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今天拆家了吗》 第1章 初识 浣清溪与唐家宝相识是在两人五岁那年的夏天。 在玉潼镇,浣家与颜家是两家大户,又是老邻居,彼此间有些姻亲,时常有往来。 年方五岁的唐家宝随舅舅、舅母到浣家拜访,正在院子里撞见浣查英脱了一只鞋,拿鞋底子往女儿浣清溪屁股上狠揍。 浣清溪年纪也不过五六岁,被抓住了跑不脱,哭嚎得震天响,嘴里犹在不干不净地叫着:“浣查英!你个老贼!敢打你姑奶奶!哎哟,疼死姑奶奶了!” 舅母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浣查英见家里来了客,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口中训道:“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学来这些乡野村妇的粗话!从今起我必得好好管教!“ 说着手下打得更用力了,浣清溪的屁股被打得啪啪作响,疼得她连哭带嚎:“浣查英你个老不休!娘亲!你在天有灵快把他带走!快把他带走!他快把姑奶奶我打死了呦!” 浣查英红着脸憋着气,又狠狠打了浣清溪几鞋底子,才叫奶娘把她抱去了。 彼时一群人又是打又是嚎的,一片乱乱糟糟,唐家宝吓得躲到了舅舅身后,攥紧了舅舅的衣襟,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来偷看。 浣查英单脚跳了几跳,穿上鞋子,这才来与唐家宝舅舅舅母见礼。 舅母劝道:“浣三哥常年不在家,难得回来一趟,怎么就舍得打起女儿来了?她才多大,怎么经得住这样管教?” 浣查英叹一口气:“想她年纪幼小,平日里在家也是孤零零的,本来我心中也是疼惜的,可也是缺乏管教的缘故,她这性子,如同乡野村妇一般,现在还小,再不管教可还得了?!妹子难得同妹夫一同回来探望,不提也罢。” 舅母从舅舅身边将唐家宝牵出来:“正好,这是我婆家亲妹的独子,你也知晓,家妹命苦,去得早,这孩子总是有些怯怯的,这次他陪我来娘家住上一段,正好与清溪做个伴。” 这便是唐家宝第一次见浣清溪的情形,这给年幼的唐家宝留下了很大阴影。 足足过了两日,唐家宝才敢在一老仆带领下来浣家寻浣清溪玩。 彼时浣清溪正整个人趴在地上,只仰着一个头,手里举着根草,像只大怪虫一般看着地上瓷罐里两只蛐蛐相斗,嘴里喊着:“加油!大将军,加油!咬死浣查英!咬死浣查英!” 唐家宝伸头去看:“浣查英,那不是你爹爹的名讳吗?” 浣清溪扭转脖子道:“哼,他才不是我爹爹,他是妖精变的!我爹爹才不舍得打我呢,可他把我屁股都打得青了。” 唐家宝懵懵懂懂,蹲在一旁看罐子里两只蛐蛐你来我往,斗得十分凶猛,最终一只头颈乌黑、长腿粗壮的蛐蛐咬下了另一只蛐蛐的一条腿,那只斗败的弹一弹腿,跳出罐子跑了,得胜的蛐蛐格外响亮地叫个不停。 浣清溪欢呼一声,拿出一个干菜叶来喂蛐蛐,口中道:“大将军干得好!把浣查英的腿给撕下来了,我奖励你好吃的!” 唐家宝道:“你干嘛一直趴在地上?咱们再去捉一只来玩。” 浣清溪撇撇嘴道:“我屁股疼得很,又不能坐又不能蹲,只能趴在这了。” 这时,浣清溪的大伯娘气急败坏地快步走了过来,高门大嗓地叫道:“清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爹爹的茶水里是不是你放了许多盐,给你爹爹咸得,都漱了几壶水了!你爹爹的长靴里,是不是你放的绣花针,给你爹爹脚都扎出血来了!你爹爹的毛笔,是不是你全剪秃的?是不是你?!” 浣清溪眨巴眨巴大眼睛,道:“大伯娘,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大伯娘气得要命:“胡说!除了你谁会做这样的事!你爹爹难得回来几日,你害你爹爹就罢了,还连累得全家被你祖母臭骂,你这是要造反啊?” 浣清溪闭上眼睛大哭道:“我要告诉祖母,你又骂我!你老是骂我!娘亲,你在天有灵把大伯娘带走!爹爹救命!大伯娘欺负我!” 她趴在地上又是蹬脚又是拍地,哭得一团乱,大伯娘与她分说不明白,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浣清溪见她走远了,止住了哭嚎,仰起头对唐家宝道:“我前几日看见花园那边有只又大又肥须子又直的蛐蛐,捂时用力小了,叫它跑了,咱们去找找。” 唐家宝有些呆呆地看着她:“你的脸好脏,你阿娘不会骂你吗?” 浣清溪用手胡乱抹了抹在地上拱得全是灰尘的脸:“我没阿娘,她早死了。我才不怕骂!” 唐家宝道:“我阿娘也死了。” “你怎么那么啰嗦!”浣清溪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衫裙上的尘土也不拍,牵了唐家宝的手一拐一瘸去花园找蛐蛐了。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简单,不过玩了一天,两个没娘的娃就成了朋友。 可这友谊的小船不过三天,就翻了。 浣清溪偷偷带了唐家宝跑出去玩,跑到了镇子东头,东头有一条小河,河边有棵歪脖子的柳树,树上有个大马蜂窝。 浣清溪早就来看过几次了,一直琢磨着要将这马蜂窝捅下来,今日总算得了机会。 她似乎有经验得很,告诉唐家宝:“一会儿我把那马蜂窝捅下来,我说‘跑!’你就跑,我说‘跳!’你就往水里跳,咱们到了水里,马蜂就没办法了。” 唐家宝完全信任浣清溪,小脑瓜里什么都没想过。 当看见马蜂窝“噗哒”一下掉下来,马蜂“嗡”一声冲天而起时,唐家宝一瞬间慌了神,浣清溪喊“跑!”他却觉得小脚也不灵便了,没跑几步就摔了一跤,“嗡嗡”声很快到了耳边,他都吓傻了。 只见浣清溪挥舞着衣衫冲过来,用力扯着他跑,还好河水离得近,两人连滚带爬滚到河里才躲过了马蜂的追杀。 可是浣清溪没想到,唐家宝不会水,他喝了几口水,几乎毫无挣扎,就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若不是四处寻找两人的家仆与奶娘发现了浣清溪,只怕凭她那小力气根本没法从水里把唐家宝拉出来。 唐家宝几乎被淹死,大夏天的浑身冰凉,老仆用棉被裹了他去烤火,最后才勉强捡了条命回来。 当夜,头被蜇得肿得如猪头一般的唐家宝发起高烧来,几日烧都不退,眼看又要不成。 浣查英无奈,又将浣清溪狠狠打了一顿,带她去颜家在门外跪了几日。 最终,听闻是用了一位游方医士的方子,以童子尿和了药粉外敷,唐家宝的烧终于退了,脑袋也消了肿,慢慢恢复了健康。 浣查英又与母亲多次探病,送去不少补品,以作赔罪。 唐家宝是好了起来,可浣清溪却病倒了。 差点害死唐家宝使得她终于感到了惧怕,又加上挨了两顿打,她也倒在床上发起了烧来。 浣查英却不得不走了。 他苦读多年考取功名,外授了个七品官,因为发妻早亡女儿尚幼,自己又要奔波赴任,便将独女留在老宅,由母亲和两位嫂嫂抚养。 而此次是他任期已满,升迁至别处,赴任时刚好路过家门,便停留几日,看望老母及女儿,却不想女儿竟养成这般样子,几日里浣清溪就惹下如此多的祸事来,他纵然不舍得,却也不得不下狠心管教一番,如今看着病在床榻的小女儿,也是心疼得落下泪来。 奈何他耽误了多日,实在不能多做停留,只能狠下心来离去。 临去时,他叮嘱母亲与嫂嫂,待清溪病好了一定加急给他去封信。 所幸浣清溪素来身体壮实,挨了几日便缓了过来,不出半月重又生龙活虎起来。 唐家宝康复后仍旧来寻浣清溪玩耍,却不知是生气还是惧怕,浣清溪一连两日都不见他。 只是小孩子气性太短,到了第三日,唐家宝再来寻她时,两人又欢欢喜喜牵手去后院掘知了猴去了。 谁知只不过安生了两三日,两人又闯下大祸,竟将浣家的厨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起因是浣清溪肚子饿,便同唐家宝一同去厨房寻吃食,却只寻到一些生食冷饭十分难以下肚。 两人自作主张生火想将饭菜热一热,却不想火星溅出引燃了柴火,最终将厨房那一堆家伙什尽数烧了个精光。 所幸两人一早跑了出来,而厨房与其他房屋离得甚远,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情知闯了祸的浣清溪拉着唐家宝悄悄回了房,钻到了床底下。 浣清溪从燎了几个洞的衣袖中拿出一个灰不溜秋的鸡腿,狠狠啃了几口小声告诉唐家宝道:“火大了就是好,鸡腿烤得外焦里嫩的。” 唐家宝央求她让自己也啃一口,然后不得不承认,虽然熏染了烟火气,但真的好吃。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一个鸡腿啃完,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呼喊声脚步声也不敢露头,待得久了便都睡了过去,自然也听不到外面的哭叫声。 直到天晚了,唐家宝饿醒了,才扯了浣清溪从床下爬出来,两人迷迷糊糊往外走,正碰到浣老夫人的丫鬟翠儿揉着眼泪往这边走。 翠儿看到两人惊叫了一声,见了鬼一般,手里东西一扔就往回跑,不多时呼啦啦一大群人跑过来将两个小人儿围在中间。 两人一看,浣颜两家男女老幼几乎全出动了,各个都抹了大花脸哭哭啼啼,一时之间两人拉了手不敢说话。 此事最后又以浣清溪挨了一顿打收的尾。 颜家自然也少不了派人送来银两用以替唐家宝赔罪。 只是此事过后,因着舅舅家中有事,唐家宝急匆匆跟着舅舅舅母,来不及同浣清溪告别便离开了玉潼镇。 第2章 少年 第二年,夏天方至,唐家宝便早早同舅母一起来了颜家。 拜会过颜家诸位长辈之后,他便匆匆跑来浣家,想着见一见长辈便去寻去岁的小伙伴玩耍。 谁知一进浣家门,便见识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整个浣家此时正大呼小叫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浣清溪正骑着一头肥大的老母猪在院中乱窜。 那老母猪养了数载,又下过几窝猪仔,生得格外肥壮,此时如杀猪一般嗷嗷叫着乱窜,这边踩死了鸡那边又撞飞了鸭一时之间几乎无人能敌,而浣清溪扯了猪耳伏在猪背上看去几乎摇摇欲坠。 几个年轻力壮的仆人吆喝着在后面狂追,老弱妇孺避之唯恐不及。 众人寻了棍网,费了好半天力气,终于将老母猪堵截捉住。 浣清溪从母猪身上下来时脸都白了,扑在闻讯而来的老祖母怀中放声大哭。院内一片混乱,唐家宝只得悻悻走了。 第二日,唐家宝吃过早饭便来寻浣清溪玩耍。 他寻遍前后院,终于在浣家墙边一棵树上找到浣清溪,她梳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正爬在树上掏鸟窝。 唐家宝便站在树下叫:“清溪,清溪,快下来!” 浣清溪低头看见他,马上面上带笑抱着树干滑了下来,那身半新不旧的衣衫又在树上挂破了几处。 她笑眯眯道:“家宝,你去年走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去颜家找了你好几次都没找到。” 唐家宝道:“舅舅家有急事,来不及告诉你了。所以今年我早早央求了舅母来玉潼镇寻你。” 他看着浣清溪那好似被鸟啄过一般的头发道:“你家奶娘呢?怎么没人给你梳头吗?” 浣清溪道:“原先的王妈妈被打发走了,我不喜欢新来的李妈妈,她便就不怎么理我。” 唐家宝道:“昨日里我来看过,你怎么骑猪去了?” 浣清溪“嗨”了一声道:“家里又没有马,我想骑马,二伯娘说后院里猪也一样的,我就想骑来试试。谁知道我只拿烧火棍在猪屁股上敲了一棍,它就发起狂来,差点就将我摔死了。” 唐家宝“啊”了一声道:“那你怎么样了?” 浣清溪十分得意道:“祖母说我命大,以后是有福的人。” 正说着,远处大伯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比人先到了。 浣清溪一把扯过唐家宝,两人躲到了一堆柴火后边。 不多时,只见大伯娘拎着一支细竹篾一路走一路骂着,往浣清溪住处走去:“这个死丫头,没有一天做下好事的!我便说今日里午饭怎么催了许久也烧不好,原来锅底竟被戳了个洞!昨日刚翻了天今日便又生祸,我看今日里谁还能护住你!死丫头真是一天也不让人吃好饭!” 待到她走得远了,浣清溪哈哈大笑起来。 唐家宝疑惑道:“你又做什么了?” 浣清溪道:“昨日把我吓了半死,结果她们还臭骂我,晚饭也不给我吃。我今日便在锅底上戳了个洞,索性大家都不吃。” 唐家宝道:“如此你岂不是也吃不到饭了?” 浣清溪捂着肚子道:“我都饿了两顿了。家宝,你们家定然还有饭,咱们去你家吃。” 唐家宝果然领了浣清溪回颜家厨房找饭吃。 颜家舅母人却好,见家宝领了隔壁小姑娘回来还不曾吃饭,忙叫人去煮饭烧水,自己还亲自为浣清溪梳整齐了头发,十分温柔道:“你家爹爹向日不在家,若是冷了饿了记得使唤身边人做事,若有懒怠的尽可告诉你祖母,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浣清溪一面大口扒饭一面点头。 颜家舅母又笑道:“家宝求我好久要来避暑,我也顺带可以多来娘家住上几日。你有时间也多来玩耍,去年回去之后,家宝父亲还说他吃饭比以前香了,人也活泼许多,正是要多在乡下养一养呢。” 浣清溪吃完饭摸摸肚子心满意足起身道了谢,又同唐家宝出门玩耍去了。 浣清溪道:“前几日,我被家里的大鹅拧了好几下,十分疼,我一人打不过它,现下你既然来了,咱们今番便去报仇去!” 唐家宝怯怯道:“大鹅凶吗?我不敢。” 浣清溪道:“怕什么,它又没牙齿,咱们跟它拼了!” 唐家宝怕归怕,还是很相信浣清溪的,两人便鬼鬼祟祟又摸去了后院。 不多时,后院便又传来鸡飞狗跳呼天抢地的哭声。 众人循声寻去,只见唐家宝正被一只大鹅追着拧,他一面跑一面大哭。 浣清溪却一面大哭一面同两只大鹅搏斗,她一手抓着一只大鹅的脖子,一面被啄一面上嘴去咬鹅的脖子,咬了一嘴的绒毛还不忘哭得惊天动地。 一片哭声中,两个娃娃又开始了摸鱼、掏鸟蛋、斗蛐蛐、打大鹅的日子。 暑热的天气过去时,唐家宝是依依不舍地哭着走的。 到了七岁这年的夏天,唐家宝是带了两个大仆人来的。 两个大仆人一左一右,站在唐家宝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浣清溪在老祖母房内满地打滚,哭着闹着非要养一只老虎。 唐家宝倒还淡定,坐在一旁看浣清溪撒泼。 浣清溪一面滚一面哭喊:“老虎……我要老虎呀——它们吓唬我要咬我,我要把它们都吃了!我要老虎呀!” 浣老夫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厉声吓唬道:“不许胡说!正经人家哪里有养老虎的?你再这般,我便要写信告诉你爹爹,当心他回来打你手板子!” 浣清溪全当听不见,一味滚着哭喊:“老虎呀……我要老虎!” 浣老夫人气道:“你再哭闹,我也万万不会答应你的!” 说完颤颤巍巍叫人扶下去吃药了。 唐家宝道:“清溪,你祖母走了,别哭了!” 浣清溪停住了嗓子一骨碌爬起身来道:“走了?累死我了。你回来啦!” 唐家宝道:“你可吃饭了?我回来时特意给你带了我最爱吃的点心,你尝尝,可好吃了!” 说着,一旁的大仆人提上了一个食盒,食盒里装了四色点心,看去十分精致。 浣清溪捏了一块儿填进嘴里,点点头道:“好吃!留两碟给我祖母,剩下的拿我房里去,别叫我堂兄看见了。” 两人捧了两碟点心,不许大仆人跟着,偷偷跑出浣老夫人院里,往浣清溪住处去了。 唐家宝道:“你养老虎做什么?多吓人呀。” 浣清溪气鼓鼓道:“你不晓得,往西去那边有个桃园,现在桃子不是熟了嘛,我就想去摘几个尝尝。谁知道那看园子的老头坏心眼,看我上了树就放了他养的三条大狗来堵我!三条!跟我家里小牛犊那么大的狗!叫得太凶了!吓得我在树上待了一天!要不是到晚饭时间了,家里人来寻,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唐家宝道:“不过吃他几个桃子,怎么这样坏心眼。” 浣清溪道:“我想了两天,看来只有养一只老虎,才能将那三只大狗吃了!” 唐家宝道:“可是你祖母看来不会答应了。” 浣清溪若有所思道:“看来我得自己想法子了。” 从这日起,浣清溪开始天天去厨房偷肉,偷了几日,厨子远远看见她就恨不得将采买的肉揣进怀里。 偷不到时她就叫唐家宝回颜家偷些来。 唐家宝自然不需要偷,只要他开口,舅母便会叫人取些给他,只是他也不好意思时时开口,所以主要还是以浣清溪回家偷为主。 偷来的肉都被他们拿去喂狗了。 果然,喂了一段时间,那几条大狗驯顺了不少,翻墙爬树也不会对他们龇牙狂叫了。 这一日,大狗正叼了浣清溪投喂的肉要吃,看园子的刘老儿看几条狗都围在那里,便过来驱赶。 赶开了狗只见地上有一大坨生肉,他欢喜起来,捡起肉道:“狗竟这般懂事,知道寻肉来供养我了,不枉我养它们一场。”说完拿起肉回家去洗净煮吃了。 浣清溪此番更气,愤愤道:“我叫你吃!我叫你吃!”回家便捣鼓起来。 前些日子,家里养的牛腹胀如鼓,老仆便弄了些泻药给牛吃,如今还剩下不少。 浣清溪轻车熟路将泻药摸了出来,又嘱咐唐家宝回家拿了一大块肉来,用泻药将肉浸透。 她又寻了两张油纸将那肉仔细包裹好,如之前一般丢给了刘老儿的大狗。 果然,那大狗刚叼了肉回去,早已等候的刘老儿便将肉从狗口中夺了去。 刘老儿欢喜打开油纸,只见一大块光洁油亮肥瘦相间的好猪肉,想起昨日里自己已经煮食了一块,便将今日的猪肉切了一小块来,剩下的仍旧包好,送去镇里儿子家。 可巧这几日刘老儿的儿子出了门,不在家,儿媳出来接了肉也十分欢喜,嘴巴抹蜜一般将刘老儿哄走了。 刘老儿当天煮了肉,配了二两小酒,美滋滋哼着曲子吃了个精光。 不多时腹中便有了反应,他着急忙慌奔到茅厕,一泻如注后方觉肚子好受了些,刚提好了裤子起身腹中又开始咕噜噜响了起来。 一整个下午,刘老儿根本没有离开茅厕,直拉得他头晕眼花,扶墙才能勉强稳住。 浣清溪哈哈大笑着同唐家宝爬上树,痛痛快快吃了许多桃子,心满意足回了家。 不想回了家正见家中鸡飞狗跳,二伯父从外面被下人抬了回来,哎呦呦喊着痛叫人去请郎中,身上臭不可闻。 二伯娘将二伯父脸上抓得渗出血来,仍在哭天抢地闹着要回娘家。 大伯娘偷笑着去劝二伯娘,大伯父面色难看之极。 浣清溪偷着混到丫鬟婆子堆里去听闲话,大约听出个头绪。 原来二伯父今日不知怎地去了刘大家,刘大近日不在,刘大媳妇便留他吃了饭。 饭后两人都闹起了肚子,茅坑里却就一个位置,两人你争我抢之下都弄了满身的污秽。 二伯父腹痛难忍便叫人抬了回来,喊着要郎中。 二伯娘哪里肯罢休,又哭又闹又骂地折腾了半宿,吓得二伯父足足半月没敢出门。 夏天结束时,两人已经可以大摇大摆随意进出桃园,无论爬哪棵树摘桃子,三只大狗都只会跟在后面摇尾巴。 看园子的老头现在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摘桃的份。 浣清溪在老头无奈的眼光中只觉得浑身舒爽。 第3章 成长 到了八岁那年夏天,因着父亲浣查英一直在家信中反复提及,浣清溪终于被迫去了颜家的私塾读书了。 颜家一族兄弟姐妹不少,加上浣家大伯二伯家五个孩子,年纪有大有小,都在颜家的私塾里启蒙、读书识字。 唐家宝来时听闻了消息,特意悄悄跑去私塾看他们读书。 只见一群学童中,浣清溪最小,也最瘦弱,她独自一人坐在学堂最后面,装作大人一般读书写字。 唐家宝看了一会儿,正要走开,只听浣清溪脆生生的声音道:“夫子,学堂里怎么跑进了一只狗!” 众人闻言一同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小狗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学堂,正十分迟疑地东张西望。 夫子皱了眉头,不知这顽劣的女娃又要做什么。 浣清溪跟着小狗身后,装模作样地向外驱赶着。 小狗抖一抖身子,缓缓向外走去。 浣清溪大叫一声:“这是什么?”然后弯腰跟在狗身后捡起一坨金黄色的东西来,捏了鼻子喊叫,“狗屎!好臭!怎么这狗儿拉得屎有些干,莫不是最近上火了?” 她凑近又闻了闻那一坨狗屎,做出臭不可闻的样子。 接着,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那狗屎,口中还道:“味道有些不太好。” 夫子以及在座的所有学童都震惊了。 夫子大喊:“你做什么?!” 浣清溪看了看夫子,然后张大嘴巴,一口将那狗屎填进嘴里,嚼了半晌道:“味道一般,凑合吃。” 夫子几乎要吐了,学童们倒了一片,各个要吐的样子。 唐家宝也没忍住,弯腰在学堂外吐了。 浣清溪拍了拍肚子道:“夫子,我还没吃饱,饿得很,您叫我回家吃饭去吧。” 夫子捂了嘴巴翻着白眼冲她摆摆手,意思叫她快走。 “好嘞!”浣清溪麻溜收拾了东西,撒腿往外跑。 跑到门外,正看见唐家宝,浣清溪眼睛一亮,道:“你怎么回来了?!走,去我家!” 说着便上手来扯唐家宝。 唐家宝忙避开了她的手。 她看了看地上,明白唐家宝怎么回事了,便挤眉弄眼叫唐家宝跟她走。 走到无人处,浣清溪手掌一翻,手中赫然又是一团金黄色的狗大便。 她举到唐家宝身前道:“你闻闻,香着呢。” 唐家宝避之唯恐不及。 浣清溪眨了眨眼,又一口咬下去,嘴中咕哝道:“不骗你,好吃得很!” 唐家宝后退两步,又吐起来。 浣清溪哈哈大笑,道:“这是南瓜做的,我蒸熟了的!” 唐家宝不可思议地略靠近闻了闻,果然没有闻到臭味,但打死也不肯尝一口。 第二日,浣清溪在鼻子下面抹了两道鸡血又去寻夫子:“夫子,平日里听人说狗屎大补,我一直不信,昨日才吃了两坨便补得鼻子都流血了。如今学生感觉头晕眼花,要告假回去躺一躺。” 夫子皱了眉摆摆手叫她走了。 第三日她却又故意吃了许多豆子,坐在学堂上不断出虚恭,臭气难闻,离她近些的人都捂住鼻子不敢喘气。 夫子听得读书声渐小,本想呵斥几句,却意外听得屁声渐大,只见浣清溪捂了肚子道:“夫子,狗屎太补,昨日里学生情急又吃了清凉祛火的药剂,今日难免腹痛,学生要告假回去躺一躺。” 夫子十分无奈,只好又准了她的假。 这个夏天里,唐家宝见识到了浣清溪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从夫子那里告假,说是在私塾读书,倒是一点没耽搁他们日日跑去下河摸鱼。 九岁那年,唐家宝没有来。 到了十岁的夏天,唐家宝再次来到颜家时已是黄昏。 他拜见长辈后又急急忙忙去寻浣清溪,想知道两年没见,她可有什么长进。 谁知见到他后,浣清溪欢天喜地要给他看大场面,二话不说扯了他偷偷去河边。 正是三伏天,天气热得要人命。 劳作一天的村民傍晚时纷纷跳到河里游泳洗澡,好祛一祛身上的暑热之气。 河里人头攒动,自然都是些男人。 唐家宝大为震惊,低声道:“你竟要偷看男人洗澡?你疯了?” “什么?” 浣清溪没听见他说什么,看着唐家宝震惊的样子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瞪大你的眼睛,可不要眨眼!” 她晃着了火折子,从怀中掏出一串爆竹道:“这可是我特制的,威力大得很!” 说完在火折子上点着然后瞄准河中央人最多的地方扔了出去。 “砰砰砰砰!!!” 爆竹在河中央炸开了。 浣清溪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一个的大爆竹,一面一个个点燃,一面胡乱向河中扔了出去。 随着爆竹接二连三地爆炸,河中的人群也炸开了,众人纷纷往岸上逃去。 只见河中出现一大片白花花的光屁股! 看着一大群光着屁股的人捂住关键部位奔到岸上抢衣服,唐家宝都惊呆了! 浣清溪嘎嘎笑着,乐得直用手拍地。 唐家宝半晌憋出一句:“还能这么玩?”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 第二日,便听闻浣家大伯娘出恭之时被一个大爆竹炸了满身淋淋漓漓臭不可闻之物。 再然后,便听闻浣家厨房的锅炸了,一家人谁也没吃上饭。 浣老夫人气得犯了病,浣家大伯拿着在浣清溪房内搜出的一堆爆竹气的手抖,头一次动用家法,直打得浣清溪在床上趴了一个礼拜未曾下床。 二伯家信中向弟弟提及此事,浣查英回信只写了个: 打得好! 唐家宝少不得日日带些吃的探望浣清溪,顺带着让她将做大爆竹的手艺传授了一番。 自这年一别,唐家宝三年未曾再来过。 浣清溪曾想过,莫不是她传授了唐家宝做大爆竹的手艺,他回去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被父亲关了起来,否则怎会这许久不见人? 只是父子间,再生气也关不了三年吧? 她也曾趁颜家舅母回娘家时去询问,舅母只笑着推说唐家宝功课忙。 年头一久,她也就淡忘了。 到了十四岁上这个夏天,唐家宝又随舅母来此避暑。 他长高长壮了不少,也黑了许多,浣家老夫人几乎未认出眼前这个少年,却哪里还有当年在她家后院被大鹅追着跑的样子? 唐家宝陪着长辈说了会儿话,仍旧出来去寻浣清溪。 浣家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寻不见了浣清溪。 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将浣家寻了个遍,全不见那小人儿影子,又问了许多人,也没一个看见的。 他略有些担心,叫上带来的几个家仆便在整个村镇搜寻,寻到后山山脚时,却看见浣清溪正抱了个盒子坐在一个大坑里哭哭啼啼。 数年不见,浣清溪也长高了许多,只是那一副灰扑扑乱糟糟的样子还是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唐家宝屏退下人,自己走到浣清溪身边好气又好笑道:“清溪,你在这做什么?” 浣清溪泪眼蒙眬看了唐家宝半天,认出后十分高兴:“家宝,你都几年没回来了,怎么长那么高了?你以前都比我矮瘦的。” 说着说着又想起自己的伤心事来,哭道:“你回来晚了,我要死了!” 哭着哭着又想起来手中的盒子,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唐家宝:“反正都要死了,我的这些积蓄留着也没用了,本来想着给我陪葬的,既然你来了,送给你好了。你走吧,我要自己死在这里。” 说完她放声大哭起来。 唐家宝打开那盒子,只见几张不大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首饰只有零星几件,看去是老夫人给的。 再一看,只见身旁丢着一把大铁锹和一大堆新挖的土,再看看浣清溪红彤彤的手,他就明白了,这丫头费了好大劲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抱着盒子跳了进去。 只是,她自己跳进去了,谁给她填土呢? 唐家宝理了理思绪,有些不能理解:“我已听说了你父亲要再娶,难不成你竟要为了这个自裁?你那继母同你有深仇大恨?” “什么?!”浣清溪止住了哭声,“你说我父亲要再娶?怎么没人告诉我?他娶的谁?” 说着她又大哭起来:“连我爹都要再娶了,我死了更没人管了。算了,叫他娶吧,再给他生个儿子,反正我要死了。” 唐家宝有些摸不着头绪:“既不是为着你父亲,你干嘛在这里要死要活的?” “你不晓得,”浣清溪抹着眼泪,糊得整个脸都花了,“我得了重病!” 唐家宝心头一沉:“什么重病?” 浣清溪哭着掀开裙子,露出下面的衬裤,整个衬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你看,我流了好多好多血,肚子又痛得很,现在叫我爹爹回来也赶不及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你拿着我的积蓄,以后回来时多给我烧些纸钱,好叫我在下面有钱花。如今看来我爹爹是指望不上了。” 唐家宝震惊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是生气还是难过。 他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娃娃了,隐隐约约也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伸手拉她上来,严肃地说:“别哭了,不会死人的。” 浣清溪站在那里一脸迷茫。 唐家宝问道:“你的奶娘呢,她都不管你吗?大丫鬟也没给你配一个?你的大伯娘、二伯娘,也都没人管你吗?” 浣清溪道:“她们自然都不敢管我。” 唐家宝不作声了,他自然知道的,浣清溪住的那个小院,平日里活人都难见一个,倒也怪不得她成日里调皮捣蛋。 他叫人去拿了一袭薄披风,回来给浣清溪披上,然后背着她往回走。 记忆里那个瘦弱胆小爱哭的唐家宝如今显得高大起来,浣清溪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同他说话:“你背我去哪里?我的积蓄叫人千万别忘了拿。” 唐家宝一路将她背回到舅母房里,颜家舅母看样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家宝红着脸低声同舅母说了几句,舅母十分惊讶,叫他去外面等。 她掀开浣清溪的衣裙看了看,一瞬间脸上有几分怒容,很快又和缓了脸色道:“不必害怕,你这是来了月信,女子都有这一遭的。以后每月都会如此,习惯了也就好了。你母亲去得早,身边也没有贴心的,自然不会晓得这些。” 她忙着叫人打热水给浣清溪清洗,又叫丫鬟翻箱倒柜找她做姑娘时穿过的衣裙,虽然时日久了旧了些,但也勉强能穿。 她又叫人拿了新的月事带来,教给浣清溪怎样使用。 一切停当,她又叫人煮了红糖姜枣茶给浣清溪喝,唤了唐家宝入内嘱咐二人道:“今日之事不可同别人说,事关姑娘声誉,若人问起,只说今日是在我这里玩耍发现的,可记下了?” 二人点头。 她又叮嘱唐家宝道:“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不比幼时,虽说是自幼的情分,如今也该避讳些,以后不可再随意进出姑娘家闺房。” 唐家宝红着脸应了。 第4章 失踪 第二日一早,颜家舅母一早就携了些补品拜访浣家老太太,并留下一同进了早饭,说了会子话。 舅母走后,老太太将两个儿媳叫到跟前臭骂了一顿:“谁不知我浣家门头如今是哪个支撑?且不说这些年置田置产多是靠着老三,私底下他又补贴你们多少?家中只留一个女娃,还遭你们白眼嫌弃?!如今都长成这般大了,跟前连个得力使唤的都没,说出去你们不嫌臊得慌?!现下乡邻都来看我们笑话,若这刻薄名声传扬出去,浣家的脸还要不要了?你们的儿子还娶不娶亲了?!” 两人被骂得老大没脸面,只能讪讪退下,商议着马上去买两个使唤丫头。 浣清溪也着实在自己房内老实了几天。 只是几天。 这日一大清早,浣家就着人来颜家打听浣清溪可在这里。 唐家宝这几日里却是未见过她的,便同舅母随着来人去看,只见浣家众人都有些焦急,浣清溪确实寻不见了。 其实昨日里一天都没人见过她,只是大家习以为常,以为她又钻哪里胡闹去了,就连睡前未见人,也只以为她又同众人捉迷藏。 直到今日晨起,她的床铺并无人动过,奶娘才觉出不对,禀告了老夫人,全家上下寻起来,才惊觉人已不见。 众人虽是焦急,却也是素来知道浣清溪的性子的,都觉得多半是她又同众人开了个大玩笑,只能分派下人先在附近找。 这一日,唐家宝也带着手下人将附近的河沟、果园、大树遍寻了一遍,仍是不见浣清溪身影。 到了第三日,一早就下起了大雨,遍寻不到浣清溪的众人终于慌了。 老夫人哭哭啼啼,不停抱怨两个儿子。 浣家大伯冒雨带了下人就要去报官。 众人正在提心吊胆等消息,却见大伯黑了脸,领了三个滚满泥浆的泥人回来。 老夫人揉着眼睛仔细分辨,看身形却是一高两矮,只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家孙女。 身形高大些的男子率先跪到地上哭诉起来:“老夫人!小姐此行,我家已是尽力了……” 老夫人左看右看道:“我听着声音是有点耳熟,不知你是……” 浣家大伯哼一声道:“娘,这不是王家沟的王老大?先前清溪的奶娘王妈妈,正是她母亲。” 老夫人“哦”了一声,又去打量另外两人。 浣清溪咧开嘴巴,露出两排光洁的牙齿,笑道:“祖母,我回来了。” 王老夫人脸色一寒,气得抖抖索索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看你可还有个人样?你这是要气死谁?” 浣清溪抹一把脸上的泥巴,老老实实回道:“祖母,清溪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浣家二伯忙来劝道:“人已经找到了,母亲不要生气。先叫她们下去洗洗干净,收拾了再来问话吧。众乡邻也帮着找了几日,都乏了,也该叫大家回去歇息了。” 老夫人抹着眼泪叫儿子们下去安排。 待遣散了众人,家中几个大丫头轮流打水给浣清溪清洗,直洗出几桶泥水来才将她洗回本来模样。 顺带着将一直紧紧跟着她的女孩子也洗了出来,却见是一个比她还要瘦弱矮小许多的小女孩,那孩子一直在瑟瑟发抖,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几人换了干净衣服回到大厅里去,外间乱哄哄的人群已经散去,堂上只有浣家颜家几个长辈坐着,唐家宝跟在舅母身后,一脸哀怨看着浣清溪。 大伯父清了清嗓子道:“清溪,跪下,说一说这几日怎么回事。” 浣清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天抹泪道:“祖母,王妈妈辛苦养我好几年,如今她年纪又大了,孙女私心想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见不上了!这才抽空去她家里串个门,看望看望,实在不知道害大家这么担心,孙女下次不敢了!” 浣老夫人年纪渐渐大了,近日又时常病痛,常忧心不知何时睡了觉便睁不开眼来,这番话说得正触动心肠,她不由得也摸出帕子来擦拭眼泪。 浣家二伯叹气道:“也算是个有孝心的。既然知道错了,大哥就从轻发落吧。” 浣家大伯板起脸道:“不管如何,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能不声不响跑去别人家一住数日?浣家名声还要不要了?今日若不好好管教,他日岂不是要败坏门风?清溪,你从实说来,这几日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不许遗漏!” 浣清溪膝行上前,抱住祖母腿哭诉:“祖母救我!孙女实在不知犯了什么错!” 浣老夫人看她伏在膝头哭得甚是可怜,忍不住抱住她,落起泪来。 大伯清了清嗓子,大伯娘与二伯娘一道上前扶了老夫人,好生劝慰。 二伯岔开话题去问王老大:“这几日,姑娘没给你们惹麻烦吧?” 那王老大比浣清溪大不了几岁,人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他抿了抿嘴唇,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大伯看情形便知定是浣清溪又惹事了,便道:“你只如实说来便好,她做的错事我们浣家自是要一力承当的。” 王老大半晌方缓缓将近几日之事和盘托出。 原来浣清溪大前天晌午就到了王家沟,稍一打听就寻到了王家门上。 王家家里也有几间房屋,几亩薄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 王妈妈见浣清溪寻上门来又惊奇又欢喜,倒未曾想到她是偷跑出来的,只忙着叫全家好好招待她。 玉潼镇那个爱偷看男人洗澡的小姑娘来王家沟了! 消息一传开,村里男女老少都围拢到王妈妈家里来看稀奇,挤得王家门都关不上。 到了吃饭时间,还是有许多小孩子赶都赶不开,都捧着碗趴在王家墙头上吃,整个王家内外如同集市一般,十分热闹。 原本这对浣清溪也没什么影响,她悠然自得在王妈妈家里吃吃遛遛,饭后还切了一个冰在井水里的大西瓜来啃,只觉十分惬意。 正在她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昏昏欲睡之时,听见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里传出一阵起哄笑闹的声音,还有人拍着手叫: 苦菜花,苦巴巴! 吃完东家吃西家! 闲来无事的浣清溪也出门挤到人群里凑热闹。 只见一个瘦弱矮小穿着又脏又破的小姑娘蹲在地上蜷成一团,一群光屁股小孩围着她又唱又笑,几个稍大些的男孩子往她头上扔苍耳子,抓地上的土往她头上、颈中、身上狂撒,还有往她身上吐唾沫的,那小姑娘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欺负。 浣清溪上前推了一个男孩子一把:“去去!怎么欺负人!” 男孩子起哄笑了一阵,七嘴八舌说苦菜花天天偷吃他们剩饭,没吃完的都偷。 那小姑娘弱弱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们不要了……”结果马上又被一群人围攻撒土吐唾沫。 浣清溪气不过又推了几个男孩子几把,那几个也是不让人的,马上就有个高大的同浣清溪打了起来。 浣清溪虽然年龄比他们大些,却吃亏在不够壮实,一时打不赢,竟然张口在那人肩膀上咬了一口,那人哇哇叫着“咬人!咬人!”就要招呼一群小伙伴一拥而上。 浣清溪急了,摸出一把弹弓,一把石头来,几下就把那几个男孩子打得捂着脑袋哭嚎着跑回家了。 打跑了几人,浣清溪心内十分得意,挥挥手叫苦菜花赶紧回家去,自己便在村内溜达起来。 她却不知,自己打的人中有一个叫王三的,家中最是泼皮无赖,粘上甩不脱手那种。 王三娘见自己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起老大青包,自是不能答应,叫王三领了找到王妈妈家里来。 王妈妈向来知道王三家难缠,忙将家中一筐鸡蛋赔给王三娘才算了事。 浣清溪自是不知晓的,她在外间闲荡到夕阳西沉,却听到村中一户人家传来打骂哭闹的声音,便也去凑在人堆里看热闹。 却见是叫苦菜花的女孩,被一个男人拿了棍子在地上打得打滚哭叫,那个男人狠狠打了一阵,丢了棍子对王三娘说道:“她欺负了你家王三,我也给你出了气,要赔东西,却是没有!我只是她表叔,你若非要,去坟头上找她爹娘要去!若你实在气不平,人交给你了,要怎样随你!” 说完男人回家关了门,再不出来。 王三娘吃了个闭门羹,只能跳着脚骂了一顿,对着苦菜花呸呸了几声,下手拧了几把,终于去了。 苦菜花待人散了,抹着脸上的血迹拍着门哭求:“表叔,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表叔你让我进门吧!” 奈何哭了半天大门纹丝不动。 苦菜花蜷缩在门边一直抽抽嗒嗒。 浣清溪在地上捡了一些小石块、大泥团,一块一块向着苦菜花表叔家院子里扔去,扔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又捡了几块大石头往里扔。 只听见“哎呦”一声,马上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气势汹汹捂着脑门儿走出门来,揪了苦菜花衣领一个耳刮子打上去道:“长本事了,进不去门都敢砸老娘了!”说着抬起手又要打下去。 浣清溪“哎哎”了两声,手里抛着一块石头说道:“是我扔的,你待怎样?!” 那女人松开了苦菜花,上下打量了浣清溪,看她穿衣打扮不像是寒酸的,便不由客气了几分:“你哪来的?怎么跑我家来撒野?” 浣清溪嘻嘻笑道:“我养的画眉鸟飞你家里去了,扔了几块石头都没打中。” 第5章 滚刀肉 那女人半信半疑看了浣清溪半天,没说话,回头又要回屋关门。 苦菜花怯怯哭道:“表婶,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进门吧。” 女人似笑非笑撇了撇嘴角,只当没听见。 浣清溪将手中石块扔到大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她喊道:“凭什么不叫人进门?!” 那女人回身过来,面相甚是凶恶:“凭什么?凭这是我家!哪里来的野丫头,有没有人管得?想多管闲事,领你家去呀,你管吃管喝去呀!” 浣清溪笑道:“那我可领走了!我家还真不缺这碗饭!” 女人道:“领走去!” 浣清溪仍是嘻嘻而笑:“那你得给我写个字据,是你自愿把人送我家的,别养了两年你又来要。” 说到字据,那女人倒是认真想了想,狐疑道:“这丫头再养两三年就能许人了,你别是想诈走了,转手卖了吧?” 浣清溪撇嘴道:“就你们这样的,许个人能给你几个钱?” 她出门时把所有积蓄都带在身上了,此时掏出荷包来看了看,一股脑儿丢给那女人道:“这些钱够了吧?” 女人捡起荷包看了看,更加疑心了:“你个小姑娘家哪里来这许多银子?虽说是不少了,买个人却还是不够。” 浣清溪抱了胳膊道:“我爹爹是在京中做官的!家里买人的契书我也看过,这些绰绰有余了!不愿意就算了!” 那女人见糊弄不过忙改口笑道:“我也不是图银子!苦菜花父母都死得早,我们家穷,也照顾不来!看在你也是心善,叫她给你做个伴,少些便少些吧。” 女人不识字,忙叫了苦菜花表叔出来,两人拿了银票,欢天喜地写了文书,忙忙将苦菜花卖给了浣清溪。 当晚,浣清溪就领了新买的小丫头苦菜花回到王妈妈家,看着苦菜花狼吞虎咽吃了一顿饱饭,然后从趴在墙头上嘲笑她的一群孩子口中得知了王三家寻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以为浣清溪得了这个教训定会忍气吞声,不敢再强出头。 可是浣清溪是这么好欺负的人? 当晚,浣清溪连夜锯了几块木板。 村里人的茅坑大多和猪圈是连在一起的,茅坑在上面,中间搭着几块木板下脚,下面是猪圈,人的粪便直接便进了猪圈,成了饲料。 苦菜花的表婶有夜间如厕的习惯。 当夜,她刚摸黑站上茅坑,扒了裤子,还没蹲下身来,只听磕啦啦一阵声响,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在了地上。 圈里的猪听见声响,哼哼着飞快围拢来打算享用一顿大餐,不想今日落下来的竟是个大活人。 半个村子几乎都能听见表婶捂着屁股大喊大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起,浣清溪牵了王妈妈家养的大黄狗,又领着苦菜花,在村子里追鸡撵鹅,闹得鸡飞狗跳,一个一个寻着那几个平日里最常欺负苦菜花的,拿弹弓追着打,撵到河边踢下河去。 她又拿弹弓守在河边瞄着,不许他们浮上水来,一露头就一弹弓飞过去,直打得几个人满头青包淹个半死。 最惨的就是王三,不止被浣清溪打手打脚打脑袋,吃饭时饭碗里被放了苍耳子,扎得嘴疼;睡觉时被窝被放了蒺藜,皮都划破了;连家里柴火都被藏了爆竹,做个饭锅都被炸上了天。 王三娘气得要命,自己跑去王妈妈家里抓了两只鸡两只鸭拿回家做补偿。 浣清溪一气之下将王三推到河里去,仗着自己水性好,按着王三脑袋好生叫他喝了一通水,趁着他昏头昏脑,又将他横着绑在母猪背上,之后在母猪尾巴上绑了一串鞭炮,鞭炮一响母猪满地乱窜,在村里横冲直撞,将村头的小土地庙都撞塌了一角,王三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苦菜花跟着浣清溪也胆大了起来,浣清溪锯木板她递锯子,浣清溪放狗她牵绳子,浣清溪拿弹弓她捡石子,浣清溪绑人她拿绳子,俨然成了浣清溪的小狗腿子。 王老大愁眉苦脸告着状:“村里近一半的小孩儿都被小姐打了,吵闹的人踏破了门槛,我们家的鸡和猪都赔给别人了,王三娘天天在我家门口哭闹,如今土地庙都坏了,我娘叫我赶紧把小姐送回来,怕再惹出什么乱子。 我今天早起就套了家里仅剩的一头驴送小姐回来,谁知半路下起了雨,小姐路上又吵着要追野兔,在那驴子屁股上抽了几鞭子,结果路太滑,驴子失脚掉进水潭里去了。 若不是苦菜花灵醒,及时抓住了小姐,还不知道得有多大的乱子。” 一众人听着王老大的诉说,渐渐脸都黑了。 浣老夫人勉强撑着,叫人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一锭银子来给来王老大:“是我们家清溪搅扰了,这锭银子你拿着,庄户人家总要过日子,待天好了,再买些牲畜来补上吧。” 王老大转忧为喜,一连声地道谢。 此时雨也早停了,王老大忙忙告别,说家中母亲还在等回话。 众人都起身送客。 却见浣清溪撒腿往后院跑去,不多时出来在门前赶上了要走的王老大。 她一手提了两只鸡,另一手抱了只小猪崽,一起往王老大怀中塞去:“王大哥,这两只鸡你拿着给王妈妈补补身子。告诉她今后晚饭别在院里树底下吃了,她眼神不济,那鸡都上了树,鸡粪拉在碗里了她都看不见。 这猪崽叫王妈妈好生养大,到时候杀了吃肉记得给我留条后腿!” 王老大一迭声应着去了,这厢浣家大伯脸比锅底都黑。 浣清溪一看情形,便想往祖母身后躲。 大伯怒喝道:“今日谁也护不住你了!浣清溪,你又不是五六岁七八岁的孩童,你都已经十四了,终日这般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成何体统!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你还终日同一群野小子打架,还敢离家出走,你要不要名声了?!今日便要到祠堂里,当着众祖宗的面,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大伯提小鸡仔一般将浣清溪拖去了祠堂,她自然一路挣扎哭嚎。 苦菜花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老夫人又抹一把眼泪道:“大了,是得管管了,不然惹出祸事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唐家宝看浣清溪哭喊着被提出去,一时情急就要追上去,却被舅母一把拽住,舅母冲他摇了摇头,拖着他告辞了出去。 浣家大伯将浣清溪拖进祠堂,对着祖宗牌位道:“跪下!取家法!” 浣清溪一听取家法,号哭得愈发响了,趴在蒲团上一迭声叫娘。 仆人取出一个长长的黑色木盒,浣家大伯郑重接过来,打开木盒,却见原先那一条黄色竹节鞭不见了,只有一个黑色烧火棍静静躺在盒子中。 大伯拿着烧火棍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浣清溪!” 浣清溪一时也有些愣了,止住了哭声。 大伯喝道:“家法去哪了?!” 浣清溪早将此事忘到爪哇国去了,此时不免有些心虚,赔笑怯怯道:“那烧火棍既然在这里,家法,兴许是在厨房灶下……吧?” 大伯一把扔了烧火棍,恨恨地东找西找,一时也寻不到趁手的东西,几乎气歪了嘴,一迭声喊着叫人马上伐竹子,定要好好教训这混世魔王一番。 浣清溪回过神来,又开始在地上打滚儿哭喊。 不多时大仆人果然现砍了一根竹子过来,又剔得精光。 浣清溪看着绿色闪着寒光的竹子,打了个激灵,一时情急爬起身来,抱了娘亲的牌位大哭,哭着哭着往旁边瞅了一眼,顺手又将祖父的牌位也捞进了怀里,接着开始搂紧了两个牌位不丢,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喊:“娘亲救命!祖父救命!大伯父要打死我啦!” 浣家大伯眼睁睁看着她抱着自己亲爹的牌位打滚,一时竟奈何不得她。 浣清溪滚到长明灯前,举着牌位作势要烧:“母亲,祖父,我也活不成了,你们带着我一起去吧!” 浣家大伯喝道:“浣清溪,你敢!” 浣清溪左右看看无人来拦,索性仍抱着牌位满地打滚哭闹。 浣家大伯无奈压住火气说道:“先将你祖父与母亲牌位放好,可好?” 浣清溪不打滚了,却还是哭哭啼啼:“侄女自幼失恃,祖父也不曾庇护过一日,如今爹爹新娶,祖母年纪又大了,伯父伯娘十分嫌我,侄女多活一日也是招人厌烦,待祖母百年侄女就一同去了!也不叫大伯父烦心!” 浣家大伯虎了脸:“胡说什么呢!” 浣清溪把脸贴到母亲牌位上只哇哇地哭。 浣家大伯提了竹子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走了。 浣清溪抽抽噎噎擦了脸上的泪,问苦菜花:“大伯父……可走远了?” 苦菜花探头探脑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走了,走远了。” 浣清溪站起身,将母亲与祖父的牌位放好。 方才哭得太厉害,一时之间倒有些止不住了,她一面吭吭哧哧抹着眼泪,一面领了苦菜花回去自己院子。 一进去院子却看到唐家宝正气势汹汹站在院内瞪着自己。 浣清溪抹一把脸说道:“家宝……你来啦?” 唐家宝黑着脸走过来,问道:“大伯父下手重不重?打坏你没?” 浣清溪挤出一个笑脸:“还好,他没下得去手,我还好好的。” 唐家宝闻言松了口气,接着语气十分不善:“你为何私自跑去那么远?怎么不叫上我?你我还是不是好友了?!” 浣清溪说道:“不过偶然想起小时候王妈妈待我很好,本想去投奔她的,不想闹成这个样子。说来也没多远,不过十几里路而已,小时候跟着王妈妈去过一次,我认得路的。” 唐家宝质问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是要偷偷离家了?你就这样自己跑过去了?” 浣清溪不在意道:“怎么?难道还叫人背我过去不成?” 唐家宝沉着脸:“若是碰上打劫的可怎么办?你真当外间世道十分太平?这些日子,京城……” 浣清溪打断他道:“既然是京城的事,却又与我何干?!” 第6章 吵架 唐家宝被气得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你一个小姑娘家,竟然就敢偷偷私自离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带人送你过去,若是碰上坏人,或是要同人打架,也可保你安全!” 浣清溪瞥他一眼,轻蔑道:“你才几岁,怎么就敢说我小姑娘家?告诉你有什么用?等暑热天气一过,你还不是要走? 再说了,我自己能应付!南边镇子外面有个磨豆腐的外姓人,知道吗?上次他说有大蟋蟀,骗了我去他家,想把我扯进他房内去,结果呢?我爬树上跑走,还用弹弓打瞎了他的左眼!现下我弹弓练得比那时更好了!” 唐家宝一愣,问道:“怎么还有这事?你可跟家里说了?” 浣清溪得意道:“他眼睛瞎了都不跟别人说,我说得着么?!” 唐家宝气得跳脚:“你是不是傻?成日里瞎胡闹,什么都不懂!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浣清溪有些生气了:“唐家宝,你会说话吗?我不要名声怎么了?管的着吗你?” “不要名声?你成日里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如今声名再毁,不出两年,你父亲大伯父便会寻个破落户将你嫁出去,你后半辈子怎么办?” “反正不用你管!大不了我赖在家里死活不嫁,牛不喝水强摁头不成?再不济我嫁给王妈妈家里王大哥去,她们家里又有田又有牛羊,王妈妈对我还好呢!” “你……你这个野丫头,净是些乡野村妇的见识!” “呦,现在想起我是乡野村妇了?怎样?怎样?既然这样看不起,那你以后别进我们家门!唐家宝,我要和你绝交!” “浣清溪!你好得很!亏我还求了舅母许久来看你!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别来别来!谁求着你来了!” 苦菜花在一旁看着两人越吵越凶,怯怯地劝了一句:“你们别吵了。” 唐家宝气呼呼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插什么话!” 浣清溪哼一声道:“苦菜花,别理他!叫他回他自己家发脾气去!” 唐家宝嘲笑道:“苦菜花?这名字蠢得要命!你自己留着当宝吧!” 说完他气鼓鼓头也不回走了。 浣清溪指着他的背影嘴巴默默念了几句,“哼”了一声叫道:“苦菜花,今日起你改名字了,叫蜜糖,谁也不许再提一个‘苦’字!” 苦菜花连忙应了声。 浣清溪气得摔桌子打板凳的,衣服也不脱就上床睡觉去了。 苦菜花就睡在浣清溪房内对过一张窄榻上,她这两日总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过上了有饭吃有衣穿有床睡觉的日子,每日里总有种踩在云彩上的感觉。 直到早上起床时,看见浣清溪不知何时摸出弹弓将好好的帐子打得全是洞,这才惊觉自己睡得太死了。 她看着破破烂烂的床帐发愁道:“小姐,这帐子烂成这样,可怎么好?” 浣清溪爬起来道:“怕什么,跟我祖母房里的大丫鬟说一声,她们自会替我寻顶新的换上。” 苦菜花小心翼翼问道:“那,我还叫蜜糖吗?” 浣清溪叹气道:“你真傻,叫蜜糖不好吗?苦菜花有什么好?” 苦菜花点头道:“蜜糖好,听着就甜,我就喜欢叫蜜糖。” 吃过早饭后,蜜糖被祖母房里大丫头叫过去,说要教她些日常活计和家中规矩。 浣清溪便跑去厨房,想着寻一寻那根家法。 却听厨娘在那闲话,说是镇子南边那家日常来送豆腐的外姓人,昨日夜里起夜不知怎么跌了一跤,竟然跌断了双腿,还在感叹这人命苦,瞎了眼又断了腿,看来家中得好些日子吃不上他磨的豆腐了。 浣清溪听完心中默骂,恶人有恶报。 她寻了一会儿,始终寻不见那根竹鞭,想是被当作柴火烧了,便也不放在心上,自去别处玩耍了。 却说自那日起,唐家宝果真赌气再也不来浣家了,浣清溪也不往颜家那边去。 一晃数日过去,两人真的谁也不理睬谁。 这日早饭后,颜家舅母来浣家与老夫人辞行,原来是她已住了不少日子,要启程返京了。 临去时,她将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身材健硕的婢女推给老夫人:“听闻近日老夫人为清溪那丫头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发愁,她自己买了个丫头,却比她还小且又瘦弱,想是帮不上多少忙,只能算是个玩伴吧。我身边的秋云,跟了我数年,识礼仪知进退,又且宽厚老实,便留给清溪使唤吧。若是不合用了,你们再把她发还给我,说真的,我还真有几分舍不得呢。” 老夫人细心打量这秋云,先不说年纪大些总懂事许多,光看那体格想来多少是能压制些浣清溪的,便忙不迭道谢。待颜家舅母一走,嘱咐了秋云多劝导管制些小姐,便叫人送到浣清溪房里去了。 却说那秋云来时除了带些衣服细软,还捧了一个盒子。 见了浣清溪后,她递上那个盒子,笑说是唐家少爷发脾气不要,要丢到浣清溪这里来的。 浣清溪好奇打开来看,却是满满一盒子小玩意儿,有泥捏的彩色小人儿,棕草编的各种小虫,还有木刻的小桌椅,个个都十分精致有趣,想来当是唐家宝平日里花不少心思收集的。 浣清溪把玩半晌,知道定是唐家宝从京城特意给自己带的,吵嘴后又不好意思自己送过来,便借口叫秋云带来。 她想了想,也找了个盒子,叫蜜糖送去颜家给唐家宝。 蜜糖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赶在颜家舅母的马车出发前送了过去。 唐家宝抱着盒子默默坐在马车上,也不打开。 舅母笑道:“真的不打算看看是什么?” 唐家宝瞥了那盒子几眼,终于打开了。 却见里面装着两个啃得不太干净的卤鸭头。 舅母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她是说你——死鸭子——嘴硬!” 唐家宝气得将盒子扔在一旁,咬牙切齿说道:“没有良心!” 唐家宝回去京城后两三月间,又托颜家人给浣清溪捎了个盒子。 浣清溪打开看时,却见是一副通体漆黑入手沉重做工精良的好弹弓,旁边还配了一袋铁砂弹珠。 弹弓下压着一封信,打开来看,却是唐家宝俊逸的字: 清溪: 咱们和好吧。 如今你父亲已经留京任职,我也求了舅舅,他答应与你父亲提及你的事,舅母也已经给你父亲修书,总之会尽力将你接回京城你父亲身边去。你在家不要再胡闹,好好跟着夫子读书,多听祖母伯父的话,不要惹你父亲生气才是。 家宝 敬上 浣清溪试了试那把新弹弓,弹筋似是鹊筋所制,弹性极好韧性又强,弹珠也是重量又轻威力又大,一时爱不释手,对唐家宝那点气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一晃两年又过去。 浣清溪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她生得倒无十分的美貌,只是一双杏眼又大又圆,高兴时双目顾盼生辉,显得十分精神。 倒是蜜糖,在浣家好生养了两年,人也长开了,生得柳叶眉丹凤眼,唇红齿白,人又娇小,称得上回首一笑百媚生。 只可惜她向来只以她家小姐马首是瞻,小姐说东她绝不往西,小姐要吃烧鹅她绝不烤鸡,一副十足的小狗腿样子。 这两年倒是多亏了秋云,她年龄大力气也大,人又正直稳重,平日里什么活计都肯干,衣食住行都是她在操持,又上心迫着小姐读书习字,若非她严加看管,那两个又不知惹出多少祸事来。 却说这两日里,浣家大伯娘数次与浣家大伯提及浣清溪的婚姻大事,说是二伯娘娘家有个侄儿子年纪上正是合适。 大伯数次顾左右而言他,这日推脱不过了才说:“三弟如今也在京为官,清溪也算得上大家闺秀,是官宦人家小姐,弟媳那娘家侄儿子不过一介市井小民,举家上下功名也无一个,门第上却是不甚般配。” 大伯娘嗤笑道:“三弟若真顾念这个女儿,怎会一直拖到这个年纪了还不与她说亲?只怕多半是抛到脑后了。再者,清溪那性子,十里八乡谁不知晓?但凡门第高些,谁家敢娶她?一般人家,谁养得起这样的小祖宗? 养她这些年,别的不说,三条腿的桌椅板凳积下多少?破了洞的锅换下多少?破烂的衣裳帐子屏风扔出去多少?家中墙头补了多少次?如今养到十七岁,也算对得住她了,快些让她去祸害别人家去吧! 弟媳娘家侄儿家里虽说没什么功名,但好歹也算是个富户,咱们又是亲上加亲,左右亏待不了清溪。 你还看不上人家,就这,还是弟妹许了多多准备嫁妆,人又看在清溪跟前的小丫头长得标致的份上才勉强答应了的。 若是再拖上两年,只怕连这个看不上的都没了,你这侄女只怕真要做个叫人耻笑的老姑娘了。” 大伯无奈,也怕真的耽误了清溪的终身大事,只得应道:“虽如此说,我毕竟只是个大伯父,一切还要三弟做主。我修书与他,说明了此事,却看他意思。” 大伯娘眉开眼笑,忙不迭嘱咐大伯在信中多多为二伯娘娘家侄儿说些好话。 约一个多月后,浣查英给浣家大伯回了信,信中却不提说亲之事,只说自己近日公务繁忙,劳烦家中派人将浣清溪送上京去,自己要亲自管教。 浣家大伯忖度弟弟意思大约是不肯,便与母亲和二弟商议了,挑了个日子,由浣家二伯带了两个仆人,雇了两辆马车,送浣清溪和身边两个丫鬟上京去了。 第7章 上京 一行人驾马车一路往京城而去。 众人十分小心,每日里天光大亮才出发,天色稍暗便寻住宿,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因此倒也一路稳妥。 眼看着京城在望,浣家二伯浣查芸松了口气,想着不日即可见到亲弟,又可将浣清溪安稳交还,心下也轻松许多。 这日,到了晌午天气有些炎热,众人又走得口渴,便离了大路走了一段,寻了一间不大的酒肆休息。 浣清溪每日里圈在马车上,先不说闷,光是日日的颠簸都快将她颠散了架,是以竟完全没精力生事,日日靠在秋云肩上昏昏欲睡,连同蜜糖,都是病恹恹的样子。 马车停下后,她才活过来半条命似的,爬下车来,在一旁活动着胳膊腿,不断在平地上走来走去。 店小二牵了马匹到马棚休息喂食,浣查芸进去酒肆要了些酒菜,浣清溪三人便在门外休息活动,直到浣查芸叫了好几遍,浣清溪才勉强走进酒肆。 这酒肆虽说简陋些,但简单吃食还是有的,此时一大一小两桌简单吃食已备好,两个大仆人日常坐在一旁小桌上,浣查芸与浣清溪四人一桌同食。 浣清溪毫无胃口,扫一眼桌子道:“二伯父先用,我歇一歇再吃。” 浣查芸十分欣慰道:“你如今倒是知礼许多,想来我也好同你父亲交差了。”说完便动筷子吃了起来。 秋云看浣清溪脸色不好,关切道:“小姐还是吃不下吗?脸颊都饿得小了许多,多少吃些吧。” 秋云说着拿了扇子给浣清溪扇风,又给她倒了杯水。 蜜糖也扁着嘴巴在一旁道:“又热又颠,再不到京城,小命儿都要颠没了。”她也是脸色蜡黄,瘦了不少。 浣清溪拿起筷子,将桌上几碟菜看来看去,最后终于夹了一筷子蒸鱼,送进口中。 可她马上将鱼吐了出来,“呸呸”了几声道:“这鱼味道不对。” 浣查芸疑惑地也夹了一筷子鱼,咽下肚道:“怎么挑食起来?这鱼看去新鲜着呢,哪里不对了?” 浣清溪道:“我自幼便在镇里河中抓鱼烤来吃,这鱼是刚死的还是死了一个时辰的还是死了半日的,我一尝便知,这鱼味道就是不对。” 秋云疑惑中也去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中,马上也吐了出来,低声道:“这鱼里有东西,二老爷不要吃!” 浣查芸停下筷子目瞪口呆。 秋云拿下浣查芸手中的筷子,起身又去抢过那两个正狼吞虎咽大仆人的筷子,低声道:“别吃了,结账!”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浣查芸回过神来,取出一角银子放在桌上,大声道:“掌柜的,我等吃好了,银子多得不用找了。” 众人起身匆匆往外走,牵了马匹套上马车便赶着上了路。 所幸酒肆内倒并无人来追。 大仆人还在嘟哝着没吃上口饱饭,浣查芸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幸好你们警醒,咱们走得又快。只不知这天子脚下竟然也有黑店,世道着实乱了些。” 秋云掀开帘子向后看了会儿,又向前看了看,面色沉重道:“还说不准呢,今日实在不该偏离大路。” 蜜糖攥了秋云的衣角,不自觉紧张到有些发抖。 浣清溪倒是来了精神,两只眼睛一时闪闪发亮。 又走一会儿,马车却停了下来。 秋云掀开帘子下来看,只见马儿在不断拉稀,一路不知拉了多少,如今腿都软了,跪在路当中不肯再走。 两个大仆人已经晕晕乎乎叫不应了。 此时浣查芸也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吃得少,此时脑子勉强还清醒,忙叫道:“清溪快跑!钱财都由他去,你们小女儿家,若被掳去可是糟糕!快跑快跑!” 浣清溪与蜜糖跳下马车来,秋云指着前面山坡上一大片树林焦急道:“那里定然埋伏着人!” 浣清溪看了看一旁的小山坡说道:“这里草丛茂密,咱们先将他们三人藏起来,躲得一时是一时!” 三人将浣查芸与两个仆人拖下马车,滚下小山坡,又匆忙拿树枝扫除了痕迹,这才沿着分岔的小路匆忙奔逃。 三人逃了一段,远远听见后面有马匹嘶鸣,听声音还不止一两匹。 秋云边跑边诧异道:“不是普通歹人吗?怎么会有许多马匹?!” 浣清溪叫道:“我怎么知道!许是他们发财了!保条小命也太难了!” 蜜糖跑得眼泪都出来了:“太……吓人……了……” 再逃一段,马蹄声渐渐清晰可闻,浣清溪回头看去,只见远远地有一队人马正向自己追来。 再跑一段,却见一匹黑马一马当先,距离三人越来越近。 估摸了距离,浣清溪当即停住脚,手中早已拿好了弹弓,此时摸了铁砂丸嗖嗖一连两弹弓,第一弹打在黑马的眼睛上,第二弹打在马上之人额上,一人一马应声而倒。 浣清溪收了手马上又继续奔逃。 只听身后远远一片欢呼声,那队人马似乎得此一击反倒十分兴奋。 秋云叫道:“小姐弹弓练得愈发好了!” 浣清溪只顾着喘气奔逃,没工夫说话。 又有两匹马越来越近,几乎到了身后。 浣清溪回身又拉弹弓。 那两人一看浣清溪动作便忙着勒转马身闪避,这两弹丸竟尽数打在了马身之上,马吃痛嘶鸣,紧接着又继续向三人追来。 眼看两匹马追到了身侧,马上两人一左一右探身来抓秋云和蜜糖。 蜜糖吓得哇哇大叫,两手乱打。浣清溪却瞄准了这人马前腿,一发即中,马腿中弹一瘸,将马身上那人甩了下来。 秋云却骤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向她探身之人抹了脖子,那人捂着脖子,从马上缓缓掉落了下来。 她回身举起匕首又向蜜糖身旁被马甩落之人刺去,那人举臂一挡,匕首只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秋云再刺,那人就地打滚躲开,秋云一时急切间不得手,心中焦急。 浣清溪眼看又有三四匹马近了,忙取出弹丸一一瞄准马前腿射去,几人虽然勒缰绳闪避,奔跑间马腿却难躲得开,个个掉下马来。 蜜糖哭哭啼啼看着秋云仍未得手,抽抽嗒嗒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向那歹人头面撒去。 歹人一时不防,捂了眼哇哇大叫,秋云顺势将匕首一送,正扎在那人心窝。 三人起身又大步跑去。 身后歹人遇袭后停了一停,三人得此空隙又跑出许多路。 渐渐听得见前方有水声,浣清溪道:“附近有河!往河边跑,马过不去!” 三人循着声音寻了一段,果然寻见一条大河,只见河面广阔,河水湍急,三人站立处正是一片又高又陡的河岸。 浣清溪道:“跳下去,游到河对岸去!” 话音刚落,伴着破空之声,一支长箭擦着她的头发落下,插入土中半寸。 秋云惊道:“方才是他们小瞧了我们,现下动真格了!” 蜜糖哭道:“我……不会游泳……” 浣清溪道:“我会!我带着你!” 秋云道:“我!” 浣清溪急切道:“别跟我抢,我游得好!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一——” 秋云又道:“我——” 浣清溪抓了两人手说道:“二、三!” 说完三人一起跳下了河。 河水相当深,水流又湍急,蜜糖一跳进水里就开始大口喝水,手脚扑腾着向浣清溪呼救。 浣清溪从身后抓住她的衣领,深吸一口气,就拖着她往对岸游。 游了一段,回首却没看见秋云,浣清溪心道,她定是闭气从水下游过去了。 再游一段,还不见秋云上来换气,浣清溪潜到水下找了找,却不见秋云的影子。 她心中咯噔一下,拖着蜜糖便往回游。 她浮浮沉沉,不断被拖着喝水的蜜糖几乎被淹得神志不清了。 几乎又寻到她们跳下水的地方,才看见深深的水下好像有个影子,浣清溪不禁叫苦,只她一个会游泳,怎么拖得动两人游到对岸? 莫不是三人当真要命尽于此? 一时间,浣清溪脑中想的,是他那个数年未见的爹爹,此时不知在做什么,可有想起自己? 第8章 得救 秋云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浣清溪坐在岸边,将秋云、蜜糖放在近处,不断给两人拍背按压肚子,直到秋云先醒了过来。 浣清溪松一口气,筋疲力尽躺在地上指了指蜜糖,秋云会意,咳了一阵子便接手继续给蜜糖拍背,又过一时,蜜糖也醒了过来。 一醒来,蜜糖便爬起身哭哭啼啼去拉扯浣清溪,浣清溪有气无力说道:“放心,活着呢。” 蜜糖这才松了手,又哭了好半天方才止住。 浣清溪看着秋云幽幽说道:“你居然不会游泳?你这么厉害,什么都会,杀人都不在话下,居然不会游泳?” 秋云讷讷不能答。 浣清溪有些气愤道:“你为何不早说?!你可知,今日我们三人差点因此全军覆没?!若早知只有我一人会游泳,咱们势必也不能跳下水来!” 秋云道:“我几次要说,都被你打断。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扯下水来,我也难以分说。” 浣清溪回想起来倒似乎是有此事,只怪当时时间太过紧迫,便叹口气道:“幸好从上游冲断一根大树枝下来,我将你二人都挂到树枝上,咱们三人才活下命来。昔日祖母说我吉人自有天相,看来也是有几分道理。” 秋云翻身给浣清溪磕了个头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浣清溪躺在那里摆一摆手说道:“咱们你救我我救你的,有什么可算?” 秋云嘴上没说,心里却十分清楚:浣清溪若撇了她与蜜糖独自逃命,在那种情形下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她却偏偏舍命将她二人带了回来,不是救命之恩是什么? 蜜糖扯了扯粘在身上湿答答的衣服,左右张望了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浣清溪仰望天空说道:“这次听天由命吧,我反正一步也走不动了。” 秋云起身四下看了看,说道:“如今天色已经晚了,晚间咱们行动不便,想来那些歹人也难摸黑来寻。待时候久了,惊动地方,咱们便有救了。夜间不便起火,咱们且寻个大些的树,免得遇上野兽麻烦。” 浣清溪勉强坐起身嘟哝道:“这是个什么破京城,天子脚下,治安还不如一个小小玉潼镇!歹人都敢青天白日明目张胆打劫了,那皇帝老儿想来也是个昏聩的!” 秋云扶助两人爬上一棵大树,三人各寻个粗壮些的树枝栖身。 秋云在暗夜中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些歹人是骑了许多马匹来的,寻常盗匪怎么养得起这许多马匹?且我看他们的羽箭也十分精良,不似寻常匪徒所用,想来是成气候了。我下去附近看看,没有别的埋伏方能高枕无忧。” 浣清溪点了点头,秋云跃下树来,悄悄向周边摸去。 浣清溪看着秋云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疑惑道:“我看秋云身手像是会些功夫的,今日里她连杀两人竟毫不胆怯,不像寻常人家女子,不知怎么会给我做了丫鬟?” 蜜糖道:“当初她是颜家舅母身旁的,送来时据说颜家舅母还十分舍不得,想来是有些本身在身上的。” 浣清溪点点头,又想起一事来:“蜜糖你今日撒在那歹人头上的是什么?我不记得咱们有什么暗器啊?” 蜜糖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是咱们出门时带的烤鹅用的香料,磨碎了用纸包着带在身上的,我一时情急,身上又只有这个,就撒了出去。” “我的香料……”浣清溪捂住胸口只觉十分气闷,“我的香料,可是不便宜呢!你以后给我省着点用行不行?” 蜜糖委委屈屈小声道:“小姐,我觉着还是咱们的小命值钱些。” 浣清溪叹口气倚在树枝上道:“蜜糖,我真的又累又饿,衣裳又湿,风一吹有些难受。” 蜜糖小心给她揉了揉肚子哄道:“小姐你忍一忍,衣裳暖一暖就干了,等天亮了咱们就去寻吃的。” 浣清溪不作声了。 三人这一夜倒是还算平安。 第二日天光才亮,三人正耷拉在树枝上打着瞌睡,忽而听见远处又传来马蹄声,三人都惊醒了,藏身在树叶中细听。 却听那马蹄声停了一阵,很快便向着三人藏身之处奔来,声音越来越近,三人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渐渐看得见了,却是四五人骑马缓缓行到近处再次停下来。 其中一人下马在附近树上扒拉了一会儿,向着行在正中那人说了什么。 当中那人听见后,马上提了缰绳向这边紧行几步,几乎停在了三人藏身的树下。 浣清溪只觉心怦怦直跳,悄悄摸出弹弓弹丸,瞄准了树下马上之人。 那人身着青衫,骑着黑马,看去十分年轻。 他停在树下,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喊道:“清溪!浣清溪!” 浣清溪闻言一惊,收了弹弓仔细打量那人。 却见他身量虽长,身形却有些瘦削,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模糊带几分熟悉感。 她尚在思索在哪里见过这人时,秋云率先滑下树去,欢喜叫道:“公子!” 男子看见秋云,便顺着树干向上看见了浣清溪,他弯了眉眼冲着浣清溪微微一笑。 浣清溪骤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唐家宝吗?! 她心中又欢喜又激动,抱着树干慢慢滑下来,眼中含泪,颤颤巍巍向前走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唐家宝愣住了,这才几年不见,怎么行此大礼? 浣清溪脸朝下直直趴在了地上。 唐家宝这才明白她是晕倒了,忙下了马,同秋云一起将浣清溪扶起来。 她这一摔可是不轻,脸上全是泥土,地上都印出了个人形。 此时她昏昏沉沉勉强挤出一句:“饿……” 最后下树的蜜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抱着浣清溪的腿哭道:“小姐,这树也不算高,你怎么摔成这样了?小姐你别死啊!” 唐家宝被她吵得头疼,叫秋云把她拖到一旁去,招呼众人把身上带的食物都拿出来。 翻了半天,只找出几块梨膏糖,半个干饼子,无奈之下唐家宝只好拿水将饼子泡软了喂她吃下。 半晌,浣清溪终于深吸一口气,缓缓醒转过来。 她吃完了饼子,接过了梨膏糖含了半天说道:“不够甜。” 唐家宝无奈道:“来得急了,没有带吃的。” 浣清溪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来找我?我二伯父呢?他可还好?歹人呢?可捉住了?” 唐家宝道:“从前便跟你说过,京城这边有些混乱,出门一定要当心。收到你要来京的消息后,我就有些不放心,算着日子,天天叫人来等你们。可惜还是没能赶上,终究叫你们遭了劫。这些歹人盘踞京城四周不是一日两日了,不是说拿便拿得住的,此事说来话长。” 浣清溪瞪大了眼睛:“我二伯父呢?” 唐家宝道:“放心,二伯父没有大碍,我来时已报了官,二伯父已被寻到救下了,只是……” 浣清溪心都提了起来:“只是怎样?” 唐家宝续道:“只是被人丢下山坡,害他折断了一条腿骨,无法行走。” 浣清溪话卡在了嗓子里,看了看蜜糖和秋云,她一时想不起当时是自己还是谁胡乱把二叔滚下去的了。 蜜糖和秋云也看了看她,没有作声。 可不就是她亲自下手丢的? 浣清溪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你怎么找得到我的?” 唐家宝笑道:“我不过一边走一边寻你,刚巧秋云又认得我。如今你既已无碍,咱们也该走了,和你二伯父他们会合,顺便给你们三人弄些吃食。” 他牵了自己骑的黑马,便要将浣清溪扶上马去。 一看到这匹高大健壮又油光水滑的黑马,面色苍白的浣清溪马上双眼放光,她借力爬上了马,双手在马身上摸了摸叹道:“这马好高,皮毛像缎子一样,真漂亮!” 唐家宝紧随其后也上了马,两人同乘一骑。 唐家宝扯住缰绳笑道:“你还没有骑过马? 浣清溪叹口气道:“玉潼镇上平日只能骑毛驴,连马车我此次也是第一次坐,可惜那马又没有马鞍,骑不得,现下倒是我平生头一次骑马。这马,真是匹好马。” 唐家宝抿了嘴道:“还记得小时候你没有马骑,敢去骑猪,差点就被摔死。” “哈哈哈,”浣清溪忙打个哈哈胡乱岔开话题,两手去拽缰绳,两腿用力一夹马腹,“这马是怎么骑的?” “你……”唐家宝制止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马儿抬起前蹄嘶鸣一声,飞速向前冲去。 “啊——”浣清溪大叫一声,费力地大声喊着唐家宝,“家宝快抓住我!这要摔下去,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唐家宝又好气又好笑大声道:“你还同我抢缰绳,想飞出去不成!” 浣清溪又啊了一声忙丢了缰绳,往唐家宝怀里缩了缩,待马儿在唐家宝的控制下渐渐跑得平缓一些才松了口气。 她扭头看了看唐家宝,后知后觉道:“家宝,你几时长这么高了?脸也变长了,我几乎都认不出了。” 唐家宝笑道:“幼时我也常常觉得你很高大,不知何时你竟成了矮冬瓜!” 浣清溪被叫矮冬瓜倒也不生气,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我矮冬瓜?还记得你甩着两只小短腿被大鹅追着拧,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只会揪着我哭的窝囊样子,不知谁才是矮冬瓜?” 唐家宝被揪到短处,连忙求和:“好好,我再不叫你矮冬瓜了,大鹅之事咱们翻过去不再讲了可好?” 第9章 竹马 身后几人一看两人跑了,也急忙将蜜糖和秋云托上马,各分出一人护持,匆匆打马追去。 骑马行了一段,浣清溪突然想起问道:“家宝,我至今还不知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几时你家也搬到京城来了?” 唐家宝道:“我家数代经商,算是薄有些家资。我父亲多年在魏州经营,田产都在那边,本是不在京城的。只是伯父近年来在京城经营得还不错,便同父亲商议了叫我来跟着他,既能做个帮手,也能学习一二,是以如今我暂住在京郊伯父家里,时常做些跑腿帮闲的活计。” 浣清溪点点头道:“你将住在哪里写给我,待我在父亲那里安置好了,有空好来寻你。” 唐家宝顿了顿道:“清溪,你住久了便会知晓,这京城与玉潼镇规矩不同。你一个女儿家,来京郊寻我,既不安全,也于理不合。待你安置好了,我会想法子同你联络。” 浣清溪叹口气道:“早听闻京城里规矩多,果然是了。只是我在此地只你一个好友,你万万不要忘了来寻我!你可知我家在哪里?” 唐家宝笑道:“虽说京中高官巨贾甚多,但户部员外郎浣大人的家宅,略打听一下还是容易找的。” 浣清溪有些迷茫问道:“我爹,如今官做得还算大吗?” 唐家宝道:“虽说不是十分大,但升迁速度已然是很快了。” 浣清溪笑道:“按理说,他官大一些,我的日子就好过一些,但我却又不希望他官做得太大。” 唐家宝不解道:“为何?” 浣清溪道:“他官做得越大,便会越忙,不止常常会将我忘记,更加不会记得我那孤零零死去多年的娘了。” 唐家宝半晌才道:“你以后同他住在一起,他时时看见你,便不会忘了。” 秋云与蜜糖同其余几人早已追上,见两人言笑晏晏,众人不敢靠得太近,只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 蜜糖着急催道:“走快些,快追上我家小姐,这马儿脚程好慢!” 身后那人笑道:“我家公子正同你家小姐说话,其余人怎好打扰!他们二人看去甚是相熟,你还怕我家公子将人拐走了不成?” 蜜糖闻言更急了:“叫马儿快些、再快些!我又不知你家公子安的什么心……我都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身后那人低声笑着,就是不肯驱马上前,看蜜糖自己在那里又急又气。 众人又走一程,前面远远看见一大拨人马。 唐家宝停下马来,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 骑马走在最后的一人忙拍马越过众人,奔入前方人马中。 余下几人留在原地等了约一盏茶时分,那人才缓缓引着一辆马车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布袋。 待走得近了,浣清溪才看见,这不正是她一路走来所乘的马车吗?只是拉车的马匹换了新的,其余马夫连同大仆人,都好好地还了回来。 到了近前,还能听到马车上二伯父不断“哎呦”出声。 浣清溪下了马走到马车前,掀了帘子问道:“二伯父,你可还好?” 浣查芸躺在那里正叫疼,骤然见了浣清溪只觉又惊又喜,眼泪都下来了:“清溪,你可回来了,你没事吧?老天爷保佑,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你爹交代!” 浣清溪也有些感动,同时还有些愧疚:“二伯父,你的腿……还疼不疼了?” 浣查芸被她一提醒又想起来了:“哎哟!我的腿,疼死了!这群挨千刀的,给我摔得!哎哟!” 浣清溪一时语塞,转过身来看唐家宝。 唐家宝递了小布袋过来:“只有这么一袋粟米糕,你们先将就吃着。此地离京城只有一日路程,我们走快些,天黑前当能赶到。” 浣清溪接了粟米糕,与众人分食了,接着同蜜糖秋云一起上了马车,在唐家宝一众人护送下继续向京城赶去。 浣查芸显然并未认出唐家宝来,一路上他大骂歹人害他折断了腿,秋云三人在一旁都默不作声。 浣查芸骂够了,又开始夸赞自家弟弟官做得好,这才惊动许多人马来救他们,说着一时又夸赞京城人马反应迅速,救人及时。 三人都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马车不疾不徐行了一日,刚好在傍晚到了京城外。 唐家宝唤了浣清溪出来说道:“我们不便进城,只能送到这里了。你们入城后,只管打听户部员外郎浣大人家,想来并不难找。待你们安顿下来,我抽时间来看你。” 几人匆匆告辞走了。 浣清溪一行人赶在关城门前进了京城。 在街上寻了几个人打听,很快便打听出浣家正在东城,马夫赶着车一路问过去,顺利找到了槐树巷里的浣府。 浣府正门是一道不太大的朱漆大门,此时大门紧闭。 门旁一对白色石鼓镇宅,门上已经挂上了两顶大红灯笼。 大仆人上前叫门,半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门房,他懒洋洋打量了门前那简陋的马车,问道:“什么人叫门?” 大仆人赔笑道:“麻烦通报一下,浣家大小姐到了。” 门房鼻子里哼出一声,摆一摆手道:“去去!”就要关门。 大仆人忙忙挡住门,问是为何,那门房话都懒得说,一味将大仆人向外推赶。 浣清溪听见吵闹,同秋云蜜糖一起跳下马车来。 只听见大仆人分辩道:“同你说了,浣家大小姐来了,怎么却不让进门?” 门房上下打量浣清溪三人,三人打扮本就朴素,又经过此前一番折腾,此时看去都有几分狼狈。 门房嗤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就是冒充,也要事先打听打听!我家夫人进门才两年,膝下并无一子半女,哪里来的大小姐?!你看看你们那一身穷酸气像不像?!三天两头都是些乱认亲的,真是晦气!” 他一面说一面将大仆人用力推出门外,咚一声关上了大门。 浣清溪闻言只觉好笑:“他说我穷酸气,连我爹爹也不曾这样嫌弃过我呢!你们说,咱们究竟哪里穷酸了?” 蜜糖与秋云也上前帮着大仆人一起打了半天门,再不见人来开。 蜜糖气道:“这起子势利小人!我们小姐回自己家竟也不让进门,这大晚上的,却叫我们去哪里?” 秋云道:“实在难以进门的话,我们不如去寻唐公子,先找个住处住下再想法子。” 浣清溪道:“傻秋云,现下城门都已关闭了,我们就是去寻家宝也只能等明日了,何况又不知他住在哪里。” 秋云道:“这可如何是好?二老爷如今身上有伤不能多作耽搁。” 浣查芸听见动静,叫大仆人到跟前来,摸出一角银子递给他说道:“如今去哪里都得使银子,她们几个女儿家不懂这些,你怎么也这样不知事?再看见那门房,先将这银子塞给他再说。” 大仆人挠头道:“是小的疏忽了,想着是一家人,就忘了这回事。” 两人正在说间,只听见秋云压着声音叫道:“小姐不可!快些下来!” 蜜糖也压低了声音叫道:“小姐小心!” 却原来浣清溪左右看看,看见浣府门前有棵槐树长得十分高大,一提裙裾就爬了上去,任秋云叫也不搭理。 她爬到高处往浣府里看,只见高高的围墙内灯火明亮人影往来,算着是到了晚饭时候,饥肠辘辘的她几乎闻到了饭香,不由捂着肚子大声叫了一句:“本小姐来了,快些给我开门!”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厉喝:“何人在此作乱?速速下来!” 这声音既响亮又威严,浣清溪冷不防被惊了一跳,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掉下树来。 秋云蜜糖看到身后骤然出现一队人马都吓了一大跳,未曾想浣清溪竟跌下树来,一时手忙脚乱去接。 领头出声厉喝的那人听见是个女子声音,催马上前一挡一抓。 浣清溪被他一挡又在背上一提,下落之势顿缓,接着却又被重重丢在地上,“扑通”一声摔在那里,扭了脚半天没爬起来。 蜜糖忙扑到浣清溪身边查看伤势,秋云伸臂挡在前面护着两人。 那人勒马厉声道:“东城兵马司依例巡城,何人在此作乱?!” 身后一排兵士均执了长矛肃穆看着几人。 浣查芸忙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叫道:“误会误会!各位官爷,家中小女年幼不懂事,搅扰了。我们确实与浣大人有亲,并不是故意生事端。” 门外这一番混乱却早惊动了浣府内里,只听浣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房连同几个仆人打着灯笼照路,浣查英从当中出门来,借着灯光分辨着门外众人。 骑马的兵士却认出了浣查英,说道:“浣大人,打扰了。这些人说是与大人有亲,在此多方窥探,大人可识得?” 浣查芸冲浣查英叫了一声:“三弟!”落下两滴泪来。 浣查英循声看去,一见是浣查芸忙道:“二哥!你们这么快就到京城了?你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再说!” 回头又对领头之人道:“确实是我家人,给沈统领还有各位添麻烦了,请众位也一同赏光进来吃杯酒水。” 沈统领客客气气道:“既是误会,解开就好。我们尚有职务在身,不便打扰。方才不知是浣家小姐,多有得罪。” 蜜糖听闻是老爷来了,早起身和秋云站在一起来看。 浣清溪脚扭得很痛,坐在地上龇着牙也抬脸去看亲爹。 浣查英也借着灯笼光来看女儿,他眯着眼在蜜糖和秋云脸上看了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来抓了蜜糖的手腕道:“女儿你可来了!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也不叫爹爹!” 蜜糖与秋云都惊呆了,浣查英看着蜜糖呆呆的脸色有些心疼道:“我知道你数年未见我,定然有许多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妨,咱们回家再慢慢说。” 蜜糖一面往后抽手,一面为难地辩解道:“我……我不——” 浣查英道:“你是怨我不成?”他叹口气,“爹爹太忙……” 浣清溪忍着疼站起身,单脚往浣查英身边跳了跳,拍了拍他的背,清了清嗓子:“爹,你家闺女,在这边。看——是这边。” 浣查英茫然看了看浣清溪,又去看浣查芸。 浣查芸也无奈扶额:“三弟,这个,这个才是清溪,你亲女儿。” 浣清溪点点头,扶了浣查英单脚站在那里道:“爹,你瞧瞧她,长这样好看,这能是你生的吗?你再看看我,谁是你家闺女你还瞧不出吗?” 浣查英忙丢了蜜糖来扶浣清溪:“是了,是了,我便说,几年不见,这面相变化也忒大了些……” 兵马司那些人几乎都在憋笑,亲爹认错女儿,真是新鲜。 可惜这热闹又不好意思久瞧,沈统领道:“浣小姐没事便好。浣大人,不多时便要宵禁了,众位还请快快回府。我们职责在身,告辞!” 第10章 继母 辞别了兵马司的人,浣查英忙着叫人小心将浣查芸搬抬入府,一面又叫人赶紧收拾出一间客房出来。 他自己扶了浣清溪走到门前,只见门内立着一个二十七八岁,面容清丽衣着鲜亮的妇人。 此时妇人正扶了个丫鬟似笑非笑靠在门内看着浣查英道:“原来是老家来人,怎么不尽早叫人知会一声?” 浣清溪看了看妇人低声同浣查英说道:“爹,快看,有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浣查英涨红了脸在她背上拍了下道:“混说什么,快叫母亲!” 浣清溪一脸不敢相信,忙颠着脚行了一礼道:“母亲大人安好!女儿脚上有伤不便行大礼,改日一定补上!” 秋云与蜜糖跟在身后也忙行了一礼。 妇人淡淡一笑,却并未开口。 浣查英也忙在旁陪笑道:“是我的过错!之前家中来信提及清溪她们启程前来,只是最近官中事多,我一忙,便给忘了。” 妇人打量了浣清溪,幽幽道:“先前是曾听闻夫君家中还有一女,却不想竟如此大了。夫君又不提前知会,此时房间都不曾备下,倒显得我失礼了。” 浣查英笑道:“清溪她素来不讲究,你看着收拾下一个住处便可。西厢,东厢,我看都可,若是来不及,先同使女们在后面挤一挤也一样的。” 浣清溪接口道:“是了,母亲不必自责,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不知家中可还有饭菜?我们路上遇袭,两日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实在腹中饥饿得很!” 浣查英闻言忙道:“家中正在摆饭,咱们快去吃些,不要饿坏了!” 几个仆人正将浣查芸抬到门旁,妇人往一旁挪了挪道:“二伯千里迢迢赶来,也是辛苦,叫人摆些饭菜到客房去。” 说着便扶着丫鬟一笑走了,也没说叫浣清溪究竟住在哪里。 浣清溪倒也不在意,扶着人跳着跟去了正房,专心候着饭菜来祭她那早就咕咕乱叫的五脏庙。 浣查英将浣查芸安置了,回到正房时,正看见浣清溪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饭菜抓耳挠腮东张西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而他的夫人温氏正端坐一旁,就着灯光缓缓吃着半盏茶水。 一望见父亲,浣清溪欢天喜地道:“父亲回来了,可以开饭啦!” 温夫人抬起眼皮不咸不淡道:“樱儿桃儿,给你家老爷加副碗筷。” 浣查英接了樱儿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脸坐下,方才拿起筷子,只见浣清溪几乎是欢呼一声,筷子便如同悬在饭菜上面一般游走飞舞起来。 樱儿面色有些尴尬,看了温夫人一眼道:“小姐,您端坐着就可,想吃些什么,我来给您夹。” 浣清溪摆一摆空闲的左手,丝毫不耽误右手夹菜,趁咽下饭菜的间隙道:“不必了,就这么几个菜,我都够得着!” 温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浣清溪吃了一阵,想起秋云与蜜糖也饿着肚子,此时却还站在一旁伺候着,忙伸长了脖子将口中饭食咽下,道:“樱儿姐姐桃儿姐姐,秋云同蜜糖一路跟随我也是饿了几天,实在可怜得很,麻烦你们带她们去厨下吃些东西吧。” 樱儿悄悄去看温夫人脸色,见她不作声,只好勉强应了,叫桃儿领了两人下去吃东西了。 浣清溪此番吃得愈加欢喜了。 浣家平日里晚饭就吃得简单,温夫人更是食量小,因此桌上不过四个小菜,两道甜点,配一钵浣查英爱吃的荷叶粥。 浣清溪竹筷翻飞,不断加粥,等喝到第四碗上,那一钵粥已经见了底。 她却只得了个半饱,左右看了看,见还有一碗绿豆汤无人喝,便拿了过来一口饮尽,抬头只见父亲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筷子还没沾到几粒菜花。 温夫人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她笑了笑,道:“父亲母亲,你们也吃啊。” 只是此时桌上的菜色已经稀稀拉拉不剩几根。 浣清溪轻轻叹口气,心道,虽然不是十分饱,但还算勉强过得去了。 她看浣查英与温夫人都不动筷子了,便放下筷子道:“父亲母亲可都吃好了?女儿虽在乡间长大,食量倒也算不得很大,樱儿姐姐,麻烦你叫厨房以后做饭时稍多一些些便好。母亲,女儿今晚可是要去住客房?” 温夫人拿帕子擦了嘴角,缓缓道:“你是夫君亲生女儿,万没有真去住客房的道理。西厢那里有一间房正空着,前几日我去寻东西时刚叫人整理了,此时你可先住着,若有别处合适的,再慢慢收拾。” 浣清溪欢喜地应声道:“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昨日里又遭了罪,现下最想有热水洗洗干净,换上一身松快衣裳,然后安安静静睡一觉。” 浣查英道:“你快去歇息着,明日里闲了再来说路上之事。” 浣清溪行了一礼,便自去西厢寻住处了,樱儿忙叫杏儿跟上去带路。 杏儿领着浣清溪去了西厢房。 只见这是两间虽然不大倒还收拾得干净的屋子,外面明间里摆放一张略窄的罗汉床,一侧架子上放着几个瓷瓶玉器,圆形窗棂上映着几杆竹影。里间一张架子床,旁边摆放一张矮榻。 屋子虽不宽敞,但收拾得利利落落,倒也并不显得拥挤。 杏儿叫了一个小丫头帮忙收拾床铺被褥,浣清溪滚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困得直打呵欠。 不多时蜜糖与秋云也都过来了,四人一起将厢房内收拾停当,又打了热水给浣清溪沐浴。 浣清溪打起精神来,脱了衣裙松了头发,却见杏儿取了一大包褐色粉末倒进浴桶中搅了搅,澄清的一桶水登时浑浊得如同一桶老汤,还有种特别的味道。 蜜糖瞪大了眼睛,惊奇道:“京城里人洗浴都不用澡豆吗?这是什么稀罕物?泡一泡便洗得格外干净了吗?” 杏儿抿嘴笑道:“并不是,这是祛虱虫的药粉,明日里各位的衣裳也需用这药粉泡一泡才好。” 浣清溪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道:“难不成是近日总在外面住宿,身上惹上了虱子?蜜糖你快帮我看一看可有?” 蜜糖忙在浣清溪身上扒拉一阵,又去脱下的脏衣裳上扒拉一阵,疑惑道:“却不曾找见,难不成是晚间灯火太暗?明日里我拿去太阳底下仔细看看去。” 秋云皱了眉头道:“杏儿姑娘,咱们姑娘虽然是乡下来的,日常里也是干净讲究的,哪里就有那许多虱虫了?” 杏儿笑道:“各位不要多心,实是夫人皮肤娇嫩,受不得叮咬。老家每次来人都要用药粉祛虱虫一遍,并不是只针对你们。再说,如此一来,你们身上也舒坦了,家中也放得下心来,算是两全其美的事。” 浣清溪倒不以为意,脱完了衣裳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桶中,反倒溅了一地浑水。 她整个人埋头在水下憋了一会儿气才伸出脑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现下泡一泡热水真是舒坦得很,就是气味略难闻了些。” 杏儿见她坦然泡在水中,便叫小丫头去取胰子,自己告辞去了。 浣清溪舒舒服服洗完了,换上了干净衣裳,迷迷糊糊坐在那里等着秋云用帕子帮自己将头发绞干。 这时只见蜜糖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细瓷小碗,她笑眯眯说道:“小姐困累了吧?刚在厨房看见这一碗热乎乎的红枣羹,倒是正合用。” 浣清溪晚间本来就吃得不甚饱,又泡了半天热水,此时看见红枣羹也觉得正合心意,那碗又比杯子大不了多少,就接过来两口喝完了,只觉得香甜可口,便问:“还有没有?这碗太小了些。” 秋云疑心道:“别是夫人要吃的吧?” 蜜糖道:“我等了许多时也不见有人来拿,况且一碗红枣羹而已,许是晚间吃剩的。小姐等我一等,我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可吃的。” 蜜糖轻车熟路又摸到厨房,将大锅盖小笼屉都翻了遍,却没有找到别的吃的,只有锅里盖着的一个大汤碗中有一些乳白色闻着味道像是牛羊乳的,此时还是热乎的,她便不假思索捧了回来。 浣清溪看了看大汤碗,顺口道:“爹爹家中竟用这么大汤碗?也好,我热热地喝了正好睡觉。” 说着便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之后摸着鼓鼓的肚子道:“饱了饱了,正好好好睡一觉!” 秋云还在外间收拾,闻言道:“你先上床睡吧,我们今日还没安排住处,晚会儿要先在这矮塌上挤一挤了。” 浣清溪滚上床拍一拍枕头舒舒服服睡下去道:“先叫蜜糖同我睡大床吧,你们两人睡一张矮塌太挤了些。” 话音方落,她便呼呼地睡着了。 秋云有些好笑地上前帮她理了理头发,盖好了薄被,又打水同蜜糖各自洗漱了,收拾好才睡下。 这边才睡下,那边却听得正房里一片吵闹,间杂东西摔碎的声音。 却原来温夫人照例睡前要吃一盏燕窝助眠,今夜那盏备好的燕窝却不翼而飞了。 桃儿在厨房找了个遍,悄悄告诉给樱儿,樱儿也帮着又找了一遍,还是找不见燕窝的踪影。 此时温夫人已经等了半晌了,现做已来不及,樱儿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告诉给了温夫人。 温夫人不解道:“什么叫不见了?那是一盏吃食,又不是猫儿狗儿,怎么还会长脚自己走了不成?” 樱儿悄悄看了外间浣查英一眼,低声道:“好像有人看见,小姐那边有个叫蜜糖的,去厨房捧了什么东西出来。” 温夫人捧了茶盏喝了口茶水,心中的怒火压了又压,终是按捺不住,一把将茶盏摔在了地上。 第11章 交锋 浣查英听见声音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樱儿忙着收拾地上碎片,口中笑答:“是夫人失手碰倒了茶盏,所幸并未伤到。” 浣查英这才放心点点头道:“人无事便好。” 温夫人冷笑一声道:“夫君还要继续装傻充愣吗?老家怎么突然来人的?夫君女儿如何来的?事先竟一丝儿风声也未曾透露,直接来个先斩后奏,夫君当真没什么要说的吗?” 浣查英心知躲不过,便赔着笑在一旁坐下来道:“与夫人成亲前我已托人告知过,先头夫人过世前是留下一个女儿的,一直养在老家里,此事我可从未隐瞒过。” 温夫人瞥他一眼道:“此事我是知晓,只是你可未说过要将她也带来京城。” 浣查英有些为难道:“前几个月大哥来信,说在老家有人为清溪说亲,说的却是二嫂娘家里那些不争气的子侄。你也知道的,兵部曹大人夫人娘家与我们老宅相邻,若给朝中那些同僚知晓我将长女嫁到这种人家,我这老脸往哪里放?” 温夫人怒道:“你只知要圆你的面子,却将我置于何地?当初嫁与你做续弦已是委屈,现今成亲两载仍无子嗣,你可知我私下里受那些官眷们多少耻笑?如今又凭空多出个这么大的女儿,叫我今后如何出门见人?” 浣查英起身给温夫人顺气,低声道:“夫人消消气,何必动怒?清溪她眼看将满十七了,不过是养一养,教些规矩,回头寻一个登对些的亲事,嫁出去也就是了,必不叫她给夫人添太多麻烦。” 温夫人见他态度和软,倒不好火发得太过了,只说道:“你说得容易,我看她可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况且在乡间长大的,土气不说,行事总欠着些规矩,哪里便能那么容易寻到合适的人家了?” 浣查英笑道:“这便要劳烦夫人多多管教了,叫她多学些规矩,总归是我亲生的女儿,她名声好了,将来嫁得好些,我们面上也好看些。” 温夫人气消了些,缓缓道:“你不知晓她,今日里我那一盏燕窝,便被她不打招呼拿去了,焉知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浣查英闻言愣了,想了想仍赔笑道:“她长于乡间,无甚见识,定是晚间饿了拿去填肚子了。她向来没规矩惯了,待我明日骂她给夫人出气!” 温夫人勉强气顺,不再说什么了。 浣查英看温夫人算是应许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忙叫樱儿上前伺候温夫人洗漱。 却说温夫人平日里重保养,除了每晚一盏燕窝,睡前更要用温热的牛乳敷面浸手,最后还要擦上香膏,这才能上床睡觉。 今日里没有燕窝本就有些不快了,谁知连牛乳也半天端不上来,温夫人有些不耐烦地叫了桃儿询问。 桃儿看着浣查英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浣查英也没耐烦道:“怎么这样蠢,一点小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究竟如何你说便是!” 桃儿这才说道:“那牛乳,好像是小姐那边过来人端走了。方才已经去后面叫厨房里人来再准备了,只是需要夫人多等上一会儿。” 温夫人方才才压下去的火此刻噌一下窜了上来,她猛站起身道:“欺人太甚!这才到京头一日,就拣着我的东西随意取用了!去,叫她来给我回话!” 浣查英见温夫人动怒,此时倒不好再替浣清溪说话,只待将浣清溪叫来了好好训一顿,好熄一熄温夫人的怒气。 杏儿慌忙跑出去看了看,顷刻间又跑回来回话道:“夫人,西厢那边都已睡下了,灯都熄了。” 温夫人更怒道:“怎么,睡下了便不能叫起了?!在这里出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她倒是睡得着?!” 樱儿见温夫人气得不轻,又怕杏儿不知深浅,忙跟着骂了句“糊涂!”,自己去西厢叫浣清溪去了。 却说清溪三人头日里才遭了大罪,此时都是累困已极,倒在床上都睡得昏沉。 此时樱儿来叫,半晌只有秋云一人勉强爬起身开了门。 秋云披了衣裳,揉着发涩的眼皮迷迷糊糊道:“半夜打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樱儿掩口笑道:“哪里就半夜了?京城这里不比你们乡下,哪有这么早就睡下的?秋云姑娘,叫小姐起身略收拾下,夫人有几句话想问问她。” 秋云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浣清溪和蜜糖,有些为难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问吗?樱儿姑娘,我们这些日子赶路十分辛苦,昨日里更是几乎没有合眼,现下当真十分乏累了,再熬下去,饶是小姐身体强健恐怕也真吃不消了。” 樱儿提高了声音道:“夫人召唤,小姐便忍一忍困,去回句话吧!” 只见浣清溪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蜜糖倒是醒了,爬起身往这边看。 秋云道:“樱儿姑娘,究竟何事?你说一说看我可知晓?” 樱儿无奈,只得问道:“你们今晚可曾去厨房拿走夫人的燕窝与牛乳?” 秋云想一想道:“是曾端来过一盏红枣羹和一碗牛乳吧?怎么,夫人有急用?” 樱儿有些惊讶道:“那是夫人每晚必用的,你们也不问,怎么就取走了?却叫我们一时哪里来得及再准备?” 秋云道:“确实是我们拿了,这事错在我,不如我同你去跟夫人回话吧?” 说着,秋云穿好衣服,略挽了头发,跟着到正屋这边来。 温夫人一看只有秋云过来,心中怒火更甚,面上强自压着道:“小姐呢?” 秋云行了一礼回道:“夫人,小姐太过疲累,且脚上不方便,一时没有起得来。小姐日常衣食住行都是我负责的,您问我吧。” 浣查英忍不住出声责问道:“你们今日方才来到,怎么就专挑了夫人日常常用之物拿去?哪里还有个做女儿的样子?” 秋云又行一礼,垂头道:“我们只以为是一盏吃剩的红枣羹,不曾细看,是错拿了。后来小姐仍嚷饿,厨房里只有一碗牛乳,便拿来饮了。” 浣查英瞪大了眼睛:“那牛乳是用来……清溪都吃进肚中了?” 秋云不知缘由,照实答道:“是的,几口就吞吃完了。” 浣查英与温夫人面面相觑,那拿来浸手的牛乳,她竟然吃了?! 那样一个小瓷盆,她都没疑心是做别用的吗? 她是当庆幸温夫人没有拿牛乳泡脚的习惯。 秋云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续道:“小姐自幼在家中习惯了,饥饿时便自去厨房寻吃的,一时没有改过来,还望老爷夫人见谅。此事也多是我的错,下次定然不敢了。” 浣查英看了看温夫人,见温夫人仍在生气,便道:“去,将清溪叫起来,我说她几句。” 秋云左右看看,无奈只得回来叫浣清溪起床。 谁料浣清溪手脚紧紧巴住薄被,死活不肯起来:“不去,我哪都不去!我要睡觉!” 秋云哄道:“小姐,咱们吃错了别人东西,你服个软,说几句好话,马上就能回来接着睡了。” 浣清溪眼都不肯睁开:“我不去,吃错了东西,拿银钱赔她去,我不去!” 蜜糖闻言揉揉眼就要去找银子,秋云哭笑不得:“那是你母亲,你拿钱赔她,不是更要把她气死吗?快起来跟我去一趟。” 浣清溪就是不起,闭着眼嚷嚷道:“我浑身疼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顿!还脚疼,我没脚了!打死也不去!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睡觉!” 说完她将头埋进被中,两手裹住不肯露脸,秋云同她扯了半天被子也没将她薅出来,无奈只好如实回禀。 浣查英虽然生气,也不能真的半夜闯去她房内将她揪出来,只好百般好话去哄温夫人。 这一闹直闹了半夜,温夫人带着一肚子气也乏累了才去歇息。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浣查英早起上朝还未归来,温夫人夜里闹乏了,这才沉沉睡去。 只听一阵破锣一般的响声响彻前后院。 与之同来的还有浣清溪清亮的声音:“起床了!起床了!怎么府里这许多懒鬼!在我们乡下早都起床锄田做饭了,快起床了!” 只见浣清溪一手拎一个铜盆,另一手拿了一条凳子腿,单脚跳着,敲得十分来劲。 樱儿桃儿杏儿一脸焦急地跟着她,劝又听不见,伸手想拉她又被她挥舞着凳子腿挡开,铜盆“当当当”的响声吵得人头皮发麻。 正是困倦的温夫人更是气得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浣清溪还哇哇叫着问:“母亲昨夜里不是有话要问我?母亲呢?怎得还不叫母亲起床吃早饭?你们京城里丫鬟仆人也太过惫懒!母亲——母亲——母亲起了吗?” 她一面嚷一面跳着,樱儿她们几个拦都拦不住,眼看她拎着那个破铜盆都要闯进正房里去了。 此时只见温夫人铁青着脸从内房走出来,咬着牙道:“天还未大亮,你拿着个铜盆,又敲又叫,究竟要做什么?!” 浣清溪笑嘻嘻将铜盆扔到一旁道:“母亲早已起了吧?我便知道是她们哄我,都这个时辰了,非说母亲还在安睡,果然是在扯谎!我一心惦记着母亲昨夜唤我,一夜都不曾睡好,母亲可睡好了?却不知母亲唤我究竟何事?” 温夫人强压了怒火,深吸一口气道:“你既唤我作母亲,我少不得要教你规矩,今后,若无许可,你不可私进内房!” 浣清溪倒显得十分乖顺地点头道:“是,女儿知道了。” 温夫人又道:“早起不许大声喧哗!打扮整齐了在外面安静候着,待我洗漱整理好了,自会叫你进来!” 浣清溪歪了头道:“可是母亲昨夜里究竟何事唤我?” 温夫人没有答话,冷冷瞥她一眼。 浣清溪乖觉道:“是,母亲,我现下就去外面等着。” 温夫人甩袖转身回了内房。 樱儿忙带着两人跟了进去,端水的端水,捧衣裳的捧衣裳,梳头的梳头,一时间忙碌起来。 第12章 挨打 浣清溪弯腰捡起她的破铜盆,单脚跳着回到了门外,咣当一声将盆倒扣在地上,自己则坐在铜盆上,用凳子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盆底玩。 蜜糖忙端了一盏茶来给浣清溪润嗓子。 却见温夫人先用刷牙子将牙齿仔细刷了一遍,以茶水漱了口,接着用温水净了手脸,涂上羊脂一般温润的香膏,再以香粉匀面,最后画了眉上了胭脂。 樱儿十指灵巧地为温夫人头发上抹上桂花头油,小心梳成发髻,戴上相称的珠钗耳饰,还挑了一串早上新摘的茉莉花串给温夫人簪在头上。 最后由樱儿从一个小丫鬟手里接过衣裙悉心为温夫人换上。 想着温夫人一夜不曾休息好,樱儿又嘱咐桃儿叫厨房上熬一碗清热祛火的荷叶莲子粥,配上几块夫人日常里爱吃的牛乳糕。 温夫人冷冷加了一句:“去问问外面那人吃什么,叫厨房多做些,免得她吃不够又来抢我的。” 桃儿应了,出门来时却看见浣清溪正坐在铜盆上,蜜糖站在一旁,主仆两人一人手上拿着两三个绿莹莹的大莲蓬正忙着剥莲子吃,外绿里白的莲子皮掉了一地。 浣清溪一面吃一面夸道:“这莲蓬倒是新鲜,莲子又脆又甜,蜜糖你待会儿再去拿两个来。” 桃儿心头一窒,暗暗担心起夫人的荷叶莲子粥来。 她向着浣清溪行了一礼道:“小姐早上爱吃什么?我好叫厨房多做些。” 浣清溪一面掰莲蓬一面想,吃了两个莲子才道:“有没有肉馄饨?要一碗汤多多的肉馄饨,再配上一个酥得掉渣的芝麻饼,不过……万一饼太小呢,配两个芝麻饼吧。” 桃儿愣了愣,嘴上答是,心中却想,原来这小姐当真是老爷亲生的,两人早起的餐食竟是一模一样。 桃儿进厨房嘱咐了餐食,厨娘柳妈妈一拍大腿道:“坏了,刚才有个姑娘说是小姐房里的,来厨房看见这莲蓬便都要去了。” 桃儿生怕又要惹温夫人生气,说道:“柳妈妈糊涂!便是小姐要吃,也没有都给她的道理,家中还有夫人呢!如今你赶紧叫人再去街上多买些吧!” 柳妈妈道:“我哪里知道……如今现买怕是来不及了,我刚好与隔壁沈府杨妈妈相熟,他们府上后院池塘里种的便有,我现在便去讨一些来救急。” 桃儿道:“既如此还不快去!柳妈妈下次可要记得,府里究竟谁的事要紧了!” 柳妈妈一面匆忙出门一面回道:“晓得了晓得了!” 桃儿松了口气,便回来正房处,此时温夫人还不曾从房内出来。 浣清溪吃完了莲蓬,百无聊赖中摸出了怀中的弹弓,又摸出一把石子来,在院子里瞄来瞄去,最终看中了院子中央的那两棵大石榴树。 此时刚入夏,两棵石榴树开满了红艳艳的石榴花,看去十分喜人。 浣清溪瞄准了后,一颗石子打中一个,不大会儿就打落了满地零碎的石榴花。 桃儿走到院中时正看到浣清溪打落一朵开得正艳的石榴花,蜜糖还小声在一旁拍手叫好道:“小姐的弹弓真是百发百中!” 桃儿几乎眼前一黑,忙挺身拦在石榴树前。 浣清溪瞄着树上道:“桃儿姑娘你挪一挪,待会儿误伤到你就不好了。” 桃儿急道:“不可,小姐快住手!” 浣清溪收了弹弓叹气道:“怎么我打个树枝玩你也要来啰嗦?” 桃儿道:“小姐有所不知,夫人最喜爱这两棵石榴树。石榴本就有多子多福之意,这两棵石榴树更是每年都硕果累累,夫人说这是吉兆,平日里轻易不许别人碰,小姐怎么能随意打落?!” 浣清溪哼一声说道:“不过两棵石榴树而已,有什么可宝贝的?” 蜜糖小声道:“小姐,算了吧,万一这两棵树真是夫人看重的呢?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着些。况且,夫人至今无子……咱们不好触这个霉头。” 桃儿听到蜜糖的话,涨红了脸。 浣清溪心知不妙,仍嘴硬嘟哝道:“夫人生不出儿子,只问爹爹便是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回头一看,温夫人不知何时已从正房走出来,此时正满面怒容立在身后看着她。 她心头一凉,立即改口道:“昨日未仔细看,这石榴树怎么生了好些虫子?是时候要捉一捉了……” 温夫人怒道:“你也太过无礼!昨夜不问自取了我的膳食,几番派人唤你只是不理,今日清早又来扰我休息,此番又无故打落我的石榴花,兼有言语无状,你是不懂一丝一毫的规矩,还是打量着我好性子,想骑在我头上耍威风?!” 温夫人发了火,一迭声叫人按住浣清溪:“便是你出身乡野无人管教,也不该如此无礼!今番定要捆了你,教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秋云在房内听得外间动静,慌忙出来拦阻,她力大,同蜜糖一起拖拽着,几个小丫头一时倒难以越过她们去捉浣清溪。 浣清溪索性滚在地上,抱了脚嚷道:“杀人啦!救命呀!千里迢迢赶来,没被窃贼害死,倒要死在自家内宅了!杀人啦!快来人,救命呀!” 温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天了!去前院,叫几个粗壮婆子来,定要绑了她们!” 正在吵闹间,只见浣查英大踏步从前院回来喝道:“都住手!大清早的吵嚷些什么?!” 一时间众人都停了手噤了声。 只有浣清溪依旧滚在地上嚷着:“救命呀爹爹!女儿要被人打死了!” 浣查英看了温夫人一眼,只见温夫人柳眉倒竖满面怒容,便轻咳一声,斥道:“乱嚷什么,还不快起来?!你母亲向来敦厚,怎会轻易发怒?定是你又胡作非为!还不快快过来给你母亲道歉!” 浣清溪闻言乖乖住了嘴爬起身来,只见她在地上滚得沾了满身花瓣泥土,头发也乱作一团,此时瘸着脚挪过来,行了个礼道:“母亲,女儿知错了,下次再不敢打石榴花玩了。” 温夫人叫杏儿拿过竹鞭来,冷笑一声递给浣查英道:“她昨日才入府来,便这般任性妄为,全然不将父母放在眼中,若今日不正规矩,她来日不知还要闯出多少祸事来!我知晓夫君心疼女儿,唯恐在我手下打坏了,既如此,夫君自己动手教训便是!” 浣查英接了竹鞭,咬牙对浣清溪道:“过来!” 浣清溪不得已缓缓挪到父亲跟前来。 秋云与蜜糖有心回护,但被浣查英瞪了一眼,谁也不敢再说话。 浣查英扬起竹鞭,狠狠心用力打了浣清溪一鞭。 浣清溪应声倒在地上,打着滚大哭道:“看我没有亲娘,都欺负我!既然这样不待见,何必又叫我来!快叫二伯父别走,把我带回去!昨儿刚来,今日就挨打!” 浣查英又举起竹鞭,却无论如何打不下去了。 他叹口气,半晌幽幽道:“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看你现在成何体统?” 浣清溪犹在哭喊,浣查英对秋云道:“扶你家小姐起来,回屋。洗洗脸换换衣裳,早饭叫人送过去,就在屋里吃,不用过来了。” 秋云与蜜糖忙上前扶了浣清溪,哄着架回房内去了。 浣查英一言不发,扔了竹鞭,自往正房走去。 温夫人看他面色不好,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叫人摆早饭。 温夫人默默吃了一碗荷叶莲子粥,捏了两块牛乳糕,又夹了一筷子烘豆腐。 却见浣查英埋头吃完一碗肉馄饨与两个芝麻饼,始终一言不发。 知他心中气闷,温夫人放下筷子道:“我方才已着人去接我的乳母辛妈妈了。你知晓的,她是温府的老人,又教养我多年,最是持重懂礼。我思量半宿,由她管教清溪,教些规矩礼仪,最合适不过了。” 浣查英道:“她不是年纪大了,回儿子家养老了吗?” 温夫人道:“管教小女儿的精力,她还是有的。再者,我派人去接,她多少要给些面子。” 浣查英似乎松了口气:“也好。清溪她年幼丧母,这些年我也未在身边尽教养之责,以致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今,还劳夫人多费些心思,但凡她有些顽皮不通事的,还望夫人包容一二。” 温夫人道:“我也并非那刻薄不容人的,只是今日不立威,只怕今后她更加不会服我管教。待辛妈妈来了,教她懂些礼仪规矩,收一收她的性子。届时我再回娘家一趟,托众位亲友寻一门登对的亲事,如此,夫君也可稍放心了。” 浣查英顿一顿起身,向着温夫人深深一揖:“一切就拜托夫人了。” 温夫人微笑起身道:“你我夫妇一体,何必如此?” 浣查英换好了衣服,临出门还是去了西厢房一趟。 进门时,浣清溪已经换好了衣裳,重新梳洗了,趴在炕桌上举着芝麻饼喝肉馄饨。 她一眼瞥见了浣查英,却只当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大口吃着。 浣查英知她有些生气,便也不作声,坐在炕桌另一头看她吃饭。 看她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饮食,一般无二的吃相,浣查英心头叹了一声:果然是自己的女儿,习惯都与自己这般相类似。 再看她那崴伤的脚和被打得红肿的胳膊,浣查英心头泛起一丝内疚。 眼见得她吃完了,浣查英才缓缓开口道:“清溪,你也大了,以后处事稳重些,莫再胡闹了。” 浣清溪眼睛一红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同二伯父一起回玉潼镇就是了。” 浣查英叹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要体谅下爹爹。爹爹熬了多年,好容易才能留京任职,我年纪又大,又是个鳏夫,手中也无多少积蓄,若非你如今的母亲相助,哪里能有今日?她出身名门又年轻貌美,若非先夫早亡,也不至于下嫁于我。成亲以来,她的父兄在朝中对我多有助力,她也未曾嫌弃过我的家世,又拿出嫁资来,多番托人说项,才购得这所宅院安身。她待爹爹这样有情有义,即便他性子刚些火气大些,咱们也当体谅容忍些不是?” 浣清溪吸了吸鼻子嘟嘴道:“晓得了,我以后当心些便是。” 浣查英严肃了脸庞道:“我知道许多事你也并非故意,多是自幼散漫惯了,只是京中不比乡下,由不得你这般放肆。这两日,你母亲的乳母辛妈妈就会来此,她年长持重最讲规矩,以后你就由她来管。一切衣食住行,进退规矩,你都要好好听她的,不许违逆,可记得了?” 浣清溪闻言瞪大了眼睛,不肯答话。 浣查英又叹口气好言好语哄道:“这两日,趁着辛妈妈没来,叫管家带你去城中四处转一转,京城热闹,想来你是定然喜欢的。” 他摸出荷包来,放到桌上往浣清溪面前推了推:“这些碎银子,你先用着,看见喜欢的买一买。待到辛妈妈来,你可定要听话,不许惹事!” 浣清溪拿到荷包托了托,顿时双眼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是了,爹爹放心,我定然会听话。多谢爹爹!” 浣查英这才放心去了。 签上啦签上啦,我也有小黄V啦(撒花)虽然还是这么凉(苦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