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灯火》 第135章 惧内 午夜时分,宜棠再次醒来,月色惨白,一束毫无温度的白光,顽强地穿透厚重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切在卧室的地板上,如同一条冰冷的刀痕。 这光,非但不能带来安眠的宁静,反而像一只窥探的眼睛,搅得宜棠心烦意乱,心口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七上八下地乱撞,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宜棠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擂鼓的节奏,“咚咚锵锵”地搏动着,沉重而急促。 这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身体里有个失控的节拍器,停不下来,也按不住。 沈世元今晚也一反常态。 他不再像往日那样,习惯性地贴过来,将她圈在温热的怀抱里。此刻,他离得远远的,躺在床的另一侧,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他的身体微微侧压着胳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副姿态,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谨慎,仿佛生怕靠得太近,会管不住自己,惊扰了什么,又或者……是怕自己沉重的身体,会压到那尚未显怀却已牵动他全部心神的小生命。 宜棠的目光在黑暗中描摹着他模糊的轮廓。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试探的微凉,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她的手指纤细,指腹圆润柔软,轻轻落在他高耸的眉峰上,然后顺着那棱角分明的面庞缓缓下滑,划过紧抿的唇线,感受着那刚毅的线条。 这触感,竟和她此刻的心一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硬和复杂。 沈世元身为军人,警觉性早已刻入骨髓。宜棠辗转反侧时,他便已悄然醒来。 只是他深知宜棠的性子,心思重,喜欢自己揣摩,不轻易倾诉。他的关怀问候都变得小心翼翼,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生怕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反而增添了她的负累,惊扰了她难得的宁静。 此刻,宜棠那带着微凉和试探的指尖,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又像一缕和煦的春风,拂过他的眉梢眼角。 这细腻的触感,瞬间穿透了皮肤,顺着四肢百骸的神经末梢,一路蔓延流淌,最终在他心湖深处汇聚。 那感觉,不啻于在冰封的寒冬里,骤然燃起了一簇融融的暖火!瞬间消融了所有积压的冰雪,唤醒了沉睡的生机,仿佛整个世界都春暖花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动,在他胸腔里无声地炸开。 两个人明明各自躺在床的一侧,保持着距离。然而,就在宜棠这无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下,一种无声的爱意却在冰冷的月光和寂静的夜色中悄然流转。 心意在这一刻奇妙地相通。 你知我的辗转反侧,我懂你的小心翼翼。人生充满万千可能,世事如棋局般莫测,唯有身边这个人,这份彼此懂得的羁绊,才是最珍贵的锚点。 “铃铃铃——!!!” 突然,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份刚刚流转起来的温情与默契! 宜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心脏骤停!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像一只受惊的鹿,茫然地望向沈世元的方向,眼中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惺忪和瞬间涌上的巨大惊惶。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深更半夜的电话,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医院有紧急情况! “我去!”沈世元动作更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他翻身下床,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 宜棠坐在床上,心还在狂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沈世元新买的宅子,电话是新装的,医院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号码!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真是杯弓蛇影了。她拉过被子,准备重新躺下。 然而,不等她躺稳,门外就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沈世元压抑着焦急的低喊,声音穿透门板:“宜棠!宜棠!” 那声音里的急迫感让宜棠心头一紧,她立刻掀被下床,疾步走到门口。刚拉开门,沈世元已经冲了进来,呼吸有些急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语速飞快:“苏辰!苏辰要生了!” “什么?!”宜棠瞳孔一缩,瞬间清醒。 她立刻连声说道:“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好!” 职业的本能让她立刻进入状态,但苏辰那苍白浮肿的脸庞和糟糕的身体状况瞬间闪过脑海。 她猛地抓住沈世元的胳膊,语气急促而严肃:“世元!我们不能让她在家生!得赶紧送她去医院!她的情况比普通产妇危险太多!医院有设备,大夫也多,更安全!” “放心!”沈世元立刻回应,眼神沉稳,“连泽已经带人过去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边说边动作麻利地帮宜棠穿衣服。 情况十万火急,两人此刻的肌肤接触、穿衣动作,迅速而默契,没有任何旖旎心思,只有一种在危急关头并肩作战的老夫老妻般的熟稔与信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 直到坐稳,引擎的轰鸣声掩盖了心跳,沈世元才敢侧过头,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期待和紧张,“棠儿……我们的孩子……大概什么时候出生?”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宜棠正忧心苏辰的情况,闻言下意识地撇撇嘴,估算道:“起码还有七个月吧。” 七个月! 沈世元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巨大的担忧立刻攫住了他。 他看着宜棠略显单薄的侧影,想到她日日操劳于医院,又想到苏辰此刻的凶险,眉头再次紧锁。 “宜棠,你……身体吃得消吗?要不……先休息一阵子?”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她。 宜棠感受到了他话语里真切的担忧,转过头,迎上他焦灼的目光,眼神清澈而郑重,“我会认真考虑的,世元。” 这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的承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更明白此刻肩上担着的两条生命的分量。 “宜棠,”沈世元喉结滚动了一下,憋出一句发自肺腑却显得有些笨拙的话,“你愿意为我生孩子,我……我很荣幸。” 宜棠不由瞪了他一眼,觉得这话实在欠揍!什么叫“为我生孩子”?她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表达不满。 “是我的孩子!” 宜棠恶狠狠地强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沈世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陪着傻笑点头如捣蒜:“对,对!你的孩子!那肯定是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赶紧找补。 宜棠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提醒道:“沈世元,清醒点!苏辰现在正在过鬼门关!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喜得贵子、得意忘形的样子?” 沈世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立刻收敛神色,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是是是!自然!自然!” 然而,苏辰那痛苦的模样和宜棠此刻的孕妇身份交织在一起,一种由人及己的巨大恐惧猛地攫住了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为何……苏辰会这样?” 他声音低沉,带着后怕。 “放心吧,”宜棠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传递着力量,“我是医生,我会特别注意的。” 她顿了顿,分析道,“苏辰跟着你东奔西跑,担惊受怕,食宿不济,又忧思过重,大概是累垮了身体根基。” 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叹息。 “那你……”沈世元立刻想到保定之行,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还是别跟我去保定了!我……我得空就回来看你!珠儿在这里,陈叔是得力的管家,这里的厨子会烧你喜欢的广东菜,你想吃什么就吩咐他做!” 他急切地安排着,第一次在重大决定上主动让步,只求她安稳。 “我知道了,”宜棠理解他的担忧,甚至替他把话说完,“有连泽在附近照应,母亲也会经常来看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别忘了,我是医生,最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和孩子。” 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沈世元犹豫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问,“我娘……她来看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宜棠回答得干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柔软,“带书和来玩吧。” “你喜欢书和?”沈世元立刻捕捉到这一点,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宜棠,眼中充满了期待,渴望听到一个“爱屋及乌”的肯定答案。 宜棠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小声却清晰地回答:“当然。”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腹中生命的低语,“小孩子……总是可爱的。” 说着,手不自觉地又轻轻覆上了小腹,感受着那隐秘的联结。 沈世元见状,不甘落后,赶紧也把自己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搭了上去,覆盖在宜棠的手背上,像个充满好奇的大男孩:“它……它会动吗?” 声音里带着初为人父的笨拙期待。 宜棠被他这傻气的问题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好声气地回道:“当然不会!它现在才多大点?” 她随即想到苏辰,问道:“你在前线时,不常去看苏辰吗?” “日日紧张作战,焦头烂额,还要为几万人的军粮辎重操心,实在分身乏术。”沈世元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加上苏辰……脾气暴躁,心思又重,我也不好去惹她心烦。你知道的,我……不太会哄人。” 这倒是实话。 “那张如玉做什么?”宜棠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立刻扭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对答案毫不在意。 沈世元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一丝几不可闻的酸意,不由得低低地“嘿嘿”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他伸手,轻轻将宜棠的脸掰回来,让她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她呀?她一门心思认定苏辰怀的是我的孩子,天天跑去苏辰那里挑衅、找茬。苏辰被她气得跳脚,倒也没工夫寂寞了。正好,我也乐得清闲。” 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 宜棠轻哼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男人还真是……够绝情的。” “没办法,”沈世元耸耸肩,一副无奈又带着点讨好的样子,“家中夫人太厉害,不敢造次啊。”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守护 说话间,车子已疾驰到苏宅门口。管家早已焦急地敞开了大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候在门口,见到他们的车,立刻小跑着迎上来。 连泽也刚到,整个苏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仆人们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息。 宜棠与连泽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默契地疾步上楼,直奔苏辰的房间。 房间内,苏辰并未像一般产妇那样痛苦呻吟或规律阵痛,她只是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色灰败,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躯壳。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连泽不明所以,心头一沉。宜棠却已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盖在苏辰身上的薄被——只见床单上一片湿濡,羊水已破,但那颜色……赫然是浑浊的青绿色! 宜棠的心猛地一沉!这是胎儿宫内窘迫的凶险信号! “担架准备好了吗?!”宜棠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连泽立刻点头,朝门口喊道:“担架!快!” 脚步声急促地停在门口,工人抬着担架迅速进来。 宜棠俯身,尽量用最清晰、最快速也最冷静的语气对苏辰解释:“苏辰,情况紧急。羊水浑浊,胎儿有危险。我建议你立刻进行剖腹产手术,把孩子取出来。这是目前最安全的方案。” 苏辰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宜棠,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深深的疲惫。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虚弱:“把肚子……划开?我……还能活吗?” 她似乎对生死已无太多眷恋。 “你相信我!”宜棠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手术本身不会危及你的生命!但如果你现在不生,延误下去,你和孩子……都有极大的生命危险!”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医者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连泽也立刻补充道:“苏辰,在国外,剖腹产是非常成熟的手术,国内也有许多成功案例。安济医院有设备和医生,不止我和宜棠,其他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也在医院等你!我们会集结所有力量,尽全力救治你和孩子!” 他试图用专业和团队的力量给她信心。 然而,苏辰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劝解。 她费力地转动脖颈,目光越过宜棠和连泽,投向门口的方向,声音冰冷而平板:“让沈世元……进来。” “苏辰!时间耽误不得!”宜棠急了。 “不是你丈夫的孩子。”苏辰嘴角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我跟你丈夫说的话……与你无关。”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和最后的倔强。 宜棠无奈,知道此刻再劝说只会浪费时间。她迅速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沈世元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苏辰的危急状况和她的要求,才放沈世元进来。 沈世元大步走到床边。苏辰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一种生命流逝前的执念:“沈世元……你去求你爹……我要见世礼……现在……立刻……” 她喘了口气,艰难地继续,“荣宜棠……说……他能救世礼……”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哀求,她想在可能的最后时刻,把孩子亲手交给孩子的父亲。 “好!”沈世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我这就去!但你得立刻去医院!马上去手术!” 他的承诺斩钉截铁。 苏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凄凉的、仿佛解脱般的笑意:“沈世元……我们一家三口……都交给荣宜棠了……你叫她……用心……尽力……” 这句话,像是一份沉重的托付,也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沈世元不再耽搁,立刻指挥工人小心地将苏辰抬上担架。 宜棠习惯性地想上前帮忙固定,却被沈世元眼疾手快、几乎是有些粗暴地一把拉开! 他看向宜棠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强烈的不放心,甚至带着一丝后怕的怒气。 宜棠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瞬间反应过来,是自己忘了腹中的孩子。 她懊恼地小声低语:“我……忘记了。” 沈世元又急又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它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能忘了它?!” 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如此轻忽! 宜棠被他吼得有些委屈,急忙辩解:“沈世元!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一天而已!” 一天!仅仅一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这个事实,就被卷入了各种事情,眼下又要面对苏辰的生死时速中。 一旁的连泽正指挥工人小心下楼,听到两人争执的只言片语,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猛地转过身,震惊地看着宜棠,脱口而出:“宜棠,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问得突兀,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掩饰尴尬,但还是追问道,“你……怀孕了?宝宝多大了?” 随即又觉得问月份实在多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宜棠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她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怀孕了。” 沈世元站在一旁,脸上那因为担忧苏辰和宜棠而紧绷的神色,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巨大喜悦和“终于可以宣告”的得意所取代,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我要当爹了! 连泽得到确认,脸上的震惊迅速转化为真诚的关切和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刚想再问什么,宜棠已经顾不上了,她看着被抬走的担架,焦急地催促:“先别说这个了!赶紧走!快!” 沈世元内心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为什么是昨天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乌龙?自己之前那些影影绰绰、想要找她“算账”的怒气,岂不是都白发了? 像个笑话? 不过,看到宜棠此刻全副心思都在救人上,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之前的那些小心思,沈世元心里又泛起一股奇异的酸涩。 但转念一想,她平安,孩子也在,这简直是祸福相依、死里逃生的巨大幸存感! 苏辰被迅速推进了冰冷肃穆的手术室。 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宜棠俯身,最后一次确认:“苏辰,要不要通知你大哥来?” 沈家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或安慰。 苏辰躺在推车上,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弧度,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恐怕……你要翻遍这京城里……所有大烟馆、妓院、私寮子了……” 话语里的嘲讽和悲凉,令人心碎。她早已对那个手足不抱任何希望。 宜棠心中一沉,知道找人无望。她不再犹豫,给了连泽和其他严阵以待的医生一个坚定而凝重的眼神——手术,正式开始! 剖腹取出胎儿本身并不算最艰难的手术,最难的是术后凶险的感染关。 在这个抗生素尚未普及的年代,感染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宜棠他们极其重视术前消毒,每一个环节都力求无菌,但感染与否,有时更像是一种残酷的玄学。 宜棠一边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为苏辰,也为那个即将降临的小生命。 面对生产,尤其是如此凶险的生产,即使身为经验丰富的医生,宜棠此刻也感到格外惊心,那是对生命脆弱性的深刻敬畏。 连泽平日里都是温和地安慰他人,今日却格外不同。 他看了一眼脸色同样凝重、站在手术室门口不肯离去的沈世元,又看了看站在手术台旁、虽然努力镇定但眉宇间难掩忧色的宜棠,罕见地展现出强势的一面。 他走到沈世元面前,语气不容置疑:“世元,你看着宜棠。在外面等就好了。这里有我们。” 他的目光锐利,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宜棠此刻是孕妇,她需要保护,不能承受手术全程的高度紧张和可能的血腥刺激。 面对生产,她有心结,此刻她作为孕妇,连泽怕她放大对失败的恐惧,危及自身。 沈世元立刻明白了连泽的用意。他感激地看了连泽一眼,随即伸手拉住宜棠的胳膊,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棠儿,听话。跟我出来。” 宜棠看着连泽坚定的眼神,又感受到沈世元手掌传来的温热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终于点了点头。她 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她顺从地被沈世元牵着手,带出了那扇象征着生死搏斗的门。 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惨白而安静。 宜棠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身体里紧绷的弦似乎才稍稍松了一些。 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沈世元在她身旁坐下,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 宜棠没有抗拒,温顺地将头靠了过去,闭上眼睛。 此刻,她需要汲取这份力量,让她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念,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无论是手术室里那个挣扎的小生命,还是她自己腹中悄然孕育的希望。 外面的她和里面的她,都需要这无声的鼓励和守护。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令人窒息的等待,只有彼此依靠的心跳,是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暖源。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7章 算计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映照着长椅冰冷的金属光泽。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深夜的寒凉。 沈世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宜棠,跟我回趟沈家吧。” 这要求来得太突兀! 宜棠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瞬间坐直了身体,脊背绷得笔直。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沈世元,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疑问和警惕。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唇线紧抿,整个神情都清晰地透露出一种“严阵以待”的讯号——这不是寻常的探亲邀请,更像是一场需要披甲上阵的战役前奏。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审视着他,内心的警铃大作。 她需要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来龙去脉? 是沈一章的施压?还是沈家内部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需要沈世元给出一个清晰的解释,让她能够判断,该以怎样一种心境,去踏入那个对她而言始终充满疏离与算计的“家”。 上一次去沈家,是为老太太看病,那时她心无旁骛,只当是医者责任,义不容辞。而这次,显然不同。 沈世元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冰冷的墙壁,仿佛在穿透那层水泥,看向某个遥远而沉重的地方。 他的声音缓慢而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去劝劝父亲……让二哥回国吧。”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补充道,“二哥的情况……也许跟詹森是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宜棠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匣子。 “你怎么知道?” 宜棠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却异常冷静。 她心中的判断得到了证实,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探究欲。 沈家对沈世礼到底是什么态度?沈一章?沈世元? 沈世礼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秘密,无情地映照出沈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阴暗面。 “是大哥告诉我的。” 沈世元终于转过头,迎上宜棠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没有躲闪,只有一种疲惫的坦诚,“我一直以为……他在日本治疗哮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欺骗后的自嘲和无力。 宜棠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轻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洞悉世情的讥讽。 “那为什么……你二嫂和孩子们不一起去?” 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显而易见的逻辑漏洞——男人在处理家族事务时,仿佛天然带有一种选择性眼盲,对摆在眼前的矛盾视而不见。 她顿了顿,继续用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剖析:“萧羽还是日本人,有她在身边照顾,岂不是更方便?而且,”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家属需要医生详细交代病情和治疗方案,这样才能更好地配合后续治疗。不是吗?” 这不仅仅是在问沈世元,更像是在拷问整个沈家的虚伪逻辑。 沈世元哑口无言,脸上显出浓重的懊恼之色。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宜棠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指骨发疼。 宜棠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心中了然。 她在沈家虽然只待了短短几日,但沈家那套虚张声势、粉饰太平的“一招一式”,早已被她看得通透。 沈世元此刻的懊恼,恐怕更多是源于被点破后的难堪。 沈世元自嘲般地笑了笑,笑容苦涩:“是不是觉得……光鲜亮丽之下,沈家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笑声里,充满了对家族腐朽的无力感和深深的自我厌弃。 “世元。”宜棠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反手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她不知道这动作是在给他力量,还是在给自己注入面对接下来风暴的勇气。她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一桩一桩解决。” 她随即补充道,“有詹森医生帮忙,我更有信心。走吧。” 她果断地站起身,不再看手术室紧闭的门,率先踏入了沉沉的夜色。 汽车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而突兀,撕裂了夜死寂。 宜棠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心中莫名升起一丝荒诞感。 第一次去沈家,是夜里;上一次离开,也是夜里;如今再去,还是夜里……她不禁低下头,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苦涩的自嘲笑意。 “怎么?”沈世元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一只手紧紧抓着宜棠的手,不曾放松半分。 两人明明都沉默着,这突然的笑声让他心头一紧,生出节外生枝的担忧。 “世元,”宜棠转过头看向他,他脸上的忐忑在她面前一览无余,毫无遮掩,“我刚才在想,”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回忆的飘渺,“我来了三次沈家,都是晚上。” 她试图用轻松一点的语气缓和车内凝重的气氛,继续说道:“走的时候……也都是晚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沈世元的心上。 沈世元心头涌起强烈的内疚,抓着宜棠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声音低沉:“对不起……” 这份歉意,为所有的夜晚,为所有的不堪,也为他无法改变的出身。 宜棠的面容在窗外掠过的光影下显得平静而柔和,她轻轻摇头。 “世元,我只是偶然想到这个巧合,并不是要抱怨。” 她不想在此时纠缠于过往的情绪。 沈世元却伸出长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疲惫。 “辛苦了,跟着我四处奔波,不得安宁。” 这份理解,让宜棠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 沈家大门洞开,灯火通明,仿佛在等待这一刻。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到他们,立刻躬身引路,脚步匆匆地将他们带往书房。 书房里烟雾缭绕,浓重的雪茄味几乎令人窒息。 沈一章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指间夹着的雪茄燃了一大截烟灰也浑然不觉。 他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满。 三太太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双手紧握放在膝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仿佛已经在此枯坐、等待了很久,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看到他们进来,沈一章浑浊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宜棠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和沉重的压力。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开门见山,声音嘶哑:“棠儿,你……有把握治好世礼吗?” 那眼神,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宜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医者的客观:“需要二哥本人配合治疗。他的具体情况、配合程度,都直接影响疗效。” 她没有给出任何虚幻的承诺。 沈一章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和一种令人不适的哀求:“宜棠,我知道……这有点困难……但是……我……我这个做父亲的求你了!你去日本!去帮忙照顾世礼!可以吗?直到……直到他戒掉那个该死的东西!” 他浑浊的眼中竟真的滚下泪来,身体因激动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我们沈家……永远记得你这个大恩大德!” 三太太见状,立刻起身扑过去,紧紧抱住沈一章,两人抱作一团,哭声压抑而悲切,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这一幕父子情深、夫妻同悲的戏码,在烟雾缭绕和泪光闪烁中上演。 宜棠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置身于一场荒诞剧的观众席。 她脸上毫无表情,甚至眼神都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她不想显现出紧张,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可内心深处,如同海啸拍打巨石。 沈世元一直没有说话,还没有说话。 她忍住不去看身旁的沈世元,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堤防,会因为看到他可能的反应而瞬间崩塌。 她不是无助的羔羊,只要她不肯,这世上没人能勉强她。她留在这里,等的不是沈一章的眼泪,而是沈世元的一个态度!一个清晰的、足以让她做出最终决定的立场! 然而,沈世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沉默,甚至比宜棠的静默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那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缓缓沉入宜棠的心湖,让她那颗因愤怒和戒备而剧烈跳动的心,慢慢、慢慢地平静下来,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明明还没到子夜,这北方的秋夜,竟已冷得刺骨,寒意仿佛能穿透骨髓。 宜棠伸手,端起了茶的茶。温热的瓷壁紧贴着掌心,她却像抓住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物,紧紧握住,并未送到唇边。 她的身体,随着内心的冰冷和决断,反而慢慢舒展开来,不再紧绷。 沈一章夫妻的哭声不知何时减弱、停止了。那悲切的呜咽在宜棠耳中变得模糊而遥远,连同他们那场精心演绎的“苦情戏”,也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失真而可笑。 她不再关注他们,心思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得体而坚决地告辞离开。 如果沈世元此时还有一点用处,那便是充当司机,送她回她自己的地方——六国饭店。 既然内心已经放松,宜棠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便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她不再强撑,微微向后,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姿态透出一种疏离的疲惫。 就在这时,沈世元侧过身,语气和缓,“怎么了,宜棠?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手随之伸过来,似乎想要探探她的额头或握住她的手。 宜棠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厌恶地躲开了!动作快而决绝! 沈世元的手僵在半空,微微一颤,脸上露出错愕:“怎么了?” 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抗拒。 这一刻,宜棠心里早已将他骂了千万遍“王八蛋”!她甚至想干脆对着他那张虚伪的脸狠狠啐一口唾沫! 就在她抬起眼,准备用最冰冷的眼神给予他最后一击时,却意外地对上了沈世元的眼睛。 他脸上非但没有被拒绝的难堪或恼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无辜的笑意盈盈? 那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带着点傻气,一副对书房里刚刚发生的沉重戏码和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全然无知无觉的样子! 宜棠愕然! 这反常的反应让她瞬间怔住。 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他是在装傻?还是……另有打算?就在她疑窦丛生,准备不管不顾直接表明立场,彻底撕破脸皮,逼退这无耻的一家人时——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8章 把儿子赔给宜棠 一个尖锐而充满怒气的声音如同炸雷般闯了进来。 “荣宜棠是我的儿媳妇!哪里也不许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云如梦怒气冲冲地站在书房门口! 她显然来了一会儿,听到了关键部分。 此刻的她,与平日里那个弱柳扶风、柔情万种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过沈一章和三太太,活脱脱一副被逼到绝境、准备豁出去的泼妇架势! 三太太下意识地起身,带着惯有的温柔姿态上前,试图安抚:“二姐姐……” “闭嘴!”云如梦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尖利,眼睛瞪得浑圆,几乎要喷出火来,“别跟我套近乎!被你们耍了这么多年了,少来这一套!” 她的直率粗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瞬间劈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让在场的人哑口无言。 云如梦显然憋着一股滔天怒火。 她不再看三太太,径直走进书房,无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一屁股重重坐在宜棠旁边的空位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 坐下后,她甚至一把夺过宜棠手里那杯的茶,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而这杯水根本浇不灭她心里的怒火。“砰!” 她将空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挑高了眉毛,瞪圆了双眼,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讽的似笑非笑,目光扫过沈一章和三太太,声音拔得更高。 “在日本找个好医生不难呀!干嘛非要叫我的媳妇去?嗯?”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字字诛心,“小婶子去陪大伯子?照顾?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规矩?这是人说的话吗?!” 她的质问,像耳光一样响亮地抽在沈一章的脸上。 “如梦!你放肆!”沈一章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呵斥,“你懂什么!宜棠是医生!医者父母心!这是救命!” “父母心?”云如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毫不畏惧地顶回去。 “那是比作父母!我是真父母!我的媳妇,我不同意!你就是说破大天来,我也不准她去!” 她的态度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她猛地转向宜棠,眼神里的怒火瞬间化为一种急切而坚定的维护:“宜棠!你听我的!就是不去!听见没有?谁逼你都不行!”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蕴含着一种母亲护崽般的本能。 被人这样明火执仗、不顾一切地维护,宜棠冰冷死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滚烫的烙铁! 一股强烈的暖流伴随着酸楚瞬间冲上眼眶。她本来就不打算去,她不过是等着沈世元表态后拂袖而去。 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个她一直心存隔阂、甚至有些轻视的姨娘云如梦,用最泼辣、最不顾体面的方式,硬生生撕碎了沈一章最看重的那层虚伪的“体面”! 宜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她知道,此刻,她必须站出来,给予云如梦最坚定的声援,也是彻底断绝沈一章的妄想。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金玉坠地,掷地有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带着无可商量的决绝。 沈世元这时才像是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拉宜棠的手。 宜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疏离,甚至带着一丝对自己的嘲笑:看,这就是你选的丈夫?在关键时刻,他选择了沉默的观察,而非挺身而出的维护。 她心中那点因云如梦而起的暖意,瞬间又被沈世元浇熄了大半。 “我该走了。” 宜棠站起身,不想再停留一秒。 沈世元却二话不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出了书房。 宜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心中怒火更盛。 等到了走廊远离书房门口,她才用力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手。 “又生气了?” 沈世元非但不松手,反而嘿嘿笑起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狡黠。 他压低声音,快速解释道:“我刚才不是不管!我是看到我娘来了!她来了有一会儿了,躲在门外听呢!我就想看看,我娘到底会说什么,会怎么做!”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和期待,“如果我娘能站出来维护你,宜棠,看在她今天这份情上……日后,能不能……给她一个台阶下?” 不等宜棠消化他这番话,云如梦也一阵风似的从书房冲了出来。 她看也没看沈世元,径直走到宜棠面前,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声音带着决绝和苍凉: “宜棠!你觉得我欠你娘的,也欠你的!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接纳我!反正……我把儿子都赔给你了!你要是有气……就折磨他出气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完,她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决然地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无比决绝的背影。 沈世元看着姨娘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低声道:“我娘终于……终于不用再看着我爹的脸色过日子了!” 那是一种挣脱枷锁的畅快。 他随即转向宜棠,语气轻快:“宜棠,你等我一下!” 他放开宜棠的手,转身两步就窜回了书房门口。 书房里,沈一章被云如梦的爆发和宜棠的拒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三太太则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 沈世元站在门口,声音清晰而洪亮,带着一种宣布胜利的意味,彻底砸碎了书房里最后一点伪装的平静: “父亲!不用劳烦宜棠去日本了!我这就派人把二哥接回来了!很快的,不过一周!” “什么?!” 沈一章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他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用尽全力朝门口的沈世元狠狠砸了过去! “逆子!!!” 沈世元敏捷地侧身躲开,茶杯“砰”地一声砸在门框上,碎片四溅。 他毫不在意,甚至带着点挑衅地补充道:“哦,对了,忘了告诉您,苏辰要生了,那孩子……是二哥的!”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一章。他指着沈世元,气得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一旁的三太太,在听到“儿子即将回国”这个消息时,先是呆滞,随即,一丝极其诡异的、仿佛解脱般的笑容,缓缓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绽放开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变成了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声! 她不止一次怀疑过,在沈一章心中,他那所谓的“面子”和“沈家荣耀”,是不是比她的儿子、比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重要百倍? 此刻,听到儿子即将归来,所有的委屈、怨恨、绝望仿佛都找到了出口! 她突然释怀了!巨大的、扭曲的欢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笑着,像个疯子一样踉踉跄跄地绕过气得发抖的沈一章,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书房。 她要去准备迎接她的儿子了! 把这满室的虚伪、算计和令人窒息的“体面”,连同那个瞬间变得孤家寡人的沈一章,彻底抛在了身后。 书房里,只剩下沈一章粗重的喘息和一片狼藉的绝望。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9章 挑剔 宜棠和沈世元匆匆赶回,远远便看见连泽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安静地伫立在产房外的阴影里。 宜棠心系苏辰和孩子,下意识地就要加快脚步迎上去。然而,身侧的沈世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钳制感。 他侧过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宜棠脸上,那眼神里依旧写满了不容忽视的警告,声音压得很低,“慢点!” 宜棠被他这一而再、三番四次的限制弄得有些心烦意乱,眉头微蹙,带着点不耐烦:“没事儿!” 她试图挣脱。 沈世元放弃了斗嘴的念头,深知此刻言语无效。他只是手上暗暗加力,像牵着一个不省心的孩子,硬是拖慢了宜棠的步伐,让她只能跟着自己“慢慢走”。 宜棠无可奈何,心中焦急如同火烧,索性提高了音量,朝着远处的连泽喊道:“连泽!苏辰生了吗?” 连泽就是这样一个人,仿佛永远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他听到了呼喊,却依旧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像一棵生了根的树,等着来人自己靠近。 那份沉静,在宜棠此刻的焦灼映衬下,几乎显得有些可气。 终于走近了。 宜棠看着连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想起他对感情的犹豫退缩,心头莫名涌起一丝带着怜意的嘲弄,半开玩笑地刺了他一句:“在爱的世界里,像你这样原地不动,注定等不到心爱的姑娘。” 连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刺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但他迅速收敛心神,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言归正传,声音平稳无波,“生了,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宜棠心头一喜,但这份喜悦瞬间被更深的担忧覆盖,“苏辰呢?她怎么样?!”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连泽脸上搜寻答案,仿佛要穿透他的平静。 “一切都好,已经送回病房了。”连泽清晰地回答,目光扫过宜棠和沈世元,“就等着你去看她。” 两人连忙跟着连泽走向病房。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光线朦胧。苏辰脸色苍白如纸,沉沉地睡着了,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 在她旁边的小床上,一个小小的襁褓安静地躺着。沈世元凑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脱口而出:“嚯!这么丑?!” 宜棠立刻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眼神凌厉地瞪过去,无声地警告他闭嘴。沈世元吃痛,悻悻地摸了摸被撞的地方。 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关好门。 走廊的灯光下,宜棠才没好气地小声解释:“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被羊水泡得皱巴巴、红通通的,像个小老头。过几天长开了就好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连泽眉头微蹙,担忧地看着病房门,“孩子没有足月,苏辰身体虚弱,恐怕也没有奶水。喂养是个大问题。” “喂牛乳吧。”宜棠语气倒不显焦虑,带着一种见惯的沉稳,“在张掖条件那么艰苦的时候,用磨碎的黄豆粉我也喂活过一个早产儿。这孩子有七磅重,这个体重能帮她扛过最初的危险期。” 她对生命本身的韧性有着深刻的认知和信心。 沈世元听到“喂活早产儿”,脑子里立刻联想到宜棠的肚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你还不赶紧多吃点?争取咱孩子生下来是个二十斤的大胖小子!更结实!” 宜棠被他这不过脑子的“祝福”气得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沈世元!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二十斤?那简直是催命符! “不是不是!”沈世元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摆手认错,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我错了!口误!口误!” 这一幕落在连泽眼中,却是另一种滋味。 两人之间那种自然的、带着烟火气的拌嘴和亲昵,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进他心里。 他怪不了别人。 两次在沈世元面前折戟沉沙,一次是徐艺茗,一次是宜棠,根源都在于他性格里那该死的懦弱,将他一次次推入一败涂地的境地。 他对徐艺茗那点朦胧的情愫早已随风飘散,而他对宜棠那份悄然滋生的、带着敬慕的爱意,此刻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深处的自我怀疑和巨大的挫败感。 这一刻,他依旧是懦弱的。 他甚至不敢长久地直视眼前这对璧人,仿佛多看一眼,心就会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被砸得支离破碎。 他的心,如同水中的月光,脆弱得不堪一击,一声叹息,一点涟漪,便能将其彻底搅碎。 沈世元想让宜棠回去休息,等苏辰醒了便叫醒她,让她过来。 宜棠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带着点调侃:“你会吗?你才不会!” 她太了解他了。 见沈世元还想解释,宜棠连忙摆摆手,道出真实原因:“苏辰醒过来,肯定有话要跟我说。你们都是男人,不方便在场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的语气带着医者的冷静和对苏辰心理的把握。 沈世元想了想,觉得有理。 苏辰现在虚弱又敏感,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既然宜棠愿意包容,他这个大男人自然也要心胸开阔,随太太的心意。 他点点头,不再坚持。 宜棠不习惯干坐着等待。 她索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灯,想翻看一下近期的就诊资料,转移一下注意力。 沈世元则像条大黄狗似的,亦步亦趋地跟进去,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很快就开始“小鸡啄米”般地打盹儿。 他作战时,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常事,精力充沛得很。可如今在太太身边,他偏偏要露出几分“虚弱相”,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无非是想博取宜棠一点心疼。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宜棠的心思并不能完全集中在病历上。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角落里那个打盹的身影。看他缩在椅子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委屈,睡颜带着一丝不设防的疲惫。 看着看着,她心底那点因他之前屡次强势而起的薄怒,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母性的柔软。 他这样子,倒真像个需要照顾的大孩子。 她看他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叹了口气,干脆合上了手中的书页。 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沈世元身边坐下。灯光下,他短短的头发茬看起来硬硬的。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 微微刺手的触感,让她想起草原上夏雨过后,蓬勃生长的、带着韧劲的牧草。 也许是感受到了宜棠的气息和那份无声的守护,沈世元睡得更沉了。 他趴在办公桌上,头枕着胳膊,呼吸均匀悠长,一连几个小时,动也不动,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 天边泛起鱼肚白,微弱的晨光开始驱散深沉的夜色。医院里渐渐有了些人声走动。一阵压抑的哭闹和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猛地从走廊深处传来! 宜棠被这嘈杂惊动,立刻想起身查看,怕吵醒沈世元。 然而,她的手刚离开桌面,沈世元的手臂却像早有预感般,闪电般伸出,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他把脸紧紧埋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依赖,闷闷地响起:“我被吵醒了……” 那语气,三分委屈,七分撒娇。 宜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依恋弄得哭笑不得。 这个男人,一会儿强势得不容置疑,一会儿又脆弱得像个孩子。 她无奈地拉开他箍得死紧的手臂,小声警告,“别闹!这里是医院!” 宜棠快步走出办公室,循着声音找去。 声音来源是那个脊椎受伤的妓女的病房。只见那个可怜的女人正情绪激动地哭喊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她看到宜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绝望的光芒,“荣大夫!荣大夫!你最近去看过小春宝了吗?他有没有饿着?他发烧了……那群外国女人……会不会拿冷水浇他啊?!” 她语无伦次,眼神涣散,显然是被噩梦和刻骨的思念折磨得近乎崩溃。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煎熬交织在一起,让她失控。 宜棠只能尽力安抚,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和身为人母的怜悯。 “放心,孩子没事。我答应过你,会看着他,直到你好起来能亲自照顾他为止。” 她试图用承诺给她一点希望。 然而,这句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女人更深的绝望之门。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念俱灰的麻木。 “好了……好了又能怎么养活他呢?我什么也不会……在那个地方……就算好了……又怎么可能接回儿子……” 现实的重压让她瞬间从癫狂跌入死寂。 “等好了再做打算。”宜棠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这苍白的话语,“现在多想,于事无补。” 面对她人如此沉重的人生困境,她总是感到一种深深的笨拙和无力。她不像锦津,能用滚烫的热忱拥抱生命万象,融化世间的冰霜。 她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疏离。 连泽恰好在此时出现在病房门口,示意宜棠苏辰醒了,想见她。宜棠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充满绝望气息的房间,心中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愧疚。 苏辰的病房里,气氛截然不同。 苏辰显然等得不耐烦了,见到宜棠进来,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一层薄怒,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和娇纵。 “你怎么才来?!” 这份带着亲密依赖的埋怨,让宜棠微微一怔,有些不适应。苏辰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使唤的“自己人”。 “感觉怎么样?”宜棠一边问,一边习惯性地拿起听诊器,准备给她做检查。 这是她的专业领域,能让她找回掌控感。 “不怎么样!”苏辰没好声好气地抱怨,“痛得要死!浑身都不舒服!” 她像个任性的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宜棠想到沈世礼的情况,斟酌着开口:“如果实在疼得厉害,影响休息恢复,可以打一针吗啡止痛……” 她立刻补充解释,生怕引起误会,“剂量会严格控制,只是短期的对症处理,不会让你上瘾的。目的是让你能好好休息,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 苏辰听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宜棠一眼,然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整个人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浓重的悲伤里。 宜棠知道她想起了沈世礼,轻声安慰道:“二哥的情况……世元会详细跟你说的。” 她不想在此刻触碰苏辰的伤口。 检查完毕,宜棠准备离开。 出门前,她看着旁边小床上安睡的婴儿,由衷地说了一句:“你的女儿,真的很漂亮。” 这是真心话,那小小的五官,已能看出清秀的轮廓。 苏辰苦笑一声,带着初为人母的挑剔和自嘲:“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 宜棠被她逗笑了:“过几天就好了,一天一个样儿。” 这句平凡的话,却像有魔力一般,瞬间提起了苏辰的精神。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充满期待和甜蜜的笑容,眼神都亮了起来:“嗯!希望她爹……见到她的时候,她能漂漂亮亮的!” 她心中最大的期盼,就是沈世礼能看到他们健康漂亮的女儿。 宜棠心中微涩,点点头,退出了病房。沈世元正等在门外,宜棠简单交代了几句苏辰情绪稳定、身体无碍的情况,便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中年女人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鄙夷,冲着宜棠大声抱怨:“荣大夫!您快去看看吧!那个……那个‘脏地方’来的女人!又在病房里摔东西发脾气了!闹腾得要命!这活儿没法干了!必须得加钱!谁叫她是您一直照顾的呢?您得负责答应她!” 宜棠眉头紧锁,十分疑惑,“我刚从她那里出来没多久,她情绪虽然低落,但还算平静。怎么会突然发脾气摔东西?” 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病房内的苏辰,将护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句“脏地方来的女人”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她心中压抑的怒火。 “荣宜棠!你给我进来!” 一声尖利刺耳的尖叫猛地从病房里爆发出来!带着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歇斯底里! 宜棠和沈世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以为苏辰出了什么事,连忙推门冲进去。 只见苏辰半靠在床头,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她虚弱地抬起手,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刚进门的宜棠,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因用力而嘶哑。 “荣宜棠!你……你竟然先去看过那个下贱的妓女,再来看我?!你也不嫌脏!!” 宜棠万万没想到,她担心的身体问题没有出现,苏辰爆发的点竟在于此!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股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意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而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尊严。 “苏辰,在我们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高低贵贱!哪怕她是个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临刑前生病,我也有义务和责任救治!这是医者的本分!” “闭嘴!别给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歪道理!我不听!我不管!” 苏辰的情绪彻底失控,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声音尖利地划破病房的宁静,“我告诉你!你不许再去看她!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照顾我!” 她喘息着,将怒火蔓延到整个医院,“这是什么鬼医院?!什么三教九流、肮脏下贱的人都收?!乌烟瘴气!糟糕透了!简直拉低了我的身份!” “苏辰!” 沈世元低沉的呵斥声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他没想到苏辰会说出如此刻薄无礼的话。 “沈世元!” 苏辰猛地转向他,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声音拔得更高,“你别是非不分!什么事都只知道向着荣宜棠!别忘了,我是病人!我还是这家医院最大的捐赠者之一!我有权要求!” 她指着宜棠,仿佛在控诉一个叛徒,“荣宜棠在这里,首先是医生!是拿了我苏家钱的医生!其次才是你老婆!”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0章 心潮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渐渐被东方一丝灰白侵蚀。 忙了一夜,从深夜到天明,车轮碾过寂静街道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沈世元穿梭在医院消毒水味刺鼻的走廊和沈家压抑的氛围之间,一个个病人痛苦的面容、家属焦灼的眼神,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 从身体到精神,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此刻,沈世元真切地、从骨子里体会到了宜棠日常工作的那份沉甸甸的不容易。 每一次紧急呼叫,每一次彻夜守护,她都独自扛着。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针扎进心底:原来没有他沈世元在身边的日子,宜棠依然可以这样精神奕奕、目标明确地生活着。 她像一棵坚韧的藤,自有攀援向上的力量。这份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敬意。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映照着宜棠眼下淡淡的青影。沈世元心头一紧,一股不容置疑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大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宜棠圈在自己坚实的臂膀和冰冷的墙壁之间,形成一个不容逃脱的小小牢笼。 他低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疲惫却依然清亮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霸道,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要求只有一个:“回家。”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心疼和不容反抗,仿佛再多停留一秒,她就会像沙漏里的沙粒一样流逝掉精力。 时间紧迫,不容她再有任何拖延的借口。他斩钉截铁地补充,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鼓点上:“现在,立刻,马上。” 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害怕下一秒她又会被新的病人或工作绊住。 宜棠确实累极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她看着眼前这个时不时强势的男人,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 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没有争辩,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点嗔怪的力道,轻轻杵了杵沈世元紧实的胸膛,“好,听你的。”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也很累。”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她顺从的话语,让沈世元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沈世元果然笑逐颜开,刚才的霸道瞬间被温柔取代。 他眉眼舒展,仿佛拨云见日,顺势拉起她杵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放在唇边,珍重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吻了一下。 那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宜棠心底。随即,他大手一收,将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怕她溜走,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转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宜棠脚步虚浮,步履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沈世元感觉到身后的迟滞,皱着眉回头看她。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因计划被打断而产生的不满,随即看到她苍白脸色下强撑的倔强,心头一软,瞬间了然。 他忽然停下脚步,凑过脸去,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无奈又促狭的痞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逗弄的意味:“走不动了?要抱吗?” 他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既想逗她,又真怕她累倒。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各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 沈世元这亲昵的提议让宜棠“腾”地一下,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艳艳的玫瑰花。 那羞涩又生动的模样看得沈世元心头猛地一跳,竟有些怔忡,一时忘了言语。 宜棠瞧见他深邃眼眸中翻涌起的毫不掩饰的悱恻缠绵,心头警铃大作,慌忙挺直了腰背,强压下脸上的热意,急声道:“世元,等等!你陪我去找院长,我有话必须跟他说。” 她试图用工作转移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氛围。 “回头再说!”沈世元几乎是立刻驳回,语气急促。 他生怕这一去,她又一头扎进工作里,把休息忘得一干二净。可宜棠这匹小野马,岂是他能轻易驯服的? 她非但没听,反而像被点燃了斗志的小兽,反手就抓紧了沈世元的手臂,用了不小的力气,硬是拖着他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她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沈世元被她拽得一个趔趄,除了无奈地跟上,竟毫无办法。 他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爆发出如此力量,摇头苦笑,心中暗叹:作为爱的俘虏,此刻唯有听从,才能保她“活命”吧?也罢,他眼底精光一闪,好,他自有主张。 院长是个人精,见到沈世元这个沈家当家人和宜棠一起出现,立刻心领神会,笑容堆了满脸,连称呼都从“荣大夫”无缝切换成了“沈太太”。 他不等宜棠开口,就自作聪明地挥挥手,给宜棠放假:“哎呀,荣……啊不,沈太太,辛苦一夜了!快走吧,医院忙得过来!放心!” 他眼神在沈世元身上打了个转,一副“我懂”的表情。 宜棠看他误解了自己的来意,急得往前一步,赶紧道:“院长,我不是来请假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院长只当她是临走前还要交代工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没关系没关系,有什么事情我去问钟大夫就好。你现在就可以跟你先生走,好好休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想赶紧把这对“麻烦”送走,尤其是沈世元这位爷在场。 宜棠瞥见身旁沈世元脸上那副“看吧,院长都懂”的得意洋洋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宜棠急得几乎要跳脚,再也顾不上委婉,快言快语地抛出自己的想法:“院长!我是想提议改建高级病房!让经济条件好的病人付费住高级病房!让他们花钱享受更好的服务,这样医院就能增加收入,再用这些钱去反哺那些没钱治病的穷人!” 她语速极快,生怕再被打断。 院长初一听,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反对:“孩子啊,这……这恐怕不妥吧?众生平等,在我们医生眼里,病人哪有什么贫穷富贵之分?都是一样的生命啊。” 他摇着头,脸上是理想主义者的固执和不认同。 “可是院长,”沈世元适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将院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捐助的资金来源越来越不稳定,您想想看,一旦时局动荡加剧,病人只会越来越多,而愿意捐助的人恐怕会越来越少,不是吗?”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院长,条理清晰地分析,“您再想想,医院要长久地运转下去,真正帮到更多的人,就必须自己解决经济问题,形成良性循环。否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巧妙地引用了宜棠之前说过的话。 宜棠猛地侧过头,惊讶地望向沈世元,眼神里充满了意外,“你也这么认为?”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支持自己这个听起来有些“市侩”的想法。 “当然。”沈世元迎着她的目光,神情异常认真, “医院要进入良性运转,经济基础绝不能拉垮。这是现实,不是空谈理想。” 他的肯定给了宜棠莫大的信心。 宜棠用力点了点头,思路更加清晰:“您看,现在医院能勉强运转,很大程度上还多亏了苏辰小姐的捐助。她出了钱,理应得到更好、更匹配她付出的照顾,这难道不是一种公平吗?”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沈世元,又抛出一个想法:“对了,你二哥不是回国了吗?他……如果需要专业的医疗帮助,也可以考虑来我们医院。”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客观专业。 “跟苏辰一起吗?”沈世元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当然不是!”宜棠立刻摇头,语气变得严肃,“人犯毒瘾的时候非常危险,会产生严重的幻觉,六亲不认,狂躁起来,伤人伤己都有可能。把他们放在一起,风险太大!” 她想到那种场景,眼中流露出职业性的忧虑。 “还有……”宜棠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慎重,她看向沈世元,目光带着提醒,“世元,你代表沈家。你如果安排苏辰和你二哥在一起……那你二嫂萧雨呢?你叫她情何以堪?” 她想起当日偶然撞见萧雨泪眼婆娑地从沈一章房里出来,那哀婉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苏辰在盼着他,你二嫂何尝不是在日日夜夜盼着自己的丈夫?将心比心啊。” 宜棠的想法是明确的:不介入别人的生活。苏辰如何走进沈世礼的世界,与她无关。但她绝不希望因为自己或沈家的某个轻率决定,对无辜的人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急切和规劝:“你们沈家内部真的要好好商量一下,妥善处理。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要随意伤别人的心,尤其是那些默默付出、苦苦等待的人。” 她的语气里带着责备。 沈世元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点醒。 宜棠的话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话语里那种习以为常的惯性认知——事事以男人的意愿和方便为准,至于其他,包括妻儿,似乎都成了可以权衡的附属品,该舍便舍,想放就放。 他脸上掠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和反省,讪讪道: “棠儿,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他声音低了些,带着懊恼,“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苏辰的孩子是二哥的。他们之间具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其实一概不知。” 他急于撇清自己并非同谋。 “你紧张什么?”宜棠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那点心虚,抬眼看他。 沈世元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竟让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微微生气起来,瞬间就把他和沈世礼归入了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人的范畴。 她再一抬眼,发现院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溜走了,显然不想卷入这沈家的私事。 宜棠顿感一阵无力,算了,先回家补觉吧,等精力恢复了,再把那份关于扩建高级病房的详细规划方案拿出来再说。 宜棠压下心头的烦躁,看向还在兀自解释的沈世元,没好气地说:“还不走?” 语气里带着点催促和未消的余愠。 沈世元如蒙大赦,立刻像被驯服的骏马听到了主人的口令,脸上的讪讪瞬间转为顺从,亦步亦趋地跟在宜棠后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方才那点小小的不快似乎也随着脚步慢慢沉淀下来,周遭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轻轻回响。 初秋的凉意已经很明显,晨风带着湿润的寒气。 宜棠衣衫单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 沈世元看在眼里,但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外套,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整个人揽进自己温热的怀里,用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他的动作流畅而坚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阵风卷起路边的梧桐落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落,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季节的悄然逝去。 回到沈宅,宜棠几乎是被沈世元半推半抱地“押”上了楼。他目标明确——让她立刻补觉。 卧室里,他亲手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间瞬间陷入一片纯然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线也无。 不等宜棠发问,沈世元带着点邀功的得意和体贴,低声交代:“让人特意换的窗帘,遮光最好。想着你大概经常需要颠倒日夜补觉,必须得给你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黑夜才行。” 他的细心周到,让宜棠心头一暖。 宜棠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在黑暗中无声地漾开。 她觉得心口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带着体温的话语悄然融化了。 即使她习惯独立,习惯坚强,此刻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话——从心底来,带着滚烫的热度,毫无阻碍地传递到另一个人的心田,直达最深处。 她不再犹豫,主动挪动身体,将自己更深地依偎进沈世元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像寻找港湾的小船。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在沉入梦乡的边缘,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认真, 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可不要学你二哥……娶两个老婆,我不同意。” 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带着她的底线和宣言。 沈世元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胸腔震动,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愉悦而满足,像一面被轻轻敲响的小锣鼓,在宜棠紧贴着他胸膛的耳边清晰地振动、共鸣,仿佛只为她一个人,奏响了一曲名为心潮涟漪的温柔歌谣。 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一切尽在不言中。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1章 并驾齐驱 宜棠从沉沉的睡梦中悠悠转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四肢百骸都充盈着久违的轻松感,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畅快。 身体轻松了,精神头也足了,像是干涸的泉眼重新涌出了清流。 几乎是同时,腹中一阵清晰而急切的“咕咕”声响起,对食物的渴望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激荡开一圈圈名为幸福的涟漪。 这浅浅的满足感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慵懒的惬意睁开了眼睛。 然而,周遭仍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天光,一时竟分不清是晨是昏。 身侧的床铺空着,带着一丝凉意,沈世元不在。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馨香,像是晒过的阳光混着某种清雅的花草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宜棠有一瞬间的放空,意识浮游在静谧的黑暗里,什么都不想,只感受着身体里流淌的舒适和平静。 一个念头悄然滑过:如果时间能在这份安宁中停滞,忘却尘世的纷扰与算计,那该是多么奢侈的美事。 她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要将这短暂的宁静拥在怀中。 片刻后,她才伸出手,摸索着按亮了床头的台灯。 淡雅的暖黄色光线瞬间流淌开来,并不刺眼,只是温柔地驱散了浓稠的黑暗,将床榻一角染上融融暖意。 这光晕像极了此刻她胸腔里荡漾开来的柔软心境,温温润润,如同一团被微风轻拂的、暖洋洋的水波。 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掀开柔软如云的锦被起身。 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细腻温润的触感从脚心直通心尖,带来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舒适感。 她干脆懒得去找鞋,任由足心感受着这份沁凉与踏实,径直走到窗边。 “哗啦——”一声轻响,她用力拉开了厚重的丝绒窗帘。 霎时,一片饱满的秋色撞入眼帘。 窗外庭院深深,秋意正浓。 银杏树叶已染上大片耀眼的金黄,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如同碎金洒落。 枫叶则是深浅不一的红,点缀其间,热烈而沉静。 草地虽不复盛夏的油绿,却呈现出一种温厚的黄绿色调,带着成熟后的安然。 远处几株常青的松柏,在斑斓的色彩中更显苍翠沉郁。 生命的万物,在这季节无声的过渡里,褪去了青涩的张扬,呈现出一种顺应天时的、从容不迫的美。 宜棠深深吸了一口清冽微凉的空气,胸中浊气尽散。 她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门,长长的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吸纳了足音。 经过旁边一间书房时,瞥见门虚掩着。好奇心驱使,她像一只踮着脚尖的猫,悄悄挪到门边,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沈世元背对着门口,正伏在宽大的书案前,肩背的线条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宜棠本想悄悄退开,不打扰他。然而沈世元的警觉心早已刻入骨髓,几乎在她目光落下的瞬间,他便有所感应。 他并未立刻回头,而是先缓缓直起身,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微僵的肩颈,这才从容地转过身来。 此刻的他,不似人前那般军姿板正、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一丝工作后的倦怠,身姿是全然放松的慵懒,仿佛这间书房,这个家,是他唯一可以卸下所有铠甲、以任何姿态存在的港湾——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栖息港口。 “棠儿,你醒了。”沈世元的声音带着刚放下公务的沙哑,却异常温柔。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宽阔的怀抱,目光灼灼地等着她像归巢的倦鸟般投入其中。 宜棠的心尖儿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脚下却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 她哪里是那种会不管不顾扑入他怀中的性子? 此刻更是存了几分羞怯和故意磨蹭的心思。她慢悠悠地在门口踱了半步,脚尖蹭着地毯柔软的边缘,就是不往前。 没走两步又顿住,眼神飘忽着望向别处,故作轻松道:“你工作吧,我下去找些吃的。” 话音未落,人已灵巧地一旋身,接着便“登登登”地快步下了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脆。 沈世元望着她瞬间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无奈地低笑摇头。 这丫头,滑溜得像尾鱼儿,两个人独处时都难以将她牢牢攥在手心里,真真是叫人……心痒又无奈。 他哪里还坐得住,立刻长腿一迈跟了上去。在楼梯拐角处,他长臂一舒,便轻易地截住了正欲溜走的宜棠,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向自己,低沉带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看你往哪里跑?” 宜棠被圈在他臂弯里,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嘴角弯弯:“我哪里有跑?不过是走得快了些。” 她笑得从容自若,倒映出沈世元追得略显“狼狈”的模样。 “你去工作,” 她轻轻拍了拍他圈着自己的手臂,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温婉柔和,仿佛刚才那个调皮躲闪的人不是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在家里转转,午饭好了,我来叫你。” 这瞬间的角色转换,从一个娇俏少女变成了体贴的妻子,自然流畅得让沈世元心头微动。 他凝视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探究与惊喜:他的棠儿,究竟还有多少他未曾见过的迷人模样? 得了自由的宜棠,果真慢悠悠地晃荡到楼下。 偌大的客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她并无明确目的,只是带着一种新奇的、闲适的心情,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猫,这里摸摸光洁的红木桌沿,那里看看博古架上的瓷瓶摆件。 她步履悠然,姿态放松。然而这份“悠闲”却把正在擦拭家具的下人惊得够呛。 一个年轻女佣见她走近,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垂手肃立,屏住呼吸,眼神紧张地追随着她,一副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随时准备补救的模样。 正在一旁整理靠垫的珠儿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那紧张的女佣拉到一旁柱子后,压低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安抚道:“别担心,少奶奶心宽得很,她只是在溜达,心情好着呢,不是来挑错的。” 女佣依旧有些战战兢兢,偷偷瞥了一眼在客厅另一头驻足欣赏一幅油画的宜棠,小声问:“当真?” 珠儿冲她俏皮地眨眨眼睛,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信我没错”的笃定。她弯弯的眉毛带着点小得意,笑容明亮:“当然!少奶奶人好着呢,最是不拘小节了!” 宜棠刚踱步到落地窗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庭院里一片开得正盛的秋菊,身后又传来沈世元的声音,带着急切:“午饭还没有好吗?” 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只是此刻,他周身惯有的坚毅冷硬气息尽数褪去,眉宇间一派柔和温煦,仿佛融入了这房间里缓缓流淌的、带着馨香与暖光的氛围。 宜棠闻声回头,目光触及他眼底毫不掩饰的专注和暖意,心头微微一荡,竟有些恍惚起来。 她不知道,此刻在沈世元眼中,她沐浴在窗边透入的天光里,神情恬静,眼神温软,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全身心都散发着一种接纳与安宁的气息,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模样。 他不再耽搁,款步下楼,颀长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移动的暗影。 宜棠在他稳健的步伐声中回过神来,脸上漾开纯粹明快的笑容:“晚些再吃,现在还不饿。” 她的声音清脆,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看向沈世元的眼神更是柔软得像初春的湖水,波光粼粼。 这眼神看得沈世元心头一热,脚下不由又加快了两步,仿佛生怕慢了一瞬,就辜负了她此刻毫无保留流露出的情意。 他几步上前,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头看她,语气带着点不赞同的宠溺:“不饿?忙了一晚上,早上又什么都没吃,居然不饿?” 说着,温热的大手便习惯性地、带着点小心翼翼抚上她仍旧平坦的小腹,“你都说了,小孩体重很重要。” 他的动作和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的珍视与期待。 “有客人要来”, 宜棠俏皮地眨眨眼,像个藏了秘密的小女孩,不动声色却又坚定地将沈世元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轻轻拿开,放回他身侧。 她语气轻快,带着一丝认真的强调:“顺其自然就好,不要额外优待它。” 似乎觉得不够,她又仰起脸,认真地补充一句,“也别把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 沈世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低低的笑声从胸腔里震荡出来,带着十足的愉悦和促狭。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热气拂过她的耳廓,“怎么,它的醋你也吃?”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宜棠猛地一僵,随即反应过来,羞窘的热浪“腾”地一下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她下意识地跺了下脚,带着点被戳破心事的娇嗔,声音都拔高了些:“才不是!” 她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恼,“我是说你别一惊一乍,让它安静成长,别打扰它,也别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念着!” “哦……” 沈世元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脸上瞬间换上了委屈巴巴的神色,像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大孩子。 天知道他为了这个失而复得、意料之外的孩子,经历了怎样比四季更迭还要复杂汹涌的情感挣扎! 这份来之不易的惊喜,叫他如何不激动、不宝贝?更何况,宜棠本就是若即若离、心思难测的主儿。 沈世元内心深处一直有个隐忧:若无这血脉相连的亲情作为最牢固的牵绊,他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与他共度这漫长岁月中可能出现的惊涛骇浪。 他并不惧怕外界的风雨,唯独忧心暗礁巨石遍布时,他若一时照看不周,会伤了宜棠那颗敏感又倔强的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去做教官,是希望能换取一段相对安稳的时光。然而,身处这波诡云谲、人人自危的大时代,眼前的宁静薄如蝉翼,又能延续到几时? 命运给予他的馈赠已然太多,大厦将倾之际,他们或许连未雨绸缪的资格都显得奢侈。 唯有这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或许……或许能成为宜棠心中最坚韧的锚点,让她在风雨飘摇中,也多一份留下和坚守的理由吧? 自己的孩子,能生长在宜棠这样风姿卓绝、品性高洁的女子腹中,延续着她的血脉,将来或许还能继承她的聪慧与坚韧……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几乎将沈世元淹没。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放空,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竟一时忘了身边还站着宜棠。 待他回过神来,宜棠早已不在原地,身影正穿过客厅走向通往花园的玻璃门。“你去哪里?” 沈世元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大惊小怪做什么?” 宜棠回头,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她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神情,“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客人……快到了。” 沈世元立刻跟了上去,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手臂已经习惯性地伸过去想要扶住她。 宜棠果然又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我又不是瓷娃娃”。 沈世元也不恼,只是憨厚地咧嘴笑了笑,手臂却依旧固执地虚虚环在她腰后,保持着保护的姿态,直到看着她安稳地在花园藤椅上坐下。 沈世元没有坐,而是放松地斜倚在旁边爬满常青藤的白色廊架上。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舒展的眉眼间。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宜棠抬手挡了挡有些晃眼的阳光,轻声问道:“几时出发?” 她指的是他回军校赴任的日子。 沈世元脸上的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凝重。 他站直了身体,线条重新变得冷硬,沉声道:“也许就这几天吧。” 空气仿佛也随着他语气的转变而凝滞了几分。 “等我把医院的事情交代好了,” 宜棠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闷,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来找你。”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他始料未及、甚至不敢奢望的承诺。它就那么突然地、清晰地被宜棠说了出来。 沈世元彻底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冲击着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嘴巴无意识地张合了几下,喉结滚动,却只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呃…嗯…”,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急切又笨拙,不成曲调。宜棠一个字也没听清。 宜棠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呆样,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故意蹙起秀气的眉头,带着点嗔怪扭过脸去,语气凉凉地说:“不同意就算了,我安心在京里呆着也好。” “不是!不是!” 沈世元这才如梦初醒,急得连声否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巨大的喜悦过后,新的忧虑立刻涌上心头,他眉头紧锁,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仰视着她的眼睛,担忧溢于言表:“那里条件很差,地处偏僻,生活清苦,你还怀着孩子……这怎么行?” 他试图找出所有可能的困难来劝阻,却又舍不得拒绝她主动靠近的心意。 宜棠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反而笑了,笑容里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自信:“我是医生,我能照顾自己,放心吧。”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斑斓的秋色,语气变得平和而通透,“我爹当年一声不吭把我带到张掖,荒凉艰苦,也没事先问过我一句怕不怕辛苦。说到底,这个时候了,这个年月,我们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已经好过万千颠沛流离的人了。若还把养尊处优的日子当成理所当然,稍有差池就觉得天塌地陷,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清醒与坚韧。 “你还真是个明白人。” 沈世元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爽朗的笑容,带着由衷的欣赏与折服。 他双手插进裤袋,身体又放松地靠回廊架,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宜棠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知己般的惺惺相惜感,如同暖流般缓缓注入心田。 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还是在平淡琐碎的生活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原来都渴望着一个能与自己匹敌、并肩的灵魂。 唯有如此,才能并驾齐驱,共同领略这人生长河中的壮阔风景与细微波澜。他看着阳光下她沉静的侧脸,只觉得胸中激荡,未来纵有万难,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2章 宁静地叫人心慌 “棠儿!”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唤,如同春日里第一声鸟鸣,瞬间穿透了庭院里慵懒的午后阳光,直直跃入宜棠的耳中,也点亮了她眼底的光彩。 “锦津!”宜棠心头涌上巨大的欢喜,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雀跃地飞奔过去迎接锦津。 她就知道!一旦锦津得知她要做妈妈了,无论手头有多少事,都会立刻放下,跨越千山万水来看她。这份笃定让宜棠胸腔里暖意融融。 然而,就在她脚尖即将离地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带着温度的目光像柔软的丝线般从身后悄然缠绕上来。 宜棠身形一顿,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她有些赧然地转过身,脸上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合着娇憨与讨好的神情,望向沈世元。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看,我记着呢。”她微微嘟起嘴,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我会很小心的。” 一个平日里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甚至有些“一身反骨”的人,此刻露出这般示弱的姿态,杀伤力巨大。 沈世元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点担忧瞬间被熨帖得服服帖帖。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像融化的蜜糖,哪里还舍得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他走上前,亲昵地捏了捏她小巧挺翘的鼻尖,动作轻柔,带着宠溺的纵容:“好。” 一个字,乖乖闭嘴,将空间留给姐妹俩。 话音未落,一道更加明快的身影已如旋风般卷来。 “棠儿!你居然背着我就要当娘了!” 锦津的声音比人先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在沈世元眼里,锦津这哪里是来拥抱?分明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不管不顾的冲劲直撞过来! 他心口猛地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一个箭步就要横挡在宜棠身前,手臂下意识地抬起,形成一道保护的屏障。 “锦津!宜棠怀着孩子!” 一声低沉的、带着明显紧张和一丝薄怒的喝止骤然响起。 沈世良的动作比沈世元更快一步,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精准地扣住了锦津的手腕,力道适中却不容挣脱,硬生生将她这枚“离弦之箭”定在了原地。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严肃的告诫。 锦津被拽得一个趔趄,满腔的欢喜像被泼了盆冷水。 她愕然回头,望向沈世良,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里瞬间涌上委屈和受伤——她又不是莽撞的傻子,她只是想表达极致的喜悦而已! 心头的内疚刚冒头,就被这份当众被“训斥”的难堪压了下去。她看着眼前两个如临大敌的男人:沈世元像座山一样挡在宜棠前面,沈世良则牢牢钳制着自己。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她所有的羞恼和不忿,瞬间全数倾泻在沈世良身上。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带着点赌气的尖锐:“你紧张什么?!要做爹的又不是你!” 这话像根小刺,精准地扎向沈世良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沈世良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一丝尴尬和刺痛飞快闪过眼底。但他在情场沉浮多年,早已练就了洞悉人心的本事。他清晰地捕捉到锦津怒气背后那点微妙的醋意和失落——她介意的,或许正是他此刻“越俎代庖”的紧张。 他迅速调整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三分促狭、七分安抚的笑意,目光深深锁住她:“锦津,你若是还愿意嫁给我,”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也愿意当爹。” 这话半真半假,既是为了平息她的怒火,抚慰她受伤的自尊,也是他内心深处一丝不敢深究的渴望。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姑娘,为他承受了太多,她粗线条的外表下藏着细腻如丝的爱意,只是学会了用收敛、隐藏,甚至伪装来保护自己。 “想得美!” 锦津毫不客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仿佛要将他那点心思看穿,“谁要你可怜?” 她试图用刻薄武装自己,“就您那‘满园春色关不住’,爱慕者能从京里排到天津卫的渤海湾里去,我怕日后被人寻仇追杀都来不及!” 沈世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带着点皮笑肉不笑的戏谑:“人再多也没有用,可惜被你捷足先登了,” 他声音里透着疲惫和自嘲,“其他人……也只能扭头走了。” 他不敢让这话显得太认真,怕那份沉甸甸的期待会再次辜负她的深情;却又不敢太过轻佻,怕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苦涩与无力。 在情海沉浮中挣扎的人,情感变得无比纤细敏感。若放任自己一头扎进去,这细腻的尽头便是致命的脆弱,终成满身伤痕;但若能在细腻中看清自己的悲喜,学会趋利避害,因懂得而慈悲,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或许……终能成为那个真正想成为的人吧? 他此刻就在这微妙的平衡点上艰难地走着钢丝。 “你什么意思?” 锦津沉下脸,最讨厌沈世良这种话里有话、让她似懂非懂的感觉,仿佛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是个可以被随意糊弄的傻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意思是,” 沈世良收敛了戏谑,目光坦诚地迎向她,“我们有婚约,别人都比不得。” 这句话,他说得格外认真。 那目光里的真诚太过灼热,像正午的阳光刺得锦津眼睛发疼。她猛地别开脸,心底涌上一阵强烈的落寞,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开。” 怕他还不松手,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倔强的保证,“我慢慢走过去,我保证,不会伤害宜棠。” 沈世良的手指微微一颤,终究还是松开了。手腕上骤然失去的温度和那份温软细腻的触感,瞬间化作巨大的失落感传导到心脏,沉甸甸的。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走向宜棠的背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竟觉得需要依靠门框才能站稳。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空茫。 他需要这片刻的烟雾缭绕,才能整理好情绪再进屋面对所有人。 沈世元和宜棠早已将两人这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尽收眼底。他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选择了沉默旁观,不去打扰。 直到锦津终于调整好步伐,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走到近前,宜棠才张开双臂,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锦津!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笑容里是纯粹的欢喜和信赖。 锦津也笑了,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宜棠,双臂特意避开了她的腹部,那谨慎又笨拙的模样让宜棠心头一热,眼眶微微发酸。“津儿,没事的,真没事。” 她轻声安抚着锦津的过度紧张。 沈世元见宜棠情绪有些激动,连忙出声提醒,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锦津,宜棠等你吃饭都等饿了,快进去吧,再耽搁菜都要凉了。” 他又瞥了一眼仍在门口吞云吐雾的沈世良,眉头习惯性地蹙了蹙,扬声喊道:“大哥,你抽完烟门口多站一会儿散散味儿再进来!我们给你留饭!” 语气里带着点促狭的兄弟情谊。 沈世良被烟呛了一下,愤愤地朝沈世元的方向做了个“要揍人”的虚张声势的手势。沈世元只是回头冲他得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 满是“有妻万事足”的满足,随即转身护着两位女士往餐厅走。 “小人得志!” 沈世良看着弟弟春风得意的背影,低声啐了一口,语气里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恼怒,更多的是复杂的羡慕和一丝落寞。 沈世元很识趣,将宜棠和锦津送到餐厅门口便停下脚步,对宜棠温声道:“我还有点工作要收尾,你们先进去聊。” 他看向宜棠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份毫不掩饰的深情和依恋,让一旁的锦津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待沈世元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锦津立刻拉着宜棠坐下,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吐槽:“啧啧啧,他这是……将功补过吗?” 宜棠只是抿唇笑了笑,岔开话题:“快进来坐吧,我真饿了,就等你来呢。” 她体贴地为锦津拉开椅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来?” 锦津快人快语,坐下后便忍不住诉苦,“我现在可不是闲人了!管着一百多号人的绣坊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睡觉都跟打仗似的抢时间!” “哇!” 宜棠的欢喜之情由衷而发,眼睛亮晶晶的,“忙点好呀!忙才充实,说明你的事业蒸蒸日上呢!” “小棠儿,也就只有你会真心实意地说‘忙点好’了。” 锦津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以前总觉得,‘忙’这个字眼,好像是专属于男人的勋章,女人再忙,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以前画几笔绣样,只当是打发时间的闲情逸致,谁能想到现在竟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白花花银子呢?” 她顿了顿,带着点自我审视的语气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变得特别市侩了?” “市侩?” 宜棠失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锦津的手背,“没有银子怎么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靠本事吃饭,堂堂正正,这有什么不好?沈世良那边……面粉厂的经济危机解除了吗?你们合作还顺利吗?” 她关心地问起。 “谈钱总归是比谈别的容易得多。” 锦津耸耸肩,语气轻松了些,“合作还算顺利。不过他的危机嘛……远远谈不上解除。听说那些精包装的高端面粉卖得不错,但普通老百姓吃的低价面粉,好像积压了不少。”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过,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宜棠却微微蹙起眉头,流露出医生特有的悲悯:“没有钱周转,他怎么收购下一季的小麦呢?麦农们也要生活啊。” 她思索片刻,眼睛一亮,“能不能……先把积压的面粉赊给麦农,等新麦下来,再用小麦来抵换面粉钱?这样麦农能解燃眉之急,厂子也能清库存回笼一些资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锦津听得眼睛倏然睁大,放下茶杯,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棠儿!你真是个天才!这主意妙啊!” 她由衷地赞叹,随即又狡黠地眨眨眼,“不过嘛……这么好的主意,真要告诉他,那也得收咨询费!不能白便宜了他!” “好好好,不提他了。” 宜棠看着锦津孩子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双手一摊,“走吧,跟我进屋吃饭去,边吃边聊。” “就是!” 锦津立刻附和,挽起宜棠的胳膊,小声抱怨,“而且你不知道,最近真是邪门了,走哪儿都能遇见他,烦都烦死了!” “你们是合作伙伴,生意上有往来,遇到不是很正常吗?” 宜棠笑着点破。 “可他……他总爱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去的婚约!” 锦津一脸无奈,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是知道的,我早就把那劳什子撕了!他不爱我,我锦津也不是非他不可,何必总提过去?” “或许……或许他的心意真的变了呢?” 宜棠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忐忑不安地看向锦津,生怕触痛她的旧伤疤。 锦津果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嘴角重新弯起一个弧度,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释然:“棠儿,” 她看着好友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的。” 这句话像一块磐石,沉甸甸地落在两人之间。 宜棠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明媚张扬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甘愿低到尘埃里的小姑娘了。 岁月和伤痛将她淬炼成一棵坚韧的参天大树,她的自尊与骄傲如同坚实的铠甲,她的原则是守护内心的最后防线,让她再也不会为任何人轻易牺牲自我。 她终于懂得,自己值得最好的,也配得上最纯粹的爱。 锦津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些烦心事都甩掉,重新挽紧宜棠的胳膊,兴致勃勃地问:“哎呀,光顾着说我了!你呢?” 她凑近宜棠,压低声音,“你以前可是信誓旦旦说绝不生孩子的!怎么突然就……嗯?” 她促狭地用眼神示意宜棠的小腹。 宜棠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坦然地迎上锦津探究的目光:“失误了……我以为那几天……不会有事。结果,就是这样了。” 她轻轻抚上小腹,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认命的温柔,“既然来了,就是缘分。” “倒也是。” 锦津点点头,目光环视着沈家这栋高大轩敞、窗明几净、布置雅致的宅邸,舒适安逸的环境无形中给她增添了几分对沈世元的好感。 “你现在跟沈世元……看起来是和好了。夫妻和睦,生个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真心为宜棠感到高兴。 宜棠咀嚼着锦津这句话,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和好了吗?或许吧。但一切都仿佛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从被迫成亲到现在,她努力想保持那个独立的“自己”,却又不得不适应着“沈太太”、“准母亲”这些全新的身份标签。 她常常想起被父亲突然丢到孤儿院时的自己,那时的迷茫不解,如今回想起来,竟成了心底最怀念的一段纯粹时光——原来人生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接受、适应、成长,并从中寻找乐趣”的功课。 锦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惊讶地问:“对了!我听说沈世元要去保定了?那你怎么办?你这身子……” 她担忧地看着宜棠。 “目前……是打算跟他一起去。” 宜棠回答得有些保留,眼神里带着思虑。她还有医院的工作需要交接,还有一些计划外的变数需要考虑。 “哇哦!” 锦津夸张地捂住嘴,随即促狭地笑起来,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宜棠,“小棠儿,你真的变了!变得……嗯,更有烟火气了!” 宜棠没有否认,只是浅浅一笑,抬步向餐厅深处走去。锦津连忙跟上,脸上原本轻松的笑容却渐渐淡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爬上眉梢。她终究不是个擅长隐藏心事的人。 自从接手绣坊,锦津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只埋头于针线丹青,每日必做的功课变成了读书看报。从国家时政要闻到街头巷尾的奇闻逸事,无论大小,仿佛都牵连着她那间小小绣坊的命脉。 她对自己说,这是身为当家人的责任。然而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清楚,她更关注的是面粉行业的动向——毕竟,那是她和沈世良之间无法割断的经济纽带。 这几个月,报纸上的消息总让人心头蒙上阴影。 手握重兵的陈将军没有如预期南归,反而在天津卫大举购置房产田产,舍弃乡梓根基,此举不合常理,引得流言四起。 沈一章这位昔日的红人,复起的消息传了又传,却始终只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更令人费解的是,沈世元这样一员正值壮年的悍将,竟突然卸甲,跑去军校当教官……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寻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而宜棠身处其中,却总是一副无知无觉的平静模样,让锦津隐隐觉得,他们这家人葫芦里卖的,恐怕不是什么寻常的药。 锦津无声地叹了口气,暗骂自己:操心这些做什么?该死的面粉厂,爱办不办……然而,国家大事的惊涛骇浪,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拍打着她生活的堤岸。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在这动荡的年月里,真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下,就能压垮无数人的安稳。 她终究没忍住,趁着两人落座等待上菜的间隙,低声问宜棠:“棠儿,你说……这局势,他们……心里到底怎么个盘算?” 她指的是沈一章和沈世元父子。 宜棠沉默了半晌,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明媚得有些过分的秋光,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只是……隐约觉得,像是风雨要来了,眼前这宁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餐桌上,气氛微妙。 锦津心不在焉,美味的菜肴入口也觉滋味寡淡,仿佛心头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不似往日那般谈笑风生。 沈世元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只不时给宜棠布菜,低声询问她的口味。宜棠也显得比平时安静。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杯盘轻碰的细微声响。沈世良成了唯一努力活跃气氛的人,他搜肠刮肚,从新开的戏园子说到时兴的洋装款式,再扯到最新的汽车型号,东拉西扯找些轻松话题,只求餐桌上不至于冷清到尴尬。 其余三人则适时地点头、微笑、或简短应和两句,一顿饭吃得表面平和,内里却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涌。 饭后,锦津和沈世良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异口同声地告辞:“时候不早,我们先走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默契让沈世元和宜棠都颇感意外。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笑意——旁观者清,这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变化。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3章 不必委屈求全 安济医院特设的独立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花香。 沈世礼如期回国,被安置在此。宜棠穿着洁白的医生袍,动作麻利地调配着药剂,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 有了治疗詹森的经验,她操作起来行云流水,眼神专注而沉稳。 “二哥,今天的注射。”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沈世礼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并非医生,对那一管管注入体内的液体,对每日严苛的作息和饮食,感到的只有无尽的折磨和不明所以的烦躁。 无人督促时,他总想躲开这些“酷刑”,一旦情绪上来,那股源自海洛因的暴戾便蠢蠢欲动,想要拒绝、想要逃离。 只是,面对宜棠——这个冷静施救的弟妹,他残存的理智和教养让他无法放肆,只能紧抿着唇,默默伸出手臂,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结。 宜棠熟练地消毒、进针,推注药液。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轻微的颤抖。 看着他隐忍的样子,宜棠心中微叹。她听沈世良沈世元两兄弟说起过沈世礼,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有分寸,是个真正温和的人,有着惊人的忍耐力。 是毒品,像毒藤般缠绕侵蚀,扭曲了他原本的性情。看着他此刻因戒断反应而焦灼不安的状态,宜棠恍惚间似乎有些明白,他当年为何会被苏辰吸引。 苏辰的人生字典里,从无“忍”字,她活得恣意飞扬,爱恨分明,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份不顾一切的鲜活,大概正是被沉重枷锁束缚的沈世礼所暗自羡慕的吧? 然而,宜棠的目光沉静下来,那样不羁的性格,最终也未能真正抵达幸福的彼岸。也许,忍让和退步会带来痛苦,但在这千锤百炼的煎熬中,反而更能淬炼出人性的韧性与真意? 作为医生,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这些经历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着她内心的信念——救死扶伤,对抗病魔,无论它来自身体还是灵魂。 她不禁又想起那个将她丢在孤儿院交给传教士嬷嬷的父亲。指尖传来轻微的推注阻力,她定了定神,专注完成。 她一次也没去看过父亲……他们父女的缘分,大约就是这般互不打扰,或许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成全。 沈世礼的情况终于稳定在一个可控的阶段。沈世元第一时间通知了萧羽。 数月分离,对独自在异国他乡的萧羽而言,每一日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两个孩子在沈家,无法仅处于她的视线和接受她的教养,在众人的宠爱甚至溺爱下,早已偏离了她当初设定的轨道,变得跋扈而顽劣。 而她自己,在担忧、猜忌、孤独和愤懑的反复啃噬下,心绪日益烦乱,心情一日坏过一日。不知不觉间,她自己也变得敏感易怒,言语刻薄,甚至有些蛮横无理,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这份悄然的变化。 接到消息,萧羽几乎是立刻起身想去医院。然而巨大的欣喜过后,是更深的战战兢兢。 自从知道丈夫与苏辰之间横亘着一个孩子,那份震惊和伤心早已被巨大的无措感淹没。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世礼,如何与他相处。 那个曾经温婉的自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更让她无法释怀的是,苏辰——那个在她眼皮底下生活的女人,是如何与她温文尔雅的丈夫暗通款曲的?每每想到此,心就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 踏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微微屏息。见到沈世元,她第一句问的不是丈夫如何,而是带着紧张和试探:“苏辰……也在医院吧?” “已经出院了。”沈世元的回答简洁明了,“我没有告诉苏辰二哥回来的事情。至于你们要不要告诉她,你们自己决定。”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三弟……” 萧羽猛地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动容瞬间冲上鼻腔,眼眶倏地红了,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她的丈夫被人染指,她的家庭被破坏,她的痛苦和委屈,原来也是可以被看见、被考虑的! 在沈家,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孤立无援。此刻,沈世元这番话,这份替她保留的尊严和选择权,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了这份体贴的来源,忍不住脱口而出:“是荣……弟妹吧?” 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什么?”沈世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羽站直身体,眼神真挚地看着沈世元,带着深深的感激:“一定是弟妹特意提醒了你,否则,你们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所以,我要谢谢她。” 她郑重地对着沈世元,深深鞠了一躬。这躬,是鞠给宜棠的。 沈世元这才明白,连忙回礼:“二嫂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 “三叔……” 怯生生的童音响起。 两个双胞胎孩子被奶娘牵着,躲在萧羽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他们往日最爱欺负书和,可自从书和有了宜棠撑腰,两个孩子被大人狠狠训斥过,吓得把以前干的“坏事”都回想了一遍,心中又慌又怕,连见到这位威严的三叔都不敢抬头。今日若非母亲坚持要带他们来见父亲,他们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想爹了吗?”沈世元看着两个瑟缩的孩子,放柔了声音,蹲下身问。 这本是随口一问,不料两个孩子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压抑许久的委屈、思念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瞬间爆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沈世元看着他们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头蓦地一软,那种初为人父的柔情瞬间溢满胸膛。 他张开双臂,将两个小小的、哭得发抖的身体揽入怀中,手掌笨拙却温柔地拍抚着他们的后背,低声安抚:“乖,不哭了,三叔这就带你们去见爹爹。” “三弟!”萧羽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声音带着紧绷。她看着沈世元怀中渐渐止住哭泣、抽噎着的孩子们,又望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我还没有想好要去见他。不如……等他身体再好些,他愿意见我们,我们再去吧。”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宜棠当日毅然决然离开沈家的背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世界。原来女子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不必依附,不必委曲求全。 她内心那份属于世家小姐的骄傲,在经年的压抑后,此刻竟悄然复苏,支撑着她做出这个决定。 三太太不知何时从走廊拐角处走了出来,显然已旁观多时。 她难得地板着脸,眉头紧锁,语气带着长辈的责备:“萧羽!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世礼是你的男人,是你孩子的父亲!他现在病着,正是需要你鼓励、需要你陪伴在身边共渡难关的时候!你怎么能退缩?” 萧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背脊。她对着三太太欠了欠身,姿态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坚定:“姨娘说的是。正因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才更要尊重他的意愿。他若想见我,需要我,我自然会去。” 她说着,伸手将两个孩子重新拢回自己身边,动作带着保护的意味,语气不容置疑,“在此之前,请容我再想想。” 沈世元见状,立刻起身打圆场:“姨娘,二哥当前的身体状况确实时好时坏,情绪也极不稳定。您若是挂念,不妨自己先进去看看情况,也好做个判断。二嫂带着孩子,顾虑自然要多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巧妙地转移了焦点。 三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大鱼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尖锐变形:“三少爷!三少爷!不好了!老爷……老爷不行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沈一章身体一向硬朗,无病无灾,怎么会突然“不行了”?沈世元脸色剧变,再也顾不上两个孩子,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说清楚!” “就……就在书房……突然就……”大鱼语无伦次,指着沈宅的方向。 沈世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跟着大鱼回沈家,朝沈一章的院子狂奔而去。 萧羽也慌了神,本能地想跟去,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心一横,对奶娘急声道:“带好孩子,一起过去!” 她意识到,大鱼那句“不行了”恐怕意味着……沈家要变天了。 三太太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嘴里不住念叨:“怎么会……怎么会……” 萧羽见状,强压下自己的惊慌,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发颤的胳膊:“姨娘,当心脚下,我们快回去看看!” 一行人,大人小孩,面色惶惶,脚步匆匆,如同被驱赶的羊群,跌跌撞撞地涌回沈家。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4章 不追究 沈一章的院子里早已乱成一锅粥。下人们像没头的苍蝇,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有的端着水盆,有的拿着毛巾,脸上全是茫然和恐惧,互相推搡着,却不知该做什么。压抑的哭泣声、慌乱的脚步声、无措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弥漫着末日般的恐慌。 “都给我安静!退下!” 沈世元一声厉喝,如惊雷般炸响,瞬间压住了混乱。他拨开人群,疾步冲进书房。 眼前的景象让沈世元的心瞬间凉透:沈一章瘫倒在地毯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吐白沫,脸色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双目圆睁却瞳孔涣散,已是命悬一线。 他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支撑着,枯瘦的手臂奋力地、颤抖地向前伸着,手指痉挛般地抓挠着空气,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父亲!” 沈世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将父亲冰冷沉重的身体抱在怀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一章涣散的目光似乎终于聚焦在儿子脸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沈世元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 他翕动着青紫的嘴唇,用尽生命最后的气流,吐出几个破碎却无比清晰的字:“世元……不……不追究……死因……” 话音一落,那只紧抓着沈世元的手骤然失力,颓然垂下。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身体停止了抽搐,变得僵硬而冰冷。 “老爷!老爷啊——!” 三太太扑倒在沈一章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紧接着,闻讯赶来的韫仪和云如梦也冲了进来,看到这景象,顿时哭声一片。 整个书房被巨大的悲痛和慌乱淹没。然而,沈一章再也不会回应了,他的气息已绝。 沈一章的突然暴毙,如同擎天之柱轰然倒塌。家里的女眷们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惶惶如丧家之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沈一章最后那句用生命传递的遗言——“不追究死因”——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每个人头顶。这分明是为了保全全家,让他们远离更大的风暴和杀机! 死亡的阴影和未言的威胁交织在一起。一些心思活络、能走的下人,眼神闪烁,已经开始悄悄收拾细软,准备随时做鸟兽散。 那些走不了的,则瑟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生怕自己成了这即将倾覆的巢穴下,那颗最脆弱、最先被碾碎的蛋。 树倒猢狲散。沈家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在主人猝死后,露出了分崩离析的颓势。 沈世良匆匆从面粉厂赶回。看到父亲死状惨烈地躺在地上,无论过去父子间有多少隔阂、多少算计,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人伦惨剧带来的巨大悲痛。他僵立在门口,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沈世元和沈世良两兄弟,相顾无言。巨大的悲痛和沉重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但此刻,他们必须成为这个风雨飘摇家族的主心骨。 韫仪不愧是王府出身,在最初的震惊和悲痛后,迅速展现出掌家理事的干练。她强忍泪水,眼神沉静,低声而清晰地指挥着慌乱的下人们准备丧仪、布置灵堂,安排各项事宜,混乱的场面渐渐被梳理得有条不紊。 这一年,沈家经历了权势的起起落落,经历了倾轧和丑闻,如今,随着沈一章的暴毙,这场喧嚣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褪尽了往日的喧赫与荣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落寞和凄凉。 沈一章暴毙的消息迅速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然而,诡异的冷清笼罩着沈宅。除了几个实在抹不开情面的旧交象征性地送了挽联,竟无一人前来吊唁。 这无声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清晰地宣告着沈家的败落。几天后,各种小道消息开始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无非是被灭口、当了替罪羊、挡了枪子儿……流言蜚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沈家的伤口。 而真正的上层,始终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沈家的败局,早已在无声中注定。 沈世良从商,如今落得个白手起家、艰难经营面粉厂的境地;沈世礼从政,却染上毒瘾成了废人;沈世元这名前途无量的悍将,突然卸甲去军校执教……昔日煊赫的沈家子弟,如今各自奔波,忙忙碌碌,蝇营狗苟。 该还的,似乎都还回去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管家一脸为难地进来禀报:“大少爷、三少爷,门外……门外来了好些人,说是老爷……老爷在外面留下的……家眷,带着孩子,要进来……要分家产……” 向来与沈家老宅井水不犯河水的那些外室,此刻闻风而来。 沈世元看向大哥沈世良。沈世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里是看透世事的苍凉,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让他们进来吧。父亲留下的东西,自然有他们的一份。” 他想起了张掖钟协统死后,那几个女人闹腾的场面,当时只觉得鄙夷。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才真正明白,在生死和利益面前,谁也难逃这一地鸡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什么体面,什么尊贵,都是虚的。简简单单,问心无愧,或许才是真。这一刻,他无比想念锦津。她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热忱和生命力,此刻竟成了他内心最渴望的支撑力量。 管家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原本肃穆的灵堂竟变得拥挤不堪。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或素面朝天的女子,带着大大小小、神情各异的孩子,站了满满一屋子。她们的眼神里,有悲伤,有贪婪,有麻木,也有好奇。沈世良看着这众生相,内心一片荒芜。 沈世元交代心腹小马:“去告诉少奶奶,家里现在太乱,让她安心在医院和新宅待着,不必回来奔丧。父亲用他的命换我们平安,那我们更要好好活着。眼下……没有仪式可言。等日后风平浪静了,再去祭奠不迟。” 一连半个月,沈世元都未曾踏足新宅。宜棠白天在医院忙碌,晚上独自回到新宅。空暇时,她会去看望同样忙碌的锦津。锦津不仅要打理自己的绣坊,还要帮沈世良照看那经营惨淡、勉强维持的面粉厂。 宜棠看着锦津风风火火、仿佛不知疲倦的身影,心中感慨:若没有锦津这一腔孤勇的热忱和近乎盲目的乐观劲儿,那面粉厂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小马每日在沈宅和新宅之间奔波,传递着沈世元的只言片语和宜棠的平安消息,让这对在风暴中各自坚守的夫妻,能对彼此放下一点悬着的心。 夜深人静,宜棠独自躺在宽大的床上,窗外月色朦胧。 她习惯性地将手轻轻覆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那里面日渐活跃的小生命,想象着那小小的种子已经长出了脑袋、胳膊和小腿,正在温暖安全的宫殿里悄然生长。 这份奇妙的连接,是她在这动荡时局中最坚实的慰藉和力量源泉。 “真好……” 她低低呢喃,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倦意,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宜棠被一阵极轻的开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凉气,还有那刻入骨髓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悄然靠近床边。 宜棠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清醒。她几乎是弹坐起来,一把拉开了床头的台灯。暖黄的光晕下,沈世元那张写满疲惫、胡茬丛生的脸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回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宜棠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跳下床,像归巢的倦鸟,带着巨大的思念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一头撞进沈世元冰冷的怀里。 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带着寒意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这样抱着他,紧紧地,仿佛要将这半个月的担忧和分离都揉进骨血里,一刻也不想放开。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5章 悲悯 沈一章的暴毙,在喧嚣的京城里,不过是一则猎奇的谈资,被当作“高官离奇死亡之谜”在茶馆酒肆间口耳相传。 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层出不穷——情杀、仇杀、政治暗杀……满足了市井小民对权贵秘辛的窥探欲。 然而,无人真正探究真相,更无人为他发声。在波云诡谲的乱世棋局中,一个人的死亡,实在不足言道,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很快便被更大的风浪吞没。 死亡为沈家带来了外界的“平静”——一种被遗忘、被放逐的平静。那些大报馆,在这件事情上,无一例外保持缄默。 沈家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成了无人问津的昨日黄花。然而,这份外部诡异的宁静,却反衬出沈家内部的惊涛骇浪。 沈一章遗留在外的那些“家眷”们,在短暂的惊恐后,她们想起了与沈家的关联,对她们而言,沈一章的死亡不是终结,而是瓜分遗产、确保后半生优渥生活的最后机会。 云如梦名义上当了几十年家,她凭借沈一章的宠爱和儿子沈世元的军中新贵地位,手腕强硬,心思活络,将府中人事、银钱出入、人情往来攥在手中。 她自以为精明,下人们畏她如虎,连韫仪也因性情淡泊且顾忌儿子处境,不愿与她过多争锋,使得云如梦在沈家内宅“张牙舞爪”几十年。 然而,沈一章的骤然离世,如同釜底抽薪,瞬间抽干了云如梦所有的底气和依仗。 当那群如狼似虎的外室带着孩子涌进沈宅,吵嚷着要“讨说法”、“分家产”时,这位昔日的“主母”第一个慌了神。她下意识地想像过去那样摆出主母的派头,厉声呵斥,试图用积威压服众人: “吵什么吵!都给我规矩点!老爷刚走,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闹腾,成何体统!” 她挺直腰板,努力维持着往日的凌厉眼神,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向闹得最凶的一个外室。 岂料,对方非但不怕,反而嗤笑一声,叉着腰,声音尖利地顶了回来:“哎哟喂,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府里‘当家作主’的二太太嘛!怎么?老爷不在了,您还在这儿摆谱呢?我们可不是您府里的下人,任您呼来喝去!我们是老爷明媒正……呃,是老爷的人!是少爷小姐们的娘!今天来,就是要讨个公道!您要真能当家,倒是拿出银子来啊!把账本拿出来,让大家伙儿瞧瞧,老爷留下的金山银山,都进了谁的口袋?” 这番话如同尖刀,直戳云如梦的软肋。 云如梦分明是连账本也看不懂,面对账房先生“空架子”的结论,她不解,也不接受。 富贵明明历历在目,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她在沈家过了几十年这样的日子,沈一章死了,财富就没有了,她不信。 账房先生和管家搬出了账本请她过目,望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云如梦一阵眩晕,她不耐烦看这个,她只发号施令。 账房先生和管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起这项那项开支,她起初还能云里雾里假装应付一番,不过多时便头痛欲裂,比苍蝇钻进头里还要痛苦。 她只想知道结果,两个她平日骂惯了的人居然敢不听,她不禁大怒,她对着账房先生大骂,“你说,银子呢?怎么没有了?” 账房先生早没有了往日的恭敬,望着云如梦那无知的可怜模样,他冷冷的,带着讥讽,“三太太,您以为沈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呢?还是老天爷下下雨,拿桶接了就能用?” “你!?”云如梦怒目圆睁, 混乱中,不知是谁真把一本厚厚的旧账册塞到了云如梦手里。她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又不敢丢。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叫嚷: “对!查账!” “看看老爷的钱都花哪儿了!” “是不是都被你中饱私囊了?” 云如梦额角渗出冷汗,强作镇定地翻开账本。那密密麻麻的数字,过去在她眼中不过是操控府内开支、从中渔利的工具,她只需知道大体流向,自有账房先生去处理细节。 如今要她当众核算、解释清楚,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手指颤抖地拨拉着算盘珠子,越急越乱,算珠噼啪作响,却半天算不清一笔简单的收支。 “啧啧啧,瞧见没?这就是咱们府里‘精明能干’的二太太?” 一个年轻些的外室抱着手臂,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连个账都算不明白,过去几十年是怎么管家的?怕不是一笔糊涂账,全凭她一张嘴说了算吧?” “就是!我看啊,老爷的钱,指不定被她挪用了多少去贴补谁了!” 另一个立刻附和,引来一片嗡嗡的议论和毫不客气的哄笑声。 云如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滚落一地。 她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过去几十年引以为傲的“管家之才”,在赤裸裸的财务问题和这群毫无顾忌的外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她精心维持的威严和体面,在哄笑声中碎了一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云如梦毕竟人前风光几十年,见过风也迎过浪,她也不是几根软骨头搭建起来的,鼓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摆出出事实:老爷生前虽身居高位,但开销巨大,人情往来、维持体面、以及他自身的一些……“额外支出”,早已耗去大半积蓄。 如今家业凋零,剩下的产业和浮财,按规矩分给各房,已是捉襟见肘,往后的日子,大家都要学会精打细算。 由奢入俭难! 这些习惯了被沈一章用金银珠宝供养、过惯了挥霍日子的外室们,如何能接受“精打细算”四个字? 她们只认准了一点:沈家是棵大树,就算倒了,烂船还有三斤钉! 沈世良和沈世元作为沈一章成年的儿子,必须负责到底! “分明是你藏了银子不肯拿出来,走,我要带你去见官。”一个外室突发奇想,准备从外围突破,瞄准了刚才与云如梦闹掰的账房先生。 外室说罢就拉着账房先生往外走,管家连忙出来打圆场,“诸位太太,钱怎么来的我们不知道,怎么花的,我们都有记录,去了官府我们也不怕,倒是您们,不知道能不能替沈大人说清楚银子的来路。” 饶是云如梦,也听清了这话里的意思,如今的沈家,哪有跟人争长短的资本? 一屋子人突然又不言语了。 云如梦无力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眼泪如断了线的风筝,沈一章去世的那天她也不曾这样哭过,如今她是真伤心了,前半辈子镜花水月,后半辈子眼看成空,她一个妇道人家,叫她如何是好。 “二太太,我看您也别哭了,搞得像我我们欺负您似的,不如我们继续拢帐,早日算好了,好让我们哥俩有条生路,奔个活头。” “两位,大门敞开着,想走尽可以走。”韫仪走了进来,这位出生王府的格格,往日活得跟一尊菩萨一样,此刻竟然显示出几分金刚怒目的严厉。 管家和账房先生一时间分不清虚实,都拱着手堆着笑,“大太太…….” “两位。”韫仪坐下,“把账本交给我吧,在我盘清楚账单之前,还屈尊两位在府里多呆些时间,不过两位放心,我也不会留着两位太长时间,毕竟沈家如今也养不起闲人。” 管家眼睛一横,一个懦弱的大太太,也敢言语上饬他们两个,就要回嘴,大鱼走进来,也不跟他们打招呼,只对着韫仪,“大太太,阳泉那边账查清了。” 阳泉正是两人老家,正所谓做贼心虚,两人不禁内心咯噔,刚刚置下的大宅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两人脸上戾气顿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哈着腰,“既然大太太这样吩咐,我们两个自然无不从命。” 沈家这座已显颓败的空架子,仍旧有人眼中闪烁着不甘与贪婪的火焰。 摆平外人容易,找出证据,吐出不该拿的,扫地出门即可,真正麻烦的还是沈一章生前的风流账,既要公平公正,又要合情合理。 然而人心不齐,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帮女子和小人,韫仪心中冷笑,事情眼下结束不了,那就拖着。 她依旧穿着素净的旗袍,发髻纹丝不乱,脸上带着哀戚却沉静的神情。 她没有看失魂落魄的云如梦,而是直接面向那群吵闹的外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久居上位的从容: “诸位,请肃静。老爷新丧,灵枢尚在,如此喧哗,惊扰亡魂,于心何忍?我是沈家大太太。府中事务,从今日起,由我暂理。”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继续说道:“诸位所求,无非是身后安置。沈家如今境况如何,想必大家心中亦有数。账册在此,” 她示意身后的老管家捧上一本看起来清晰得多的新账册——显然是刚整理出来的,“府中现存产业、浮财,皆有明细。稍后,我会请几位族老到场,连同世良、世元,与诸位共同商议一个公平的分配方案。在此之前,请诸位移步偏厅稍歇,备有清茶素点。若再有无理取闹、惊扰灵堂者,”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莫怪我以家规处置,届时请巡警维持秩序,也休怪沈家不顾最后的情面。” 韫仪的话,条理清晰,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也划下了底线。尤其是她提及“家规”、“巡警”,以及那份清晰的新账册,都传递出与云如梦截然不同的掌控力。 闹事的外室们被她的气势所慑,又见沈世良、沈世元兄弟都沉默地站在韫仪身后表示支持,气焰顿时消了大半。虽然依旧有人嘀嘀咕咕,但终究不敢再造次,在老管家的引导下,不情不愿地去了偏厅。 云如梦呆呆地看着韫仪从容不迫地掌控了局面,再对比自己刚才的狼狈不堪,一股巨大的羞耻和失落感将她淹没。 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过去几十年的“掌权”,不过是建立在沈一章宠爱和儿子权势基础上的空中楼阁。 当这两大支柱轰然倒塌,她所谓的“精明能干”在真正的风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看着韫仪挺直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滚落满地的算盘珠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她默默地退到角落,再也没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一个被现实击垮、不知所措的老妇人身影。而沈世元看着母亲的落寞,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6章 踏实 韫仪唬得住一时,不过几日,这帮外室大约是得了外人指点,又开始活泛起来,从试探到撒泼,一日没有得到钱财,一日不会罢休。 她们日日堵在沈宅门口,哭嚎吵闹,软磨硬泡,花样百出,核心诉求只有一个——银两!更多的银两! 外人看着热闹,道着长短,那个在时代浪尖上翻滚的沈家,如今在舌尖上,在唾沫里。 沈世良和沈世元兄弟俩,也被这群名义上的“姨娘”和“弟妹”们搅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囿于情面,毕竟是父亲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也顾忌着父亲临终“不追究”的遗言可能隐含的更深层危险,他们不敢采取过于激烈的手段驱逐,只能疲于应付,讲道理、摆事实,甚至恳求,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无理取闹。 云如梦战战兢兢,日日挨在韫仪房内,生怕拉她去算那些从来不曾搞明白的账,这一刻她才明白,她一直都是个摆设,一个摆在明面让人攻击的靶子,她从一个绣娘处心积虑成为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她觉得她这辈子终于抬起头了,终于出人头地了,此刻,行到水穷处,她才发现,她不过是个笑话。 三太太李默玲心悬着儿子,每日天不亮就去医院,夜深了才回来,对家里的鸡飞狗跳充耳不闻。 争?不争?沈家的富贵荣辱,于她而言,早已随着沈一章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她仰慕那个男人,跟随他远渡重洋,在这异国他乡生根发芽。如今他走了,她与这个庞大的家族,似乎只剩下儿子沈世礼这一丝薄弱的联系。 只要儿子活着,好好地活着,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了。她的世界,早已缩小到医院的病床前。 很快,这群人不再满足于只骚扰沈宅。她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沈世良和沈世元各自的新宅地址。 沈世良的宅邸首当其冲。 沈世良的小院比邻荣宅,白墙灰瓦,庭院里种着几竿翠竹和几株海棠,是他特意挑选,本存了份隐秘的亲近宜棠的心思,后来宜棠搬走,家中纷争,他便在此住下,习惯了与锦津为邻,日日痘几句嘴,再交换几句经营意见。 院中陈设清雅,处处透着主人精心布置的品味。然而,这份宁静在某个午后被彻底打破。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太太,带着哭闹的孩子和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堂而皇之地拎着包袱住了进来。 “哎哟,这院子不错嘛!比老宅那乌烟瘴气的地儿强多了!” 一个穿着绛紫色绣金线氅衣、头发烫得蓬松高耸的姨太太率先扭着腰肢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少年,眼神滴溜溜乱转,好奇又贪婪地打量着四周。 紧接着,又进来两位,一位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另一位怀里抱着个襁褓婴儿,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年纪不一的孩子,像一串尾巴。 她们根本无视门口试图阻拦的老门房,一个姨娘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接戳到门房鼻尖上。 “老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沈老爷的家人!大少爷的弟弟妹妹们!还不快让开!” 说罢,用力一推,门房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如同潮水般涌入院内。 她们挑拣最好的房间,指挥着家里的下人端茶倒水,仿佛自己才是主人。 “哎呀,这间房亮堂!朝南的!归我了!” 一位姨娘目标明确,直奔主卧。 “那我住东厢房!那间有露台!” 另一位也不甘示弱。 下人们被这阵仗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一位姨娘见状,柳眉倒竖,尖声呵斥:“都杵着当木头桩子呢?没看见太太少爷小姐们都累了?还不快把行李搬进去!再去沏壶好茶来!要上好的龙井!点心呢?赶紧备上!” 她颐指气使,仿佛她才是这宅子的女主人。 精美的波斯地毯上,瞬间被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的脏脚印覆盖。一个孩子抓起博古架上沈世良珍藏的一个清代粉彩小瓷瓶把玩,旁边的小女孩伸手去抢,“啪嚓!”一声脆响,瓷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即嘻嘻哈哈地跑开了,留下满地狼藉。沈世良接到消息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末日景象。 他站在院门口,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精心布置的庭院如同飓风过境,翠竹被揪扯得七零八落,海棠树叶零落成泥。 厅堂里,他心爱的紫檀木茶几上堆着粗劣的点心,茶水泼洒,一片狼藉。 孩子们的尖叫、姨太太们的笑骂、留声机里跑调的靡靡之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浪,将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慰藉和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彻底淹没。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毁。 他精心挑选、视为寄托、甚至暗藏着一丝靠近心中明月希冀的“家”,此刻正被这群粗鄙贪婪的“亲人”肆意践踏、玷污!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才勉强压下那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真想立刻冲上去,揪着这几个姨娘的头发把她们扔出去! 可就在这时,那个摔碎瓷瓶的小女孩似乎被他铁青的脸色和周身散发的寒意吓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她娘怀里。另一个更小的男孩则怯生生地仰头望着他,清澈懵懂的眼睛里带着不解和一丝恐惧。 看着这些孩子……他们懂什么? 他们只是被贪婪的大人裹挟着,卷入这场丑陋的闹剧。他们身上,终究流着父亲的血……沈世良那口冲到喉咙口的戾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腔的憋屈、酸楚和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说什么,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个让他窒息、心碎的地方。 失魂落魄的沈世良,如同游魂般在自己被侵占的家门口徘徊。 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锦津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沈世良。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话到嘴边,看着他霜打茄子般蔫头耷脑、全无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那点刻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她拢了拢身上那件紫色的羊绒披肩,走到院门口,隔着不远的距离,声音平静地问道:“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语气寻常得仿佛只是遇见一个普通邻居。 沈世良猛地抬头,撞进锦津清澈坦然的眼眸里。 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冷嘲热讽,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接纳? 这简单的“喝杯茶”三个字,在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无异于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是冰冷世界里一丝难得的暖意。 他心中那堵坚硬冰封的堤坝,仿佛被这暖流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松动和感激。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锦津却仿佛看穿了他的窘迫和即将出口的复杂情绪,抢先一步,带着调侃道:“一杯茶而已,千万别内疚,更别摆出那副‘悔不当初’的架势。” 她耸耸肩,语气轻松,“我可受不了那个。” 说罢,她转过身,走到自家门口停下,回头静静地看着沈世良,那眼神分明在说:进来吧,我在等你。 沈世良读懂了。 这不是旧情复燃的信号,而是一种超越过往、基于理解和尊重的教养与善意。眼前的锦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冲动任性的大小姐了。 她的绣坊经营得风生水起,连他那半死不活的面粉厂,也在她的奇思妙想和雷厉风行下,渐渐有了起色。他想起那个“用积压面粉换新麦”的绝妙主意,刚想开口夸赞。 锦津仿佛又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边引他进屋,一边淡淡地说:“不用夸我。用面粉换小麦的想法也不是我提的,是棠儿。” 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沈世良接过温热的茶杯,暖意从掌心蔓延。 他当然明白,一个想法要落地生根,需要付出多少心血。锦津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居然能发动整个绣坊的力量,把绣娘们派回各自的农村老家,利用乡土人脉去游说麦农,用提成激励,一人带动一片,硬生生把这个看似天马行空的计划变成了现实。 更难得的是,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欧洲战云密布带来的粮价波动,他之前囤积的那些低价面粉,正被迅速清空,资金开始回流。 他坐下,看着锦津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桌上的绣样,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办法?还能做得这么……有条理?” 锦津头也没抬,手里捻着一根丝线比对颜色,随口道:“慢慢做,慢慢想呗。反正都是现成的资源,就琢磨着怎么利用起来。” 她拿起一块边角料,熟练地在上面勾勒着图案,“就像我们绣花,为了节省花线和布料,也需要就着料子的形状、大小来构思图案,不能浪费一丝一毫。一个道理,没什么难的。” 窗外秋风渐起,带着凉意。锦津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紫色披肩。那原本绚丽的紫色,此刻衬着她沉静专注的侧脸,竟透出一种秋日田野般的沉稳与踏实,仿佛经历风雨后结出的饱满果实,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锦津……” 沈世良看着她,心头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暖流,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话,“谢谢你。” 锦津抬起头,对上他真诚的目光,爽朗一笑,挥了挥手:“没事!一起挣钱嘛,我总要出些力才好。” 她语气轻松,将那份沉重的情谊轻轻带过。 两人之间的氛围难得地平和。 突然,“嗖——啪!当啷!” 一个花花绿绿的鸡毛毽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猛地从沈世良那混乱的院子里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毽子底座上沉重的铜钱,狠狠砸在锦津院子的廊柱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原来是一个路过的中年妇人,正端着一盆刚打的热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一整盆滚烫的热水大半泼在了自己手上和脚上!顿时皮开肉绽,疼得她龇牙咧嘴,惨叫连连,水盆也“哐当”摔在地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锦津原本抱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态,对隔壁的闹剧眼不见心不烦。可如今,这无妄之灾直接砸到了自家门口,还伤了无辜路人! 她看着妇人红肿起泡的手脚,听着那痛苦的呻吟,再看看沈世良院子里传来的、毫无歉意的孩子嬉闹声,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她豁然起身,脸色冷得像冰,再不看沈世良一眼,径直冲出门去。沈世良想拦,却见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只能跟了出去。 锦津冲到沈世良宅子紧闭的大门前,不再像之前那样敲门,而是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咚咚咚!”地狠狠捶在厚重的门板上,声音震得门框都在颤抖! “开门!给我开门!”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威严。 里面的人大约是以为又来了另一家争地盘的“姐妹”,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商量对策,坚决不开门。听这捶门的狠劲儿,似乎比她们还凶! 锦津听着里面隐约的议论,怒极反笑。 她不再捶门,反而冷静下来,迅速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几块银元,塞给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孩子眼睛一亮,拿着钱飞也似的跑了。 不过片刻,两个穿着制服的巡警跟着那孩子跑了过来。 “官爷!就是这里!” 锦津指着沈世良的宅门,又指了指旁边疼得直抽气的妇人,声音清晰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里面的人乱扔东西,砸坏了我家廊柱不说,这飞出来的铜钱还吓着了这位大嫂,害她烫伤了手脚!伤得不轻!请官爷为我们做主!” 巡警得了银钱,又眼见有苦主红肿的手脚触目惊心,顿时有了底气。 为首的巡警上前一步,用力拍门,声音洪亮:“开门!警察!里面的人听着,你们乱扔东西伤了人,赶紧开门接受盘查!再不开门,我们就砸门了!” 里面的老管家听得真切,吓得魂飞魄散,急得直跺脚:“诸位太太!警察来了!真来了!不能不开门啊!” 几个姨太太一听“警察”、“砸门”,顿时也慌了神,面面相觑,哪还有刚才同仇敌忾的劲头?只能颤声让老管家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巡警板着脸,大步流星走进去,目光如电般扫过院子里神色慌张的众人,厉声呵道:“谁?!刚才是谁把毽子踢到对面去了?还砸伤了人?站出来!” 姨太太们脸色煞白,互相推诿: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是孩子不懂事……” “对对对,小孩子踢的,跟我们没关系!” “小孩子?”巡警冷笑一声,指着门外,“小孩子踢的毽子能砸伤人?行,都不承认是吧?那就全部跟我回警局!等医院验伤结果出来,是关押还是赔钱,听候发落!” 说罢,一挥手,示意同伴上前拿人。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院子顿时炸开了锅!孩子们被凶神恶煞的巡警吓得哇哇大哭,姨太太们更是尖叫连连,花容失色。 一个姨娘反应极快,一把拉住自己的两个孩子,尖叫道:“我们不住这儿!我们是来做客的!跟我们没关系!快走!” 说罢,像避瘟疫一样,带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哪还顾得上什么房间地盘?这个姨娘、那个姨娘也纷纷效仿,抱起自己的孩子,一边喊着“不关我们事”,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不过片刻功夫,刚才还乌烟瘴气、挤满了人的院子,竟跑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老管家和满地的狼藉。 沈世良站在锦津身边,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困扰他多日、让他束手无策的难题,竟被锦津用这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有效的方式,瞬间解决了? 他看向锦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狂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你……你真有两下子!” 沈世良憋了半天,才由衷地叹出这么一句。 锦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自嘲:“你就不嫌弃就好。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你沈大少爷怕是不屑于做的。” “不是!绝对不是!” 沈世良慌忙摆手,急切地解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诚恳,“锦津,这是生存的智慧!活命的智慧!谁也不比谁高雅多少!这年月了,还端着‘何不食肉糜’的架子,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着锦津,目光灼灼,“你才是真正的清醒,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用最有效的方法保护自己,解决问题。” 锦津最怕这种煽情场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你吸取教训就好!记住,女人也不是越多越好,你爹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说罢,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肉麻的话,利落地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自家院门。 留下沈世良一个人站在初秋微凉的风中,看着隔壁紧闭的门扉,又看看自己那终于重获清净、却已是一片狼藉的院子,百感交集,哭笑不得。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锦津那句毫不留情的警告,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7章 焦灼 沈世元的心无比焦灼。 宜棠怀着身孕,正是需要绝对安宁和精心呵护的时候。宅外是虎视眈眈的“蝗虫”,宅内,他看着她日渐慵懒的身子,忧虑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轻轻揽住正在窗边看书的宜棠,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哄劝:“棠儿,外面太乱了。要不…先去六国饭店住几天?等我把她们打发了,再接你回来?” 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肩头,感受着那份温软下的倔强。 宜棠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光,也映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 她微微歪头,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揶揄:“你有办法了?” 她显然听说了锦津在沈世良宅子的“壮举”,叹了口气。 “她们分明是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我若是一躲,她们只会觉得我更软弱可欺,日后变本加厉地寻衅,岂不是没完没了?”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 “哼!” 她忽然扭过脸,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甚至撅起了嘴,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赌气表情。 这模样看得沈世元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 他的宜棠,那个总是清冷疏离、情绪深藏的女子,自从有了身孕,竟像解冻的春水,流露出越来越多这样娇憨、依赖的小女儿情态。 这份只在他面前展露的柔软,让沈世元心头发烫,隐隐升腾起一种将她守护得密不透风的成就感。 然而,现实的阴霾不容他沉溺。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忧虑。 “我知道你不怕她们。可你怀着孩子,万一她们疯起来,不管不顾地冲撞……我不敢赌,棠儿,一丝一毫的风险我都不敢冒。”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传递着那份沉重的恐惧。 “有小马在呢!” 宜棠在他怀里转过身,仰着脸,眼神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执拗,“他能护我周全。” 她环顾着这间充满阳光的客厅,目光流连过每一件精心挑选的家具、每一处用心布置的角落,“这里……好不容易才有了‘家’的样子。让我走,我不甘心。”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切的眷恋。 一丝难过悄然爬上她的眉眼。她忽然伸出双臂,主动勾住沈世元的脖子,将温软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却带着直击心房的甜糯:“世元,我一直都没有家……孤儿院不是,跟着嬷嬷辗转不是,后来颠沛流离也不是……这里,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真正是个家……” 这话语如同蜜糖,丝丝缕缕地渗入沈世元的四肢百骸,搅得他心尖酥麻酸软。 她稍稍退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点委屈和控诉。 “六国饭店对我来说,就是个逃难的居所,冷冰冰的。上次是我自己跑去的,怎么?这次……你要亲手把我赶出去吗?”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耍起小性子的样子,蛮不讲理中透着娇憨,让沈世元所有的理智和坚持瞬间土崩瓦解。 他彻底投降,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眼底是化不开的宠溺和无奈。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不走,就在家!我哪也不让你去。” 他捧起她的脸,郑重承诺,“我看着你,寸步不离,不用小马。” 宜棠的眉眼瞬间舒展,如同冰消雪融后绽开的花朵,明媚得晃眼。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竟忘了穿鞋,赤着白皙的脚,踩在温润光洁的木地板上,“哒哒哒”地跑到落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金灿灿的秋日阳光瞬间倾泻而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也照亮了她脸上纯粹的喜悦。 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季节的恩赐沉甸甸地洒满这方寸之地。 宜棠对这所房子的爱,已近乎偏执,她甚至觉得墙壁上流动的光影都带着梦幻般的色彩,这是她此刻所有幸福的具象和见证。 她惬意地眯起眼,享受着阳光的抚慰,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窗外,嘴角那抹恬静的笑意骤然凝固,随即化作一丝冰冷的了然。 她看到那群“蝗虫”果然又来了,正聚在院门外指指点点,蠢蠢欲动。 “她们来了。” 宜棠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意料之中的嘲讽。 她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沈世元,眼神里却跳跃着一种沈世元从未见过的、近乎兴奋的光芒,“下楼吧,客人到了。” 不同于宜棠近乎诡异的轻松,沈世元的面色瞬间沉凝如铁。他快步走到窗边,果然看到父亲那群外室带着孩子。 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将宜棠护在身后,语气斩钉截铁:“我去应付。你在楼上,不许下来!” 宜棠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抛出一个直指灵魂的问题:“世元,在你心里,她们……算亲人吗?” 沈世元猛地一怔,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亲人?这个字眼如此沉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些弟妹身上流着父亲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们从未一起生活,缺乏最基本的亲情纽带,形同陌路、但若要他完全无视、彻底割舍这份血脉牵连,心底深处又隐隐作痛,仿佛背叛了什么。 这矛盾的情感撕扯着他,让他一时语塞。 见他陷入沉默,宜棠也不追问,只是轻轻换了个角度。 “父亲留下的钱财,她们都拿到了吗?该得的那份?” 沈世元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拿到了。按父亲的遗嘱和族老公议,孩子多、年纪小的家庭,分得更多。每个家庭,都有几万大洋。” “足够她们安稳度日了吗?”宜棠追问,眼神锐利。 “只要不挥霍无度,足够过富足日子。”沈世元肯定道。 “那就好。” 宜棠只吐出这三个字,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朝楼下走去。 沈世元心头一紧,连忙跟上:“棠儿!” 宜棠却在楼梯口猛地停住,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射向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我同意,你不许出来!就在这儿看着!” 那气势,与方才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子判若两人,仿佛瞬间从柔软的化作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沈世元被她眼中的决绝慑住,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那即将爆发的风暴中心。 大门外,为首的姨娘正叉着腰,一脸挑衅。看到宜棠独自出来,她尖酸刻薄地拔高了调子:“哟!这不是三少奶奶吗?哦……瞧我这记性!” 她故意夸张地一拍脑门,阴阳怪气地笑道,“还没正经拜堂成亲呢吧?喊你三少奶奶,似乎不太合适?该叫你…荣小姐?是吧?” 宜棠站在门内,隔着几步的距离,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疏离的浅笑,声音清晰而平静。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请诸位‘亲戚’进去喝杯茶了。”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对着门内候着的管家,声音不大不小,却清晰地穿透空气,落入门外每个人耳中。 “管家,记着,这里是荣宅。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 管家躬身,声音洪亮:“是,小姐!” 这番软中带硬、直接划清界限的话,如同火上浇油。姨娘等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轻慢?不等管家完全关门,她们尖叫着,推搡着,像一股浊流般就要强行涌入! 宜棠早有防备,脚步轻灵地侧身一闪,避开了冲撞。 就在这瞬间,如同蛰伏的猛虎,大鱼魁梧的身躯不知从何处骤然出现,带着一股战场归来的凛冽杀气,像一堵厚重的城墙,轰然挡在了这群人面前! 他身后,两三名同样神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的旧部,一字排开,沉默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高大魁梧的大鱼,一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的旧军装,腰杆挺直如标枪,像一尊从熔炉里淬炼出的铁塔,矗立在门槛之内。 他身后的汉子们,眼神锐利如刀,周身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淬炼出的煞气,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姨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尖叫道:“让开!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是沈家的人!沈世元的姨娘!我们要进去找他!” 大鱼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只是一群聒噪的蚊蝇。 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波澜:“这是荣小姐的宅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那几个原本跃跃欲试想往前冲的半大少年,被这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发白,噤若寒蝉地缩到了大人身后,再不敢抬头。 “你…你敢拦我们?!” 另一个姨娘壮着胆子喊道,声音却明显发虚,“沈世元呢?让他出来说话!” “三少爷公务在身,无暇接见。” 大鱼依旧面无表情,右手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腰间的武装带上。那里,擦得锃亮的驳壳枪套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带着无声而致命的威慑。 姨太太们看着大鱼和他身后那几个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眼神却锐利如狼的汉子,再看看那冰冷的枪套,方才的嚣张气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 她们擅长的是市井撒泼、欺软怕硬,面对这种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只认军令的铁血军人,骨子里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们。几人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退缩。 最终,一个姨娘恨恨地跺了跺脚,指着门内的宜棠,声音尖利却明显底气不足:“好!好你个荣宜棠!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毫无分量的狠话,便灰溜溜地招呼着同样垂头丧气的队伍,如同斗败的公鸡,悻悻然地掉头离开。 沈世元站在二楼的窗边,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那个站在门厅光影里、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身影,看着她冷静地应对、果断地划界、巧妙地借势。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心头,激荡着酸涩与骄傲——他的宜棠,终究是在乎的,在乎他们共同的家,在乎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的堡垒。 姨娘们带着孩子走远了,背影狼狈。沈世元的目光却愈发冰冷。他知道,贪婪的火焰不会轻易熄灭。她们在沈宅、沈世良家乃至这里接连碰壁,但不到彻底山穷水尽,她们绝不会甘心罢手。 下一次,不知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目标……极可能还是最脆弱的宜棠。 大鱼沉稳地走上楼,低声道:“少爷,少奶奶这边您放心。从明日起,我亲自带人接送少奶奶上下班,寸步不离。只是……医院那边人多手杂,您看能不能跟院长打个招呼,最近就别让少奶奶出外诊了?” 沈世元缓缓转过身,窗外秋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此刻的眼神——那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内敛,而是凝聚着战场上才有的凛冽与狠绝,眉宇间戾气隐现。 他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相击:“嗯。大鱼,记住,若有人敢动宜棠一根头发……无论他是谁,”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淬着寒意,“就别怪我不顾那点微末的手足之情了。” 天气凉得飞快,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窗台上。秋日的绚烂已近尾声,冬的萧瑟影影绰绰地逼近。 对沈世元而言,这个冬天至关重要。熬过去,来年春天,他便能拥抱生命的圆满——他和宜棠的孩子。 他心底隐秘地期盼着是个女儿,一个像宜棠一样,有着清澈眼眸和坚韧心性的小囡囡。 但他不敢宣之于口,宜棠定会笑他俗气。在她看来,生命本身已是奇迹,是男是女,健康就好,无需额外赋予期盼。 她习惯了小心翼翼,习惯了在安全距离内接受爱意。如今,看着她日渐丰腴的腰身,看着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未来的翘首期盼,那份欲说还休的欢喜,如同稀世珍宝,让沈世元珍惜到心尖发颤。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8章 妒嫉 沈世元的担忧很快变成了冰冷的现实。那群人果然将矛头对准了宜棠工作的安济医院。 一个忙碌的下午,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戾气的姨太太,带着一个眼神闪烁、被推出来当“先锋”的半大少年,如同闯入瓷器店的公牛,蛮横地冲进了安济医院相对安静的门诊大厅。 “荣宜棠!你给我出来!” 姨娘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大厅的宁静,“躲在这洋人的地方享清福?沈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我们孤儿寡母都快饿死了!你倒好,躲得干干净净!” 她唾沫横飞,手指胡乱指着,引得候诊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诊室内,宜棠刚结束一个复杂的手术,疲惫不堪,正想稍作休息。门外的喧哗和清晰刺耳的“荣宜棠”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烦闷和隐隐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看到那两张因贪婪而扭曲的刻薄面孔,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她只觉得一阵眩晕,手脚冰凉。 没有大鱼那山岳般可靠的身影在身边,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方才在手术台上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她强自镇定,低头看了看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一丝庆幸夹杂着后怕——还好,还好不明显,否则,这帮人定会抓住这个软肋往死里戳。 院长,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老头,闻讯匆匆赶来。他试图用蹩脚的中文维持秩序:“请安静!这里是医院!请出去!” 然而,面对两个撒泼打滚、根本听不懂道理的泼妇,他如同秀才遇到兵,急得满头大汗,蓝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无奈。 他拦住这个,那个又从他腋下钻过去拍打诊室的门;他想讲道理,却被连珠炮似的谩骂淹没。 场面混乱不堪,院长脸色发白,几乎要心脏病发作。 连泽也闻声冲了过来。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他嘴笨,骂不过对方,索性张开双臂,像一堵人墙般死死挡在宜棠的诊室门前,任凭姨娘们尖利的指甲抓挠他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任凭姨娘们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他只是咬着牙,眼神坚定,寸步不让:“不许进去!不许打扰宜棠!” 就在院长和连泽快要支撑不住,一个沉稳、冰冷、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 “住手!在圣洁之地喧哗撒泼,成何体统!”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澈一身笔挺的深灰色高级西装,面容冷峻如冰雕,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地从走廊尽头走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面容刚毅的卫兵,军靴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节奏,瞬间震慑了全场。 陈澈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姨娘们身上,强大的气场让她们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连那个半大少年都吓得往后缩了缩。 “陈…陈少爷?” 一个姨娘显然认出了这位陈家公子,声音陡然降了八度,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 陈澈根本不理会她的套近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荣小姐是我陈澈的朋友。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欺辱的对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士兵,“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容不得泼妇撒野!把她们给我‘请’出去!”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带着森然寒意。 “是!” 两名卫兵齐声应道,上前一步,冰冷的枪口虽然没有抬起,但那身军装和肃杀之气已足够骇人。 “请立刻离开!” 卫兵的声音洪亮而冰冷,“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面对陈澈的冰冷目光、卫兵手中实实在在的钢枪,以及周围人鄙夷的目光,姨娘们彻底怂了。她们知道陈家的分量,更知道惹恼了这位爷的后果。 两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恨恨地、怨毒地瞪了一眼宜棠紧闭的诊室门,在卫兵无形的“押送”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狼狈不堪地被“请”出了医院大门,引来围观人群一阵压抑的嗤笑。 喧嚣散去,走廊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陈澈走到诊室门前,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放得异常柔和,与方才的冷厉判若两人:“宜棠?是我,陈澈。没事了,她们走了。你…还好吗?”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宜棠站在门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镇定。她看着陈澈,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丝疲惫:“谢谢你,陈澈。麻烦你了。” “小棠儿,你敢跟我说一个谢字?不过是嫁给沈世元了,就要跟我生分了吗?” 陈澈对宜棠的客气极不满意,目光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复杂,“你一个人在医院…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保护意味。 这一幕——英雄救美的凛然、温言软语的关切、以及两人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默契——被匆匆赶到医院门口的小马,看了个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小马心头咯噔一下,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掉头,飞也似的赶回沈宅。 书房里,沈世元正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处理着父亲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文件。 小马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顾不上行礼,便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将医院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陈澈如何威风凛凛地驱散闹事者、如何温柔关切地在宜棠门口低语的情景,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沈世元,连陈澈眼神里的心疼都没漏掉。 沈世元听着,原本揉着额角的手,慢慢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小马的描述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当听到陈澈那句“随时找我”时,沈世元猛地抬起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烦躁、愤怒和深深无力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腔里猛烈翻腾、灼烧! 他知道陈澈与宜棠少年感情甚笃,也知道陈澈确实有保护她的能力。但亲耳听到、想象着另一个男人,在自己妻子最孤立无援、最需要保护的时刻,如同天神降临般出现,给予她庇护和温言软语,而自己却因家族这些肮脏的烂事分身乏术、只能通过他人之口得知她的困境……这种被“取代”、被“比下去”的感觉,如同毒蛇噬心,让他痛不欲生!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一股暴戾的杀气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温度骤降。 小马被他骤然散发出的可怕气息吓得浑身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缩进墙角里。 死一般的寂静在书房里蔓延。过了许久,沈世元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听不出丝毫情绪:“知、道、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下去吧。继续…保护好少奶奶。再有…任何风吹草动,”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掉冰渣,“立刻来报!” 小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书房内一片昏暗。沈世元独自站在阴影里,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担。 他闭上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陈澈站在宜棠门前那关切的身影,以及宜棠开门时,那瞬间流露出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神情。 妒火与自责交织,将他架在火上反复炙烤。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我不会嫁给你 沈家老宅的朱漆大门,仿佛再也关不住那汹涌的怨气和贪婪。 那群在外碰壁、铩羽而归的外室们,如同被激怒的马蜂,带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将所有的怒火和纠缠加倍倾泻在沈家老宅这片最后的“领地”上。 既然从沈世良、沈世元两兄弟那里榨不出更多油水,她们便只能在老宅作妖,变本加厉地哭闹、咒骂、摔打,搅得灵堂不得安宁,下人人心惶惶,连空气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浊气。 书房厚重的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那穿透门板的、如同魔音灌耳的哭嚎。 沈世元烦躁地在窗前踱步,每一次尖锐的声浪传来,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最终拧成一个化不开的死结。 他猛地停步,转身看向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沈世良,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大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就是一群水蛭!不吸干最后一滴血,是绝不会松口的!再拖下去,父亲这点身后名,沈家最后这点体面,都要被她们糟蹋尽了!” 沈世良仰着头,闭着眼,手指用力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些噪音从脑子里挤出去。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透着深深的倦怠和无可奈何:“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打不得,骂了她们更撒泼,讲道理?她们只当是放屁!还能怎么办?”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语气带着一丝绝望的侥幸,“拖…拖吧。拖到她们黔驴技穷,拖到她们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或许……就散了。” 这“或许”二字,轻飘飘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然而,沈世良自己也知道,“拖”字诀不过是饮鸩止渴。 被逼到绝境的他,心一横,决定釜底抽薪!他咬着牙下达了冷酷的命令:沈宅彻底断了给这群“家眷”的一切日常补给!不再供应饭食,不再提供热水,所有下人,无论男女,一律不得再听她们使唤!他要让这群寄生虫尝尝真正“无米下锅”的滋味! 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或者说,反弹得异常猛烈。 断粮断水的第一天,养尊处优惯了的姨太太和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就彻底炸了锅! 哭闹声从最初的抱怨升级成了震天动地的嚎啕,孩子们的尖叫、妇人的咒骂、摔盆砸碗的噪音,几乎要将沈宅的屋顶掀翻。 精美的点心没了,热腾腾的饭菜没了,连喝口热水都要自己动手!这对于她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酷刑! 几个胆大泼辣的姨娘聚在一起,咬牙切齿地一合计:沈世良不是躲着我们吗?他不是有面粉厂吗?厂子里有的是粮食!她们要吃细粮!要吃小灶! 于是,一群被饥饿和怒火驱使的“讨债娘子军”,拖儿带女,如同逃难的灾民,又像一支充满怨气的杂牌军,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扑向了城郊沈世良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面粉厂! 当这群人跋涉到面粉厂门口时,尘土飞扬,孩子们哭哭啼啼,姨太太们更是蓬头垢面,早已没了平日的“风韵”。 她们想象着冲进厂房,找到粮仓,逼着工人给她们开小灶的场景。然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她们瞬间傻了眼,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只见面粉厂那扇斑驳的铁门前,黑压压、密匝匝地站满了人! 不是五大三粗的男工,而是一群清一色的女子——锦津绣坊的绣娘们!她们没有华丽的衣衫,穿着统一的靛蓝粗布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闪着寒光的尖锐绣花绷架、沉甸甸的量布竹尺、棱角分明的硬木梭子,甚至还有人拎着沾着煤灰的烧火棍和手腕粗的枣木擀面杖! 锦津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她同样穿着靛蓝布衣,长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沾在光洁的额角。她双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周身散发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凛然气势。 她身后的绣娘们,个个神情紧绷,眼神警惕而坚定,紧紧握着手中的“家伙”,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闪烁着寒光的“娘子军”钢铁防线! “站住!” 锦津的声音清脆响亮,穿透机器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战场上的号令,“面粉厂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为首的姨娘被这阵仗唬得倒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叉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你算哪根葱?敢拦我们?我们是沈家的人!来找沈世良!他欠我们钱!欠我们饭吃!天经地义!” “沈家的人?” 锦津嗤笑一声,故意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们沾满尘土的旗袍和哭花的脸,“我怎么不认识?我只知道这面粉厂,现在是我钟锦津说了算!沈世良?”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欠你们钱,你们找他去啊!堵我的厂子算怎么回事?我这儿只有磨好的面粉和满地的麦麸,没有白花花的银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指向身后严阵以待的绣娘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我这些姐妹,都是靠这厂子里流汗出力才能养家糊口!你们要是敢冲进来捣乱,砸了机器,断了她们的活路,砸了她们的饭碗——” 她猛地掂了掂手里那根沉甸甸的枣木擀面杖,在空中划出一道风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手里的家伙,可不是绣花的摆设,是真能敲断骨头的!”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带着森然的寒意。 “呼——哈!” 身后的绣娘们齐声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呼喝,如同战鼓擂响!手中的“武器”齐刷刷地向前一递!尖锐的竹框、沉重的木梭、粗壮的棍棒,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那股同仇敌忾、誓死扞卫饭碗的悲壮与泼辣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姨太太们彻底傻眼了。 她们何曾见过这种底层劳动妇女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团结和强悍?尤其看到那些闪着寒光的尖锐竹框和沉甸甸的棍棒,想到真有可能被打断骨头,心里先怯了七八分,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你……你们不讲道理!无法无天!” 一个姨娘色厉内荏地喊道,声音却明显发虚。 “讲道理?” 锦津眉毛一挑,声音陡然拔得更高,充满了讥诮,“跟你们这群鸠占鹊巢、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寄生虫讲道理?有用吗?你们堵人家门、占人家宅子、摔人家东西的时候,讲过道理吗?现在跟我讲道理?晚了!”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地面微颤,气势逼人,直指对方:“我钟锦津今天就把话撂这儿!面粉厂,是我的地盘!是我和这些姐妹们的命根子!想进来?” 她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面露惧色的姨娘,“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我看你们谁敢动!” 随着她这一步踏出,身后的绣娘们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也向前踏出一步!眼神凶狠,手中的武器直指前方! 与此同时,面粉厂里的男工们也闻讯赶了出来,他们虽没有武器,但个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沉默地站在绣娘们身后,形成了一道更加厚实、更具压迫感的人墙!那无声的团结,比任何叫嚣都更具威慑力! 底层劳动人民为了守护生计而迸发出的强悍力量,彻底击溃了这群养尊处优的乌合之众。 面粉厂门口尘土飞扬,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麦麸的粉尘和汗水的味道,环境嘈杂简陋得令人窒息。 别说精致的点心茶水,连个能舒舒服服坐下的干净地方都没有!食堂里飘出的,是粗粝寡淡、油星都少见的大锅饭菜的味道。 孩子们最先受不了这恶劣的环境和紧张的气氛,恐惧和不适让他们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喊: “娘!我要回家!这里好吵好臭!我不要待在这里!” “呜呜呜…娘,我饿!我要吃点心!我要回家!” 哭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姨太太们自己也撑到了极限。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汗水、泪水和灰尘糊成了调色盘,狼狈不堪;华美的旗袍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渍,开叉处甚至被路边的荆棘勾破了丝线;脚上昂贵的高跟鞋在坑洼不平的煤渣路上寸步难行,鞋跟深陷,扭得脚踝生疼。 她们看着锦津那副油盐不进、豁出一切、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再看看自己这边哭闹不止的孩子和自身狼狈凄惨的模样,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今天这“面粉厂攻坚战”,彻底没戏了! “好!好你个钟锦津!” 一个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锦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怨毒,“你一个被沈家退婚不要的贱人!也敢跟我们狂!你给我等着!我们走着瞧!”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差点崴倒,撂下这句毫无底气的狠话,如同斗败的母鸡,狼狈不堪地招呼着同样垂头丧气、哭哭啼啼的队伍,拖拽着不愿离开的孩子,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绣娘们无声的威慑下,灰溜溜地、彻底溃败地撤退了,只留下一地狼藉的脚印和刺耳的哭嚎余音。 “噢——!” 面粉厂门口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胜利欢呼!工人们和绣娘们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锦津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她得意地扬了扬手里那根“立下大功”的擀面杖,回头对着众人,声音洪亮而畅快:“姐妹们!兄弟们!干得漂亮!今晚加餐!管饱!” 欢呼声中,锦津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沈世良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一棵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衣角卷起,后背沾着灰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颓废和落寞。与面粉厂门口这热火朝天、充满生气的胜利场面格格不入。 锦津心头莫名地一酸,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压下那点异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拨开欢呼的人群,走到沈世良面前,语气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自嘲:“怎么样?沈大少爷,是不是怪我多管闲事,坏了你家‘亲戚’的好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世良抬起头,看向锦津。 她的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红晕和细密的汗珠,眼神明亮锐利,整个人如同被雨水洗过的青竹,挺拔而充满生机。 再看看自己……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羞愧,有深深的无力,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锦津…多亏了你。真的…谢谢你。” 他的话语低沉而真诚,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无可奈何。 这份感激,在巨大的家族败落和自身无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锦津被他眼中的落寞刺痛,强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她移开目光,不想再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无论沈世良是否喜欢她,她记忆深处,爱的始终是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沈家大少爷。 那样的沈世良,即使不属于她,也如天上皎月,光华夺目,令人心折。 眼前这个胡子拉碴、衣衫不整、被现实压垮的男人,让她感到陌生和…难过。 她喜欢的,终究是那个虚幻的影子吗? 她撇撇嘴,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忍不住说道:“算了,算我多嘴一句。我听棠儿说了,你父亲临终有言,让你们‘不追究死因’。他是想用自己一条命,换你们这些活人的平安。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目光如电般射向沈世良,“如果活人因为这些甩不掉的蛀虫纠缠不清,日日不得安宁,甚至像今天这样被逼到绝境,陷入危险!那这所谓的‘保全’,还有个屁的意义?!你爹在天之灵,看到你们被这群人逼成这样,他能闭眼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又似醍醐灌顶,狠狠劈在沈世良混沌的脑海! 他浑身剧震,瞳孔猛然收缩!长久以来的顾虑、犹豫、对父亲遗言的刻板遵守、对血脉亲情的无谓牵绊,在这一刻被锦津犀利的话语彻底击碎! 是啊!父亲用命换来的平安,不是让他们窝囊地被一群蛀虫啃噬殆尽的!如果连基本的安宁都守不住,那“保全”二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冲动席卷了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头脑清醒、言辞犀利的女子,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失望?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房。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欣赏、依赖,以及此刻绝境中看到的光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锦津!” 沈世良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在锦津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双臂,猝不及防地、极其用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嫁给我吧!” 这句话,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修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情感,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不仅怀里的锦津如遭雷击,僵直了身体,连沈世良自己说完都愣住了,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呆。 这念头或许在他心底埋藏已久,但在此刻混乱狼狈的境地下宣之于口,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锦津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从头顶窜到脚底,大脑一片空白! 她涨红了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 沈世良的气息包裹着她,那混合着烟草、汗水和颓唐的味道是如此真实而陌生。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让她方寸大乱的怀抱!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抬起头,神情冰冷地看向沈世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充满了审视、困惑和一丝受伤的悲凉。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在他的瞳孔深处挖掘出这句话背后的真实意图——是感激?是冲动?是寻求依靠?还是……终于看清了她的好? 她更想看清这句话的重量,是否承载得起她沉甸甸的真心。 然而,看着沈世良眼中那未散的混乱、冲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仓惶,锦津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让她挺直的肩头不受控制地垮塌下来。 她渴望这句话啊!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情窦初开时便镌刻在心上的月光,是她跋涉过漫长情路也未能放下的执念。 在无数个清醒的白天、辗转的夜晚、伤心的泪水和短暂的欢愉里,她都曾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过、期盼过这句话。 唯独没有想过,它会在此刻——在这个兵荒马乱、混乱不堪、他沈世良最狼狈不堪、而她刚刚替他解了围的场景下,被如此突兀地、甚至带着点“回报”意味地说出来! 她帮他,是因为她骨子里的侠义,是因为她看不过眼,是因为她有能力! 她是钟锦津,是江湖儿女,帮人只源于本心,源于一时兴起,源于路见不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更不需要这以身相许的“厚礼”!这简直是对她人格和付出的最大误解和轻贱! 他需要她?他需要她,她就该放弃自我,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去填补他此刻人生的空缺,去替他收拾沈家这烂摊子吗? 那么,她自己的人生呢? 她好不容易挣扎着、摸索着、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属于钟锦津的人生和价值呢?又该由谁来成全? 沈世良,说到底,曾经是她仰望的星光,遥远、璀璨、令人心驰神往。 但如今,她已不再是那个只会仰望星空的少女。她点燃了自己的灯火,照亮了自己的前路。如果仅仅因为他此刻“需要”她,她就熄灭自己的光,投身于他那片混乱的黑暗,牺牲自己去成全他……那么,即使她依然爱他,这份爱,也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而非照亮彼此的火炬。 她也需要不将就!不委屈! 她有自己的锦绣山河要去描绘! 在这漫长的人生路上,她只有是她自己,是那个独立、坚韧、发着光的钟锦津,才能真正与星光交辉相映,而不是被星光吞噬! 锦津眼中的悲悯越来越浓,那是对沈世良此刻境地的悲悯,更是对过往那个执着痴情的自己的悲悯。 这目光看得沈世良一阵心慌意乱,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一股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好像……又搞砸了。 不需要锦津再开口,沈世良已经从她悲悯而清醒的眼神中读懂了答案。 他终于彻底明白,眼前的钟锦津,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攀附”的姑娘了。 她为自己披上了荆棘的铠甲,长出了翱翔的翅膀。 她不再需要依附于谁的光芒,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自己发光,如何守护自己的幸福。她站在了更高的地方,成为了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锦津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最初的震惊和本能的排斥。她挺直了脊背,脸上所有的情绪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庄严的平静。 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仅是对沈世良的回应,更是对自己过往执念的彻底告别,是向那个为爱卑微的钟锦津,做最后的诀别。 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响起,却如同惊雷炸在沈世良耳边: “不不不,” 她缓缓摇头,唇角甚至弯起一个极淡、极疏离的弧度,“我可不嫁给你。”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家 沈家老宅的喧嚣终于随着那群外室的偃旗息鼓而彻底沉寂。 在面粉厂门口那场“娘子军”的强势威慑,以及沈世良兄弟在韫仪主持下,追加了部分“遣散费”后,这群如同跗骨之蛆的“家眷”们终于认清现实,拿着到手的银钱,或心有不甘、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沈家,她们本也不属于这里。 这世上的缘分不可勉强,迟一步早一步都不行。 尘埃落定,却也意味着离别的时刻悄然来临。沈世元赴保定军校任职的日子迫在眉睫。 宜棠夜里辗转,抱着沈世元,在他耳边喃喃:“世元,我跟你去啊。” 声音里没有委屈也没有犹豫,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比白开水还寡淡,比太阳东升西落还平静。 沈世元说不出话来,生怕自己的话与这一刻的氛围不符合,他轻轻搂住宜棠,给腹中的孩子让出位置,半晌,才说:“好。” 宜棠是不舍的。 站在新宅那间洒满阳光的客厅里,目光缓缓流连过每一寸角落。指尖拂过光洁的桌面,抚过柔软的沙发靠背,停留在窗台那盆她亲手照料、生机勃勃的植物叶片上。 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窗一景,都曾是她心中“家”的具象,是她小心翼翼筑起的、对抗漂泊感的堡垒。 放弃这里,如同剜去心头一块肉。 沈世元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和不舍:“棠儿…要不…你就在这里住着,等孩子出生再做打算?” 他知道她有多爱这里。 宜棠转过身,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哀伤,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释然。她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不必了,世元。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它承载的意义,是因为有你在,有…..我们即将到来的孩子在。” 她的手轻轻覆上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眼神温柔而坚定,“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保定也好,天涯海角也罢,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茅屋草舍也是家。守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只会徒增思念罢了。”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脸,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我跟你走。不是放弃,是选择。选择和你一起,去面对新的生活,新的挑战。我是医生,哪里都需要医生。军校,或许更需要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份平静的决绝,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沈世元震撼和感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都化作掌心的温度。 临行前,宜棠约了陈澈在安济医院附近一间安静的咖啡馆见面。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深色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澈依旧温文尔雅,只是看向宜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和不易察觉的落寞。 “恭喜你,宜棠。” 陈澈端起咖啡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听说…你要随沈世元去保定了?那里条件艰苦,你怀着身子……” 他欲言又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陈澈。” 宜棠微微一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条件或许艰苦,但心是安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仿佛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也仿佛在向这位一直童年的故友,剖白自己的心路历程。 “陈澈,你还记得以前的我吗?” 她轻声问,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像只惊弓之鸟,对‘家’这个字,充满了渴望,又带着深深的不安和怀疑。孤儿院的经历,嬷嬷的辗转,让我习惯了漂泊,也习惯了把心包裹得紧紧的,不敢轻易交付,不敢轻易相信安稳是真实的。” “我小的时候,每次去将军府,都很羡慕你。” “我记得。”陈澈笑起来,“有一次,你不想走了,我父亲还说让我娶你就好了呢!” 陈澈露出一个恼火的表情,“沈世元真讨厌,那么早就跟你定亲,我呀,就是输给了封建礼教。” 宜棠也笑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陈澈,眼神清澈而坦诚:“遇见世元,不是意外,但是与他成亲,我没有想过,一开始也是抗拒的,甚至痛苦挣扎,我还逃跑过。” “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永远保持那种疏离和独立,像一棵不需要依附的树。”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但是…他不一样。” 宜棠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暖意,眼神也变得柔和,“他的执着,他的笨拙,他那些被我嗤之以鼻的‘大男子主义’的保护……甚至他犯过的错,都像水滴石穿,一点点侵蚀着我筑起的高墙。他让我看到,爱不是束缚,而是…一种笨拙的、想要把你护在羽翼下的本能,哪怕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次沈家的风波,更是让我看清了很多。那些外室,那些纠缠……让我看到了人性的贪婪,也看到了世元和他大哥的无奈与底线。但更重要的,” 她的目光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是让我看到了我自己。我发现自己不再只是那个需要被保护、或者刻意保持疏离的荣宜棠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那群人冲到新宅门口时,当她们在医院对我叫嚣时,我害怕过,慌乱过。但那一刻,我心底涌起最强烈的念头,不是逃避,而是守护——守护我和世元共同建立的那个小小的、来之不易的‘家’,守护我们即将到来的孩子。这种守护的冲动,不是源于依赖,而是源于……归属感。” 她轻轻抚着小腹,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光辉。 “陈澈,我选择跟世元走,不是放弃自我,不是依附于他。” 宜棠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恰恰相反,是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找到了愿意与之并肩同行、共同面对风雨的人。这所房子很好,我很爱它,但它终究只是载体。真正的‘家’,在心里,在身边。去保定,是开启我们一家人新的生活,也是我作为医生,去一个新的地方履行我的职责。那里或许没有这里的繁华便利,但有他在,有孩子在,有我治病救人的地方,就够了。” 她看着陈澈,眼神坦荡而真诚:“谢谢你,陈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守护和关心。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朋友,是我在最茫然时遇到的光。但我的心,我的路,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想,沈世元就是我的命运吧,是我愿意扎根、愿意与之共同生长的土壤。” 阳光静静地流淌,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陈澈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清冷如月、如今却散发着温暖而坚定光芒的女子。他眼中的落寞渐渐化开,最终沉淀为一种释然和深深的祝福。 他端起咖啡杯,轻轻碰了一下宜棠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而坦然的笑容:“我明白了,宜棠。真心为你高兴。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港湾和方向。沈世元…是个有福气的。保重。无论何时何地,需要帮忙,记得还有我这个朋友。” “一定。” 宜棠也笑了,笑容里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和对未来的期许。 这场告别,没有遗憾,只有对过往的感恩和对未来的祝福。 她心中那个关于“家”的执念,终于在新宅的割舍与保定的抉择中,完成了最终的蜕变与升华——从对物理空间的依恋,升华为对生命共同体的认同和守护。 她不再是漂泊的浮萍,而是深深扎根于自己所选择的土壤,准备迎接风雨,也拥抱阳光。 喜欢她自是灯火请大家收藏:()她自是灯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