支毒镖和冰冷的“影”字铜牌上,沉声道: “影堂重现,‘山河令’风波再起…这江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诸位所求,或许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兑某需直言相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无论你们追寻的是血仇、是真相、还是门派功业…这‘山河令’,已非寻常武林至宝,而是足以掀动腥风血雨、吞噬无数性命的不祥之物!卷入其中者…九死一生!” 竹舍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谷外飞瀑的轰鸣,隐隐传来,如同命运沉重的叹息。离坎握紧了袖中的巽震刺,冰冷的刺身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胸中那翻腾的恨意与刚刚串联起的线索带来的冲击。冷月默默收起泽兑剑,清冷的眸子里映着那半支毒镖,仿佛看到了师门血案背后更深的阴影。炽阳紧咬着唇,离明刀上的火焰微微跳动,映着她眼中复杂的火焰——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被兑泽话语点醒的、对未知风暴的隐约不安。 百草谷的药香,此刻也压不住那弥漫开来的、浓重的血腥味与阴谋的气息。 第7章 离火焚情·双姝争锋 百草谷口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寒冰,在炽阳那声饱含委屈与愤怒的“你护着她?!”之后,瞬间凝固、炸裂!竹舍内弥漫的浓郁药香,被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杀伐之气蛮横地驱散、撕裂。 炽阳紧握着离明刀,刀身赤红,嗡嗡震颤,如同她此刻剧烈起伏的心跳和翻腾的怒火。刀锋上残留的灼热气息扭曲了空气,将几片从破门处飘入的辛夷花瓣瞬间烤得焦黄蜷曲。她俏脸涨得通红,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般活力的杏眼,此刻被一层水汽模糊,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离坎,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冷月。 离坎挡在冷月身前,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他并未拔刺,但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比袖中的巽震刺更加迫人。他眼神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下的、关于旧伤与血仇的惊涛骇浪,以及一丝对眼前这无理取闹场面的不耐。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拂袖卸力的姿态,袖口微微垂落,遮住了手腕,但那无形的、如同极地寒风般的压迫感,却清晰地笼罩着整个竹舍。 冷月站在离坎身后半步,左臂的伤口在方才格挡炽阳的离火破军斩时被轻微牵动,一丝殷红在素白的衣袖上晕染开来,如同雪地红梅,刺目而清冷。她面上轻纱遮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秋寒潭,映照着眼前炽烈的怒火与冰冷的对峙,不起一丝涟漪。她缓缓将泽兑剑归入素布包裹的剑鞘,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拂去衣上微尘。 “够了!” 神医兑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沉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压制住了即将再次爆发的冲突。他一步踏前,站在了三人之间,素青色的葛袍无风自动,一股温和却异常浑厚精纯的气息自他身上弥散开来,如同春日的暖阳,无声地抚平着空气中躁动的杀意与灼热。 “百草谷内,只救人,不杀人!”兑泽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炽阳手中嗡鸣的离明刀,又落在离坎冰冷的面容和冷月臂上的血痕,最终定格在炽阳那张写满委屈与倔强的脸上。“少门主,怒火攻心,于伤无益,更易蒙蔽慧眼。离坎小友与这位姑娘,”他指了指冷月,“皆是身负重伤之人,来此只为求医问药。你所言‘劫镖之仇’,可有真凭实据?仅凭臆测便刀剑相向,非侠义所为,更非离火刀门少门主应有之风范!” 他的话语平和,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炽阳心头。尤其是最后一句“离火刀门少门主应有之风范”,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被怒火包裹的冲动。炽阳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颤抖,那股焚尽一切的怒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虽然依旧灼热,却不再失控地蔓延。她想起了父亲的严厉教导,想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更想起了…离坎那冰冷眼神背后的复杂,以及坤元山庄那夜的重重疑云。是啊,证据呢?仅凭离坎出现在劫镖现场附近?仅凭他和这个清冷的女人在一起? 委屈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比刚才更加汹涌。她不是为了什么“少门主风范”而委屈,而是为了离坎那毫不犹豫护住别人的姿态,为了自己一路追寻却换来如此冰冷的对峙!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离坎,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是对着兑泽说的:“好!就算…就算劫镖之事有疑!那他呢?!”她猛地指向离坎,“他在风陵渡伤我门人,废李燚手腕,让王炎当众出丑!这笔账,总该算吧?!离火刀门的脸面,不能就这么算了!” 离坎闻言,冰冷的眸光终于微微转动,落在了炽阳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有一片深沉的漠然,仿佛她口中那件令离火刀门颜面扫地的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拂去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冰冷,不带任何情绪:“他们自取其辱。” “你!”炽阳被这六个字噎得胸口发闷,刚压下去的怒火“噌”地又窜了起来!离明刀上的火焰再次升腾! “少门主!”兑泽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同时一股柔和的气劲无声无息地拂过炽阳持刀的手腕,如同温润的泉水,瞬间抚平了她即将爆发的内力波动。“江湖恩怨,何时清算,自有公论。但此刻,”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离坎手臂的旧伤和冷月臂上的新伤,最终落回炽阳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三位皆是伤者。伤者,当以疗伤为要。怒火攻心,旧伤未愈又添新创,非智者所为。更何况…” 兑泽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如同穿透了竹舍的墙壁,望向了谷外那即将因“山河令”而掀起腥风血雨的江湖。他拿起桌上那半支闪烁着幽绿寒芒的“蚀骨醉”毒镖,还有那枚冰冷的“影”字铜牌,将它们轻轻推到竹几中央。 “影堂重现江湖,手段阴狠毒辣,更与二十年前龙渊阁旧案有所牵连。‘山河令’在此刻现世,引得八方云动,黑白齐聚。坤元山庄一夜,镖货被劫,疑点重重,各方势力暗流汹涌…”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这已非简单的门派恩怨或个人仇杀。此令,已成风暴之眼!卷入其中者…” 兑泽的目光逐一扫过离坎、冷月、炽阳,一字一句,如同命运冰冷的判词: “无论你追寻的是血海深仇,是师门旧怨,还是门派功业…前路皆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竹舍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谷外飞瀑的轰鸣声,透过破损的门窗隐隐传来,如同遥远天际传来的、沉重而压抑的战鼓。药香依旧弥漫,却再也无法带来宁静安详,反而混合着毒镖的腥甜、铜牌的冰冷、离坎身上散发的寒意、炽阳刀上的灼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不祥预感的氛围。 离坎的拳头在袖中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兑泽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心中翻腾的恨意迷雾,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凶险。但“九死一生”、“万劫不复”这些词,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如同投入火海的薪柴,让那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决绝!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影”字铜牌上,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血仇的线索就在眼前,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必踏之! 冷月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眸光落在兑泽手中的毒镖上。师门血案、影堂杀手、龙渊旧事…这些碎片正在兑泽的话语中逐渐拼凑。她追踪吴钩至此,绝非偶然。这“山河令”风波,或许正是揭开师门惨剧真相的关键钥匙。“九死一生”…对她而言,不过是追寻路上必然的代价。她轻轻抚过包裹着泽兑剑的素布,指尖传来剑鞘冰凉的触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冷静而坚定。 炽阳紧咬着下唇,离明刀上的火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收敛于刀身之内。她眼中的怒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兑泽话语点醒的、对未知风暴的深深忌惮。她追寻离坎而来,起初是怒火驱使,后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不服,一心只想讨个说法,证明自己。可兑泽的话,却像一盆冰水,让她瞬间看清了自己正站在一个何等巨大的漩涡边缘!离火刀门的功业、父亲的期望、自己的骄傲…在这足以吞噬一切的“山河令”风暴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九死一生…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炽阳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复杂地看向离坎,“我不管你们追查什么血仇旧案!也不管什么影堂山河令!但离坎!你伤我门人之事,还有…还有…”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冷月,那“狗男女”三个字终究没能再说出口,只是倔强地昂起头,“总之,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这笔账,我炽阳记下了,自有跟你清算的时候!” 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给自己找的、继续跟随的理由。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那份炽热的情感,已在不知不觉中,从单纯的愤怒与不服,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离坎终于将目光从铜牌上移开,冷冷地瞥了炽阳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厌烦。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左臂的伤口在蛇衔草药力和履霜诀的压制下,麻痒感已大为减轻,但失血和毒素侵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他需要尽快恢复,前面的路,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转向兑泽,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冰冷:“多谢先生援手。毒伤已缓,旧伤…非一日之功。告辞。”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要去的地方,是龙渊阁废墟。那里,是二十年前一切悲剧的起点,或许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终点!无论这老丐坤艮隐瞒着什么,无论影堂和乾元尊有何等势力,他都要去!线索指向那里,血仇的源头也在那里! 冷月几乎在离坎起身的同时,也做出了决定。她对着兑泽盈盈一礼,声音清冷如故:“多谢先生赠药解毒。小女子追查之事,线索亦指向龙渊故地。同路而行,或有照应。” 她没有看离坎,也没有看炽阳,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明了。影堂杀手吴钩虽暂时失去踪迹,但他出现在坤元山庄,又持有与龙渊旧案相关的毒镖,其目的很可能也与龙渊阁有关。追寻吴钩,就是追寻师门血案的真相!而龙渊阁,是绕不开的地方。 兑泽看着眼前这三个目的不同、性情迥异、却因命运之线诡异缠绕而即将同行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不再劝阻,只是从药柜中取出几个青玉小瓶,分别递给三人:“此乃‘清瘴避毒丹’与‘金疮生肌散’,山野险恶,聊作防备。望三位…珍重。” 离坎默然接过药瓶,贴身藏好,对着兑泽再一拱手,转身便向竹舍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青色的身影穿过破门,融入谷口弥漫的晨雾之中,孤峭而决绝。 冷月对兑泽再次颔首致意,素白的衣袂飘动,如同流云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与离坎数步的距离。 “喂!等等我!”炽阳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憋闷和不服再次涌起。她将兑泽给的药瓶胡乱塞进怀里,对着兑泽匆匆抱了抱拳:“多谢先生!” 随即抓起离明刀,火红的身影如同一团跃动的火焰,几步便冲出了竹舍,朝着离坎和冷月消失的方向追去,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在谷口回荡: “离坎!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 竹舍内,只剩下兑泽一人。他走到门口,望着谷口方向。晨雾渐浓,三道身影——青如寒冰,白似冷月,红若烈火——已消失在迷蒙的雾气深处,只留下浅浅的足迹,很快也被湿气覆盖。山谷中,药香依旧,飞瀑轰鸣,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宁静祥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离坎的冰冷恨意、冷月的清冷执念和炽阳的炽热宣言。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兑泽口中溢出,充满了悲悯与无奈。“龙渊…血雨…又将至矣…” 而在竹舍后窗的阴影里,那个佝偻的身影——老丐坤艮,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他抱着破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离坎三人消失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市侩与惫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深沉的悲伤。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影”字铜牌,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山岳的叹息,消散在渐渐升腾的晨雾之中。 “少主…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8章 听风买讯·乾影初联 通往龙渊阁故地的路途,蜿蜒于北地愈发荒凉的群山之间。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起伏的山峦之上,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肮脏抹布,随时可能拧下冰冷的雨滴。凛冽的山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裸露的岩石和稀疏枯槁的灌木,发出尖锐的呜咽。空气干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般的痛感,将离坎、冷月、炽阳三人包裹在一种无声的肃杀与压抑之中。 离坎走在最前,一身青衣在灰暗的天色下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他步伐沉稳,速度却并不慢,踏霜步在崎岖的山路上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和效率,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借力滑行,最大限度节省体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臂的伤口在百草谷药物和自身内力压制下已无大碍,但眉宇间凝结的冰寒却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加刺骨。他不再刻意收敛气息,周身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如同移动的冰山。履霜诀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始终以他为中心向外延伸,警戒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风声掠过不同岩缝的细微差异、远处山鹰盘旋的轨迹、甚至脚下冻土深处冬眠虫豸极其微弱的生命律动…都清晰地映照在他冰冷的心湖之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龙渊阁废墟!那里埋藏着血仇的起点,也必将是他追寻真相的终点!任何阻碍,都将被巽震刺无情撕碎。 冷月落后离坎数步,白衣在寒风中飘拂,如同山巅不化的积雪。她步履轻盈无声,流泽无痕的身法让她如同融入这荒凉山景的一部分。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扫视着四周,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捕捉着任何可能与“毒蝎”吴钩或影堂相关的蛛丝马迹——一块被刻意翻动过的岩石边缘、一根不属于此地的、染着特殊油渍的枯枝、甚至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却带着阴冷杀意的陌生气息。她与离坎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既非同伴,也非陌路,更像是被同一条命运之线暂时捆绑的同行者。沉默,是两人之间唯一的交流。 炽阳走在最后。火红的劲装在灰蒙蒙的山色中异常醒目,如同冰原上跳动的一簇火焰。她紧抿着嘴唇,俏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中的离明刀并未出鞘,但刀柄却被她握得死紧,指节泛白。她几次想加快脚步追上离坎,质问他为何如此冰冷,为何护着那个白衣女人,但每每看到离坎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和冷月那清冷如月的侧影,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倔强又让她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只能把气撒在脚下的碎石上,时不时踢飞一块,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离坎和冷月对此置若罔闻,更让她心头火起。 “喂!姓离的!”炽阳终于忍不住,冲着离坎的背影喊道,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我们到底要去哪?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有多远?!” 她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沉默和漫无目的的跋涉。 离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冰冷的声音如同被寒风切割过,清晰地传来,只有两个字: “龙渊。” 龙渊?!炽阳心头猛地一跳!作为离火刀门少门主,她当然听说过二十年前那场震惊武林的滔天血案!龙渊阁被灭门,盟主夫妇惨死,至今仍是江湖悬案!离坎…他要去那里?难道…他和龙渊阁有关?!那个白衣女人也要去?!他们追查的血仇旧案…是龙渊阁?! 一股寒意瞬间从炽阳脚底板窜上脊背,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加刺骨!她突然明白了兑泽那句“九死一生”的真正分量!卷入龙渊阁的旧案漩涡…那绝对是与整个江湖的暗面为敌!离火刀门…能承受这样的风暴吗?父亲…会允许吗?纷乱的念头瞬间充斥脑海,让她一时竟忘了继续追问,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两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涌起强烈的不安。 三天后,一座依山而建、规模颇大的边陲重镇出现在视野中。灰褐色的城墙高大厚重,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和干涸发黑、不知是血迹还是污垢的斑驳。巨大的城门上方,两个饱经沧桑的石刻大字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铁壁关。这里是通往塞外和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也是坤元山庄势力范围西北边缘的最后一座大城。商旅、流民、江湖客、军卒…形形色色的人流如同浑浊的河水,在巨大的城门洞中涌进涌出,喧嚣、汗臭、牲畜的臊气、劣质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而粗粝的边关气息。 入城后,喧嚣更甚。宽阔的主街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铺面,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骡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离坎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带着冷月和一脸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跟着的炽阳,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他的目标很明确——城南旧货市场深处,一家门脸不起眼、挂着“通汇典当”破旧招牌的铺子。 铺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灰尘和旧铜钱混合的怪味。高高的柜台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正就着油灯用放大镜仔细察看一枚玉扳指的干瘦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扫了三人一眼,尤其在离坎冰冷的脸上和炽阳那身醒目的红衣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问:“典当?赎当?” “买风。”离坎的声音冰冷简短,如同两块石头碰撞。 老者闻言,枯瘦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再次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打量着离坎,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冷月和炽阳,慢悠悠地开口:“风有八面,不知客官…要听哪一面?东风贵,西风险,南风暖,北风寒…各有各的价码。” “坤元风,影堂风,龙渊风。”离坎吐出三个词,每一个都如同冰锥坠地,寒意四溢。 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放下放大镜和玉扳指,慢吞吞地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油腻腻的算盘,枯瘦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弄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坤元风起于镖,影堂风藏于夜,龙渊风…那可是陈年旧账,沾着血锈味儿…”他抬起眼皮,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三百两,现银。或者…等值的稀罕物件儿。概不赊欠。” 三百两!炽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这简直是抢钱!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却被离坎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离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三百两银子不过是尘土。他伸手入怀,并未掏出银票,而是取出了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深邃冰蓝色、内部仿佛有氤氲寒气流动的矿石。矿石一出现,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正是他在坤元山庄藏宝阁密室中顺手取走的——寒玉髓!此物乃极寒之地孕育的奇珍,蕴含精纯冰魄寒气,是修炼阴寒内力或打造特殊兵刃的绝佳材料,价值连城!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寒玉髓的瞬间,猛地爆发出饿狼般的贪婪光芒!他一把抓过放大镜,几乎是抢一般从离坎手中接过寒玉髓,凑到油灯下仔细察看,枯瘦的手指激动得微微颤抖。半晌,他放下放大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贪婪,恢复了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但语气却恭敬了许多:“客官…好手笔!请随我来。”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寒玉髓,推开柜台旁一扇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小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门后是一条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灰尘味。油灯昏黄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离坎没有丝毫犹豫,当先走下。冷月紧随其后,清冷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炽阳虽然满心不情愿和疑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石阶向下延伸了约莫三四十级,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约莫十丈见方的石室出现在眼前。石室四壁皆是坚硬的花岗岩,打磨得相对平整,墙壁上镶嵌着几盏长明灯,散发着稳定的幽光。室内陈设简单,一张巨大的石桌,几把石椅。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入口,站在石桌旁,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幅巨大羊皮地图。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精瘦汉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腰间随意地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他相貌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类型,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跳跃不定的鬼火,异常灵动,闪烁着市侩、精明、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正是“听风楼”在此地的负责人——震雷! “嘿嘿,贵客临门,有失远迎!”震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穿透力。他目光飞快地在离坎、冷月、炽阳三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离坎冰冷的面容和炽阳那身红衣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寒玉髓开路…啧啧,看来几位想知道的东西,分量不轻啊。坐!”他随意地指了指石桌旁的石椅。 离坎并未落座,直接开门见山:“坤元山庄劫镖,影堂死士,龙渊旧事。开价。” 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任何废话。 震雷眼中精光更盛,他走到石桌旁,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着“坤元”的位置点了点,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 “好!痛快!那震某也直说了!” “第一,影堂!近二十年崛起的影子杀手组织,专接见不得光的脏活,行事狠辣诡秘,不留活口。据点不明,首领不明,但组织严密,训练有素,绝非寻常江湖草莽。疑点一:其行事风格和某些隐秘手段,与传闻中早已被剿灭的‘血滴子’残余有几分相似…而血滴子,当年可是与朝堂某些大人物关系匪浅!疑点二:坤元山庄劫镖的那批死士,虽然蒙面黑衣,但其配合阵型、搏杀习惯、甚至撤退时使用的某种特殊联络哨音…与现任武林盟主‘乾元尊’麾下直属精锐——乾罡卫的基础训练科目,有至少七分相似!只不过,影堂的更阴狠,更毒辣!” 乾罡卫?!乾元尊?!炽阳惊得差点从石椅上跳起来!冷月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离坎的瞳孔骤然收缩!袖中的巽震刺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翻腾的杀意,传来冰冷的刺痛感!果然!果然与乾元尊有关! 震雷没有停顿,手指猛地滑向地图上一个被特意标注、画着残破阁楼图案的位置——龙渊阁旧址! “第二,龙渊风! 二十年前那场血案,听风楼当年也记录在案,疑点重重!最蹊跷之处:血案当夜,有数名当时在附近山中采药的药农,曾在深夜目睹龙渊阁方向,有数道极其耀眼的、煌煌如烈日坠地般的巨大金色剑光爆发!其形态、威势、光芒特征…与乾元尊成名绝技——乾罡剑所特有的‘天威剑气’,几乎一模一样!此事当年被盟主府压下,说是药农惊吓过度看花了眼,记录也被销毁,但我听风楼…自有备份!” 天威剑气!出现在龙渊阁血案当夜!离坎的身体猛地绷紧!脑海中瞬间闪过兑泽的诊断——“乾阳焚脉”旧伤,与“天威剑指”特性相似!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林天穹!乾元尊!血仇元凶! 震雷看着离坎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继续道: “第三,坤元风! 那批被劫的镖货,佛骨舍利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恐怕就是夹层里的‘山河令’!此令重现,绝非偶然!乾元尊已以‘护镖’、‘肃清江湖’为名,调动大批依附于他的门派势力和乾罡卫,明为护镖,实则…像是在撒网!一张大网!目标是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离坎一眼,“震某不敢妄言。但有一点可以奉送——” 震雷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凝重和警告,如同毒蛇吐信: “乾元尊的‘天威剑指’,已臻化境!其指力蕴含的‘乾阳焚脉’火毒,霸道绝伦,中者经脉如遭烈火焚烤,痛苦万分,三日之内若无其独门解药或至阴高手不惜损耗本源救治,必死无疑!小兄弟,你身上旧伤未愈,若遇此人…千万小心!” “经脉如焚!乾阳焚脉!”离坎心中剧震!兑泽的诊断被彻底印证!震雷的警告,更是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乾元尊…林天穹!不仅可能是血仇元凶,更是他此刻最大的、近乎无法逾越的生死威胁! 线索!铁证!仇敌!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所有的一切,在震雷这如同惊雷般的信息轰炸下,瞬间串联、引爆!离坎的呼吸变得粗重,冰冷的眼底深处,是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和更加冰冷决绝的杀意!他不再需要任何犹豫!龙渊阁!必须立刻前往龙渊阁!那里,或许有更直接的证据!也是他直面血仇的起点! “消息,值这个价。”离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他不再看震雷,转身就向石阶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足以颠覆他认知的惊天信息! 冷月紧跟着起身,清冷的眸光扫过震雷,又落在离坎决绝的背影上。影堂与乾元尊的关联,龙渊血案当夜的天威剑气…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地方。她同样需要去那里。 “喂!等等我!”炽阳慌忙跳起来,追上离坎。震雷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乾元尊可能是幕后黑手?影堂与乾罡卫有关?离坎身上那致命的旧伤…她看向离坎的眼神,第一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愤怒、委屈被震惊和一丝隐隐的担忧取代。 就在三人即将踏上石阶离开密室时,震雷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提醒:“哦,对了,免费奉送一个添头。乾元尊的‘盟主令’…已经发出来了。内容嘛…嘿嘿,‘彻查坤元劫案,肃清江湖败类,凡有嫌疑者,各派共诛之’…几位,好自为之啊!” 离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冷月眸光微凝。炽阳则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三人重新回到“通汇典当”昏暗的铺面,穿过拥挤嘈杂的旧货市场,再次融入铁壁关喧嚣的主街人流。然而,他们刚走出不过百步—— “铛——!铛——!铛——!” 一阵急促、沉重、带着金属颤音的铜锣声,如同丧钟般骤然从城门方向响起!瞬间压过了街市上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如同滚雷般的洪亮声音,借助某种特殊的扩音装置,响彻整个铁壁关的上空!声音威严、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 “盟主令! 兹有恶贼离坎(化名),劫掠坤元山庄佛骨舍利重镖,杀伤护卫,罪大恶极!更兼其疑为‘龙渊余孽’,勾结影堂妖人,意图颠覆武林!今特昭告江湖,凡我正道同仁,见此人及其党羽(一女白衣剑客,一离火红衣女子),格杀勿论!擒杀者赏万金,提供线索者重赏!凡包庇、藏匿者,同罪论处!为武林除害,肃清妖氛,不得有误!此令——乾元尊!” 声音如同无形的巨浪,一遍又一遍地在铁壁关上空回荡!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街市上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探照灯,齐刷刷地、带着惊疑、恐惧、贪婪和杀意,射向了人群中那三道无比醒目的身影——青衣冷面的离坎!白衣清冷的冷月!红衣如火的炽阳! 离坎猛地停住脚步!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穿透人群,射向城门方向!袖中的巽震刺爆发出刺骨的寒意!通缉!格杀令!乾元尊…终于图穷匕见了! 冷月的手无声地按在了泽兑剑柄之上,清冷的眸子里寒光四射。 炽阳俏脸瞬间煞白!她看着周围那些瞬间变得贪婪而危险的目光,看着城门方向隐约可见的、正在张贴榜文和集结的兵丁与江湖人士身影,又看向离坎那冰冷如渊、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的侧脸,还有冷月那同样冰冷的戒备姿态…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她!离火刀门少门主…竟成了武林公敌的同党?!她该怎么办?! “离坎!冷月!还有那个离火门的妖女!他们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充满贪婪的嘶吼!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死寂的街市瞬间沸腾!无数道身影,带着刀剑的寒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猛扑过来!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三人淹没! 风暴,已至眼前! 第9章 龙纹惊世·余孽疑云 铁壁关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住喉咙,在“盟主令”那如同丧钟般的宣告声中,瞬间死寂!空气凝固,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死死钉在街心那三道无比醒目的身影上——青衣如寒渊的离坎!白衣若冷月的冷月!红衣似烈火的炽阳! 贪婪、惊惧、杀意、狂热…种种情绪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压抑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杀了他们!” “盟主有令!格杀勿论!” “万金悬赏!兄弟们上啊!” 无数道身影从酒肆、茶楼、摊位后、小巷中猛地窜出!刀光剑影瞬间撕裂了灰暗的天色!有贪婪的江湖草莽,有闻风而动的□□凶徒,更有身着统一制服、显然是依附于乾元尊的小门派弟子!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从四面八方向着三人猛扑过来!杀声震天,瞬间将三人所在的街心区域变成了沸腾的修罗场! “找死!”炽阳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日来的憋屈、震惊、以及对这飞来横祸的愤怒,瞬间化为滔天烈焰!离明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刀鸣,赤红的刀身烈焰升腾!离明怒焰·焚天舞!巨大的火焰刀气如同咆哮的火龙,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热,悍然横扫而出! “轰——!”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凶徒瞬间被狂暴的刀气掀飞,衣衫燃火,惨叫着撞入两旁的店铺,木屑纷飞!炽阳如同浴火的凤凰,刀光所向,热浪滚滚,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中劈开一道灼热的缺口!她杏眼圆睁,怒喝道:“姑奶奶是离火刀门少门主!谁敢动我?!滚开!” 然而,万金悬赏和“武林公敌”的帽子,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更有一些眼神阴鸷、明显有别于乌合之众的精悍身影,在人群中悄然逼近,目标直指被炽阳护在身后的离坎和冷月! 离坎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丝毫波动。对于这汹涌而来的杀意,他仿佛早已预料。就在刀光剑影即将临体的瞬间,他动了!不是闪避,而是进攻!如同扑入狼群的孤狼! 巽风掠影·鬼魅步!他的身形骤然变得模糊,如同融入风中,在原地留下数道难以分辨的残影!真身却已如同鬼魅般切入左侧人群!袖中寒光怒绽!巽震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冰冷闪电! 震雷点星·破关!刺尖并非大开大合,而是快!准!狠!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扑来敌人的手腕、肘关节、膝盖等最脆弱、最影响发力的部位!每一次点刺,都伴随着高频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细微震颤! “咔嚓!”“啊——!” “噗嗤!” 骨骼错位的脆响、关节碎裂的闷响、利器入肉的轻响、以及骤然爆发的凄厉惨叫瞬间响起!离坎所过之处,人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地让过致命攻击,每一次反击都精准地废掉一个敌人,效率高得令人胆寒!冰冷的杀意混合着巽震刺的寒气,在他身周形成一片死亡的禁区! 冷月几乎在离坎发动的同时也动了。面对右侧袭来的数道凌厉剑气和淬毒暗器,她身形飘忽,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溪水。流泽无痕身法展开,险之又险地避开几道致命攻击。手中泽兑剑清吟出鞘,剑光如水银泻地,瞬间洒开一片清冷的剑幕——泽兑清辉·月华斩!剑光看似柔和,却蕴含着至柔至韧的卸力与渗透之力!袭来的剑气暗器撞入剑幕,如同泥牛入海,力道被层层消解、引偏!两名冲得太近的刀客被剑光顺势一带,竟收势不住,互相撞在一起,狼狈不堪! 三人背靠背,在汹涌的人潮中形成一个短暂的三角防御!炽阳的烈焰狂刀主攻,离坎的诡谲快刺游走袭杀,冷月的清冷剑光化解防御,配合竟在混乱中展现出惊人的默契!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连连,鲜血飞溅,将铁壁关这条主街染成了修罗屠场! 然而,围攻者实在太多!杀了一批,又涌上来更多!更有一些真正的高手,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在混乱中不断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压力越来越大! 就在炽阳一刀劈飞两名敌人,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一道阴狠刁钻的剑光,如同毒蛇般从人群缝隙中悄无声息地刺出!目标直指她因挥刀而暴露的肋下空门!时机把握之精准,角度之歹毒,远超寻常围攻者! “小心!”冷月清叱一声,泽兑剑光如水波般荡漾过去,试图引偏那致命一剑! 但有人比她更快! 离坎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炽阳身侧!他看也未看那偷袭的剑光,履霜诀的预判让他早已锁定这阴险的偷袭者!巽震刺化作一道比那剑光更快、更冷的寒芒,后发先至!震雷破·贯喉!刺尖带着高频震颤的毁灭之力,无视对方格挡的长剑,如同穿透薄纸般精准地刺入偷袭者的咽喉!血光迸现! 炽阳惊魂未定,只觉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身旁掠过,那偷袭者已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她下意识地看向离坎,却只看到一个冰冷的侧脸和收回袖中的寒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愤怒、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结阵!别让他们跑了!”混乱中,一个充满威严和杀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只见数名身着暗金色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眼神锐利如鹰的卫士排众而出!为首一人,面容冷硬如铁,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正是乾元尊麾下乾罡卫的统领之一——“追魂剑”薛无泪! 薛无泪并未立刻动手,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离坎、冷月、炽阳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死死锁定在离坎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冷笑:“离坎?龙渊余孽?好得很!省得本座再去寻你!盟主有令,取你首级者,记首功!”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身狭长,泛着幽冷的青光,一股森然锐利的剑气瞬间弥漫开来,锁定离坎! 真正的强敌,终于现身! “乾罡卫!是乾元尊的乾罡卫!” “薛统领亲自出手了!那小子死定了!” 围攻的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呼喊,攻势稍缓,显然是想看乾罡卫如何收拾残局。 压力骤增!薛无泪带来的压迫感,远非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离坎眼神凝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剑上传来的那股至刚至锐、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可怕剑意!那是乾罡剑气!与震雷情报中描述、与兑泽诊断的旧伤同源的力量! “离坎!纳命来!”薛无泪一声厉喝,身形骤然发动!快!快如一道撕裂虚空的青色闪电!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凝聚到极致的幽冷寒芒,直刺离坎心口!乾罡剑·追魂刺!剑未至,那股森寒刺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可怕剑意已然临体!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尖啸! 离坎瞳孔骤缩!履霜诀疯狂预警!这一剑,避无可避!只能硬接!他瞬间将履霜诀催动到极致,阴寒内力遍布全身!袖中巽震刺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决绝的杀意,不闪不避,直刺薛无泪持剑手腕!巽震合击·风雷破!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就在双剑即将碰撞的刹那! 薛无泪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他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刺向离坎心口的剑光竟在空中划出一道违反常理的诡异弧线,如同毒蛇摆尾,瞬间绕过了巽震刺的格挡,剑尖带着刺骨的寒芒,直取离坎因全力前刺而暴露的咽喉!变招之快,角度之刁,狠辣绝伦! 离坎心头警兆狂鸣!履霜诀的预判让他捕捉到了这致命的变招,但身体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绝对死角,根本无法做出有效闪避!眼看那夺命的剑尖就要刺入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冷如水的剑光,如同月华倾泻,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离坎咽喉之前!是冷月!她一直关注着离坎与薛无泪的对决,流泽无痕的身法和泽兑剑的敏锐感知让她捕捉到了薛无泪那隐蔽的杀招!泽水引·回澜!剑身划出一道柔韧的圆弧,产生一股奇异的牵引力,如同无形的漩涡,险之又险地将那致命一剑引偏了半寸! “嗤——!” 冰冷的剑锋擦着离坎的颈侧肌肤掠过!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森寒的剑气甚至让离坎半边身子都感到一阵麻痹! 薛无泪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恼怒!显然没料到这白衣女子的剑法如此精妙,竟能化解他志在必得的一击!他剑势一转,凌厉的剑光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将冷月也笼罩在内! “先宰了你这个碍事的女人!”薛无泪杀意更盛! 离坎死里逃生,颈侧火辣辣的刺痛混合着冰冷的麻痹感,反而让他被压制的怒火和杀意彻底点燃!旧恨新仇!乾罡卫!薛无泪!都是仇人的爪牙!履霜诀在生死边缘的刺激下,运转速度骤然提升了一个层次!感知更加敏锐,身体反应更快! “滚开!”离坎一声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他不再保留!巽震刺化作漫天寒星!震雷九劫·破灭点!无数道蕴含高频震颤之力的刺影,如同疾风暴雨,铺天盖地般刺向薛无泪周身要害!每一刺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薛无泪脸色微变!离坎这搏命的打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诡谲的刺法蕴含的震荡之力,让他手中的乾罡剑都感到一阵不稳!他不得不放弃对冷月的追击,长剑回旋,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青色剑幕,全力格挡那如跗骨之蛆般的致命刺击! “叮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响!火星四溅!两人以快打快,身影在狭窄的街心高速交错!剑气纵横,刺影漫天!狂暴的气劲将周围靠得稍近的几名倒霉鬼直接掀飞出去! 炽阳也被薛无泪带来的乾罡卫缠住!两名乾罡卫配合默契,剑法沉稳狠辣,招招不离要害!炽阳的离明刀烈焰狂猛,但对方剑法精妙,防御严密,一时间竟被死死拖住,无法支援离坎和冷月! 混乱!极致的混乱!离坎与薛无泪的死斗,冷月游走策应,炽阳独战双卫,外围还有无数贪婪的江湖客虎视眈眈!铁壁关的主街,彻底变成了血肉磨盘! 就在离坎与薛无泪又一次硬撼,双方兵器猛烈交击,爆发出刺耳音爆的瞬间! “嗤啦——!” 离坎左肩处的青衣,被薛无泪一道刁钻的剑气余波撕裂!布帛破碎的声音在激烈的交战中微不可闻,但一道温润的光泽却骤然从破碎的衣襟内闪现出来! 那是一枚贴身佩戴的玉佩! 玉佩约莫婴儿掌心大小,通体呈温润的羊脂白色,雕工极其古朴精湛。玉佩的造型是两条首尾相衔、栩栩如生的螭龙(无角之龙),共同环绕着一颗圆润的宝珠!螭龙鳞爪飞扬,姿态矫健,宝珠圆润内蕴光华,透着一股古老而尊贵的气息!最奇特的是,两条螭龙的眼睛,竟是用极其罕见的、闪烁着微光的暗红色宝石镶嵌而成,在昏暗的天色和混乱的战场中,散发着神秘而妖异的光泽! 双鱼龙纹佩! 离坎从不离身的唯一信物! 这玉佩在激烈的搏杀中,被薛无泪的剑气无意间从破碎的衣襟内挑了出来!温润的光泽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显得如此突兀而醒目! 正全力格挡离坎疯狂刺击的薛无泪,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那枚暴露在外的玉佩!当他看清那玉佩上首尾相衔的双螭龙造型,尤其是那对闪烁着暗红光泽的龙睛时—— 薛无泪脸上的狞笑和杀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极致惊骇!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持剑的手腕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连带着密不透风的剑幕都出现了一丝致命的破绽! “双…双鱼龙纹?!”薛无泪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他死死盯着离坎胸口那枚玉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你是…龙渊阁的余孽?!!” “龙渊阁的余孽?!!” 这声充满极致惊骇的尖叫,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混乱喧嚣的战场之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汹涌的喊杀声、兵刃的碰撞声、伤者的惨嚎声…所有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离坎胸前那枚暴露在外的、温润中透着妖异红芒的双鱼龙纹佩上! 龙渊阁!二十年前那场焚尽一切、震动武林、至今仍是禁忌话题的血色惨案!那对传说中由前盟主乾元夫妇贴身佩戴、象征着龙渊阁主身份与血脉传承的龙纹玉佩!一枚随主陨落于火海,另一枚…则随着那个神秘失踪的襁褓幼子一同消失无踪! 如今…竟出现在这个叫离坎的神秘青年身上?! “余孽”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离坎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二十年来如同跗骨之蛆的迷茫、被刻意遗忘的童年片段、兑泽诊断出的“乾阳焚脉”旧伤、震雷情报中的“天威剑气”、以及此刻这枚玉佩带来的、血脉深处的悸动…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呃…啊——!!” 离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那不是痛苦,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咆哮!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冰冷的面容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狰狞!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关于那场血色大火的模糊记忆碎片——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母亲绝望的呼喊、父亲染血的面容…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疯狂闪现! 心神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离坎体内强行压制的“醉朦胧”余毒和“乾阳焚脉”旧伤,在这心神失守的瞬间,如同挣脱枷锁的毒龙,骤然爆发!一股阴冷刺骨的麻痹感顺着左臂伤口闪电般窜向心脉,同时,膻中穴附近那沉寂多年的至阳火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炸开!冰火交煎!经脉欲裂! “噗——!”离坎身体剧震,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那疯狂刺向薛无泪的震雷九劫·破灭点瞬间溃散! 机会! 薛无泪从极度的惊骇中瞬间清醒!虽然心中对那枚玉佩的恐惧依旧强烈,但离坎此刻的状态,正是千载难逢的绝杀良机!眼中杀机爆闪!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悸,手中乾罡剑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剑光暴涨!凝聚了他毕生功力、阴狠刁钻到极致的一剑——乾罡剑·绝影!如同毒蛇出洞,撕裂离坎因吐血而露出的巨大空门,直刺其毫无防备的心口!这一剑,快!狠!绝!誓要将这“龙渊余孽”彻底钉死! “离坎!”炽阳的惊呼撕心裂肺!她正被两名乾罡卫死死缠住,根本无法救援!看着那夺命的剑光刺向离坎心口,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生死关头!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如同预知般出现在离坎身侧!是冷月!她似乎早就在防备着离坎心神失守的瞬间!在薛无泪剑光乍起的刹那,她的泽兑剑已然化作一道柔韧的、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水幕——泽水柔·无隙!剑光并非硬撼,而是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缠绕、卸引那致命一剑! “铛!嗤——!”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冷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她的泽兑剑虽然险之又险地将薛无泪的绝杀一剑引偏了数寸,但那凝聚的乾罡剑气太过锋锐霸道!剑锋依旧撕裂了她的左肩衣袖,带起一溜血花!更有一股阴寒锐利的剑气侵入经脉,让她半边身子都感到一阵麻痹! 但就是这舍命一挡,为离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离坎在剧痛和眩晕中,凭借履霜诀超越本能的战斗意识,身体如同折断的柳枝般强行一扭! “噗嗤!” 原本刺向心口的致命一剑,狠狠贯入了他的右胸!血光迸现! “呃!”离坎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神志瞬间清醒了一丝!冰冷的杀意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他左手如电般探出,不顾右胸插着的长剑,死死抓住了薛无泪持剑的手腕!同时,右手的巽震刺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化作一道凝聚了所有残存力量的寒芒,直刺薛无泪的咽喉!履霜诀·舍身刺! 薛无泪没想到离坎如此悍不畏死!手腕被如同铁钳般抓住,剑势受阻!眼看那索命的寒芒已至眼前!他惊骇欲绝,再也顾不得杀敌,猛地弃剑,身形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暴退! “嗤!” 巽震刺冰冷的锋刃擦着薛无泪的颈侧掠过,带起一溜血珠!险之又险! 离坎拔出插在右胸的长剑,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襟!他拄着巽震刺,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眼神却如同受伤的凶兽,死死盯着暴退的薛无泪,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不甘!胸前的双鱼龙纹佩沾染了鲜血,在灰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妖异的红芒。 “统领!”围攻炽阳的两名乾罡卫见薛无泪受伤败退,大惊失色,连忙舍了炽阳,护在薛无泪身前。 “撤!快撤!”薛无泪捂着血流不止的颈侧,惊魂未定地看着状若疯魔的离坎和那枚染血的玉佩,眼中充满了恐惧!他嘶声下令,再也不敢停留!乾罡卫护着他,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离坎!”炽阳终于摆脱纠缠,冲到离坎身边,看着他右胸那恐怖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恐慌,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止血。 冷月强忍着左肩的剑伤和侵入经脉的寒气,也迅速靠近,清冷的眸光落在离坎胸前那枚染血的玉佩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 而周围那些被薛无泪败退和“龙渊余孽”名号震慑住的江湖客,此刻在短暂的惊愕后,眼中的贪婪和杀意再次被点燃!万金悬赏!还有那象征龙渊阁秘宝的玉佩!巨大的诱惑压过了恐惧! “他不行了!上啊!杀了龙渊余孽!夺宝领赏!”疯狂的嘶吼再次响起!人群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再次蜂拥而上! 离坎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扫过汹涌而来的人群,那眼神中的冰冷、疯狂与滔天恨意,让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瞬间如坠冰窟,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 “走!”离坎低吼一声,强提一口真气,压制住翻腾的气血和剧痛,猛地站起!他不再恋战,一把抓住炽阳的手腕,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人少的一条狭窄小巷冲去!冷月紧随其后! 三道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在更加疯狂的追杀声中,狼狈地消失在铁壁关如同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而在远处一座酒楼二层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老丐坤艮,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盯着离坎三人消失的方向。他看着离坎胸前暴露的玉佩,看着薛无泪那惊恐的尖叫,看着离坎吐血重伤…浑浊的老眼中,早已是老泪纵横!他枯瘦的手死死抓着窗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撕心裂肺地低语着: “少主…我的少主啊…他们…他们认出你了…认出你了…”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与刻骨的绝望。 第10章 孤影入渊·三途同归 铁壁关的喧嚣与杀伐,被重重甩在身后。三人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迷宫般阴暗潮湿的小巷中亡命奔逃。刺骨的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身后,追兵的呐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死死咬住。 离坎冲在最前,右胸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青衣,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角冷汗涔涔,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然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冰冷、痛苦,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薛无泪那声“龙渊余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将他二十年来刻意压抑的、关于身世的迷茫与痛苦彻底点燃!那枚紧贴在胸前、沾染着自己鲜血的双鱼龙纹佩,此刻仿佛烙铁般滚烫!龙渊阁…血海深仇…父母…余孽…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恨意,最终都指向那个地方——那片埋葬着一切的血色废墟! “这边!”冷月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潭之水,瞬间浇灭了离坎因剧痛和恨意而翻腾的躁动。她不知何时已抢到前方引路,流泽无痕的身法在复杂的地形中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她的左肩衣袖被薛无泪的剑气撕裂,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渗出鲜血,染红了素白衣衫,但她步伐依旧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不断在岔路口做出最隐蔽、最出人意料的选择。她的感知融入环境,捕捉着风声、脚步声的远近变化,如同最精密的导航。 “呼…呼…离坎!你怎么样?”炽阳紧随其后,火红的劲装上沾满了尘土和不知是谁的血迹。她一边警惕地回望,一边焦急地看着离坎那被鲜血染透的右胸,离明刀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刀身上的火焰已收敛,但依旧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她的脸上混杂着惊魂未定、对离坎伤势的担忧,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茫然与沉重。龙渊余孽…武林公敌…离火刀门少门主成了通缉犯的同党…父亲若是知道…她不敢再想下去。 “死不了。”离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冰冷而短促。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全力运转履霜诀的阴寒内力压制着右胸的伤势和体内冰火交煎的旧伤新创,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跟着冷月。每一次落脚,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剧痛撕扯着神经,但那冰冷的恨意却如同最有效的麻药,支撑着他不断前行。 冷月的选择极其刁钻。他们穿过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翻过矮小破败、摇摇欲坠的民房屋脊,甚至钻过一段早已废弃、布满蛛网和老鼠粪便的排水暗渠。冰冷的污水浸湿了裤脚,刺鼻的腐臭令人作呕,但追兵的喧嚣声确实被暂时甩开了。 终于,在穿过一片荒草丛生、堆满废弃木料的荒地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浑浊的、漂浮着碎冰的护城河出现在眼前。河对岸,是铁壁关那巨大、厚重、布满斑驳痕迹的灰色城墙。城墙根下,一个被茂密枯藤几乎完全遮掩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废弃排水口,如同怪兽的咽喉,无声地敞开着。这里已是城关最偏僻的角落,荒无人烟。 “从这里出去!”冷月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声音依旧清冷。 离坎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剧痛,第一个弯腰钻了进去。洞口狭窄低矮,冰冷的石壁蹭着他右胸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挤了过去。冷月紧随其后,动作轻盈许多。炽阳看着那幽深黑暗的洞口,又回头望了一眼铁壁关的方向,咬了咬牙,也弯下腰钻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淤泥和水锈的腥气。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淤泥,深可及踝。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冰冷的空气。 钻出排水口,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河滩,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呜咽着流向远方。对岸,是连绵起伏、在铅灰色天空下显得无比肃杀荒凉的北地群山。铁壁关那巨大的阴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右胸伤口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离坎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河滩碎石上!他一手死死拄着插入地面的巽震刺,另一只手捂住右胸,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风箱般艰难,带出丝丝缕缕的血沫。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子上。 “离坎!”炽阳惊呼一声,慌忙冲上前,想要扶住他。 离坎却猛地一挥手,格开了炽阳伸来的手!动作粗暴而决绝!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炽阳,那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告和一种深沉的痛苦!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这个离火刀门少门主的怜悯!她的身份,她的门派,此刻都成了巨大的麻烦和潜在的威胁! 炽阳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离坎那冰冷排斥的眼神,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胸前那枚被鲜血染红、闪烁着妖异光泽的双鱼龙纹佩…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涩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坚强!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你…你混蛋!”炽阳带着哭腔嘶喊,声音在寒风中破碎,“我…我拼了命护着你!跟着你逃出来!你…你就这样对我?!我是离火刀门少门主!现在成了武林公敌!我爹…我爹会打死我的!你知不知道?!”她越说越委屈,离明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连日来的惊险、委屈、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冷月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左肩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薛无泪留下的乾罡剑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制造着冰冷的刺痛。但她只是默默地取出兑泽给的“金疮生肌散”,小心地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又拿出“清瘴避毒丹”服下一粒,动作从容而清冷。她的目光扫过痛哭的炽阳,又落在强忍剧痛、眼神决绝的离坎身上,最后停留在那枚染血的玉佩上,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了然。龙渊阁…余孽…这枚玉佩,足以解释离坎身上那深沉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 离坎没有理会炽阳的痛哭,他强撑着拄着巽震刺,艰难地站直身体。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襟,猎猎作响。他望向河对岸那连绵起伏、在灰暗天幕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荒凉群山,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群山深处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废墟——龙渊阁!那里,是二十年前一切悲剧的起点,埋葬着他未曾谋面的父母,也埋藏着血仇的真相!薛无泪的尖叫、玉佩的暴露、乾元尊的“盟主令”…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将他逼向那个唯一的终点!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带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碎石。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冰冷决绝,仿佛在宣告,又仿佛在对自己下最后的通牒: “龙渊阁…血债…父母…余孽…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必要踏进去,看个明白!” 这嘶哑的宣言,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河滩上的悲泣与沉寂。 炽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怔怔地看着离坎那如同孤峰般挺直却摇摇欲坠的背影,看着他染血的青衣在寒风中飘荡,看着他望向群山深处那决绝到近乎悲怆的眼神…心中那股委屈、愤怒、不甘,仿佛被这冰冷的宣言瞬间冻结。龙渊阁…父母血债…余孽…她突然明白了离坎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缘由。那不是针对她,而是背负着无法想象的沉重过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悄然取代了委屈。 冷月包扎伤口的手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眸光落在离坎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沉默寡言的同伴。那枚染血的玉佩,那刻骨的恨意,那明知前路是死也要踏进去的决绝…让她看到了某种相似的东西——执着。她默默地将素布包裹的泽兑剑背好,步履无声地走到离坎身侧,站定。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有一句平静无波、却重逾千斤的宣告,清晰地传入离坎和炽阳耳中: “血债,需血偿。我陪你。” 她的目光也望向那荒凉的群山,清冷的眼底深处,是同样化不开的执着。毒蝎吴钩、影堂杀手、与龙渊血案同源的毒镖…她的师门血案,线索也必然指向那片废墟。追寻真相,是她的宿命。 离坎微微侧头,冰冷的眸光与冷月清冷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感激,没有认同,只有一种冰冷的、对前路凶险的默契了然。同是天涯寻仇人。 炽阳呆呆地看着并肩而立、望向龙渊方向的离坎和冷月。一个冰冷如渊,一个清冷如月,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难以融入的气场。那“陪你”二字,如同针尖般刺入她的心底。委屈、酸涩、还有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倔强,如同火焰般再次升腾而起!她猛地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离明刀!刀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沉的嗡鸣! “哼!”炽阳用力吸了吸鼻子,挺直了腰背,火红的劲装虽然狼狈,却依旧如同跳动的火焰。她几步冲到离坎和冷月面前,昂起头,俏丽的脸上泪痕未干,杏眼中却燃烧着炽烈的火焰,直视着离坎冰冷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和一丝赌气般的决绝: “哼!什么狗屁盟主令!什么武林公敌!本姑娘认定的人,管他是谁!离坎!你去哪,我跟到哪!休想甩开我!”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寒冷的河滩上回荡。这是她的选择,无关门派,无关父亲,甚至无关那懵懂的情感,仅仅是她炽阳——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离坎看着眼前这张泪痕未干却写满倔强的俏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炽热火焰,冰冷的眼底深处,终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澜。是厌烦?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他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炽阳,随即收回目光,再次投向那荒凉的群山。那眼神,仿佛默许。 冷月清冷的眸光在炽阳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流露,随即也移开目光。 寒风呜咽,卷起河滩上的枯草和砂砾。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呜咽着流向未知的远方。三道身影,带着满身的伤痕、未干的血迹、以及截然不同的执念,在灰暗的天地间,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奇异的同盟。 离坎不再停留,强忍着伤痛,迈开脚步,向着通往群山的、那条被称为“白骨道”的荒僻小路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胸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剧痛,但他的背影却挺得笔直,如同刺向苍穹的孤峰,决绝而悲怆。 冷月默默跟上,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飘拂,如同追随孤峰的流云。 炽阳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铁壁关那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咬了咬牙,握紧了离明刀,迈开大步追了上去。火红的身影,如同冰原上不肯熄灭的火焰,倔强地燃烧。 而在远处,铁壁关城墙一个极其隐蔽的瞭望孔后。老丐坤艮佝偻着背,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砖石上。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河滩上那三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尤其是离坎那染血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泪水如同浑浊的溪流,无声地冲刷着他脸上的沟壑,混合着尘土,留下道道泥泞的痕迹。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墙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 当离坎的身影最终踏上那条通往龙渊阁废墟的“白骨道”,消失在荒凉的山峦阴影中时,坤艮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他缓缓滑坐在地,抱着他那破旧的粗陶碗,将脸深深埋进满是酸馊味的破袄里。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悲伤、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守护无力感。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不堪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撕心裂肺地低语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少主…少主…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第11章 嫁祸焚心·乾罡锁魂 北地的风,在离开铁壁关后,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人间的喧嚣,只剩下纯粹的、如同刀子般刮骨的凛冽。通往龙渊阁故地的“白骨道”,名副其实。荒凉的山脊如同巨兽裸露的脊骨,蜿蜒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道旁随处可见被风沙半掩的森森白骨,有野兽的,也有…人的。嶙峋的怪石如同扭曲的鬼影,在呼啸的寒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冰雪和死亡混合的冰冷气息。 离坎、冷月、炽阳三人,如同三粒渺小的芥子,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艰难跋涉。离坎走在最前,右胸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每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呼吸粗重如拉风箱。但他紧抿着嘴唇,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只有望向西北方那片隐约可见的、更显荒凉的山峦轮廓时,才会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与决绝。龙渊阁!那片埋葬着父母与过去的焦土废墟,如同磁石般牵引着他,支撑着他不断前行。袖中的巽震刺传来冰冷的刺痛感,仿佛在呼应着主人的杀意。 冷月落后半步,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飘拂,左肩的伤口让她动作稍显凝滞,但步伐依旧沉稳无声。流泽无痕的身法让她最大限度地节省着体力。清冷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润物诀赋予的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异样的气息波动——风的呜咽中夹杂的、不属于自然的微弱摩擦声,远处岩鹰盘旋轨迹的细微异常…都清晰地映照在她冷静的心湖。薛无泪的败退绝非终结,乾元尊的网,只会越收越紧。 炽阳走在最后,火红的劲装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失去了往日的耀眼。她紧咬着下唇,俏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离明刀拖在地上,在坚硬的冻土上划出浅浅的白痕。她的目光时而落在离坎那染血而挺直的背影上,带着担忧和一丝委屈;时而茫然地扫过这无边无际的荒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不安。父亲的震怒、离火刀门的清誉、武林公敌的身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只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死死地跟着。 天色愈发昏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痛感。远处,一座依着背风山坳而建的、早已废弃多年的古庙,如同巨兽的残骸,在暮色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残破的飞檐挂着冰凌,半塌的庙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是方圆数十里内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地方。 “前面…有座破庙。”冷月清冷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她的感知告诉她,这庙宇虽然破败,但结构相对完整,至少能挡住这要命的寒风。 离坎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微转,径直朝着古庙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恢复体力。龙渊阁就在前方不远,他不能倒在这里。 古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几尊泥塑神像早已坍塌成不成形的土堆,蛛网如同灰白色的裹尸布,挂满了残存的梁柱和窗棂。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鸟兽的粪便。刺鼻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唯一还算完好的,是主殿后方一间相对封闭的、堆满腐朽稻草的偏殿。 三人简单清理出一片勉强能坐的地方。离坎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撕开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右胸那狰狞的剑伤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薛无泪的乾罡剑气霸道阴毒,伤口愈合极慢。 炽阳看到那伤口,心头一紧,慌忙从怀里掏出兑泽给的“金疮生肌散”:“快!上药!”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要帮忙。 离坎却猛地抬手,冰冷地挡开了她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告和一种深沉的疏离。他不需要她的怜悯,尤其是现在。他自己接过药瓶,咬开塞子,将冰凉的药粉直接倒在伤口上!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牙关紧咬,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闷哼。 炽阳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离坎那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冰冷的侧脸,看着他粗暴处理伤口的方式,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猛地别过头,赌气般走到偏殿另一角坐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冷月默默地走到窗棂边,透过破洞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寒风卷着雪沫,在荒原上打着旋。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最后的天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泽兑剑冰冷的剑鞘,感受着剑身那如同清泉流淌般的微弱脉动。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只有离坎粗重的呼吸和炽阳压抑的抽泣。但这寂静,却让她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绷得更紧。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履霜诀共享的感知告诉她,离坎的状态同样紧绷。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古庙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生生撞开!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飞溅!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沫,瞬间灌满了整个偏殿! 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如同潮水般从破碎的门洞和两侧坍塌的窗棂处蜂拥而入!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瞬间打破了死寂!火把被点燃,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殿内的昏暗,也将闯入者的身影拉长成狰狞扭曲的鬼影! 为首之人,赫然是铁壁关败退的“追魂剑”薛无泪!他颈侧的伤口已简单包扎,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阴鸷、怨毒!他死死盯着靠在墙角的离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在他身后,是十余名身着暗金色劲装、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乾罡卫!他们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整个偏殿淹没! 更外围,则是数十名手持各式兵刃、眼神贪婪而凶戾的江湖客!显然是被万金悬赏和“武林公敌”的名头吸引而来! 火光跳跃,映照着薛无泪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名乾罡卫立刻上前,将几件东西“啪”地一声重重摔在离坎面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件染血的、深青色质地的破碎夜行衣!布料精良,款式与离坎在坤元山庄夜探时所穿极为相似!衣襟处,一个清晰的、被利器撕裂的破口,边缘还沾染着暗褐色的血迹! 一枚边缘锋利、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离火刀门制式飞镖!镖尾的火焰纹章清晰可见!镖身上,同样沾染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最后,是一枚冰冷沉重的暗黄色铜牌,上面那个笔画凌厉的阴刻大字,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影! “离坎!还有你们这对妖女!”薛无泪的声音如同刮骨的钢刀,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志在必得的得意,“人赃并获!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他环视着被火光和刀光笼罩的、面露惊疑和贪婪的江湖群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般在破庙中炸响: “奉盟主令!诛杀恶贼离坎及其同党! 劫掠坤元山庄佛骨舍利重镖!杀伤护卫!勾结影堂妖人!证据确凿!这染血的夜行衣,是在劫镖现场找到的!这离火镖,是在被杀护卫尸体旁发现的!这‘影’字牌,更是影堂杀手的身份铁证!铁证如山!此等恶贼,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擒杀者赏万金!杀——!” “杀!!!” “杀了他们!夺赏金!” “为武林除害!” 薛无泪的指控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本就贪婪凶戾的江湖客们瞬间被煽动得双目赤红!万金悬赏!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杀声震天!刀光剑影如同沸腾的怒涛,朝着角落里的三人猛扑过来!乾罡卫则如同最冷酷的猎手,并未立刻加入混战,而是在薛无泪的指挥下,迅速结成一个奇特的阵型! 十余名乾罡卫两两一组,手中狭长的乾罡剑并未直接攻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轨迹快速挥动!一道道凌厉的、泛着淡金色光晕的剑气纵横交错,如同无形的丝线,在空气中迅速编织!剑气与剑气之间相互感应、联结,转瞬间竟在离坎三人周围形成了一张巨大而凝实的、由纯粹剑气构成的金色光网! 乾罡锁魂阵! 光网甫一成形,一股沉重如山、锐利如刀的恐怖压力便轰然降临!离坎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水,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动作更是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举手投足间都承受着巨大的阻力!那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激着他的皮肤和神经,带来强烈的刺痛感和致命的威胁!这剑网不仅限制行动,更在不断地消耗、切割着被困者的护体罡气和意志! “卑鄙!”炽阳怒不可遏!看到那枚被作为“证据”的离火镖,她瞬间明白了薛无泪的险恶用心!这不仅是栽赃离坎,更是要将离火刀门彻底拖下水!离明刀爆发出愤怒的火焰!离火燎原斩!巨大的火焰刀气咆哮着劈向最近的两名乾罡卫! 然而,火焰刀气撞入那金色的剑气光网,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狂暴的火焰竟被那交织的剑气层层切割、消磨、引偏!刀气虽然将光网冲击得剧烈波动,金光乱颤,却未能将其撕裂!反而有两道凌厉的剑气顺着刀势反噬而来,逼得炽阳不得不回刀格挡,狼狈后退! “妖女!休得猖狂!”两名乾罡卫趁机欺近,乾罡剑带着森然锐气,如同两条毒蛇,一左一右刺向炽阳肋下!配合默契,狠辣刁钻! 冷月同样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泽兑剑清吟出鞘,剑光如水银泻地,泽兑清辉·月华障!清冷的剑光在她身前布下一道柔韧的水幕屏障,暂时阻挡了正面涌来的剑气狂潮和几名江湖客的刀剑!但剑网带来的沉重束缚感让她身法大受影响,化解攻击变得异常吃力!更要命的是,薛无泪那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她!显然将她当成了首要目标之一! 压力最大的,是离坎!剑网的束缚和无处不在的剑气切割,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右胸的伤口在压力下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更要命的是,体内被压制的“乾阳焚脉”旧伤火毒和“醉朦胧”余毒,在这巨大的压力刺激下,竟隐隐有再次爆发的迹象!冰火交煎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离坎!受死吧!”薛无泪狞笑着,并未亲自入阵,而是如同猫戏老鼠般站在剑网之外,手中乾罡剑遥遥指向离坎!他在等待,等待剑网将三人消耗到极致,等待离坎旧伤爆发的那一刻,再给予致命一击!几名悍不畏死的江湖客已经冲破冷月剑光的阻挡,挥舞着刀剑扑向离坎! 离坎眼中血光爆闪!极致的痛苦和巨大的压力,反而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焚尽一切的恨意和凶性!履霜诀被他强行催发到超越极限!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不再压制伤势!右手的巽震刺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寒光! 巽风无影·瞬狱杀!在剑网的巨大压力下,他的身形竟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原地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真身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名扑来的刀客身后!刺尖带着高频震颤的毁灭之力,如同穿透薄纸般刺入其后心!震雷破·灭魂! “噗!” 血光迸现!那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轰然倒地! 离坎毫不停留!身形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鬼魅,在剑网的空隙和扑来的人影间急速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寒光和生命的消逝!他以伤换命!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左臂、后背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衣!但他眼中的杀意和疯狂却越来越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洪荒凶兽! “离坎!!”炽阳看到离坎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样子,心胆俱裂!她想冲过去,却被两名乾罡卫死死缠住!离明刀上的火焰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剧烈跳动! 冷月同样压力巨大,泽兑剑光在剑网和围攻下左支右绌,薛无泪那冰冷的剑气如同毒蛇,始终锁定着她,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她看着离坎那搏命的姿态,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 就在离坎再次以肩头硬受一刀为代价,将巽震刺送入另一名敌人咽喉的刹那! “噗——!”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夹杂着黑色的血块狂喷而出!眼前骤然一黑!体内冰火交煎的痛苦瞬间冲垮了堤坝!“乾阳焚脉”的旧伤火毒如同爆发的火山,猛地从膻中穴炸开!狂暴的至阳火劲混合着“醉朦胧”的阴寒余毒,如同两条失控的毒龙,在他经脉中疯狂肆虐!撕裂!焚烧!冻结!离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颤抖,单膝跪倒在地!巽震刺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他不至于倒下,但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涣散的眼神,昭示着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机会! 薛无泪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凶光!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就是现在!取他首级!” 他厉啸一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穿过波动剧烈的剑网缝隙!手中乾罡剑凝聚了毕生功力,化作一道凝聚到极致、足以洞穿金石的幽冷寒芒——乾罡剑·绝影!直刺离坎毫无防备、因痛苦而低垂的后心!这一剑,快!狠!绝!带着薛无泪所有的怨毒和必杀的信念!誓要将这“龙渊余孽”彻底终结! “不——!!”炽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却被两名乾罡卫死死挡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冷月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到极致!她离离坎最近!薛无泪这一剑,时机、角度、速度都完美到了极致!她若回身救援,自己必然空门大开,被其他敌人重创!但若不救…离坎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第12章 泽兑明心·水鉴沉冤 破庙偏殿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火把跳跃的光芒将乾罡锁魂阵编织的金色剑网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牢笼,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气切割着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也切割着被困者的意志与生机。浓重的血腥味、尘土味、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薛无泪那凝聚了毕生功力、带着必杀信念的乾罡剑·绝影,如同撕裂夜幕的死亡寒星,已刺至离坎后心不足三尺!剑尖凝聚的幽冷寒芒,甚至将离坎染血的青衣都激荡得向后飘飞!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而下! 离坎单膝跪地,身体因体内冰火交煎的剧痛和经脉撕裂的虚弱而剧烈颤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闪避。涣散的眼神中,映着那越来越近的夺命剑光,只剩下刻骨的恨意与一丝冰冷的解脱。龙渊…父母…终究还是…无法亲手… “离坎——!!”炽阳的尖叫凄厉得如同杜鹃泣血!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两名配合默契的乾罡卫死死缠住,离明刀上的火焰疯狂跳动,却无法突破那密不透风的剑网!绝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决定生死的刹那!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如同早已预知般,出现在了离坎与那夺命剑光之间!是冷月!她没有选择回身格挡那致命一剑,那只会让两人一同殒命!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也精准到了极致!在薛无泪剑势将尽未尽的绝对死角,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必杀一剑吸引的瞬间,她手中的泽兑剑如同最灵动的画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到极致、却又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圆弧——泽水引·回波! 剑尖并未触碰薛无泪的剑锋,而是巧妙地、轻柔地点在了他持剑手腕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脉门之上!一股柔韧而奇异的牵引力瞬间爆发! 薛无泪只觉得手腕一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牵引!那凝聚到极致的必杀一剑,竟被这股微小的力量带得向旁边偏斜了数寸! “嗤——!” 冰冷的剑锋擦着离坎的肋侧掠过!再次带起一溜血珠!在离坎的肋下又添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让离坎身体猛地一颤,但也让他从濒死的眩晕中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薛无泪志在必得的一击再次落空!惊怒交加!他手腕一抖,正要变招再刺! 然而,冷月争取到的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已经足够!她根本不给薛无泪再次出手的机会!流泽无痕身法展开,如同融入水中的月光,瞬间退回到离坎身侧,与炽阳、离坎再次形成背靠背的三角防御!泽兑剑光如水幕般洒开,暂时逼退了趁机扑上来的几名江湖客。 “妖女!坏我好事!找死!”薛无泪气得脸色铁青,眼中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盯着冷月,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两次!两次都是这个女人坏了他的好事! “薛统领!还等什么!快杀了他们!”外围被贪婪驱使的江湖客们再次鼓噪起来,刀剑齐举。 薛无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他明白,离坎虽重伤垂死,但那白衣女子的剑法极其难缠,加上离火刀门那丫头的烈焰狂刀,强行破阵硬攻,乾罡卫也会付出代价。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件“铁证”,嘴角再次勾起残忍的弧度。既然强攻代价大,那就用“铁证”彻底压垮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在绝望中崩溃,被愤怒的群雄撕碎! “诸位同道!”薛无泪的声音如同滚雷,再次压过喧嚣,他指着地上的染血夜行衣、离火镖和“影”字铜牌,厉声道:“铁证如山!此等恶贼,不仅劫镖杀人,勾结影堂,如今更是负隅顽抗,杀伤我正道同仁!其罪当诛!为免更多同道伤亡,我等只需困住他们,待其力竭!盟主之令,万金之赏,唾手可得!”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将离坎三人彻底钉死在“武林公敌”的耻辱柱上!本就凶戾贪婪的江湖客们眼中红光更盛,攻势稍缓,却如同群狼环伺,等待着猎物力竭倒下的那一刻。乾罡锁魂阵的金色光网光芒更盛,压力倍增! 离坎拄着巽震刺,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体内冰火肆虐的痛苦并未减轻,薛无泪的污蔑和那刺眼的“铁证”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物品,只有刻骨的恨意,没有半分辩解。辩解?向这些被贪婪蒙蔽的蠢货?毫无意义!他只需要力量!撕碎一切的力量! 炽阳看着地上那枚被当作“罪证”的离火镖,又气又急,怒斥道:“卑鄙!无耻!这是栽赃!我离火刀门绝不会…” “闭嘴!妖女!”立刻有江湖客厉声打断,“证据确凿!还敢狡辩!离火刀门出了你这叛徒,离天烬老儿难辞其咎!” 炽阳气得浑身发抖,却百口莫辩! 就在这绝望压抑、杀机四伏的时刻! 一直沉默的冷月,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深潭,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铁证如山?薛统领,未免言之过早。”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冰冷的嘲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薛无泪瞳孔微缩,厉声道:“妖女!死到临头,还想诡辩?!” 冷月没有理会他,清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缓缓扫过地上的三件“证物”。她并未靠近,只是隔着数步距离,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周围那致命的剑网和虎视眈眈的敌人都不存在。 “第一,”冷月伸出纤细的手指,遥遥指向那件染血的深青色夜行衣,“此衣材质看似精良,但细观其针脚,粗疏不均,线头外露。所用缝线,乃是北地常见的‘麻筋线’,坚韧但粗糙。而离坎所着衣物…”她的目光转向离坎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的青衣,虽然破败,但衣料纹理细腻,缝合处针脚细密均匀,显然是上好的江南“水云缎”和“天蚕丝线”所制。两者针工,天壤之别! 一些靠近的、眼尖的江湖客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发现了差异,脸上不由得露出惊疑之色。 “哼!强词夺理!或许是匆忙间更换的衣物!”薛无泪脸色微变,强辩道。 “第二,”冷月的手指移向那枚沾染血迹的离火镖,“此镖崭新锃亮,镖身无丝毫磨损碰撞痕迹,边缘锋利如新。试问,若真是在激烈劫杀现场遗留,与精铁兵器碰撞格挡,岂能毫无损伤?此镖,更像是…刚从库房取出,刻意染血而成。”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离火镖作为离火刀门制式暗器,坚固耐用,但使用后必有磨损。这枚镖确实崭新得过分!连一些离火刀门的外围弟子都看出了不对劲,窃窃私语起来。 薛无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妖言惑众!此乃从死者身旁寻获!血迹便是铁证!” “铁证?”冷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如同寒潭泛起微澜。“那便看看这‘铁证’的最后一件!”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骤然锁定在薛无泪腰间悬挂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用暗金色丝线绣着云纹的锦缎香囊上! 那香囊做工精致,与薛无泪一身肃杀的乾罡卫劲装格格不入。 “薛统领腰间香囊,”冷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混合了‘金盏菊’甜香与‘腐骨草’腥气的味道。此味…与‘醉朦胧’毒镖特有的甜腥气息,如出一辙!” 薛无泪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腰间的香囊!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戳穿的慌乱!“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一验便知。”冷月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的羊脂白玉瓶,正是神医兑泽所赠的“涤秽散”!她拔开瓶塞,屈指一弹! 一小撮闪烁着微光的淡蓝色粉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无比地、无声无息地飘洒向薛无泪腰间的香囊! “你干什么!”薛无泪惊怒交加,想要挥袖拂开,但已然来不及! 那淡蓝色的粉末如同轻盈的萤火,悄然落在暗金色的锦缎香囊之上。 就在粉末接触香囊锦缎的刹那—— 异变陡生! 只见那淡蓝色的粉末,如同遇到了某种催化剂,瞬间变成了刺目而妖异的幽蓝色!那蓝光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是如此醒目!如此诡异! “嘶——!”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涤秽散!遇‘醉朦胧’及其衍生毒素则变蓝!百草谷兑泽神医独门秘药,诸位可有耳闻?”冷月清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破庙中炸响!她手持玉瓶,剑指那散发着妖异蓝光的香囊,清叱道: “香囊□□!‘醉朦胧’乃影堂独有!尔等才是栽赃嫁祸、勾结影堂之人!” “这便是铁证!泽兑剑·水鉴明心!” “水鉴明心!”四字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伴随着那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真相!如同被撕裂的夜幕,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那崭新的、毫无磨损的离火镖! 那针脚粗疏、与离坎衣物不符的夜行衣! 以及此刻,薛无泪腰间那散发着妖异蓝光、沾染着“醉朦胧”剧毒的香囊! 所有的“铁证”,在这一刻被冷月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地彻底颠覆!指向了一个令人惊骇的真相——栽赃!薛无泪!乾罡卫!甚至…背后的乾元尊!才是真正的栽赃者!才是勾结影堂的幕后黑手!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喊杀声、刀剑声、喘息声都消失了!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无数道目光,从贪婪凶戾,变成了极致的震惊、茫然,最后化为被愚弄的滔天怒火!齐刷刷地钉在了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的薛无泪身上! “混…混蛋!”薛无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如同开了染坊!他指着冷月,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扭曲:“妖女!你…你竟敢污蔑盟主卫队!污蔑盟主!其心可诛!给我…” 他想下令格杀,但最后一个“杀”字却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到了周围那些江湖客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怀疑!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贪婪,而是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的狂暴杀意!乾罡锁魂阵的金色光网,也在群雄气势的冲击下剧烈波动起来! “薛无泪!你作何解释?!” “那香囊怎么回事?!” “盟主卫队用影堂的毒?!” “栽赃!这是栽赃!” 群情激愤!矛头瞬间逆转! “统领!事不可为!撤!”一名心腹乾罡卫见势不妙,猛地拉住暴怒的薛无泪,急声低喝! 薛无泪看着周围那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目光,又看了看地上那几件成了笑柄的“证物”,再看向冷月那清冷如冰、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知道,栽赃的阴谋彻底败露了!再留下去,不仅杀不了离坎,自己这群人恐怕都要被愤怒的群雄撕碎! “撤!快撤!”薛无泪当机立断,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他猛地一挥手,乾罡卫迅速收缩阵型,护着他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撞开挡路的江湖客,朝着破庙的缺口处仓惶退去!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香囊,在混乱中掉落在尘土里,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追!别让这些狗贼跑了!” “杀了他们!为枉死的兄弟报仇!” 被彻底激怒的江湖客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怒吼着追杀了出去!破庙内瞬间空了大半!乾罡锁魂阵的金色光网也随之消散无形。 压力骤减! 离坎紧绷到极致的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向前栽倒! “离坎!”炽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瘫软的身体。看着离坎苍白如纸的脸和浑身狰狞的伤口,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冷月迅速上前,指尖在离坎几处大穴疾点,暂时封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她清冷的眸光扫过离坎胸前那枚染血的双鱼龙纹佩,又望向薛无泪等人狼狈逃窜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栽赃被破,只是暂时的喘息。乾元尊的网,只会收得更紧。前路…依旧是九死一生。 她收回目光,看向抱着离坎、泪眼婆娑的炽阳,声音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此地不宜久留,乾元尊必有后手。先离开。” 炽阳用力点头,抹去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小心翼翼地将离坎背起,火红的身影在破败的庙宇中,如同承载着希望的微光。 冷月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香囊和混乱的战场,素白的衣袂飘动,如同守护的月光,护着炽阳和昏迷的离坎,迅速消失在破庙外更加浓重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第13章 离火焚情·父女决裂 塞外的风,裹挟着龙渊故地特有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与焦土气息,呼啸着穿过连绵的荒山秃岭。通往离火刀门西北分舵的道路,蜿蜒在灰黄色的戈壁与嶙峋的怪石之间,满目荒凉肃杀。马蹄踏过裸露的岩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 炽阳骑在火云驹上,火红的劲装蒙着厚厚的尘土,失去了往日的鲜亮。她微微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前伏在马鞍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离坎。离坎的脸色苍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右胸和肋下的伤口被冷月用兑泽所赠的药物和金疮散重新包扎过,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暗红透过布条渗出,在颠簸中染红了炽阳环抱着他的手臂。每一次颠簸,离坎的身体都会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体内冰火交煎的痛苦并未平息。那枚双鱼龙纹佩紧贴着他冰凉的胸口,在昏暗的天色下,龙睛的暗红光泽仿佛也黯淡了几分。 冷月策马并行在侧,素白的衣袂在风沙中翻飞,左肩的伤口让她动作稍显凝滞,但腰背依旧挺直如青松。清冷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荒原,润物诀的感知如同无形的网,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可能的危险气息。她的目光偶尔落在离坎身上,带着一丝医者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凝重。薛无泪败退,栽赃被破,但乾元尊的势力如同笼罩四野的阴云,随时可能降下更猛烈的雷霆。这离火刀门的分舵,是眼下唯一能提供庇护、让离坎得到救治的地方,但也可能是新的风暴眼。 火云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沉重和背上伤者的痛苦,脚步不再像往日那般狂放不羁,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沉稳。 前方,一片倚着赤红色巨大山岩而建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视野中。高耸的赤红色石墙如同燃烧的壁垒,巨大的门楼上悬挂着一面猎猎作响的火焰战旗,旗面上绣着一个巨大的、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离”字!离火刀门西北分舵——赤焰堡!堡墙之上,隐约可见身着赤红劲装、刀不离手的守卫身影,肃杀之气隔着老远便能感受到。 看到熟悉的火焰旗,炽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父亲…会如何反应? 三人策马来到紧闭的巨大堡门前。守卫显然认出了炽阳,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慌忙打开侧边小门。 “少门主!您…您这是?”守卫队长看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炽阳,以及她怀中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陌生男子,还有旁边气质清冷、左肩带伤的白衣女子,惊疑不定。 “速速通报我爹!准备静室、热水、伤药!快!”炽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焦虑。她不再多言,策马直接冲入堡内。 堡内气氛肃穆,道路两旁是巨大的熔炉和铁砧,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灼热气息。不少正在操练或锻造的刀门弟子看到炽阳一行,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投来惊疑、好奇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窃窃私语如同蚊蚋般响起。 “是少门主!” “她怀里那人是谁?伤得好重!” “那白衣女人…看着不像善类…” “听说少门主在铁壁关…跟盟主对着干?还成了通缉犯的同党?” “嘘…小声点!门主震怒…” 炽阳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径直背着离坎,在冷月的护卫下,快步走向分舵深处最核心的院落——门主离天烬的居所“焚心堂”。 焚心堂内,灼热的气息比外面更甚。巨大的厅堂中央,一座半人高的赤铜火盆正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将四壁悬挂的各种式样的离明刀映照得寒光闪闪,杀气腾腾。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凝视着壁上悬挂的一柄造型古朴、刀身赤红如血的巨型长刀。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虽未佩戴武器,但那股如同熔岩般狂暴炽烈的气息,却充斥了整个厅堂,压得人喘不过气。正是离火刀门门主——离天烬! 听到脚步声,离天烬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刚毅如同刀削斧劈,虬髯戟张,一双虎目开合间精光四射,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熊熊怒火!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瞬间钉在背着离坎、形容狼狈的炽阳身上! “逆女!!!”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厅堂内轰然炸响!狂暴的音浪震得火盆中的火焰都猛地一窜!离天烬须发皆张,一步踏前,地面仿佛都在他脚下颤抖!他那狂暴炽烈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火焰风暴,瞬间将炽阳和冷月笼罩! “你还敢回来?!!”离天烬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滔天的愤怒和失望,“违抗父命!私自离堡!勾结‘武林公敌’离坎!在坤元山庄擅动刀兵,惹是生非!更在铁壁关公然抗命,杀伤同道,毁我离火刀门百年清誉!你…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离火刀门?!”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炽阳的心头!她看着父亲那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感受着那如同要将她焚尽的怒火,连日来的委屈、恐惧、压力瞬间涌上眼眶,泪水在打转,但她倔强地昂着头,将背上的离坎小心地放在厅堂角落一张铺着兽皮的宽大座椅上。 “爹!不是这样的!”炽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离坎是被冤枉的!是乾元尊!是薛无泪栽赃陷害!冷月姑娘已经拆穿了他们的阴谋!证据确凿!离坎他…” “住口!”离天烬一声暴喝,打断了炽阳的辩解!他根本不想听!他眼中只有女儿罔顾门规、任性妄为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离火刀门多年来苦心经营、在武林中树立的刚正不阿、威名赫赫的形象,因为女儿的行为,一夜之间成了江湖笑柄!成了“包庇叛逆”的嫌疑对象!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冤枉?证据?”离天烬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失望,“武林盟主亲下格杀令!天下英雄共见!你一句冤枉,一句栽赃,就想抹平?!离坎是龙渊余孽!是劫镖杀人的凶手!是勾结影堂的妖人!这铁一样的事实,岂容你狡辩?!我看你是被这妖人迷了心窍!鬼迷心窍!”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昏迷的离坎和一旁沉默的冷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来人!将这两个祸乱江湖的妖人拿下!即刻押送盟主府发落!” “爹!不要!”炽阳惊叫一声,猛地张开双臂,护在离坎和冷月身前!“离坎是清白的!乾元尊才是伪君子!女儿信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眼神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 “你信他?!”离天烬被女儿这公然忤逆的姿态彻底激怒了!他一步踏前,狂暴的气息如同山岳般压下,巨大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气浪,猛地拍向炽阳的肩头!并非杀招,但力道刚猛无俦,蕴含着离火刀门特有的焚心掌劲!他要打醒这个执迷不悟的逆女! “给老子跪下!认错!与这妖人划清界限!否则…老子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掌风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已然扑面而来,吹得炽阳鬓发飞扬!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 面对父亲这含怒一掌,炽阳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没有半分闪避!她猛地将手中紧握的离明刀高高举起!刀身赤红,烈焰瞬间升腾!她没有挥刀格挡,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刀尖,狠狠地向脚下的青石板地面插去! 离明刀·焚心立誓! “轰——!!!”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精钢打造的离明刀,在炽阳全力一掷和刀身烈焰的灼烧下,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牛油,硬生生穿透了坚硬的青石板!刀身入石三分,直至刀镡!赤红的烈焰缠绕着刀身,在冰冷的石板上烈烈燃烧,映照着炽阳那张泪痕未干、却写满决绝与倔强的俏脸!一股灼热而悲壮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焚心堂! “女儿…无悔!”炽阳昂着头,直视着父亲那震惊而暴怒的双眼,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火焰中淬炼而出,“离坎是清白的!女儿信他!今日…女儿便以离明刀立誓!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若违此誓,便如此石,粉身碎骨!若爹执意要拿人…” 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但随即被更强烈的火焰取代: “便请爹爹…一掌毙了我!” 她挺直了腰背,闭上了眼睛,竟是不闪不避,将整个肩头迎向了离天烬那挟着焚心之怒拍下的巨掌! “阳儿!你!!”离天烬看着女儿那决绝的姿态,看着那插入石中、烈焰熊熊的离明刀,听着那字字泣血的誓言,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猛地一滞!虎目之中,暴怒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心取代!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珍宝、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竟会为了一个“武林公敌”,不惜以命相抗!不惜与整个离火刀门为敌! 那停滞的瞬间,如同永恒。 然而,离天烬终究是离天烬!是离火刀门说一不二、以铁血手段著称的门主!女儿的忤逆和这近乎背叛的宣言,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团名为“门规”和“威严”的烈火!停滞的手掌,在短暂的迟疑后,带着更加狂暴的怒意和一种被深深刺伤的痛楚,依旧狠狠拍下! “孽障!执迷不悟!”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蕴含着焚心掌灼热掌力的巨掌,结结实实地印在炽阳的左肩之上! 炽阳身体剧震!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狂暴灼热的掌力瞬间侵入体内,如同岩浆般在经脉中肆虐!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她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无法抑制地涌上嘴角,顺着苍白的唇瓣缓缓流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泪点:炽阳含泪凝视着离坎,决然道:“我跟你走!” 转身冲出大门。泪点:炽阳隔窗遥望离坎离去背影,无声落泪。 离天烬看着女儿嘴角溢出的鲜血和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那依旧倔强、却充满了无尽悲伤和失望的眼神,拍出的手掌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那狂暴的怒火仿佛被这抹刺目的鲜红瞬间浇灭,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真的打了她?用了焚心掌? “前辈!” 一个冰冷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离坎不知何时竟已强行苏醒过来!他挣扎着从座椅上站起,右手死死捂住右胸崩裂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但他的眼神,却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死死地盯着离天烬!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看着离天烬,看着嘴角溢血、倚墙而立的炽阳,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焚心堂中: “待真相大白,离坎必还令嫒与贵门清白!” 话音未落,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向着焚心堂外走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血脚印! “离坎!”炽阳看着那决绝而悲怆的背影,看着他脚下刺目的血痕,心中的悲伤、委屈、对父亲的失望瞬间被一种更加炽烈的情感淹没!她猛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体内的翻腾,踉跄着推开试图搀扶她的冷月,眼神如同燃烧的星辰,决然道:“我跟你走!” 她不再看身后那如同石化般的父亲,不再看这冰冷的焚心堂,迈开脚步,紧追着离坎那染血的背影,冲出了大门!火红的身影,带着伤,带着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消失在外面的风沙之中。 冷月最后看了一眼僵立原地、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离天烬,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柄依旧烈焰升腾、深深插入石板的离明刀,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不再停留,身形飘动,如同流云般追了出去。 焚心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离天烬如同铁塔般僵立的身影,和地上那柄烈焰熊熊、深深刺入石板的离明刀。火盆中的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击伤女儿的手掌,看着掌心,又望向女儿消失的大门方向,虎目之中,那滔天的怒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巨大的茫然、被深深刺伤的痛楚,以及一种迟来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懊悔。焚心掌…他用了焚心掌打伤了自己的女儿… “阳儿…”一声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巨大的赤铜火盆上! “轰——!!!” 铜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灼热的炭火四散飞溅!如同离天烬此刻破碎而灼痛的心。 而在焚心堂外的阴影角落里,那个佝偻的身影——老丐坤艮,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他看着离坎踉跄离去、鲜血滴落的背影,看着炽阳决绝追随的身影,又望向堂内那狂暴之后陷入死寂的巨大身影和那柄刺入石板的烈焰刀…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怀中的破碗,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支撑,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山岳的叹息,无声地融入塞外呜咽的寒风之中。 第14章 履霜踏雪·龙渊遗痕 塞外的风,裹挟着铁锈与焦炭的气息,呜咽着掠过连绵的荒丘。风过处,卷起地上薄薄一层灰白色的浮尘,露出下面更深沉的、仿佛被鲜血浸透又被烈火反复煅烧过的黑色焦土。这便是“白骨道”的尽头,也是二十年前那场惊天血案的终点——龙渊阁遗址。 没有想象中的断壁残垣,没有悲壮的巨大残骸。眼前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焦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来自地狱的巨手,将这片曾经名动江湖的宏伟山庄,连同其中的生灵与荣耀,彻底抹去,只留下这片深深刻在大地上的、无法愈合的丑陋疮疤。巨大的、扭曲的黑色梁柱残骸如同巨兽的枯骨,半埋在焦土之中,指向铅灰色的、低垂压抑的天穹。几根特别粗大的主梁,顽强地刺破焦土,斜指向天,如同不屈者最后的诘问。 寒风卷过空旷的焦土,发出凄厉的尖啸,卷起细碎的黑色尘埃,如同无数亡魂在无声地游荡、哭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那是火焰焚烧殆尽后残留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时光也无法完全消弭的血腥味。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秃鹫都不愿在此盘旋。 三道身影,如同渺小的尘埃,伫立在这片巨大的焦黑边缘。火红的炽阳,素白的冷月,以及那身染暗红、挺立如孤峰却摇摇欲坠的离坎。 离坎的脸色比塞外的冰雪还要苍白,右胸和肋下厚厚的包扎,在长途跋涉和凛冽寒风的侵袭下,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顽固地渗出,在青衣上晕开更深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体内“乾阳焚脉”的火毒与“醉朦胧”的阴寒余毒,如同两条蛰伏的毒蛇,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然而,他的脊梁挺得笔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吞噬一切的焦黑,目光中燃烧的已不仅仅是恨意,更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悲怆与决绝的探寻。父母的血,三百余口的怨,二十年的迷雾…都深埋于此。袖中,巽震刺冰冷的触感传来,仿佛在与这片死地共鸣。 炽阳站在他身侧稍后,火红的劲装在这片灰黑中格外刺眼,却也显得格外孤单。她看着离坎染血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却不肯弯曲的肩,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仿佛被这无边的死寂冻结,只剩下无边的心疼和沉甸甸的忧虑。父亲的焚心掌力还在肩头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决裂的代价。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驱散那份茫然。她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冷月则站在另一侧,清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冷静地扫视着这片巨大的废墟。流泽无痕的身法让她几乎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唯有左肩伤口传来的细微刺痛,提醒着不久前那场破庙中的生死搏杀。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丝线,谨慎地探入焦土——没有陷阱的机括声,没有埋伏者的心跳,只有风掠过焦炭的呜咽,以及…一种沉淀了二十年的、深入骨髓的怨愤与悲伤。她的目光最终也落在那几根刺向天空的巨大残梁上,清冷的眼底深处,是同样化不开的执着。毒镖、影堂、龙渊血案…她的师门血债,线索的终点,似乎也缠绕在这片焦土之下。 “就是这里?”炽阳的声音有些发颤,打破了死寂。眼前的景象带来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甚。这不像一个山庄的遗址,更像一片被诅咒的墓场。 离坎没有回答。他缓缓地、异常艰难地向前踏出了一步。靴子踩上焦黑的浮土,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这片死寂中却如同惊雷。他走到一根斜插在地的巨大焦黑主梁前。这梁柱异常粗壮,即便被烈火焚烧碳化,依旧能看出其原本的宏伟,似乎是支撑着整个龙渊阁主殿的脊柱之一。梁身布满刀劈斧凿般的裂痕,还有几处深陷的凹坑,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击过。 离坎伸出左手,没有触碰,只是悬停在冰冷、粗糙的焦炭表面寸许之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焦糊与死亡的味道,瞬间灌满肺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一缕血丝。但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源自坤艮、苦修二十载的履霜诀! 冰冷的阴寒内力不再用于压制伤痛或战斗,而是如同最细微的冰晶,被离坎小心翼翼地、艰难无比地引导着,汇聚于悬停的指尖。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摒弃了身体所有的痛苦,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甚至摒弃了炽阳担忧的目光和冷月清冷的注视。他的世界,只剩下指尖那一点凝聚的、极致的寒意,以及脚下这片沉寂了二十年的焦土。 履霜·溯影! 这不是轻功身法,而是履霜诀修炼到极深处,将自身感知与天地间残留的“痕迹”共鸣的秘术!如同履霜者能感知脚下冰层最细微的裂纹与承重,离坎此刻,正试图用这极致的感知,去触碰这片焦土之下,沉淀了二十年的血腥与绝望! 时间仿佛凝固。 离坎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化作了梁前另一尊焦黑的雕像。唯有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顺着他苍白紧绷的脸颊滑落,滴入脚下的焦土,瞬间消失不见,证明着他正承受着何等的重压与消耗。 炽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冷月则微微蹙眉,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凝重。履霜溯影,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施术者极易被狂暴的残留意念反噬,轻则神智受损,重则经脉错乱。尤其是在离坎重伤未愈、心神激荡的情况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 离坎悬停在焦黑梁柱前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也开始微微晃动,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巨大冲击! “离坎!”炽阳忍不住低呼,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 离坎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中,已没有了焦距,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洞与冰冷!仿佛灵魂已被抽离,投入了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悬停的指尖终于猛地按在了冰冷的焦炭之上! “轰——!!!” 并非真实的巨响,而是狂暴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离坎精神的堤坝,蛮横地灌入他的脑海! 画面如破碎的琉璃,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浓郁的血腥味,疯狂闪现、重叠: 煌煌如烈日! 一道堂皇霸道、带着无上天威的恐怖剑气,撕裂了雕梁画栋的华美穹顶!剑气所过之处,精美的木质结构如同纸糊般炸裂、燃烧!那光芒,刺得人灵魂都在灼痛!是乾罡剑气·天威浩荡!薛无泪的剑气与之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浑厚如大地! 一道土黄色的、凝练到极致的巨大掌影,如同拔地而起的山岳屏障,轰然挡在煌煌剑气之前!厚土掌·不动如山!掌影厚重、坚实,带着一种守护到底的决绝意志!掌风激荡,吹得离坎意念中的“视角”都剧烈摇晃!是坤艮!不,是二十年前的山岳统领——艮岳! 凄厉的刀啸! 一声女子绝望到极致的尖啸,伴随着一道如同泣血凤凰般的炽烈刀光!刀光凄美而决绝,带着焚尽一切的悲愤,斩向煌煌剑气!但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刀光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被剑气吞没、撕裂!刀啸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悲鸣在回荡! 绝望的嘶吼! 一个男子嘶哑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甘的咆哮,穿透了金铁交鸣与建筑崩塌的巨响:“…护吾儿坎…龙纹为证…山河令…血书…勿落奸手…!!!”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字字泣血,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在离坎的心上! “呃啊——!!!” 离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嘶吼!按在焦黑梁柱上的左手猛地收回,五指张开,剧烈地痉挛着!他踉跄着连退数步,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抓住胸前衣襟,仿佛要将那颗因剧烈痛苦和滔天恨意而疯狂跳动的心脏挖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心裂肺的哽咽,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如同断线的珠子,砸落在冰冷的焦土上,瞬间被吸走所有温度! “爹…娘…”破碎不堪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和剧烈颤抖的身体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那煌煌剑气…是乾元尊!那凄厉刀啸…是母亲!那绝望的嘶吼…是父亲!那守护的山岳掌影…是坤艮!是真的!薛无泪喊出的“龙渊余孽”…是真的!那枚紧贴胸口的双鱼龙纹佩,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它不再是无根的谜团,它是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血脉证明!“吾儿坎”…离坎!这便是他的本名!这便是他被掩埋了二十年的根! 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离坎本就重伤的身体和紧绷的心弦上!他眼前阵阵发黑,体内压制的火毒与寒毒失去了心神的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冰火交煎的痛苦瞬间达到了顶点! “离坎!”炽阳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边,看着离坎痛苦蜷缩、无声恸哭的样子,看着他指缝间因用力抓握而渗出的更多鲜血,她的心仿佛也被撕裂了!她从未见过离坎如此脆弱,如此绝望!那冰冷的盔甲终于碎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属于“离坎”而非任何化名的真实伤口。她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想要扶住他,想要给他一点支撑,一点温暖。 “别碰我!”离坎猛地一挥手,动作粗暴地格开炽阳的手臂!他抬起头,布满血丝、泪水纵横的眼睛死死盯着炽阳,那眼神充满了被触及最深伤痛的狂怒、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羞耻,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要将所有靠近之物一同拖入深渊的绝望!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在这片埋葬着父母的血土之上,接受任何人的怜悯!他只想独自舔舐这撕心裂肺的剧痛! 炽阳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眼中那骇人的狂怒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伸出的手如同被冻僵,心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她明白了,这片焦土,这残酷的真相,是他一个人的炼狱,拒绝任何人的闯入。 冷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她缓缓走到那根巨大的焦黑主梁旁,离坎刚才感知的位置。她并未施展溯影秘术,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拂过焦炭表面那些深陷的凹坑和巨大的裂痕。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粗糙和一种沉淀了岁月的绝望感。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处被巨大力量砸击形成的、深达半尺的凹坑边缘。那里的焦炭似乎有些异常,颜色更深,质地更脆,仿佛…曾被某种炽热的液体反复浸润过? 她指尖凝聚一丝极细微的润物诀内劲,如同最精巧的刻刀,沿着那异常焦炭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刮擦。一层层焦黑的粉末簌簌落下。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在刮去大约半寸厚的焦炭层后,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焦黑截然不同的暗褐色,显露出来!那是一种被烈火焚烧、又被岁月尘封的…纸的痕迹! 冷月眸光一凝,动作更加小心。她不再刮擦,而是如同剥离最珍贵的薄胎瓷器一般,用指尖那柔和到极致的内劲,一点点地震落、吹拂掉覆盖其上的焦炭粉末。 渐渐地,一片只有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飞灰的残破信笺,显露出来!信笺大部分已化作焦炭,只有中间极小的一片区域,残留着几行模糊不清、却刚劲有力的墨迹!那墨迹渗透纸背,即便历经烈火焚烧,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意志! 冷月屏住呼吸,用指尖隔着寸许距离,以内劲小心地托住那片脆弱的信笺残片,防止其碎裂。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清晰地传入离坎和炽阳耳中: “离坎,这里。” 离坎的恸哭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死死盯住冷月指尖那片微弱的暗褐色!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脱力和剧痛再次跌跪在地。炽阳下意识地想扶,手伸到一半又强忍着缩回,只是紧张地看着。 离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动作狼狈,眼神却如同饿极的孤狼看到了唯一的生机。他停在冷月面前,颤抖着伸出同样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手,想要接过那片残笺,却又怕自己颤抖的手将其碰碎。 冷月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理解。她没有将残笺直接递给他,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平放在离坎面前一块相对平整的焦黑石块上。 离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几行模糊却刚劲的残字上: “…乾弟…何故…信汝…”(字迹扭曲,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愤怒) “…护吾儿坎…龙纹为证…”(字迹陡然变得急促、用力,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绝) “…山河令…血书…勿落奸手…”(最后几字已模糊不清,仿佛书写者已力竭,却依旧蕴含着最后的警示与托付) 轰——!!! 离坎的脑海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滔天的巨浪彻底淹没! “乾弟…何故…信汝…”——父亲临死前,对乾元尊(乾天)那撕心裂肺的质问与不解! “护吾儿坎…龙纹为证…”——父亲将襁褓中的他托付给艮岳!双鱼龙纹佩是信物! “山河令…血书…勿落奸手…”——山河令中藏着的,是足以颠覆乾元尊、揭露滔天罪行的盟主血书!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这片来自地狱的残笺,彻底串联!点燃!证实! “爹——!!!”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啸,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哀嚎,猛地从离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扑跪在那块承载着父亲最后绝笔的石块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焦土,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混合着泥土!他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恨意而剧烈地痉挛、颤抖!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与尘土,滴落在父亲那染血的遗言之上! 二十年的迷茫,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冰冷外壳,在这一刻,在这片埋葬着至亲的血色焦土之上,被这半纸泣血的绝笔,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一个痛失双亲、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儿,在绝望地恸哭! 炽阳看着离坎那撕心裂肺、以头抢地的悲恸,看着那染血的残笺,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她终于完全理解了离坎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拒人千里之外。那不是冷漠,而是被巨大的伤痛冰封了二十年的心湖。她不再顾忌他的抗拒,扑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冷染血的后背上,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存在与温度。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冷月静静地站在一旁,素白的衣袂在呜咽的寒风中飘动。她看着恸哭的离坎,看着那片残笺,清冷的眸子里也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她想起了自己追寻的师门血仇。血债,终究需要用血来偿还。她默默地将素布包裹的泽兑剑解下,倒转剑柄,将坚固的剑鞘轻轻递到离坎手边能触碰到的位置,如同递上一根支撑的支柱。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笼罩着废墟中心的三人之时,在远处一根巨大的、半倾倒的焦黑石柱的阴影里。老丐坤艮佝偻着身体,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如同浑浊的溪流,冲刷着他脸上的沟壑,留下道道泥泞的痕迹。他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焦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 他看着离坎扑跪在绝笔残笺前恸哭,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悲啸…二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主人临死前将襁褓中的少主塞入他怀中时那绝望的嘶吼,少主襁褓上沾染的滚烫鲜血,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主人…老奴…老奴没用啊…”坤艮将脸深深埋进散发着酸馊味的破袄里,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挤出,“少主…老奴的少主…您受苦了…老奴…对不住您…对不住主人主母啊…” 他佝偻的身体蜷缩在阴影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比离坎更甚的、积压了二十年的痛苦与愧疚。 寒风卷着黑色的尘埃,呜咽着掠过这片死寂的焦土,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离坎的恸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依旧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块,一只手死死攥着冷月递来的泽兑剑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另一只手,则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石面上那片承载着父亲绝笔的残笺,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指尖传来的焦脆触感,混合着那几行模糊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他的灵魂。 炽阳紧紧环抱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每一次细微的颤抖,感受到那冰冷衣衫下传来的、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恨意与悲伤。她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料,却不敢再有任何言语,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冷月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守护在侧。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谨慎地扩散向更远的废墟边缘。这片死地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悸。离坎悲恸的爆发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太过显眼。她清冷的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警惕寒霜。 突然! 冷月清冷的眸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潭投入了石子!她猛地转头,视线如电般射向废墟西北角一片相对低洼、堆积着大量破碎瓦砾的阴影区域! 几乎在同一时刻! “咻——!!!” “咻——!!!” “咻——!!!” 三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撕裂了呜咽的风声!三道乌光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快!狠!准!成品字形,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直射跪伏在地、毫无防备的离坎后心与左右太阳穴!是影堂的淬毒透骨镖!时机歹毒,角度刁钻,显然潜伏已久,就等着离坎心神失守的致命瞬间! “小心!”冷月清叱出声的同时,身形已动!流泽无痕的身法快到了极致,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素白残影!泽兑剑瞬间出鞘,清冷的剑光化作一道柔韧的匹练,泽水引·回澜!剑尖精准无比地连续三点!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极致的撞击声几乎连成一线! 三枚致命的毒镖被泽兑剑那柔韧如水的剑光精准点中,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漩涡,轨迹被瞬间带偏,险之又险地擦着离坎的身体,狠狠钉入旁边的焦土之中!镖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袭击并未停止! “杀——!!!” 一声冰冷的、充满了怨毒与杀意的厉啸从瓦砾堆后响起!伴随着这声厉啸,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破碎的瓦砾、倒塌的墙壁、焦黑的土丘后暴起!黑衣鬼面,身形矫健,动作迅捷无声,正是影堂的精英杀手!他们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向废墟中心的三人!手中淬毒的短刃、分水刺、锁链镰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为首之人,赫然是肩膀缠着厚厚绷带、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眼神却比毒蛇更阴冷的——“追魂剑”薛无泪!他并未持剑,显然肩伤未愈,但左手握着一柄造型奇诡、如同蝎尾的短钩,钩刃上蓝汪汪一片,显然喂有剧毒!他死死盯着刚刚从悲恸中勉强抬起头、眼神还带着一丝茫然的离坎,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龙渊余孽!果然在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给我上!格杀勿论!盟主有令,取其首级者,赏万金,擢升乾罡卫副统领!” 重赏之下,影堂杀手们眼中凶光大盛,攻势更加狂猛!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三人淹没!毒刃破空,锁链横飞,杀机凛冽! “保护好他!”冷月对炽阳低喝一声,身形已如穿花蝴蝶般迎向正面扑来的数名杀手!泽兑剑光如水银泻地,泽兑清辉·月华斩!清冷的剑光带着润物无声却又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将数柄毒刃绞飞,更在两名杀手胸前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必须以一己之力,暂时挡住最汹涌的正面冲击! 炽阳在毒镖袭来的瞬间就已惊觉,巨大的愤怒瞬间压倒了悲伤!离坎刚刚确认身份,刚刚找到父亲的血泪遗言,这群恶鬼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斩草除根!她猛地将离坎护在身后,离明刀爆发出冲天的烈焰! “想动他?先问过姑奶奶的刀!”炽阳杏眼圆睁,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离火燎原斩!巨大的火焰刀气如同愤怒的火龙,咆哮着横扫而出!灼热的气浪将正面扑来的三名影堂杀手逼得连连后退,衣角瞬间焦黑!然而,更多的杀手如同跗骨之蛆,从侧翼和后方包抄而至! 离坎被炽阳护在身后,剧烈的悲恸和突如其来的袭杀,让他脑中一片混乱。父亲泣血的绝笔还在眼前,仇人的爪牙已杀到身前!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冲垮了刚刚因悲痛而产生的短暂脆弱!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一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杀意填满! “乾——天——!!!” 离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胸中翻腾的恨意和戾气,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他一把推开炽阳护持的手臂,右手在腰间一抹! “嗡——!” 一道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寒光骤然亮起!巽震刺! 没有言语,没有招式名!离坎的身影如同被仇恨驱动的鬼魅,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接撞入了侧面扑来的三名杀手之中!巽风掠影被他催发到极致,重伤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 噗!噗!噗! 三道血泉几乎同时喷溅而出! 快!诡!狠! 离坎的身影如同在刀锋上起舞,每一次闪现,巽震刺都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名杀手的咽喉、心窝或关节要害!刺尖高频震颤的震雷破劲力瞬间摧毁生机!他完全放弃了防御,以伤换命!左臂被一柄毒刃划开一道血口,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刺便洞穿了偷袭者的眼眶!鲜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更添几分狰狞! 此刻的离坎,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修罗!他胸前的双鱼龙纹佩在激烈的动作中晃动着,沾染着新鲜的血迹,龙睛处那点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而悲怆的光芒! “拦住他!他已是强弩之末!”薛无泪在后方厉声指挥,眼神怨毒。他看出离坎完全是在燃烧生命,这种状态绝不可能持久! 更多的影堂杀手悍不畏死地扑向离坎,刀光剑影瞬间将他再次淹没! 炽阳看得心胆俱裂!离坎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在自杀!“离坎!别硬拼!”她尖叫着,离明刀卷起焚城烈焰,想要冲过去支援,却被另外几名配合默契的杀手死死缠住!这些杀手显然得到了指令,不求击杀,只求将她死死拖住! 冷月同样陷入苦战。她的剑法精妙,身法灵动,但影堂杀手数量太多,配合又极其刁钻狠辣,更有数名好手专门针对她,毒镖暗器如同附骨之蛆,让她无法有效支援离坎。她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焦急。 战况瞬间陷入极度凶险的境地!离坎在围攻中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炽阳和冷月被死死拖住,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到刺破所有厮杀声的破空厉啸,陡然从废墟边缘一根巨大的、半倾倒的焦黑石柱顶端响起! 一道灰影,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 它并非射向任何一名杀手,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一名正高举毒刃、从离坎背后死角猛扑而下、眼看就要得手的影堂杀手后颈! “噗嗤!” 一声轻响! 那名杀手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高举的毒刃停在半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随即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倒在地!后颈上,一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冒出鲜血,一枚沾着脑浆和鲜血的、棱角分明的普通石子,深深嵌入了地面! 这突如其来、精准到骇人的一击,瞬间震慑了所有围攻的杀手!动作不由得一滞! 离坎压力骤减,抓住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巽震刺化作一道索命寒光,瞬间又结果了身侧一名因惊愕而失神的杀手! “谁?!”薛无泪又惊又怒,猛地抬头看向石柱顶端! 只见那高高的、被风化的焦黑石柱顶端,不知何时,竟蹲着一个佝偻破烂的身影!他抱着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破碗,乱发在寒风中飞舞,一张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老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死死地盯着下方浴血奋战的离坎!那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守护意志! “哪来的老叫花!找死!”薛无泪怒喝,左手蝎尾毒钩猛地指向石柱顶端,“放箭!射死他!” 数名外围的影堂杀手立刻抬起□□,淬毒的弩箭带着厉啸射向石柱顶端! 然而,那老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竟在箭矢及体的瞬间消失不见!下一刻,他已出现在另一处倒塌的矮墙后,一枚石子再次破空而出! “噗!” 又一名试图偷袭炽阳的杀手应声倒地!石子精准地打碎了他的膝盖骨! “小心暗器!这老东西有古怪!”影堂杀手们一阵骚动,攻势不由得再次受挫。这神出鬼没的石子,威力不大,却刁钻歹毒到了极点,专打关节、穴道,防不胜防,极大地干扰了他们的围攻节奏! 离坎、炽阳、冷月压力大减!三人精神一振,立刻抓住机会反击! 冷月剑光暴涨,瞬间逼退身前数敌!炽阳离明刀烈焰狂舞,将纠缠的杀手逼开!离坎虽然依旧摇摇欲坠,但眼中疯狂的杀意稍退,多了一丝冰冷的清明,巽震刺的招式变得更加精准狠辣! 薛无泪看着在暗处石子不断袭扰下渐渐稳住阵脚、甚至开始反击的三人,再看看己方不断倒下的杀手,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知道,今日有这神秘老丐在暗中相助,再想杀离坎已难上加难,甚至己方都可能被拖死在这里! “撤!”薛无泪当机立断,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姓离的!还有你这装神弄鬼的老狗!你们逃不掉!盟主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龙渊余孽!” 影堂杀手们如蒙大赦,在薛无泪的指挥下,迅速脱离战斗,如同退潮的黑色污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废墟深处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地上十几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 寒风呜咽,卷过残破的焦土,吹散了弥漫的血腥,却吹不散那沉淀了二十年的死寂与悲怆。 离坎拄着巽震刺,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撕裂般的痛楚。他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望向那老丐最后出现的矮墙方向。那双浑浊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神出鬼没、精准救命的石子…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涌动。 而在那片倒塌的矮墙之后,老丐坤艮佝偻着背,紧紧抱着怀中的破碗,将脸深深埋进满是酸馊味的破袄里。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不堪的声音,一遍遍地低语着,充满了刻骨的心疼与无力的守护: “少主…老奴…只能做这么多了…前路…更险啊…” 第15章 厚土擎天·忠义真颜 龙渊阁的废墟,如同一头被剥皮剔骨、曝尸荒野的巨兽,在塞外呜咽的寒风中,袒露着它焦黑、扭曲、死寂的骸骨。风卷起黑色的尘埃,打着旋,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空气里凝固的焦糊与血腥,被新洒上的温热血液气息搅动,变得更加刺鼻粘稠。十几具影堂杀手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焦土之上,暗红的血液正缓缓渗入这片早已饱饮鲜血的土地,为二十年前的旧恨添上新的注脚。 离坎拄着冰冷的巽震刺,单膝跪在冰冷的焦土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带着肺腑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左臂被毒刃划开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的灼痛,那是“醉朦胧”的余毒在侵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与影堂杀手的亡命搏杀,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在悲恸与恨意的驱使下,以伤换命,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此刻,强行催谷的内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汹涌的虚弱感和体内冰火两股剧毒的疯狂反噬。他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污,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炽阳半跪在他身侧,离明刀插在焦土中支撑着身体,同样喘息未定。火红的劲装多处撕裂,沾染着尘土与血渍,左肩被父亲离天烬所伤的焚心掌力仍在隐隐作痛,新添的几道伤口更是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搏杀的凶险。她一只手紧紧按在离坎背上,试图将一丝微弱的离火真元渡入他冰寒刺骨的经脉,帮他压制那股阴毒的寒气和“醉朦胧”的麻痹感。看着离坎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她的心揪成了一团,杏眼中满是心疼与焦虑。 冷月站在两人身前几步处,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泽兑剑斜指地面,剑尖上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缓缓滑落,没入焦黑的尘土。她清冷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子,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废墟四周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但左肩的伤口在刚才激烈的动作下,再次渗出了淡淡的血痕,素白的衣衫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润物诀的感知被她催发到极致,如同无形的蛛网,捕捉着风中每一丝最细微的异动——风的呜咽、尘埃落地的簌簌声、远处秃鹫盘旋的轨迹……死寂之下,是更深的杀机。薛无泪败退得太快,太不甘,绝不会就此罢休。 “此地…不宜久留。”冷月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喘息声,如同冰珠落地,“乾元尊的爪牙,必在左近。” 炽阳用力点头,强撑着想要扶起离坎:“离坎,我们走!先离开这里!” 离坎的身体猛地一沉,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巽震刺上。他咬紧牙关,试图凭借意志力撑起这具濒临极限的躯体,但体内冰火交煎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望向废墟深处,望向那根承载着父亲绝笔的焦黑主梁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不甘。走?真相就在眼前,血仇的根源就在这片焦土之下!他怎能就此离去? “不…”离坎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血书…证据…就在…这里…”他挣扎着,试图再次调动那几乎枯竭的履霜诀内力。 就在此刻—— “呜——!!!” 一声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猛地撕裂了废墟的死寂!那号角声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瞬间将呜咽的寒风都压了下去! 紧接着,沉重、整齐、如同战鼓擂动般的脚步声,轰然响起!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废墟的各个入口处,同时涌现出大片刺目的暗金色! 那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重甲武士!他们身着统一的暗金色全身重甲,甲叶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头盔覆面,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手中狭长的乾罡剑斜指地面,步伐沉重而整齐,每踏一步,都带着山岳倾轧般的恐怖威压!正是乾元尊麾下最精锐的力量——乾罡卫!人数之多,远超之前破庙遭遇的数倍!如同一道道移动的金属壁垒,瞬间封死了废墟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 而在乾罡卫的队列缝隙中,更多的黑影如同附骨之蛆般闪动!黑衣鬼面,身形飘忽,正是去而复返的影堂杀手!他们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紧随着乾罡卫的金属狂潮,无声地填补着空隙,冰冷的杀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 两道身影,如同鹤立鸡群般,出现在正前方乾罡卫的阵列之前。 左边是脸色苍白、肩缠厚厚绷带、眼神怨毒如毒蛇的“追魂剑”薛无泪!他右手依旧无力垂着,显然伤势未愈,但左手紧握着一柄通体幽蓝、造型如同蝎尾的奇门毒钩——蝎尾夺魂钩!钩刃上蓝汪汪一片,腥甜的气息即使隔着老远也能隐隐嗅到。 右边则是一名身材异常魁梧雄壮、如同铁塔般的巨汉!他同样身着暗金色重甲,但甲胄样式更为华丽狰狞,头盔下是一张方正、刚硬、如同岩石雕刻而成的脸,虬髯戟张,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冷酷与暴戾!手中提着一柄比寻常乾罡剑更宽更厚、剑脊上布满狰狞倒刺的碎岳重剑!沉重的剑身拖在地上,在焦土上犁出一道深沟!此人正是乾罡卫副统领,以巨力凶悍著称的“铁面”赵刚! “龙渊余孽!还有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娘们!”赵刚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奉盟主令!尔等劫镖杀人,勾结影堂,更擅闯龙渊禁地,图谋不轨!罪不容诛!今日,便是尔等伏法授首之时!”他猛地将碎岳重剑提起,沉重的剑尖直指废墟中心的离坎三人,厉声咆哮: “乾罡卫!锁阵!影堂!清场!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爆发!金属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淬毒兵刃的破空声瞬间将废墟的死寂彻底撕碎! 最前排的乾罡卫猛地停下脚步,沉重的甲叶撞击发出轰鸣!他们手中狭长的乾罡剑并未直接冲锋,而是以一种奇特的、蕴含着某种玄奥轨迹的节奏,开始急速挥动!一道道凌厉的、泛着淡金色光晕的剑气破空而出!剑气与剑气之间并非杂乱无章,而是相互吸引、联结、交织! 转瞬之间,一张巨大无比、凝练如实质、由无数道淡金色剑气纵横交错构成的金色光网,在离坎三人周围轰然成型!乾罡锁魂阵!比之破庙中的规模,强大了何止数倍!光网甫一成形,一股沉重如山岳、锋锐如万仞加身的恐怖压力便轰然降临! 离坎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巨石瞬间压在了肩头!周身空气粘稠得如同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举手投足间,都承受着巨大的阻力!那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不断刺激着他的皮肤和神经,带来强烈的刺痛感和致命的威胁!这剑网不仅限制行动,更在疯狂地消耗、切割着被困者的护体罡气和意志!他本就重伤的身体,在这恐怖的压力下,如同风中残烛,右胸和肋下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呃!”离坎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拄着巽震刺才勉强没有栽倒!眼前阵阵发黑,体内被压制的“乾阳焚脉”火毒在这巨大的压力刺激下,如同浇了滚油的烈火,轰然爆发!狂暴的至阳火劲瞬间冲入经脉,与“醉朦胧”的阴寒余毒激烈冲突!冰火交煎的痛苦让他几乎瞬间昏厥! “离坎!”炽阳惊呼,离明刀爆发出愤怒的烈焰!离火燎原斩!巨大的火焰刀气咆哮着劈向最近的金色光网!然而,火焰刀气撞入那交织的剑气光网,如同泥牛入海!狂暴的火焰竟被那层层叠叠、坚韧无比的金色剑气瞬间切割、消磨、引偏!刀气虽将光网冲击得剧烈波动,金光乱颤,却未能将其撕裂!反而有数道更为凌厉的剑气顺着刀势反噬而来! “小心!”冷月清叱一声,泽兑剑光化作一道柔韧的水幕屏障——泽兑清辉·月华障!险之又险地挡在炽阳身前,将反噬的剑气引偏!但巨大的冲击力仍让炽阳踉跄后退,气血翻腾! “妖女!受死!”赵刚狞笑一声,巨大的碎岳重剑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卷起狂风,朝着冷月当头砸下!那沉重的剑风,即使隔着剑网,也压得人喘不过气! 冷月眼神一凝,身法流泽无痕展开,如同融入水中的月光,险险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轰隆!重剑砸在她刚才站立之处,坚硬的焦土地面瞬间炸开一个深坑!碎石如同炮弹般四散飞溅! 与此同时,外围的影堂杀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剑网的空隙中穿梭游走!淬毒的暗器——透骨钉、毒蒺藜、锁魂镖如同暴雨般,带着刺鼻的腥风,从刁钻的角度射向离坎!更有数名悍不畏死的杀手,手持毒刃,趁着离坎虚弱,试图强行突破剑网缝隙,给予致命一击! 炽阳和冷月被赵刚和乾罡卫死死缠住,自身在剑网压制下也左支右绌,根本无法有效回援! “保护离坎!”冷月一剑荡开两名乾罡卫的夹击,对着炽阳急喝!她试图回身救援,却被薛无泪的蝎尾毒钩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住!那幽蓝的钩光刁钻狠辣,专攻她身法移动的死角,逼得她不得不全力应对! 炽阳目眦欲裂!离明刀烈焰狂舞,离火旋斩逼开身前的乾罡卫,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离坎!但两名配合默契的乾罡卫立刻补位,乾罡剑如同毒蛇吐信,死死封住她的去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数点致命的乌光,撕裂空气,射向离坎毫无防备的后心! 离坎深陷在乾罡锁魂阵的恐怖压力与体内冰火肆虐的双重地狱之中!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已有些模糊,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而下!父亲的绝笔,血海深仇,未解的真相…不甘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凭着二十年来生死搏杀的本能,他强行扭动身体,想要避开要害!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一道阴险、灼热、凝聚到极致的破空指风,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蝎,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出手的,是薛无泪!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离坎被剑网压制到极限、被体内旧伤折磨得心神失守、被漫天暗器逼得做出闪避动作的这一刻!这是他唯一能亲手洗刷铁壁关与破庙之耻的机会! 天威剑指! 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灼热高温的淡金色指风,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穿透了金色剑网的一道细微波动缝隙!速度快到了极致!目标,直指离坎因强行扭身而暴露出的右侧太阳穴!时机、角度、速度,都歹毒到了极点!这一指若是点中,离坎的头颅将如同西瓜般爆开! 离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致命的灼热指风在感知中急速放大!他看到了薛无泪脸上那残忍而快意的狞笑!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离坎——!!!”炽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却被乾罡卫死死拦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冷月清冷的眸子也瞬间收缩到极致!她想救援,但赵刚的碎岳重剑如同山岳般压下,薛无泪的毒钩更是封死了她所有可能救援的路线!鞭长莫及! 眼看那夺命的灼热指风就要洞穿离坎的太阳穴!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决定生死的刹那! “休——伤——少——主——!!!” 一声苍老、嘶哑、却蕴含着如同火山爆发般恐怖力量与无尽悲愤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战场上空!这声音不再佝偻卑微,不再含糊不清,而是充满了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带着一种沉睡雄狮苏醒的滔天怒意!直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伴随着这声震天怒吼,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瞬移般,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离坎的身侧! 是老丐坤艮! 但此刻的他,已与往日判若两人! 那身破烂肮脏的乞丐服,如同被无形的气劲瞬间震碎,化作漫天飞舞的布蝶!露出了下面一身虽然陈旧、却浆洗得异常干净、布料坚韧的深褐色劲装!他那佝偻的腰背猛地挺直,如同压抑了千年的山岳骤然拔地而起!一股浑厚、沉重、如同大地般磅礴浩瀚的恐怖气息,从他干瘦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他布满污垢和皱纹的脸上,此刻每一道沟壑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怒火!浑浊的老眼精光爆射,如同燃烧的星辰!他枯瘦的右手,五指箕张,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掌心处,土黄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凝聚、流淌!一股厚重如山、承载万物的意志瞬间弥漫开来! 面对那足以洞穿金石的灼热指风,坤艮不闪不避!他右手猛地向前一推! 厚土掌·坤元定山壁! 嗡——!!! 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一面凝练到近乎实质、厚重无比的巨大土黄色气墙,瞬间在坤艮身前凝聚成形!气墙之上,隐约可见山川河岳的虚影流转,带着一种亘古不移、守护一切的磅礴意志! 轰——!!! 薛无泪那凝聚毕生功力、歹毒无比的天威剑指,狠狠地撞在了这面突然出现的土黄色气墙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碰撞声!仿佛巨锤砸在了万载玄铁之上! 嗤嗤嗤——! 灼热的指风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坚冰,发出刺耳的消融声!土黄色的气墙剧烈波动,表面被灼烧得滋滋作响,凹陷下去一个深坑,但终究没有被洞穿!那无坚不摧的“天威”指力,竟被这浑厚无匹的土罡硬生生挡了下来!气劲四溢,卷起地面的黑色焦土,形成一股小型的沙尘暴! 薛无泪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这必杀的一指,竟然被一个老乞丐…挡住了?!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几乎就在坤艮为离坎挡下致命指风的同一瞬间! “咻——!!!”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狠戾的破空厉啸,带着刺骨的杀机,从另一个刁钻的角度激射而至!目标,依旧是离坎毫无防备的后心! 是赵刚! 这个看似粗豪的巨汉,实则心机深沉!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坤艮被薛无泪的指风吸引注意力的这一刻!他左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一把特制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破罡弩!弩身小巧,弩箭却粗如手指,箭头呈螺旋三棱状,专破护体罡气!此刻,趁着坤艮全力抵挡指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绝对空隙,赵刚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这一箭,凝聚了他全身的蛮力与阴狠,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幽蓝色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神的狞笑,直射离坎后心!快!狠!毒!比薛无泪的指风更加致命!离坎刚刚从指风的死亡阴影下挣脱,心神未定,体内冰火肆虐,根本无力做出任何反应!炽阳和冷月更是被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死亡的阴影,再次降临! “少主小心!!!” 坤艮的怒吼再次响起!充满了惊怒交加与不顾一切的决绝!他刚刚挡下薛无泪的指风,气机正处于转换的刹那,根本来不及再次凝聚罡气!眼看那致命的幽蓝弩箭就要洞穿离坎的后心! 在这千钧一发、连思考都来不及的瞬间!坤艮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侧身,竟用自己的身体,如同最忠诚的盾牌,挡在了离坎与那支夺命弩箭之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 幽蓝色的螺旋三棱箭头,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地扎进了坤艮的左肩胛!箭头深深没入,几乎透体而出!一股带着腥臭的幽蓝血液瞬间飙射而出! “呃啊——!”坤艮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猛地向前踉跄一步!但他那如山岳般挺直的身躯,竟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没有后退半步!他用自己血肉之躯,为离坎挡下了这必杀的一箭! “老前辈!”炽阳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涌出! “坤伯!”冷月清冷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容! 离坎猛地回头!正好看到那支淬毒的幽蓝弩箭深深没入坤艮肩胛,看到那飙射而出的腥臭血液!看到坤艮那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如同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的灵魂!那个在风陵渡酒肆蜷缩的邋遢身影,那个在山神庙絮叨着为他疗伤的老丐,那个在驿站用石子救命的恩人,那个在龙渊废墟暗中守护的影子…与眼前这个如山岳般挺立、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瞬间重叠! 赵刚见偷袭被阻,恼羞成怒!他狂吼一声,巨大的碎岳重剑带着开山裂石之威,卷起狂风,朝着受伤的坤艮和离坎狠狠劈来!势要将两人一同砸成肉泥! 坤艮眼中怒火狂燃!他猛地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大地的力量都吸入体内!无视左肩那钻心的剧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感(箭上有剧毒)!他右掌五指再次箕张,掌心土黄色光芒瞬间暴涨,变得如同实质的熔岩般灼热厚重!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磅礴的力量在他掌中凝聚! “滚——开——!!!” 坤艮如同发怒的雄狮,对着扑来的赵刚,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凝聚了毕生功力、蕴含着无尽悲愤与守护意志的右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猛地向前推出! 厚土掌·坤极崩山劲!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土黄色巨大掌印,如同从大地深处拔起的山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地轰在了赵刚劈来的碎岳重剑之上! 铛——!!! 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赵刚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他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整个大地倾轧而来的恐怖力量,顺着剑身狂猛地轰入他的手臂!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狂飙!那柄以巨力著称、坚不可摧的碎岳重剑,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剑脊上的倒刺被硬生生震断数根!剑身更是被这无俦的巨力轰得高高扬起,几乎脱手飞出! “噗——!!!”赵刚如遭巨锤轰击,魁梧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重重地摔在十几丈外的焦土上,砸出一个深坑,挣扎了几下,竟一时无法爬起,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一掌之威,竟至于斯! 整个战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乾罡卫的剑阵节奏被打乱,锁魂光网剧烈波动!影堂杀手也被这恐怖的气势震慑,攻势为之一滞!薛无泪更是目瞪口呆,看着那如同战神般挺立的老者,握着毒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坤艮一掌震飞赵刚,身形也微微晃了晃,左肩的伤口因为全力爆发而鲜血狂涌,幽蓝的毒素迅速蔓延,让他的半边身体都开始麻痹。但他依旧如同扎根大地的山岳,稳稳地挡在离坎身前,将那佝偻却顶天立地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离坎的眼中。 离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山岳般的身影,看着他肩胛上那支兀自颤抖的幽蓝弩箭,看着他深褐色劲装下,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裸露出的古铜色胸膛上,一个清晰的、如同山岳般古朴厚重的暗褐色胎记!那个胎记…那个无数次在他童年模糊梦境中出现、与一个温暖宽厚怀抱相连的印记… 轰——!!!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熟悉的胎记和那声震耳欲聋的“少主”,彻底冲垮! 无数破碎的、温暖的、带着泪水和血腥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离坎的脑海! ? 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将他紧紧护住,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刺鼻的血腥… ? ? 一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笨拙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 ? ? 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颠簸的马背上,一遍遍重复着:“坎儿不怕…山伯在…山伯护着你…” ? ? 那个胎记…就在那宽厚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是他幼年最安心的依靠… ? 山伯…艮岳!父亲最信任的护卫统领!那个在血夜中,抱着襁褓中的他杀出重围的人!那个二十年来,隐姓埋名,自污声名,扮作乞丐将他拉扯长大,暗中传授武艺的人!那个一直在暗中守护着他的人! “山…山伯…”离坎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坤艮——不,是艮岳!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风霜、刻满皱纹的老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道道清晰的痕迹。他看着离坎那震惊、悲恸、终于认出自己的眼神,看着那张酷似主人年轻时的脸庞上滚落的泪水,巨大的酸楚、欣慰、积压了二十年的愧疚与守护之情,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他无视周围虎视眈眈的强敌,无视肩胛上钻心的剧痛和蔓延的麻痹感,猛地推开一步,对着离坎,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单膝跪地!那颗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带着无尽的忠诚与沧桑,声音哽咽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战场的死寂: “老奴艮岳…参见少主!二十年来…让少主漂泊受苦…老奴…愧对主人主母!愧对少主啊!” “山伯——!!!” 离坎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丢开巽震刺,如同一个终于找到失散多年至亲的孩子,踉跄着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艮岳那依旧如山岳般宽厚、此刻却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肩膀!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艮岳深褐色的衣襟! 二十年的迷茫,二十年的冰冷,二十年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最坚实、最温暖的归宿!不是“龙渊余孽”,是少主!他不再是孤魂野鬼,他是离坎!是父母以命相护的离坎!是山伯用一生守护的少主! 废墟之上,寒风呜咽。相拥而泣的主仆二人,如同两座饱经风霜却终于重逢的礁石,在刀光剑影的死亡之海中,矗立起一座名为“忠义”的丰碑。 第16章 往昔血泪·山岳泣诉 龙渊阁的废墟,如同被天地遗忘的伤口,在呜咽的寒风中袒露着焦黑与死寂。乾罡卫的金甲与影堂的鬼面已然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碎裂的暗金甲片、折断的淬毒兵刃、凝固发黑的血泊,还有那支深深钉入焦黑石块的幽蓝弩箭箭杆,兀自散发着阴冷的腥甜。赵刚被一掌震飞砸出的深坑边缘,散落着几颗带血的断齿,无声诉说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短暂的死寂笼罩着废墟中心。风声卷着黑色的尘埃,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无数未能安息的亡魂在叹息。 离坎跪在冰冷的焦土上,双臂依旧紧紧抱着单膝跪地的艮岳。他的脸埋在艮岳深褐色、沾染着新鲜血迹与陈旧风霜的肩头,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早已浸湿了那片衣襟,混合着尘土,留下深色的印记。二十年的迷茫、冰冷、孤寂,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不再是漂泊无根的“离坎”,他是“吾儿坎”,是父母拼死护下的血脉,是山伯用一生守护的少主!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泣不成声,只能死死抓住眼前这如山岳般的身影,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艮岳——山岳统领,此刻也老泪纵横。他仅存的右手(左肩胛还钉着那截幽蓝的箭杆,剧毒带来的麻痹感正不断蔓延)紧紧回抱着离坎颤抖的肩膀,力度之大,仿佛要将这二十年的分离与守护之苦,都融入这个迟来的拥抱。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滴落在离坎的黑发上。他佝偻了二十年的脊梁此刻挺得笔直,却承载着比山岳更沉重的愧疚与悲伤。 “少主…老奴的少主…” 艮岳的声音嘶哑哽咽,每一个字都饱含着血泪,“回来了…终于…找到根了…” 炽阳站在几步之外,离明刀深深插入焦土,支撑着她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她看着相拥而泣的主仆二人,杏眼中泪水涟涟,火红的劲装沾染着尘土与血污,在寒风中微微飘动。那份跨越了二十年生死、穿透了无数伪装与苦难的忠义之情,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灵,让她既震撼又心疼。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父亲的焚心掌伤),心中对父亲的复杂怨怼,在此刻的山伯面前,似乎也变得渺小了许多。 冷月静立如渊,素白的衣袂沾染了点点暗红(既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肩伤崩裂渗出的)。泽兑剑已归鞘,被她倒持着,剑鞘尾端轻轻点地。她清冷的目光扫过相拥的两人,扫过地上那支幽蓝的毒箭,最后落在废墟外围那些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并未彻底退去的阴影之上(乾罡卫和影堂的残余仍在远处虎视眈眈)。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紧绷到了极致。短暂的喘息是珍贵的,但危机远未解除。薛无泪怨毒的眼神,赵刚挣扎爬起后的暴怒低吼,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 “山伯…”离坎终于从剧烈的哽咽中稍稍平复,他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血污未干,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迷茫的冰层已然碎裂,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亟待答案的悲怆与冰冷恨意。他松开紧抱的双臂,双手却依旧紧紧抓住艮岳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而急切:“告诉我…二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爹…娘…他们…” 后面的话,被翻涌的悲痛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体内冰火交煎的剧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再次汹涌。 “坎儿!”炽阳惊呼,立刻上前,半跪在离坎身侧,毫不犹豫地再次伸出双手,掌心紧贴离坎冰冷的后背。这一次,离坎没有抗拒。一股精纯、温暖、带着勃勃生机的离火真元,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渡入离坎紊乱冰寒的经脉。这暖流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如同温柔的篝火,试图驱散那蚀骨的阴寒,抚平因悲愤而逆冲的气血。 冷月也无声地走近,将倒持的泽兑剑鞘,轻轻递到离坎手边。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离坎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根支撑精神的支柱。 艮岳看着离坎苍白脸上那混合着悲痛与渴望答案的急切,看着炽阳和冷月无声的守护,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再次汹涌。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入了塞外千年的风沙与苦难,再缓缓吐出时,带着无尽岁月的沉重。他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抚上离坎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那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 “少主…老奴…这就告诉您…把一切都告诉您…” 艮岳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在翻开一部浸透了血泪的史书。他浑浊的目光投向这片无边无际的焦黑废墟,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回到了那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血色之夜。 “二十年前…这里…是名震江湖的龙渊阁。” 艮岳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追忆与痛楚,“您的父亲,‘乾元’盟主,武功盖世,胸怀天下,侠义为怀,深受武林同道敬仰。您的母亲,‘赤凰刀’柳青鸾,刀法通神,性情刚烈如火,却对盟主…对您…有着似水的柔情…他们…是这江湖中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而您…是他们视若珍宝的麟儿…” 离坎的身体随着艮岳的讲述,微微颤抖起来。他紧紧攥着泽兑剑鞘,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焦土,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黑色尘埃,看到当年雕梁画栋、笑语欢声的景象。 “那时的乾天…还只是副盟主,是您父亲的结义兄弟…” 艮岳的声音陡然转冷,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鄙夷,“他表面恭顺,野心却早已如毒蛇般滋生!他觊觎盟主之位,更觊觎盟主手中那份关乎整个北境安危的边防秘图!” “边防秘图?”离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父亲残笺上提到的“山河令”与“血书”,竟与边防有关? “是!”艮岳重重点头,眼中怒火燃烧,“那秘图标注了边境所有关隘要塞的兵力布置、粮草储备、乃至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道!一旦落入外敌之手,北境千里沃土,将如同不设防的羔羊!乾天这狼心狗肺之徒,竟暗中勾结了塞外虎视眈眈的金帐王庭!许诺只要助他夺得盟主之位和秘图,便将北境三州拱手相让!” “通敌…卖国?!”炽阳倒吸一口冷气,俏脸上瞬间布满愤怒的红晕,离明刀上的火焰都因主人的心绪而猛然窜高!离坎眼中更是爆发出骇人的寒光!杀父弑母之仇外,竟还背负着如此滔天的国恨! “那…影堂?”冷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 “影堂!”艮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便是乾天这奸贼,为了清除异己、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耗费多年心血,暗中培植的毒瘤!网罗江湖败类、亡命之徒,专司暗杀、刺探、栽赃!龙渊血案,便是影堂亮出的第一柄淬毒獠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夜的惨烈重新压入心底,声音变得更加沉重、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画面: “血案当夜…毫无征兆…乾天这畜生,带着他最心腹的几名高手,以及数十名如同鬼魅般潜入的影堂精锐杀手,里应外合,骤然发难!” 艮岳的身体因愤怒和回忆而微微颤抖,左肩的箭伤处渗出更多带着幽蓝的血液。 “他们…见人就杀!无论妇孺老幼!淬毒的暗器…阴狠的刀剑…龙渊阁内…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火光…惨叫声…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盟主…主母…” 艮岳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继续,“他们…力战不退!主母的‘赤凰刀’…焚尽八荒…刀光如血凰泣鸣…斩杀了数名影堂高手…但…乾天这奸贼…他的‘乾罡剑’…太强了…堂皇霸道…却包藏祸心!” “盟主为护住内堂…您的所在…被乾天…被那奸贼…” 艮岳猛地闭上眼睛,老泪纵横,仿佛又看到了那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被那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乾罡剑…一剑…洞穿了胸膛!!”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几个字! 离坎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那一剑也同时洞穿了他的心脏!巨大的悲恸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下!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紧握剑鞘的手剧烈颤抖,指甲几乎要抠进冰冷的金属里!炽阳渡入的离火真元瞬间变得滚烫,拼命压制着他体内因悲愤而狂乱冲撞的内息和剧毒。 “主…主母…看到盟主受创…目眦尽裂…不顾一切地扑向乾天…” 艮岳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那一刀…是焚尽生命与灵魂的赤凰焚天!刀光…照亮了半个夜空…如同泣血的凤凰…但…乾天这奸贼…太强了…太狠了…他…他竟然用盟主…用垂死的盟主…挡在了身前!” “娘——!!!”离坎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号!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焦黑的土地!炽阳惊呼,渡入的真元更加汹涌!冷月清冷的脸上也瞬间煞白,紧握剑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主母…收刀不及…”艮岳的声音如同泣血,身体剧烈摇晃,“刀气…反噬…她…她…” 后面的话,已化作无法成声的呜咽。结局,不言而喻。 “盟主…在最后…最后时刻…”艮岳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猛地睁开泪眼,目光死死锁住离坎,仿佛要将他此刻的容颜刻入灵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襁褓中的您…塞到了老奴怀里!还有…还有这半块双鱼龙纹佩!” 艮岳颤抖着,仅存的右手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块用破旧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东西。他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半块温润古朴、边缘带着明显断裂痕迹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纹路,与离坎胸前那半块,严丝合缝! 离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住那半块玉佩!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血脉的信物…与山伯手中的半块…终于合璧!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他浑身战栗! “盟主…死死抓着老奴的手…眼睛…死死瞪着乾天那奸贼的方向…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艮岳模仿着当年主人那绝望而决绝的嘶吼,声音嘶哑悲怆: “艮岳!护吾儿坎…走!龙纹…为证…山河令…血书…在…在…勿落奸手…!!!” “山河令…血书…”离坎喃喃重复,眼中悲恸与恨意交织。父亲绝笔残笺上的字句,与此刻山伯的泣诉,彻底印证! “然后…盟主他…就…”艮岳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半块龙纹佩,仿佛攥着主人最后的托付与温度。 “老奴…抱着您…这嗷嗷待哺的少主…”艮岳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惨烈,“杀!只能杀出去!厚土掌…拍碎了挡路的影堂杀手…震断了偷袭的毒镖…老奴的后背…不知挨了多少刀…多少剑…骨头断了…也感觉不到疼…只想着…护住怀里的您…冲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焦黑的废墟,仿佛还能看到当年浴血突围的路径:“从火海…从尸山…杀出一条血路…逃到了后山…乾天这奸贼…带着人…紧追不舍…影堂的毒镖…像跗骨之蛆…老奴…实在走投无路…”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痛苦,“为了斩断追踪…也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抱着孩子突围的‘山岳统领’已经死了…老奴…用‘坤极崩山劲’…震塌了半片山崖…将自己…连同追得最近的两个影堂杂碎…一起…埋了进去!” 离坎、炽阳、冷月三人,心神俱震!自埋断后?!这是何等惨烈决绝! “老天…兴许…还不想收老奴这条贱命…”艮岳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苍凉与更深的苦涩,“山石埋住了老奴大半身子…压死了那两个杂碎…老奴…也重伤昏死…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雨水浇醒…挣扎着爬出来时…脸上…身上…已被碎石和毒烟…毁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布满深刻疤痕和皱纹的脸,浑浊的眼中是无尽的悲凉。 “自那以后…‘山岳统领’艮岳…便‘死’在了龙渊后山…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毁了容、瘸了腿、满身伤病的老乞丐…坤艮…”他看向离坎,泪水再次涌出,“老奴不敢用真名…不敢显露丝毫武功…带着您…隐姓埋名…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生怕被乾天的爪牙发现…少主您这根…龙渊最后的血脉…” “老奴…没用啊…” 巨大的愧疚如同山岳般压垮了艮岳,他再次深深垂下头,肩膀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的野兽,“让您跟着老奴…吃了二十年的苦…住破庙…吃残羹…受人白眼…老奴…愧对主人主母的托付…愧对少主您啊!” “山伯——!!!” 离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都被这如山如海、沉重如二十载岁月的养育与守护之恩彻底淹没!他猛地扑上前,再次紧紧抱住艮岳剧烈颤抖的身体!这一次,不再是寻求依靠,而是倾注了所有的感激、心疼与无法言说的孺慕之情! “不…山伯…没有您…坎儿…早就死了…早就死了啊!”离坎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破碎,“是您…给了我命…教我武功…护我长大…这二十年…苦的是您…是您啊!!” 他紧紧抱着山伯,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驱散那箭毒带来的麻痹与寒意。 炽阳早已泪流满面,她默默收回渡入真元的手,知道此刻任何力量都不及这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情感更能支撑离坎。她只是静静地跪坐在一旁,用含泪的目光,无声地守护着这对饱经沧桑终于重逢的主仆。 冷月也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眸光望向废墟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她握紧了泽兑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影堂…乾天…原来这滔天血债的背后,是如此的肮脏与背叛!她追寻的师门血案,那枚熟悉的毒镖…线索的终点,同样指向这片罪恶的源头! 离坎紧紧抱着山伯,巨大的悲恸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灵魂。父母的惨死,山伯二十年的隐忍牺牲,乾天(乾元尊)的滔天罪孽…血海深仇与如山重恩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缓缓松开双臂,但双手依旧紧紧抓着山伯的胳膊,仿佛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至亲就会消失。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望向脚下这片吞噬了父母、吞噬了龙渊阁三百余口性命的焦黑土地。那无尽的黑色,此刻仿佛化作了父母凝固的血,山伯背负的苦难,以及乾天那奸贼狞笑的嘴脸!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离坎猛地推开一步,对着这片埋葬了至亲与过往的焦土,轰然跪倒!他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咸腥的血味。他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双手,深深插入冰冷的黑色焦土之中!粗糙、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如同触摸着父母冰冷的躯体。 他抓起一把焦土,紧紧攥在手心!黑色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爹…娘…”离坎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决绝,“龙渊三百一十七条性命…山伯二十载风霜苦难…坎儿…都记下了!血债…必要血偿!乾天…还有他的爪牙…一个…也逃不掉!我离坎在此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他猛地将手中紧攥的焦土狠狠砸向地面!尘土飞扬! 誓言如同淬火的寒冰,掷地有声,回荡在呜咽的寒风中,带着不共戴天的恨意与玉石俱焚的决心! 冷月默默上前一步。她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的泽兑剑鞘,再次轻轻递到了离坎手边,剑柄的方向对着他。清冷的剑鞘,如同无声的支持,传递着一种冰冷的默契——血债,需血偿。她的仇,亦在此列。 炽阳也猛地站起,离明刀呛然出鞘!刀身赤红,烈焰瞬间升腾,将她含泪的俏脸映照得一片肃杀与决绝!火红的身影如同冰原上燃烧的烈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炽热与坚定: “离坎!你的仇,便是我的仇!离火刀门炽阳在此!乾天老贼,影堂妖孽,我必以手中之刀,焚尽尔等!” 她的目光扫过离坎和山伯,最后落在冷月身上,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一个以血与火铸就的复仇同盟,在龙渊焦土之上,无声结成! 而就在这片悲怆与誓言升腾的废墟边缘,那片倒塌的矮墙阴影深处。一双怨毒如毒蛇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废墟中心跪立的离坎,以及他身边那个如山岳般挺立的老者身影。薛无泪捂着依旧剧痛的肩膀,脸上肌肉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他无声地对着远处同样在阴影中挣扎爬起、眼神凶戾的赵刚,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影堂的杀手,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再次悄无声息地散开,致命的杀机,如同冰冷的蛛网,再次悄然笼罩向这片刚刚经历了血泪洗礼的焦土。 第17章 泽尽苍生·冷月长眠 龙渊阁的废墟,如同被天地遗弃的巨大坟茔,在塞外呜咽的寒风中,沉默地袒露着它永恒的焦黑与创痛。风卷起黑色的尘埃,打着旋,发出如同亡魂低泣般的尖啸。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新洒下的温热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 离坎跪在冰冷的焦土上,双手深深插入那埋葬着父母与过往的黑色尘埃之中。他紧紧攥着两把焦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恨意与悲痛都揉进这死寂的土地。父亲的绝笔残笺,山伯泣血的泣诉,二十年的迷雾被撕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乾天(乾元尊)!弑兄夺嫂!通敌叛国!血洗龙渊!滔天罪孽,罄竹难书!恨意如同冰冷的毒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焚尽他的理智!他猛地昂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铅灰色的、压抑低垂的天穹,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仿佛要将那无形的仇敌撕碎! 炽阳站在他身侧,离明刀深深插入焦土,刀身上的烈焰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剧烈跳动,将她的俏脸映照得一片肃杀。她的目光扫过离坎因恨意而扭曲的侧脸,扫过山伯(艮岳)那因剧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如山背影,最后落在冷月清冷警惕的身影上。火红的劲装沾染着尘土与血渍,左肩的焚心掌伤隐隐作痛,但此刻,所有个人的伤痛都被更炽烈的怒火取代。乾天老贼,必须血偿! 冷月静立如渊,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左肩伤口渗出的血迹在白衣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梅。泽兑剑倒持在手,剑鞘尾端轻点地面。她清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遍遍扫视着废墟外围那些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徘徊不散的阴影(乾罡卫与影堂的残余)。润物诀的感知被她催发到极致,捕捉着风中每一丝最细微的异动——瓦砾滚落的簌簌声、远处秃鹫不安的盘旋轨迹、阴影中压抑的呼吸与兵刃摩擦的轻响……死寂之下,是即将爆发的毁灭风暴!薛无泪怨毒的眼神,赵刚挣扎爬起后如同受伤凶兽般的低吼,都清晰地反馈在她冷静的心湖。 山伯艮岳,左肩胛上那截幽蓝的弩箭箭杆依旧刺目地钉在那里,麻痹感正沿着经络不断蔓延。他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肌肉虬结,青筋如同老树的根须般凸起。浑浊的老眼不再流泪,只剩下一种沉淀了二十年、此刻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决绝!他看着离坎跪在焦土上的背影,看着这片埋葬了主人主母的伤心地,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息,从他如山岳般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悲愤与杀机交织、如同火药桶般一点即燃的瞬间! 呜——!!!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恢弘、更加霸道、仿佛蕴含着天地意志的号角长鸣,猛地撕裂了废墟的死寂!那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如同自九天垂落,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恐怖的压迫感,瞬间盖过了呜咽的风声,震得人心神摇曳,气血翻腾!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浩瀚汪洋般深不可测的恐怖气势,如同实质的怒潮,从废墟的入口处轰然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呜咽的寒风都仿佛被冻结!地面上细碎的黑色尘埃瞬间静止!那些在远处阴影中窥伺的乾罡卫与影堂杀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头颅,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垂,不敢有丝毫异动!空气中弥漫的杀机与喧嚣,被这股君临天下的气势瞬间碾得粉碎! 废墟入口处,一道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聚的魔神,缓缓踏出。 他身着玄黑为底、金线绣日月星辰纹路的宽大袍服,袍袖在无形的气劲鼓荡下无风自动。面容看上去约莫五旬上下,保养得宜,三缕长须垂胸,颇具威仪。然而,那双眼睛——狭长、深邃,开合间精光四射,如同蕴藏着两个旋转的宇宙黑洞,充满了掌控一切、漠视众生的冷酷与威严!仅仅是目光扫过,便让人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压顶,喘不过气来!正是权倾武林、掌控生杀大权的——武林盟主·乾元尊(乾天)! 他的步伐并不快,每一步踏出,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脚下焦黑的土地,竟随着他的脚步无声地向下凹陷,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一股堂皇、霸道、如同天道运行般不可抗拒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废墟核心!离坎、炽阳、山伯、冷月四人,只觉得周身空气骤然凝固,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乾元尊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光束,首先落在了单膝跪地、怒目而视的山伯(艮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与不屑的弧度,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艮岳?呵…本座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背主弃义、苟延残喘的老狗!二十年了,你这身贱骨头,倒是硬得很!怎么,带着龙渊的余孽,回到这葬身之地,是急着下去陪你那短命的主子吗?” 刻骨的侮辱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山伯的心上!他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仅存的右拳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浑厚狂暴的土黄色罡气在他周身隐隐升腾!但他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死死盯着乾元尊,如同受伤的雄狮盯着仇敌。 乾元尊的目光随即移开,如同扫过尘埃般掠过炽阳,最后落在了跪在焦土上、死死盯着他的离坎身上。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龙渊余孽…离坎?不,该叫你‘乾坎’才对。可惜啊,你爹乾元那点微末血脉,终究是养出了一条不知感恩、勾结外邦、祸乱江湖的孽种!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清理门户,将尔等龙渊余孽,彻底埋葬在这片焦土之下!” “乾天——老贼!!!”离坎再也无法抑制胸中滔天的恨意,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嘶吼!他猛地从地上站起,体内被压制的“乾阳焚脉”火毒因极致的愤怒与这恐怖的威压刺激,轰然爆发!狂暴的至阳火劲瞬间冲垮了心防,冲入四肢百骸!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手中紧握的巽震刺爆发出高频的震颤嗡鸣!什么理智,什么隐忍,在杀父弑母的血仇面前,统统化为灰烬!他只有一个念头——撕碎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保护少主!”山伯怒吼一声,仅存的右手瞬间布满土黄色的厚重罡气,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乾元尊! “离坎!冷静!”炽阳离明刀烈焰狂卷,试图拦住离坎! 然而,一切都晚了! 乾元尊看着离坎因狂怒而失去理智的赤红双眼,看着山伯那不顾一切的扑击姿态,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骤然扩大,化为一丝冰冷残忍的狞笑! “蚍蜉撼树,不知死活!”他冷哼一声,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拔剑!他只是并指如剑,朝着离坎的方向,隔空轻轻一点! 乾罡剑·天行健! 轰——!!! 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一道煌煌如烈日、堂皇如天河的恐怖剑气,骤然在他指尖凝聚成型!那剑气并非凝实的光束,而是如同一条咆哮奔腾的剑气长河!金光璀璨,蕴含着无上的天道威严与毁灭一切的霸道意志!剑气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为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焦黑的土地被无形的剑气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沟壑边缘的焦土瞬间被恐怖的高温熔化成暗红色的琉璃!煌煌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倒泻,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势,直取离坎!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薛无泪、赵刚之流百倍!这是真正的天道之剑,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离坎眼中只剩下那充斥天地的煌煌金光!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狂暴的火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甚至连举起巽震刺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少主——!!!” 山伯(艮岳)目眦尽裂!发出石破天惊的悲愤怒吼!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二十年前未能护住主人的绝望与此刻守护少主的本能,化作焚尽生命的决绝力量!他体内残存的、浑厚如大地的土黄色罡气瞬间燃烧到极致!无视左肩剧毒箭伤的侵蚀,无视麻痹感已蔓延至半边身体!他双足猛地踏地,坚硬如铁的焦土地面轰然炸裂!整个人如同拔地而起的巍峨山岳,迎着那毁灭一切的煌煌剑气长河,悍然撞了上去! 厚土掌·擎天柱! 双掌齐出!掌心土黄色的光芒凝练到极致,如同两根支撑苍穹的不周天柱!掌风激荡,隐隐有山川河岳的虚影在掌前流转,带着大地承载万物、亘古不移的磅礴意志!这是守护之道的极致!以血肉之躯,硬撼天道之剑!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碰撞声在废墟上空炸响!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爆裂! 金光与黄芒疯狂交织、吞噬、湮灭! 山伯的双掌死死抵住那道煌煌剑气长河!土黄色的罡气如同最坚韧的磐石,在剑气洪流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凹陷!他脚下的焦土地面寸寸龟裂、下陷!他佝偻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瞪圆,燃烧着不屈的守护之火!双掌如同焊死在剑气洪流之上,寸步不退!硬生生将那毁灭的洪流,挡在了离坎身前数尺之外! “山伯——!!!”离坎看着那用身体为自己筑起屏障、口喷鲜血却依旧死死支撑的身影,赤红的眼中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 “老前辈!”炽阳离明刀烈焰暴涨,想要冲过去相助,却被那碰撞产生的恐怖气浪硬生生掀退数步! 冷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惊世碰撞的中心! 就在这时! 一道阴险、狠戾、如同毒蛇出洞般的杀机,毫无征兆地在离坎心神因山伯受创而剧烈震荡的瞬间爆发了! 是薛无泪! 他一直如同毒蛇般蛰伏在乾元尊侧后方的阴影里,等待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看到了离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清明被巨大的悲恸取代,看到了山伯被盟主剑气死死压制、自身难保的空档!洗刷耻辱、夺取首功的**瞬间压倒了一切! “死吧!余孽!”薛无泪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凶光!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扬起!那柄幽蓝淬毒、造型诡异的蝎尾夺魂钩,化作一道致命的蓝色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腥风,刁钻狠辣至极地直取离坎因悲恸而空门大开的后心!这一钩,凝聚了他毕生的阴毒功力,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快!狠!绝! 离坎的全部心神都被山伯浴血擎天的景象所夺!体内火毒与悲愤交织,感知混乱!对身后这夺命一钩,竟毫无察觉! “离坎——!!!”炽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想扑救,但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如同早已预知般,动了! 是冷月! 她的感知(履霜诀的共鸣?亦或是泽兑剑心对杀机的极致敏锐?)在薛无泪杀机爆发的瞬间,已捕捉到了那致命的轨迹!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离坎!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乾元尊那恐怖的身影上,但她的身体,却化作了一道超越了思维速度的清冷流光! 泽兑剑终极式·泽尽苍生! 泽兑剑并未出鞘!而是连鞘被她反手掷出!剑鞘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同时,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老、蕴含着水泽至理的手印!一股浩瀚、包容、润泽万物的磅礴气息,从她清瘦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她整个人,竟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道温柔而浩瀚的清冷月光!那月光并非刺眼,而是如同静谧的月华洒落大地,带着泽被苍生、包容万象的柔和力量,后发先至,瞬间挡在了离坎与那道夺命的幽蓝钩光之间! 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柔韧至极的领域。薛无泪那凝聚了毕生阴毒功力的蝎尾夺魂钩,撞入这片月光领域,如同毒蛇陷入了无垠的沼泽!那快如闪电的速度瞬间变得迟滞无比!钩尖上幽蓝的毒芒,竟被那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消融、净化!钩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要被这浩瀚的“泽”力彻底溶解! 薛无泪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他感觉自己全力一击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柔和的月光领域无声地吞噬、化解!这…这是什么诡异的剑法?! 冷月的脸色在月光中变得透明般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强行催动终极剑式,对她本就带伤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反噬。但她清冷的眸光依旧坚定,如同寒潭深处不化的冰晶。她为离坎,挡下了这必杀的一击! 然而! 就在冷月全力化解薛无泪偷袭、身形因终极剑式反噬而微微凝滞的万分之一秒! “哼!不自量力!” 一声冰冷、漠然、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冷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一直负手而立、仿佛对一切尽在掌握的乾元尊(乾天),动了! 他看也没看被月光领域困住的薛无泪,甚至没有理会正与他煌煌剑气僵持、口喷鲜血的山伯。他那狭长深邃、如同宇宙黑洞般的眸子,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化作月光守护离坎的冷月。 然后,他抬起了右手。 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点凝聚到极致、散发着不祥暗金色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并不璀璨,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湮灭生机的绝对毁灭气息!仿佛浓缩了万千雷霆与业火! 天威剑指!凝聚了乾元尊毕生功力的至强一击!远超薛无泪百倍! 他朝着那片清冷月光守护的核心——冷月那微微凝滞的身影,隔空,轻轻一点!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却快得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暗金色指风,无声无息地撕裂了空气!它仿佛无视了距离,无视了那看似浩瀚柔韧的月光领域!在冷月因反噬而力量转换的绝对空隙,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纸,瞬间洞穿了那片守护的月华! 噗嗤——!!! 一声轻微却足以让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的穿透声响起! 那道凝练的暗金色指风,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冷月的左胸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片浩瀚清冷的月光领域,如同破碎的琉璃,瞬间消散无形。 泽兑剑鞘无力地从空中坠落,砸在焦土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冷月化作月光的身影重新凝聚。她依旧保持着双手结印的姿态,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释然。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处那个细小的、正迅速被暗金色光芒侵蚀、扩散的创口。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股诡异的暗金色能量,正沿着伤口迅速蔓延,吞噬着生机。 她缓缓地、如同折翼的白鹤般,向后倒去。 离坎刚刚因冷月挡下薛无泪偷袭而心神稍定,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一道清冷的身影,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那是百草谷金疮药的味道),软软地倒入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接住了那具轻盈却冰冷的身躯。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 离坎茫然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是冷月那张清冷如月、此刻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如同寒潭深水,静静地倒映着离坎震惊、茫然、继而瞬间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脸庞。 “冷…冷月?”离坎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他看到了她心口那个正被暗金色光芒侵蚀的细小创口!那光芒如同跗骨之蛆,正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冷月的唇边,缓缓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丝。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一只如玉般冰冷的手。 那冰凉的手指,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触碰了一下离坎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离坎浑身剧震!一股灭顶的冰冷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冷月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破碎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清晰地传入离坎的耳中: “坎…活…下去…报…仇…守…正…道…” 最后一个“道”字,已微弱得几不可闻。她清冷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缓缓地黯淡下去。那触碰离坎脸颊的手,无力地垂下。 一抹极淡、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释然的微笑,在她失去血色的唇边,悄然凝固。 她眼中的世界,彻底失去了色彩。 身体最后一丝温暖,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离坎呆呆地抱着怀中这具迅速冰冷、失去生机的躯体。他感觉不到她的心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只有心口那个细小的创口处,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风声、喊杀声、山伯的怒吼、炽阳的尖叫…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声音!血液在耳中奔腾咆哮的声音!还有…怀中躯体那冰冷死寂的…无声。 他低下头,看着冷月那张凝固着淡淡微笑、如同沉睡般的清冷容颜。她的眼睛还睁着,倒映着铅灰色的、绝望的天空。 泽兑剑鞘,静静地躺在旁边的焦土上,沾染了黑色的尘埃。 离坎的世界,瞬间崩塌。 一片死寂。 第18章 巽震疯魔·孤狼泣血 龙渊阁的废墟,时间仿佛被乾元尊那洞穿心口的一指彻底凝固。风声、喊杀声、山伯的怒吼、炽阳的尖叫…所有喧嚣都从离坎的世界里抽离。他怀中那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像一座冰山,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冻结。 冷月清冷的容颜近在咫尺,苍白得近乎透明,凝固在唇边那抹极淡的释然微笑,如同冰雪初融时最后的光晕。她的眼睛还睁着,倒映着铅灰色的、绝望的天空,却再无半分神采。心口那个细小的创口,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贪婪地吞噬着残存的生命印记,也吞噬着离坎世界里最后的光。 泽兑剑鞘,静静地躺在旁边的焦土上,沾染着黑色的尘埃,像她遗落人间的一抹清冷月光。 离坎呆呆地跪坐着,双臂紧紧抱着冷月冰冷的身体。他感受不到她丝毫的心跳,听不到她一丝的呼吸。只有那刺骨的冰凉,如同剧毒的藤蔓,顺着他的手臂疯狂蔓延,缠绕上他的心脏,勒紧了他的咽喉。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离水的鱼,只有无声的窒息。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积蓄、打转,却像被那无边的冰冷冻结,无法落下。 世界失去了色彩,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怀中这具冰冷躯体的重量,和她最后那句破碎的呢喃,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坎…活…下去…报…仇…守…正…道…” 活下去?报仇?守正道?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替他挡下那一指?! 凭什么乾天老贼可以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 凭什么这世间…如此不公?! 巨大的悲恸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岩浆,在冰封的心湖下疯狂涌动、冲撞!无处宣泄的绝望、焚尽一切的恨意、对自身无能的狂怒…种种极端情绪,如同无数条毒蛇,噬咬着他的灵魂!他体内本就因悲愤而失控的“乾阳焚脉”火毒,在这灭顶的情绪冲击下,轰然爆发!狂暴的至阳火劲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试图焚毁一切!而“醉朦胧”的阴寒余毒,则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纠缠,带来蚀骨的冰寒! 冰与火,在离坎的体内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撕裂!焚烧!冻结!巨大的痛苦让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下青筋暴凸,如同有岩浆在血管中奔流!他赤红的双眼,血丝密布,几乎要滴出血来!泪水终于冲破了冰封的堤坝,混合着嘴角溢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血沫,汹涌而下!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猛地从离坎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绝望与毁灭欲!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怀中冷月冰冷的额头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仿佛要将这无边的痛苦与恨意,通过这自残般的撞击,传递出去,或者…一同毁灭! “离坎!离坎!!”炽阳哭喊着扑了过来,想要阻止他的自残。她看着离坎状若疯魔的样子,看着他额头撞击出的血印,看着冷月那毫无生息的苍白脸庞,心如同被撕裂般剧痛! “少主!少主!!”山伯(艮岳)也挣扎着想要靠近,左肩的剧毒箭伤和硬抗乾元尊天行健剑气的内伤让他步履蹒跚,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但他浑浊的眼中只有离坎那濒临崩溃的身影! 乾元尊负手立于远处,玄黑金纹的袍袖无风自动。他冷漠地看着离坎那癫狂自残的模样,看着冷月冰冷的尸体,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的满意。蝼蚁的绝望,总是如此赏心悦目。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碍事的已除。赵刚,薛无泪,清理干净。艮岳老狗,留一口气,本座要亲手剐了他,祭奠龙渊‘枉死’的英灵。” 声音平淡,却带着主宰生死的漠然。 “遵盟主令!”赵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抹去嘴角的血沫,眼中凶光更盛!他抄起地上的碎岳重剑,虽然剑脊上倒刺崩断数根,但凶威不减!薛无泪也从被泽尽苍生剑意反噬的眩晕中恢复,握着蝎尾夺魂钩,眼神怨毒如蛇!周围的乾罡卫与影堂杀手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刀剑齐举,杀气再次升腾,朝着废墟中心那绝望的几人围拢过来! 杀机,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至! 炽阳猛地站起,离明刀爆发出冲天的烈焰,挡在离坎和山伯身前,杏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想动他们?先踏过我的尸体!” 山伯也强提一口气,仅存的右拳土黄色罡气再次凝聚,尽管摇摇欲坠,但守护的意志如同山岳般坚定! 然而,就在赵刚狞笑着举起重剑,薛无泪毒钩幽光闪烁,致命攻击即将发出的刹那! 离坎撞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额头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混合着焦黑的尘土,顺着眉骨、鼻梁流淌而下,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画出狰狞的血痕。但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赤红的疯狂,不再是绝望的悲恸。 而是一片…空洞! 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被彻底抽离的、万古寒冰般的空洞! 他眼中所有的情感色彩——痛苦、悲伤、愤怒、仇恨…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覆盖下的深潭般的死寂。那空洞的眼神扫过怀中冷月凝固的微笑,扫过炽阳决绝的背影,扫过山伯浴血的身躯,扫过步步逼近的赵刚、薛无泪,最后…定格在远处那如同魔神般漠然的乾元尊身上。 没有恨意,没有杀机,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空洞之下,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如同极地风暴般森寒彻骨的气息,以离坎为中心,轰然爆发! 呼——!!! 无形的寒风平地卷起!离坎周身丈许内的黑色尘埃,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排开!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味,被一股纯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死寂所取代! 他体内那疯狂肆虐的冰火剧毒,在这股骤然爆发的、源自履霜诀最深奥义的力量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狂暴的“乾阳焚脉”火毒被强行压制、冻结!阴寒的“醉朦胧”余毒则如同溪流汇入冰洋,被彻底同化、吸收! 履霜无间! 心如寒渊,神若冰封!无悲无喜,无惧无怖!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反而成为了打破某种精神桎梏的钥匙!这一刻,离坎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肉身的痛苦与情感的束缚,进入了一种绝对冰冷、绝对理智、却又感知力覆盖全场的奇异状态!如同在万丈冰封的深渊之上,俯瞰着整个修罗战场!每一个敌人的动作,每一丝杀机的流动,甚至每一片尘埃飘落的轨迹,都清晰地映射在他那冰封的心湖之中! 他轻轻地、极其轻柔地将怀中冷月冰冷的躯体,平放在冰冷的焦土上。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甚至伸出手,用染血的指尖,极其笨拙地、试图拂去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黑色尘埃。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但瞬间又被无边的冰寒吞没。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嗡——!” 那柄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巽震刺,如同感应到了主人此刻那冰封万物的意志,发出一声低沉而兴奋的嗡鸣!刺尖高频震颤,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模糊的残影! 离坎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残影!他的身体仿佛在原地凭空消失! 巽风无影·瞬狱杀! 下一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在赵刚身侧一名正举刀欲劈的乾罡卫喉咙处响起! 那名乾罡卫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喉咙上已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高频震颤的刺尖瞬间摧毁了他的喉骨与生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 离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倒下的尸体之后!空洞的眼神,冰冷地扫向下一个目标——一名正从侧面扑向炽阳的影堂杀手! 那杀手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冰冷的、带着高频震颤的幽光已点向自己手中的淬毒分水刺! 震雷九劫·破灭点! 叮——!!! 一声极其短暂而尖锐的撞击声! 那精钢打造、淬有剧毒的分水刺,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刺尖点中的瞬间,寸寸崩碎!无数淬毒的碎片如同霰弹般反向激射,瞬间将那杀手的面门和胸膛打得血肉模糊!惨叫声戛然而止! 离坎的身影毫不停留!如同在刀锋上起舞的死神!完全放弃了任何防御!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也精准到了极致!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寒光和一个生命的消逝! 噗!一名乾罡卫的咽喉被洞穿! 咔嚓!另一名影堂杀手的脊柱被高频震力瞬间震断! 嗤!淬毒的暗器擦着他的左臂飞过,带起一溜血珠,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刺便洞穿了偷袭者的心窝! 鲜血!断肢!破碎的兵刃!濒死的惨嚎! 离坎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戮机器!在乾罡卫与影堂杀手组成的死亡之网中疯狂穿梭!以伤换命!左臂、后背、肋下…瞬间增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破碎的青衣,更添几分狰狞!但他眼中的空洞与冰冷,没有丝毫改变!仿佛那具浴血的身体,已不再属于他!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戮!撕碎眼前所有的敌人! “拦住他!快拦住这疯子!”赵刚又惊又怒,离坎这种完全不要命、速度又鬼魅般的打法,瞬间打乱了他们的围攻节奏!他狂吼着,挥舞着碎岳重剑,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卷起狂风,朝着离坎拦腰横扫!势要将这鬼魅般的疯子拦腰斩断! 离坎感知到了!那沉重如山岳的剑风锁定了他!但他没有闪避!甚至没有去看赵刚!他那空洞冰冷的眼神,依旧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着远处负手而立、如同看戏般的乾元尊! 就在碎岳重剑即将及体的瞬间! 离坎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 嗤啦——!!! 沉重的剑刃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劈入了离坎的左肩!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的肩膀卸下来! 然而,离坎借着这巨大的冲击力,身形如同鬼魅般加速旋转!同时,右手的巽震刺,在身体旋转的带动下,化作一道凝聚了所有力量、所有恨意、所有冰冷意志的毁灭寒光!带着高频震颤的震雷九劫·破灭点!精准无比地、如同毒蛇吐信般,顺着旋转的轨迹,刺向赵刚因全力挥剑而空门大开的——心口! 噗嗤——!!! 刺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精良的暗金胸甲,深深没入了赵刚的心脏!高频震力瞬间爆发! 赵刚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处那柄没入至柄的透明短刺,感受着心脏被瞬间震碎的剧痛!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碎岳重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肉山,轰然向前栽倒!巨大的身躯砸起一片黑色烟尘!死不瞑目的眼中,还残留着极致的惊骇与不甘! “赵统领!”薛无泪失声尖叫,眼中充满了恐惧!他趁着离坎击杀赵刚、旧力已尽身形凝滞的瞬间,蝎尾夺魂钩带着怨毒的幽蓝光芒,如同毒蝎摆尾,悄无声息地刺向离坎毫无防备的后颈! 离坎仿佛脑后长眼!在钩尖及体的刹那,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向下一滑! 嗤! 幽蓝的钩尖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几缕黑发! 离坎顺势单膝跪地,左手猛地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右手的巽震刺,却如同毒龙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下而上,反手刺向薛无泪因攻击落空而前倾的小腹! 薛无泪亡魂皆冒!仓促间回钩格挡! 叮! 巽震刺点在蝎尾钩上,爆出一溜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薛无泪手臂发麻,气血翻腾!他借力狼狈后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夺命一击,但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恐! 离坎没有追击。他缓缓站起身,空洞冰冷的眼神,越过混乱的战场,越过惊骇的敌人,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了远处那玄黑金纹的身影——乾元尊的身上! 目标,锁定! “找死!”乾元尊看着离坎那空洞却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赵刚毙命的尸体,一直保持的漠然终于被一丝冰冷的怒意取代!他没想到这龙渊余孽在失去那女人后,竟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力量! 离坎动了! 没有言语,没有怒吼!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撕裂空间的模糊幽影!巽风无影·瞬狱杀被他催发到超越极限!重伤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无视所有挡路的乾罡卫和影堂杀手!那些试图阻拦他的敌人,只觉眼前一花,咽喉或心口便已传来冰冷的剧痛!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与冰冷的决绝,直扑乾元尊!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或者说,同归于尽! “保护盟主!”数名乾罡卫统领惊骇欲绝,不顾一切地挡在乾元尊身前,乾罡剑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剑网! 离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剑网的空隙中穿梭!履霜预判!那覆盖全场的冰冷感知,让他如同提前预知了每一剑的轨迹!他左肩硬受了一名统领刺来的剑锋(正是之前赵刚重创之处),鲜血狂飙!但他借助这冲击力,身形诡异地加速,右手的巽震刺化作一道凝聚了所有力量与冰冷意志的寒星——震雷九劫·破灭点!直刺剑网核心之后,乾元尊的咽喉! “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乾元尊冷哼一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被蝼蚁挑衅的愠怒!他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锵——!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 一柄样式古朴、通体暗金、剑身流淌着堂皇霸道气息的长剑,如同从虚空中抽出,稳稳地格挡在巽震刺之前!正是乾元尊的佩剑——乾罡剑! 剑刺相交! 叮——!!! 一声刺耳欲裂的尖鸣! 离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如同天地倾轧般的恐怖巨力,顺着巽震刺狂猛地轰入他的手臂!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巽震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高频震颤的刺尖被硬生生压制!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向后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是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 然而!就在身体被震飞的瞬间!离坎那空洞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理智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精芒! 履霜预判!他预判到了乾元尊格挡的轨迹和力量! 借着倒飞的势头,离坎强行扭转身躯!右手的巽震刺并未收回,而是在间不容发之际,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如同毒蛇般顺着乾罡剑的剑脊,向上猛地一撩! 巽风掠影·逆鳞! 这一刺,快!诡!险!完全超出了常理!凝聚了他此刻所有残存的力量、冰冷的意志与同归于尽的决绝! 嗤——!!! 一道细微的、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冰冷的巽震刺尖,险之又险地擦着乾罡剑的护手,如同毒蛇的獠牙,在乾元尊持剑的右臂小臂外侧,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鲜血,瞬间从那玄黑金纹的袍袖下涌出! 乾元尊脸上的漠然与愠怒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右臂上那道深可见骨、正迅速被一股阴寒刺骨气息侵蚀的伤口!剧痛与一种被蝼蚁所伤的羞辱感,如同毒火般瞬间烧遍全身!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能伤到他一根毫毛!今天,竟被一个他视为蝼蚁的龙渊余孽,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留下了伤痕! “小杂种——!!!”乾元尊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那声音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充满了滔天的杀意!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爆发!他左手并指如剑,一点凝聚了焚天怒火的暗金色光芒瞬间在指尖亮起!就要给予倒飞出去的离坎致命一击! “少主——!!!”山伯(艮岳)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一直在拼死抵挡围攻,此刻看到离坎重创倒飞、乾元尊杀机爆发,目眦尽裂!他无视自身剧毒蔓延和沉重内伤,爆发出最后的生命潜能!仅存的右掌土黄色罡气燃烧到极致,狠狠一掌拍在地面! 厚土掌·地龙翻身! 轰隆——!!! 以山伯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焦土地面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炸裂!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围拢的乾罡卫和影堂杀手!瞬间制造了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 “滚开——!!!”炽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离明刀上的烈焰瞬间暴涨数倍!颜色由赤红转为刺目的金白!离明刀·焚城怒!她竟是不顾自身经脉承受极限,强行催谷生命潜能!狂暴的烈焰刀气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带着焚尽八荒的毁灭气息,朝着挡在离坎与乾元尊之间的敌人疯狂席卷而去!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焦土熔化!数名躲闪不及的乾罡卫和影堂杀手瞬间被烈焰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嚎! 这不顾一切的爆发,硬生生在密集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烈焰通道! 炽阳的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瞬间冲过火海!在离坎即将重重摔落在地的瞬间,不顾一切地将他拦腰抱住!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也踉跄着连退数步,嘴角溢出血丝,但她死死抱住了离坎! “走!!!”山伯嘶吼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冲到炽阳身边。他一把将昏迷不醒、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离坎从炽阳怀中接过,背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仅存的右手反手紧紧箍住离坎的腿弯! “老前辈!”炽阳强忍着经脉欲裂的剧痛,离明刀再次爆发出炽烈的火焰,虽然远不及刚才的焚城之怒,但依旧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跟我冲!” 她不再看身后暴怒的乾元尊和混乱的敌人,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箭头,朝着之前被焚城怒撕开的、尚未合拢的包围缺口,亡命冲去!离明刀烈焰狂卷,将试图阻拦的零星敌人逼退! “休想逃——!!!”乾元尊看着山伯背着离坎、在炽阳的烈焰开路下冲向废墟边缘,右臂伤口的剧痛和羞辱感让他彻底暴怒!他左手凝聚的暗金色指风就要射出!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清冷的、带着决绝死意的剑光,如同回光返照的月华,猛地从侧翼刺向他的咽喉!是仅存的几名乾罡卫统领之一,试图为盟主挡下可能的偷袭!乾元尊不得不分神,一掌将那统领连人带剑拍飞! 就是这瞬间的耽搁! 山伯背着离坎,在炽阳的拼死掩护下,已如同负伤的猛虎,冲出了包围圈,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扑入了废墟外围更深的黑暗与嶙峋怪石之中!炽阳紧随其后,火红的身影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废物!一群废物!”乾元尊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几人,气得脸色铁青!他猛地一甩被离坎刺伤的右臂,暗金色的血液滴落在焦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狭长冰冷的眸子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扫过赵刚死不瞑目的尸体,扫过满地哀嚎的手下,最后落在冷月那静静躺在焦土上的冰冷躯体上,眼中杀机如同实质! “追——!!!”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格杀勿论!天涯海角,也要将龙渊余孽,挫骨扬灰!” “遵命!”薛无泪和残余的乾罡卫、影堂杀手齐声应诺,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朝着离坎等人消失的方向,疯狂追去!废墟之上,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死寂,以及那轮清冷月光下,一具渐渐冰冷的素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