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朝颜》 第1章 初见 冬去春来又一年,花谢又花开。 碧空如洗,风清云净。艳阳高照,寒气渐散,洒在身上愈发暖和。 几队人马向北而行,使得本就不宽阔的官道愈发紧窄。 车乘里,一个身着水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拉开车帘,抚摸了下一旁的包裹,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开始仔细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透过窗子,依稀可见,在其身旁,还有两个碧色衣裳的小丫鬟,随侍左右。 一个丫鬟拿出一旁的膳盒,取出里面的点心,说道:“小姐,快来尝尝,这是李叔在刚经过的县城里买的吃食。” 陆朝颜遂转过身来,看向小几上已经摆放好的点心,是她最喜欢的梨花酥。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现在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做出的糕点别有一番滋味,比平常吃到的更加新鲜。 她眯了眯眼,笑道:“别光顾着我呀。这么多糕点,你们也吃些,不然坏了可就浪费了。” 青郁与碧染对视一眼,抬头看向身旁人。 眼前的女子盈盈润润,远山眉黛,五官周正,此时笑起来杏眸弯弯,双颊旁的酒窝时隐时现,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于是他们也不推脱,欣喜的应了一声是。 “都行了十几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陆朝颜有些神情恹恹,忍不住嘟囔一句。 青郁也知小姐这些日子里并不好受,马车颠簸,小姐从上京第三日起便开始晕车,一路上不是靠窗打盹,就是趴着窗沿观赏外景,吃食都未用多少。 “小姐,快了。前头大老爷说明日便可到了。” “小姐现在可是难受?要不要奴婢去叫李叔先停一会?”碧染见状,一脸惆怅。小姐如今脸色略显苍白,可没有当初还未离家时的好气色,原本圆润的小脸看着都小了一圈。 “不用担心,我无碍。只是在想些别的事罢了。此次上京,可能就要成婚了。” “小姐,原是在忧心婚事?听闻楚家的郎君皆是不凡,尤其是楚世子,在临州都能听闻他的名头呢。” “那又如何?碧染,你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小姐也不差,这些日子写的话本子都卖的供不应求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小姐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能娶到我们小姐,是他们的福气。不说楚世子,就是皇亲国戚,那也是配的上的。”青郁鼓着腮帮子不客气的说,但转念一想, “此行,如若小姐真要在楚家里择一人成婚,那我希望小姐还是能够嫁给楚世子吧。谁不知楚世子年纪轻轻现就已是朝中四品大官,又与当今陛下是甥舅关系,前途不可向量。小姐嫁了他,此后便就是世子夫人了。” “好啊!你们一个两个都开始打趣你家小姐啦! 还有,小心‘祸从口出’,话不能这么说,什么‘灭自己威风’,我能有什么威风?有些话我们自己私底下说说,是没什么事的。但可不能往外传,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到,稍加利用,指不定有祸事缠身的。”陆朝颜语重心长的告诫两个侍女。 可不是她怂,凭她多年看话本子与写话本子的经验,这些事都不是凭空捏造的。 两个侍女也面露担忧,牢牢将小姐的话记下。 陆朝颜瞧着她们低沉的面色,悄悄将手放到她们的腰上。 “哈...哈哈!” “小姐,小姐,我知道错…错啦,你快放手。哈哈,碧染,快帮帮我。” “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你就自求多福吧!” 欢快的笑声不断传到前方的马车上,一位着靛青色衣袄的老夫人正闭目养神,看向一旁墨绿裙装的妇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颜儿多大人了,真是的,好好的怎又和丫鬟玩闹起来了。” 声音随风飘荡在山间。一番玩闹过后,陆朝颜有些倦了,趴在窗沿上,看着远处的景色不知不觉又入了迷。 青郁与碧染静静地坐于一旁。 这次上京的原因有两个。其中之一便是大老爷政绩出色,被擢为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任职也从临州到了京城。虽说只是从五品,但老爷自上任就在临州,已经待了好些年了。三年前本该擢升,奈何老爷子去了,大老爷为其守孝,上书拒了任命。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小姐的婚事。听闻老爷子还是一个教书学生时,曾救过当时在临州外任知县的楚老一命。楚老在祖父的照料下转危为安,不仅与老爷子成了知己好友,还定下一门娃娃亲,希望两家能够结秦晋之好。 后来,楚老爷子外任到期,回京当官,而老爷子忙于书院之事,他们之间虽相隔千里,但依旧会靠着书信维持联系,相讨见解。再后来,也就是三年前,老爷子去世了,楚老夫妇也在前年离开了,小辈们与楚家亦无甚紧要关联,便渐渐与楚家少了往来。 本来这纸婚约是要放在老爷那一辈身上的,但不知为何不得而终。于是乎,这桩婚事就落在了孙辈上。 而此次进京,老爷夫人也是希望两家能够打个商量。相看一下,若可,便应了这婚事,若不可,也退了这桩婚,自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官道虽较为平整,但长时间行驶还是显得有些颠簸。 陆大老爷陆晏从马上翻身而下,轻轻敲了敲马车壁,“母亲,夫人,到驿站了。” 说罢,还未等他行至后方的马车,陆朝颜已经带着两个侍女从马车内钻出来了。 驿站的人不少,大多都是进京上任的官员及其家眷,还有一部分走南闯北的富豪商人。 安置好住处之后,陆朝颜并未直接回房。而是选择在驿站周围四处走走,一整日待在马车上,虽青郁和碧染一直在旁侍候,但她还是感觉有些眩晕呕吐。 散行一刻钟左右,她感觉身体已无不适,正想往回走去。 迎面便碰上慌慌张张的青郁。 “小姐,你先前让我们保管好的那枚玉佩不见了。”青郁一脸心急。 什么! 陆朝颜闻言诧异,随即静下心来。 “怎会没了?方才在马车内时还在,可能是落在地上了。青郁,你快去驿站里找找,问问是否有人捡拾了去。我到外边看看。” 这枚玉佩是瑾姐姐一月前寄存在她这儿的。瑾姐姐听闻她要上京,还知晓她应会与楚家人打个照面。 所以,她希望她将这玉佩偷偷转交给楚世子,也仅仅只能给楚世子,并且还不能让他知晓玉佩的主人。 当日瑾姐姐严肃郑重的语气恍若还在耳边,她不知那玉佩有何深意,也不知瑾姐姐与楚世子有何渊源。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她还是懂得。况且瑾姐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眼下玉佩不知所踪,她自然也心焦。 随即向原路返回,一路上仔细查看,生怕错过什么。然直至马车外,还是未见其踪影。她也只能将愿景寄于马车内,希望它还未被他人拾取。 若是丢了,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向瑾姐姐交代? 怀着期期艾艾的心情,陆朝颜缓缓上了马车。 只是还未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至。 尚还有温热的血溅了陆朝颜一身,衣摆上宛如朵朵梅花竞相绽放,甚至还有些许沾染在了脸上与手上。 她一个趑趄,差点向后摔去,好在动作及时,把握住了车壁,堪堪停下。 稳定身形后,余光之中感觉隐隐有数个黑影,纷沓而来。她一阵心慌,想直接往外跑,但想到可能还没下马车,就会丧命的危险,她摇了摇头。马车里好像有一个暗箱,可供她躲藏。但马车里的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子做好准备,取下头上的银簪,深吸一口气,推开马车门。 额头撞向马车壁,她吃痛一声,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的腰,另一种大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耳畔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别动,不然你可得死在这了。”只听那人冷冷道。 他没有马上杀了她,陆朝颜提到嗓子眼的心微微落下一点,颤抖的手指紧攥着衣摆,佯装镇定道:“公子,有话好说,如果你要钱,我可以叫我爹爹给你。还有,我刚刚在外边看见许多黑影,该不会是公子的仇家吧?” “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放我一马。若能够救我一命,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定没齿难忘。”假如你被外边那些人杀了,我也一定每年为你烧些纸钱过去。 陆朝颜心里这样想了,但她不敢说,怕男子一时冲动就直接先把她杀了。 刚刚就发觉到,身后的男子应是受了极重的伤,她的后背上不断有温热黏稠的液体流下,应是那人肩上的血。 “闭嘴”,听着女子一连串的话,楚湛有些不耐,微微侧脸,温热的呼吸打在陆朝颜的侧颈上。看着眼前的姑娘如扇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般上下颤动,明明是害怕的,却还要表现的镇定自若。 须臾,马车之内,只余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陆朝颜只能听到微风拂过马车铃的声音,本以为黑衣人已经离开。 刚在身后之人‘闷哼’一声中挣脱桎梏,远方忽传来破空之声,一只箭矢穿透马车门生生钉在陆朝颜的身旁,几缕发丝应声落下。 陆朝颜一惊,还未来得及动作。 身旁的男子扯过她的手腕,猛的一击,直直撞在马车壁上,想也不用想,必然是一大片淤青。 “待着。”男子语气冷硬且透着些许不耐烦道。 随后一阵风声,男子一个翻身出现在了马车外。 透过窗子上的薄薄的纱,隐隐可见数个黑衣人举着刀剑,将方才的男子围在其中。 “不该管的别管,不该动的人别动,楚大人,应该懂得这道理吧?” 男子的唇轻轻勾起,轻笑一声,“难为你们了,竟出动了这么多的死士。可没人和你们说过吗?我平生最讨厌威胁。”他哼了一声,“而且,就你们,可以威胁到我吗?” 这是陆朝颜第四次听到男子说的话,他蒙着黑巾,看不清面容。声音因为受伤透露出暗哑。 楚大人? 第2章 玉佩 陆朝颜愣怔了下。 “那就别怪我们了,今天,就是大人的死期。” “想杀我,那端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几个黑衣人一跃而上,男子握紧手中的剑,向黑衣人挡去。 手起刀落,黑衣人的鲜血喷洒而出。一套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人。 陆朝颜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既然那男子让她留在车上,应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有那些黑衣人叫他楚大人,想来也是朝廷命官。 看这架势,不是寻仇,就是动了他人的利益,以她的经验来看,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感觉。 自己躲好不给他人添麻烦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亦是对他人最好的帮助了。至于其他的,人各有命,也不是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能够转圜的。 初春的夜本就黑的快。 听着刀剑丁丁当当,陆朝颜脑子不由闪过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 爹爹在担任临州通判时,她为了写好话本子,缠着爹爹听过不少这样的真实事例。可真正发生在她身上的,除去幼时那次,今日还是第二回。 而且,马车就在驿站旁边,这声响怎无人发现?难不成驿站的人都…… “不会的”,陆朝颜在心里默默祈祷。 马车外的声响渐渐消失,陆朝颜向外瞧去,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了。 她壮着胆子,握紧手上的短刀,这是刚刚那个男人从旁边那个死人身上摸索出来给她的。 下了马车,地上一片狼藉。 十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映入眼帘的,只有刺眼的红。 那个男子也在其中。 呼呼的风声不断传进人耳中,本能的反应告诉她,此时她应该跑,可是她没有。 她走向了那个男子。 不因其他,只是她在他身上看见了她熟悉的那抹莹白。 漆黑的长夜,地上鲜血泊泊。 女子跌跌撞撞向前迈着步子。 行至男子旁,顾不得其他,看向他悬挂在颈间的玉佩。 因之前的打斗,男子的面巾已散落在地,面容俊秀,‘陌上人如玉’说的应就是这样的人吧!这是陆朝颜对男人的第二印象。只是在这刺眼的红与黑中显得不合时宜。 衣裳破了好几道口子,尤其是左肩,已全部露出,玉佩也因打斗而甩到了一边。 她一把扯下,仔细查看。有些意外,这并非她原有的那枚。 可是,两枚玉佩无论是大小,纹饰,还是材质都是一样的。 那么,她的那枚呢? 刚刚在马车上她已经细细找寻过,并未有其踪影,难不成真的已被他人拾去了吗? 她伸手感受了下男子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之时,用手重重拍打了几下男子的脸。男子依旧未醒,她也放弃了。 尚且思绪还处于不得其解。 身后,一阵凉风袭来,原有的黑衣人居然还活着,正拿着刀虚虚指向她,越来越近。 陆朝颜眉心一跳,大吃一惊,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快做出反应。 她一个箭步转身,双手操起短刀,直直插进黑衣人的胸前。 看清情况后,不由得后退两步,大口喘着粗气。 杀人的恐惧笼罩着她,短刀在手中微微发颤。 黑衣人似乎惊讶于她的动作,瞪大双眼直直倒在地上。 黑夜里,微凉的风徐徐而过,吹散了女子额头的汗珠,却抚不平因忐忑不安而剧烈跳动的心。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朝颜不敢多余害怕,从地上爬起来,握着脏乱的裙摆躲到了马车死角后面。 “颜儿” “颜儿” “小姐,你在哪?” …… 嘈杂的声音骤然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朝颜眉头舒展,渐渐放下心防。她用尽力气走进大家伙的视野中。 “阿爹阿娘,我在这。”微弱的声音自喉咙里发出。 说罢,意识逐渐模糊,只余一片空白。 “大夫,我女儿如何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白胡子的大夫正在给陆朝颜把着脉,“大人,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已无碍,只是惊吓过度,很快就能醒来了。我写副方子,去驿站拿些药材煎下服用即可。” 青郁立刻应声,跟着大夫下了楼。 “也不知是倒了什么大霉,怎么就遇上了这等祸事?” 陆朝颜依稀听见阿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余光中,碧染一脸担忧的立于一旁。 再一会,就听到碧染高兴大喊:“老爷夫人,小姐好像醒了。” 闻言,陆父陆母立即围坐在陆朝颜的身旁。 一向不苟言笑的阿爹眼中似有泪花闪过,令陆朝颜有些恍惚,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阿爹这个样子了。 “阿颜,可好些了。你不知道,今晚可担心坏阿娘了。若你有个万一,阿娘该怎么办啊?”宋氏泪眼婆娑,只能不断用手中的帕子擦拭。 “阿娘,别哭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你呀你。” 陆大老爷不再说些关切之语,而是询问她今夜发生之事。 陆朝颜一一回答,只是隐去了玉佩之事。 说到那男子姓楚之时,陆朝颜恍然。 楚?朝廷命官? 她记得那一纸婚约的人家也姓楚,而且楚国公世子楚湛如今是大理寺少卿,掌管邢狱案件的审理。如此说来,与人结仇也能够说得通。 “阿爹,我昨晚遇到的男子该不会就是?” 陆晏听懂了陆朝颜未言之语,思考片刻,继而长叹一声:“怕就是他了。” 陆朝颜放下手中的粥食,若有所思,若玉佩真是被楚湛所拾,那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如若不是,那…… 丢开烦乱无章的思绪,陆朝颜心中有些疑虑,“阿爹阿娘,夜间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一人发觉。你们在驿站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陆父回忆起今夜,也是心有余悸。“夜里,我们听你的侍女说你在驿站外,本想要叫你回来一同用膳。没想到突然间便有一群黑衣人闯进驿站。官兵不是对手,我们原以为他们会做些什么,但没有。他们就只让人安静待着,若不遵守,就会立刻被抹脖子。 后来,我们隐约有听见刀剑的声音,再后来,听到一声哨响,黑衣人忽然间就全离开了。我们很担心你,于是就开始寻找。” 陆朝颜听清楚发生了什么,紧接又想起血泊中的男子。 “阿爹,你可有看见我说的男子,他现在在何处?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那男子’是谁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驿站人多眼杂,不好直接声明。 这就是陆晏不明之处。方才将颜儿送回房里后,就去处理外间地上的尸体。但并未发现颜儿方才所说之人,只有一群死士。 他摇了摇头。 陆朝颜垂眸,也知晓其中意味。他既是大理寺少卿,那肯定会有后援,或早或晚罢了。只不过来的太快了些,她还未向他询问关于玉佩之事。 她的手摸向胸前,那里静静悬挂着枚玉佩,是她从他身上取下戴上的。 是夜,京城的问雅楼。 雅间里,床榻上躺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男子。 “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每次都叫他惜命些,他怎就不听。再多几道,就该让他直接去见阎王,也不用再来我这,平白沾染晦气。”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嘴里狠话不断,但手上的动作却无丝毫停顿。 “每次受伤,都把人往我这抬,当我这里是医馆还是火葬场啊!” “明轩,你能不能闭嘴,好好给人治伤。你要真有本事,等我堂兄醒了,就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当着他的面说。”男子的身旁亦是一个着一身月白衣裙的女子。 她狠揪了下男子的耳朵,脸上尽是不满。 明轩也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影响,好似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顺着伤口撒上药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子,拉过白衣女子的手,细细摩挲,轻声道:“好啦,我知道了。你也守了大半夜了,快去歇着吧。我也就是过个嘴瘾,谁没命也不能他没命啊。谁让他也算是我的大舅哥呢。 还有,这么多年来,他每每身受重伤,都能化险为夷,说不定最后还是我先去了。” “呸,说的什么胡话?”白衣女子伸手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子也不恼,抬手拉过她的手腕往外间走去。“好好好,都听你的。” 翌日,床榻上的男子悠悠转醒。 眼若桃花,眉如远山,本应是温润如玉的长相,但深邃的眼眸中却透露出些许肃杀之气。 “呦,这么快就醒啦。咱们楚世子可真是上天眷顾,受这么重的伤也只昏迷了一夜。” 明轩也不敲门,径直走进屋里,放下汤药。 不得不说,屋内炭火充盈,烤的屋子暖洋洋的,搞得明轩都不想出去了。问雅楼虽是他开的,可是最好的一间却由楚湛住着。 楚湛靠在床头,鬓边微微散乱着几缕发丝,睨了他一眼,但还是好声好气道:“多谢了,诊金不日便会送来。”谁让他又救了他一命。 明轩喝茶的姿势一顿,不可置信看向楚湛:“你竟会给我道谢。但诊金就不用了,谁让你是我的大舅哥,要是让阿彤知道了,怕不会给我什么客气的,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想想那场景,明轩不由打了个冷颤。他家阿彤可是个护犊子的,‘帮亲不帮理’的那种。但一想到,未来他们也会是比他们之间更加亲密无间的人。明轩的心里忽然有股暖流而过。 “‘阿彤’‘大舅子’”楚湛喃喃道。再抬头瞧见明轩嘴角上扬,一脸甜蜜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你个明轩,趁我不在京几日,就把我家阿彤这颗小白菜给拱了。你可真行!” 明轩随即傻笑道,“言澈,消气消气,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我喜欢阿彤都多少年了,怎么能算拱呢?我们这应该算是两情相悦,你可不能够棒打鸳鸯啊,要不然下次你受伤,我可不给你治疗了。” 说罢,似乎还有一种不解气,“到时候再把你受伤的事捅到长公主殿下面前,看你如何收场。” “什么时候你也敢威胁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怕了,真是怕了这个阎王了。如今一脸冷心冷情的样子,可他却清楚,他心里把感情看得有多重。要是再说下去,下回怕是真的要先见阎王了。 明轩转头就走,楚湛现下也没功夫搭理他。 他招来暗卫,“思源,我昨日身上的东西呢?” 暗卫应声呈上。 那是一枚通体洁白的玉佩。 他摸向颈间,才发觉少了些什么,神情微动。 一个眼风过去,暗卫把知晓的事一一上报。“禀主子,那日我们赶到驿站的时候,看见一女子眼角含泪,跪坐在主子身旁……她用匕首杀了人,又取走了主子的玉佩。” 闻言,楚湛眉头微蹙,听到后面瞬时冷下脸来,“倒是小瞧她了。只是这玉佩……” “思源,去查一查那女子的身份?” “是,主子。” 随后暗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章 “偶遇” “二堂哥,你在和谁说话呀?” 这位叫‘楚湛’二堂哥的女子是楚家三房的女儿楚彤。她自幼便习得一些岐黄之术,于是呢,就和明太医家的独子明轩走的近了些,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楚湛见到来人,温和道:“是思源。” 楚湛所做之事,楚彤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些,甚至有时也有所参与。因此,楚湛大多数时候受伤都是找他们料理,他不想府上人知晓,平添忧劳。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楚湛,又倒给自己一杯。 “听说你和明轩在一起了?” 冷不防被提起,手中的茶盏差点儿没拿稳,热水顺着晃动溅了一些出来,洒到地上。 楚彤龇牙咧嘴,有种没心没肺的感觉。她小心试探道:“是,二堂哥,你该不会要反对吧?” 楚湛随即冷哼一声,放下茶盏,“不会,与他相识多年,明轩虽然吊儿郎当,但并非不思进取、无所事事之人,长相也算俊秀,还有一些其他的优点在。” “至少,他不会惹你生气。” 楚彤听楚湛对明轩的评语中肯,也颔首深表认同。她哥果然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她答应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 “但是,你们若要成亲,可得与三叔三婶好好谈谈。尤其是三婶,她前些日子就在忙着你的相看了。” 楚彤听着堂兄的语气缓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母亲...她皱了皱眉,无端让她有些退缩。 母亲对明家是有怨的。 多年前,母亲曾去求过明太医,也就是明轩的爹。可当年明太医分身乏术,要先去救助其他病人,等后来明太医回来时,病重的姨母却错失了救命的最佳时机,不到二十五便离世了。因此,母亲对明家颇有微词,认为是明太医的过错而导致长姐离世。 少时,她不慎患上咳疾,数月不见好。因长公主伯母的关系,父亲母亲得以将她送往太医院王院正那儿调理。也因此她对岐黄之术有了兴趣。 可能母亲也没想到,她会在那儿认识明轩。那时,明轩不苟言笑,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辨认药草、把脉坐诊,明轩都学的很快,就连院正都说明轩以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师。 从三楼的窗子往外看,便是问雅楼的后院。一白衣男子正有条不紊地晒着药草。 楚彤的目光跟随着白衣男子的动作而移动,嘴角带笑。 其实,她从未与他细说过,她也是那么认为的。 戌时初,楚国公府的书房亮着几盏灯火。 “国公爷,刚刚明轩公子传来消息……” 灯火前,楚国公摆了摆手,让忠叔退下。 “夫君。”长公主端着一碗参汤从门外走进。她放下碗筷,绕到楚国公身后,替他缓缓捏起了肩,“刚刚见忠叔出去,是湛儿的消息吗?” 楚国公抬手轻轻抚摸肩上的柔夷,温声道:“湛儿已无大碍,现在在问雅楼呢。” “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可有想过他的母亲。”长公主唉声叹气道。 楚国公也不忍再失去一个孩子,想他走文官之路,可他偏偏选了大理寺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他想要辅助太子,他没说什么,毕竟太子勤政利民,不失为一个好储君。可他却还想动这京城权贵,可那又哪里是容易的呢。 春风和煦,陆朝颜已到京三日了。 这些天虽忙着院子的布置,但她也暗中安排人去打听楚国公世子的消息。 得知这几日楚湛都在问雅楼,她准备去‘偶遇’一番。 恰巧今日正好得空,想起刚入京时见到的京都盛景,陆朝颜隐隐也有些蠢蠢欲动。 京城最负盛名的便是希安街和望平街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酒楼都在这里,店铺商贩比比皆是,热闹极了。有像天下闻名的问雅楼、品类繁多的花颜胭脂铺、甚至是青楼名楼怡颜院。 陆朝颜走在路上,也被这富贵的景象迷了眼。 她走进问雅楼,原先还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酒楼取名“问雅”。走进看了以后,才渐渐了然。 问雅谐音文雅,又有探寻雅致之意。这样的名字,最是能吸引文人墨客、官员子弟了。能不赚钱吗? 而且,酒楼的菜名也起的十分文雅。 小二见到客人,连忙上前招呼。 “姑娘,请问要吃些什么?” 陆朝颜顺着小二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用竹片雕刻着菜名,整齐的排序着。 点了一道糖醋小排、一道酱鸭肉、一道花甲豆腐汤。 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描述平城一役。 “话说,楚大将军遭遇羌族的反攻后,便在后两日转化了战策,与其主动出击,不如暗中埋伏。于是乎,楚大将军便联合几个将领做了一出空城计。 那些羌族人也甚是愚蠢,一路追踪至临溪谷,你们猜,在那发生了什么?楚大将军早已部署好,就等着翁中捉鳖。临溪谷自古以来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最后羌族损失惨重,不得已金鸣收兵了。” “那为什么楚大将军最后战死了呀?”一个正值总角的孩童发出疑惑。 只见说书人低垂长叹一声,再抬头眼中尽是敬佩之情。 “这就得另说了。”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一位食客心急道:“别吊人胃口呀!你多说点,待会我们多和掌柜商量下,给你涨银钱哪。” 说书人喝了口茶,又摇着手中的折扇,开口道, “当天夜里,楚大将军点好此次伤亡数量,进入了主帐,准备安歇。可没过多久,王副将听见主帐里传来兵器交叠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 出于谨慎,王副将便出声询问,见大将军无事,屋内也无外人痕迹,只疑心是自己今日精神疲惫,产生了幻觉。可后来临近寅时,却突然在临溪谷发现了大将军和一队士兵倒在血泊之中。此时,楚大将军身上身中数箭,早已气绝身亡。” “再后来的事,我知道,在楚大将军身上发现了敌军布防图。” “正是如此。布防图置于大将军心口的位置,被血染的通红。而这份布防图,正是羌族南部地域的。真真实乃壮举。”说书人难掩激动,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天可怜见,楚大将军战死之时年仅二十五岁。仅留下一双妻女在京。” “楚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 “可怜了大少夫人和楚小姐啊!还好她们还有楚国公府为其倚靠。” 酒楼里说书先生的话激起一方涟漪。四周都在敬佩楚大将军的壮举和唏嘘其妻女的遭遇。 陆朝颜听完也大受震惊,当年战事的内情,谁也不知道,竟会是如此? 还未及细思,说书先生又开始道:“如今楚国公府世子之位便沿袭至楚二公子身上。楚二公子也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官至大理寺少卿。近年来平断不少冤假错案,亦有先兄风范呐。” 说到此处,众人也纷纷点头称赞。 三楼的一间雅间里,一个墨色锦袍的男子,听着外间嘈杂的话语声,薄唇浮起一个冷笑,“你相信,我兄长的死因就是如此简单的吗?” 坐其对面的玄衣男子摆了摆头,“你这么问?心中不是早已有了成算?况且下面说书那人不是你的人吗?” 楚湛一开始就不太相信这个消息,于是暗自调查,不料真让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玄衣男子放下茶盏,“小独今日回来啦,孤已邀他问雅楼一叙,想必不久将至。” “林世子,敢问今日还是要雅间吗?” 掌柜见林硕进来,叹了口冷气,连忙上前迎去。这是个活祖宗,可惹不起。 林硕见掌柜阿谀逢迎,心中不免愉悦。“掌柜,我刚瞧见一个姑娘进了你们酒楼,你知道,她在哪吗?” “姑娘?世子你也知道,我这酒楼,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实在是不好意思,没有注意到是否有世子所说的姑娘进来。” “不如世子再好好想想,您说的那姑娘会不会去了别处?” 掌柜也是一阵头疼,这林硕仗着平西侯府的势,目中无人,吃喝玩乐、流连花丛也就罢了,近年来做事越发荒唐,都打起良家女子的主意,只是可怜那些女子有冤也无处伸。 因平西侯子嗣单薄,仅有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子。侯府老夫人也是个老糊涂,对其是纵容有加,更是在其十岁时就将其请封为世子。所以即便他惹了一身腥回去,老夫人也会替他‘擦屁股’。 这不,那些女子父母都会获取一笔慰问金,父母拿了这些钱,又忌惮侯府权势,最后往往都会善罢甘休,带着儿女另谋出路。就算有些爱护子女的,去敲了府衙的大门,但最后也会落得个无凭无据的下场。 掌柜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尽量能帮就帮。他偷偷在林硕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上回这世子来楼里,发酒疯可打坏不少雅间的东西,都还没赔呢。只是世子不开口,他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放屁,本世子可是亲眼看见她进来的,你最好识趣些,把人给我送到雅间来。” 林硕眯着眼睛朝着大堂扫了一圈,在西南角看见了一抹淡黄色衣摆。 他嗤笑一声,“原来在那呢!” 掌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那姑娘无事。 第4章 调戏 陆朝颜坐在酒楼的东南角,位置是她特意挑的,也算讲究,角落安静,却又能看得见大堂通往上层的楼道,要是楚湛出现,她也能够在第一时间看到。 眼前的梨木方桌上摆放着几道膳食,是刚刚点的酒楼招牌菜。膳食卖相十分不错,香气四溢,不由让人食欲大增。 陆朝颜甩甩手,招呼一旁的青郁和碧染一同坐下品尝。香气顺着掌风窜入口鼻,她不由心满意足地深吸了口气。 青郁自小与小姐趣味相投,可以说二人在评鉴美食上颇有心得。通俗易懂一些,就是两个‘吃货’。 她夹起一块鸭肉,鸭肉上早已淋上了酱汁,入口极鲜,她满足地眯了眯双眼,心中感叹,不愧是京都第一楼,味道好极了,只是价钱着实有些贵,一月的月例怕是不够来这里几次。 幸亏她之前在临州之时,还有写些话本,挣了些体己。只是京城的物价确实比临州高了不少,看来还是要重操旧业才行。不知京城都风靡哪种话本?得要花些时间好好了解一番了。 不多会,林硕已达跟前。男子年纪不大,眼下微微发青。 陆朝颜瞧着眼前人,心底不由萌生一种不适之感。 “姑娘,敢问芳龄几何?怎一人在此吃饭?要不要我陪你呀!” 莫名其妙的搭讪令陆朝颜不喜,她一手拍开伸向自己的手,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轻薄之意,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打到你了。” 瞧眼前的男子身上衣着,非富即贵,应是哪个高官家中的纨绔子弟。爹爹刚入京中,不宜给爹爹树敌,要是惹恼了他,在朝堂上给阿爹‘穿小鞋’,那可怎么好。 林硕摸了摸刚刚姑娘碰到的地方,扯出一个笑,“没事,我知晓你不是故意的。” 她掩下眸中的厌恶之意,随之脸上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怯声道:“公子客气了,不过你我之间此前应该是没有见过,互不相熟,贸然问年龄是否有些不妥?况且,酒楼尚未客满,周围还有其他酒桌,我这人嘴笨,可能打扰公子雅兴,公子不妨移至他桌。” “不相熟?姑娘与我多聊会不就相熟了吗?其他人可没这荣幸能与本世子坐一桌。” 眼见男子不依不饶,微胖的身子还在朝她靠近,一股油腻之态。陆朝颜不悦地蹙了蹙眉,跟这些浪荡公子果然讲不通。 还未等陆朝颜开口,青郁早已忍不住了,一个箭步挡在小姐身前,愤愤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不要再上前了。” 语音刚落,林硕面上有些挂不住,当即拉下脸来。他见这女子俏丽脱俗,本想带回侯府当个妾室,点明身份就是想让她识趣些,不料竟还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那可别怪他用抢的了。 他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直接开门见山,没好气的开口:“姑娘,本世子是赏识你,想让你跟我回去,做我侯府的妾室,从此之后,吃香喝辣不愁,享受荣华富贵,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周围的嘈杂声突然停了,台上的说书先生也不说书了,众人的目光随之而来,落在一方小角里。 这一番说辞可真是冠冕堂皇。在场也有许多认识林硕的人,不由为这位姑娘捏一把冷汗。 陆朝颜也被气笑了,什么时候强抢民女也能说得如此硬气。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场没有一人出声阻止。她压下对权势的惧怕,冷声道: “这位公子,你是侯府世子,我的家世背景确实不如你。但我也是官员家眷,如此堂而皇之的强抢,你就不怕落人口实吗?” 见林硕眼神微变,她继续说道:“且昭国的律法有言‘官中子弟欺民、扰民者,杖二十、家中做官者罚俸一月,情节严重以至于血流者,杖五十、官迁二级。’敢问世子,你如果今日真在此欺了我,我的家人可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一不小心将事情捅到御前,不知侯府还保不保得住世子的...屁...股。”陆朝颜最后两个字说的极为缓慢,许是觉得不雅,顾及到女儿家的颜面。 “啪啪啪” “姑娘说得好。” 偌大的厅堂里忽然掌声不断,一阵接着一阵。 林硕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女子怎就跟他扯出律法来了,心中有些忐忑,但抬头看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就算真将这件事告到陛下那儿,不是还有祖母吗? 想通这一点,他不怒反笑。 “姑娘,你拿律法压我,那可是压错人了。本世子可不管什么律法,今日我定要了你。” 青郁与碧染实在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她们面上惊恐,怕这世子当真对小姐强来。 三楼的栏杆旁,此时站在三男一女,白衣女子眉头紧蹙,看向左侧的两名男子,问道:“林硕当真可恶,越发无法无天了,要不,我下去解救下那位姑娘?” 墨衣男子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开口:“不必。” 白衣女子不解,平日里他遇到这种事,可不是会这般冷眼旁观,今日这是怎的了?难不成他认识那位姑娘? 她有些忐忑,眼看林硕就要得手,她撇向玄色锦袍的男子。 男子轻摇手中的扇子,“看来该敲打敲打平西侯了。”随后投给女子一个‘放心’的眼神。 楚湛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女子。女子的小脸略显煞白,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清晰地透出厌恶、不甘、惊吓,唯独没有失措。他也想知道她这次有没有本事自救。若是不能也无妨,思澜就在暗处。 陆朝颜暗自揣度着时辰,想着如此再拖延些时间。她刚刚给门口驾车的张叔使了个眼色,张叔应该已经回去求救了。只要她再拖延些时间,她…… 思及此,她默默吐了口气,正欲开口:“世子,你……” “林世子,当真是好大口气啊!” 与此同时,一阵轻朗的男声响起。 眼前是一个年轻郎君,身姿挺拔,一身红衣,就连头上的发带也是红色的。 林硕本就有些酒气上头,眼前之人让他莫名眼熟。他眯了眯眼,看清男子的样貌,口中轻蔑道:“呦,我道是谁呀?原来是江大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算算时间,有三年了吧。你回京啦?自你走后,安乐坊可少了好多乐子呢。” 来人正是左相江逢安的嫡子江清涯。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跟你很熟吗?” “既不熟,江大公子就与我各走各道,少管闲事,不然再离京三年也不是没可能的。” 提及这件事,江清涯的脸色微变。 要不是当初林硕阴了他一把,他何苦被他家老爷子赶去青州外祖家。 想起青州的那段日子,对他而言,简直苦不堪言。他家老爷子也是算准他最不喜舞文弄墨,偏偏在青州给他请了思齐先生授课。那老先生可是出了名的老古董,天天他都被‘押’在学堂里,更糟的是,外祖一家还被去信说不准帮他。 要不是拜眼前人所赐,他至于吗? 他原也就想在京城当个纨绔公子,反正他家也不愁他吃喝,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就想着有生之年里,前半生尽情玩乐,后半生就如游记杂书里写的那样当一名不羁侠客,有何不可,反正他家老爷子也没反对。 不曾想,有一日,他如往常一般去了安乐坊。在一个包厢外,听到林硕正‘欺负’一名良家女子,女子抵死不从。屋内的瓷器破碎声此起彼伏。他虽也玩乐,但他可从不狎妓赏玩。 女子的哭声渐渐停了,原本吵闹的房间也只能听见一声不痛不痒的“晦气”。 透过门缝,江清涯实在不能忍受林硕那一副视人命为草芥、高高在上的样子。于是,他一脚踢开门,冲进那透着血腥味的屋子,将林硕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最后,林硕躺在担板上被林府领了回去。 原本以为林硕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没想到最终被罚的那个人却是他。 他被江父摁在祠堂里跪着,第二天就被父亲告知,让他去青州外祖家‘修身养性’。 未曾料到一入京城,见到的第一个老熟人竟是积怨已久的冤家啊。 江清涯咬牙切齿道:“林世子,那就端看你还有没有这本事了。” “今日这桩事,小爷还管定了。” 林硕眉头一皱,五官随之显得狰狞,他气急败坏地指了几个小厮。突然门口闯进个急言令色的侍卫,在其耳旁低语了几句。林硕原本微微前倾的身子顿住,甩手就往大门走。 江清涯还以为他要发什么疯,没想到他竟自己离开,最后只听见一句,“早晚你都会是我的人”。 陆朝颜心有余悸,稳住微微发颤的身形,朝着江清涯福身行礼。 “今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江清涯第一次听到有姑娘对他说‘谢谢’,一时愣怔,原来行侠仗义的感觉这么好,低声笑了好一会儿,摆摆手道:“不妨事,顺手之劳罢了。姑娘还是尽早归家吧!近几日也不必外出了,想来林硕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多谢公子提醒,只是我和侍女在此等人。” “等人?是在等姑娘的心上人吗?姑娘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心上人的身影,还让姑娘遭此欺负,想来也不是个值得托付的。” 尾音还未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江清涯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冒犯了。可能姑娘的心上人是有些别的事耽误了。” 陆朝颜看着江清涯的样子,不由失笑,回应无事,并解释不是在等心上人。就连身后的青郁与碧染见他挠头抓腮,心中只道真是个憨憨的世家公子哥。 江清涯觉得自己真是在青州被先生教导的太紧,变得木讷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尴尬的话来。 简单问候几句,他便匆匆离开了。 注:“人生得意须尽欢”出自唐朝李白的《将近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调戏 第5章 再见 问雅楼三层的一间厢房里,布置简雅,屋内陈设简单,却又不菲。 “你们觉得我这三年有什么变化吗?第一个就殿下先来吧!” “三年不见,长进不少。” 问话的男子就是刚刚在大堂里为姑娘解围的江清涯,他哈哈笑了两声,显然对这答案很满意。于是他朝着其他几人眨眨眼。 “知礼懂礼许多。” “如松如玉俏公子,但是话本子要少看些。” “还同三年前一般聒噪。” “不是,阿湛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可是被先生逼了三年啊,你知道我这三年来怎么过的吗?写文章、写诗、看书、背书、练字,然后又写文章……那些学子还不跟我玩,我都快变成哑巴啦!” “你怎么都不心疼心疼我呀,我还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扒拉着楚湛的胳膊,“不对,楚三姑娘,你什么意思?” 楚彤也不说话,但江清涯看懂了楚彤的唇语,俨然是‘心上人’。 他有些气急败坏,一把丢过楚湛的胳膊,拿起桌上的茶一口闷,“好啊你们,我和林硕那小子对峙,原来你们都看在眼里啊。你们......你们居然无动于衷。” 楚湛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生气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当赔礼。” “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湛哥你可不许反悔。”江清涯一脸惊喜,湛哥的私库里有好些宝贝,三年不见,绝对又多了许多。他认真思索,早已把先前的那点气性抛之脑后了。 楚湛望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有些恍惚,好些年没有人这么齐了,如果大哥和白哥在的话,就更好了。 他的四个好友当中,就属清涯心性孩童,少时觉得自己是丞相独子,非要给自己取个小名叫‘小独’,后来觉得这个称呼与‘蠹’字同音,不喜,总觉得把自己比喻成了一条虫子,此后的一段日子里,一再勒令大家不许再这样叫他。 他拿起茶壶,看了一眼空了的茶盏,动作娴熟的添上。 ———— 时至黄昏,陆朝颜正好吃完一份梨花酥。 台上的说书先生早已归家,酒楼的食客进进出出一批又一批。陆朝颜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肩侧发丝,一整日过去了,她都未见着楚湛的面。 青郁摇了摇头说道:“小姐,该不会是消息错了,这楚世子压根就不在这,要不然他怎一整日都不离开,他难道不回家吗?” 相较于青郁,碧染更通人情世故。“说不定楚世子是在携友谈天喝酒呢。我听说很多官员,都要应酬,我们老爷有时不就如此吗?” 青郁可不信,小声嘟囔一句,“那这应酬可真够久的,也不知要谈什么能谈一整日的?” 陆朝颜等了一整日也有些累了,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好啦,那就再等一刻钟,要是还是没见到人,就回去,好不好?” 青郁和碧染哪里敢说不好,小姐都愿意等着,她们还能强行把她拉走吗? 三楼雅间里只剩下楚湛一人。手上的信纸明明白白记录着陆朝颜的身世背景。 “她还没走?” 思源颔首,偷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心想陆姑娘算盘可要落空了,主子这几日都要在雅间养伤,不宜出现人前。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一连几日,陆朝颜都没有在问雅楼见到楚湛。但调查的人也确实没有看见楚湛出去。 她有些心烦意乱,毕竟玉佩是瑾姐姐的,她只是代为保管。若弄丢了,瑾姐姐可能不会责难她,但一定会难过。 再次进入问雅楼,依旧是上次那个小二。今日她戴了幕篱,没想到小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朝陆朝颜笑笑,习惯的把她引向原先的座位上。 陆朝颜朝碧染使了个眼色。碧染会意,随即从荷包中拿出二两银子偷偷递给小二哥。 陆朝颜也不迂回,微微挑起幕篱的一侧,露出半边姣好的面容,开门见山说道:“小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楚湛楚世子,你知道吧!他是不是在你们楼里。” 她的目光显得真诚,小二有点不敢直视,迟疑不定道:“敢问姑娘,打听楚世子是为了什么?” “不瞒小哥,我在老家时,就听闻楚世子的大名,知晓许多楚世子断冤案、斩贪官的见闻。前年楚世子出门办事之时,曾路过我老家,他救了我一命,我对他一见钟情,早已芳心暗许。如今,我要应家中婚约嫁予他人。” 她顿了顿,垂下眼睑,又说道:“我也知道楚世子可能也看不上我这样的。但是,情之一字,如何能解?这几日,我辗转反侧难眠,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以断了我的相思。” 陆朝颜可是写过不少话本子的,一套英雄救美的说辞讲的那是情真意切,不带半点含糊犹豫。青郁在心里悄悄为小姐点了个大大的赞,若不是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日日与小姐朝夕相处,怕也会认为眼前人患了那相思之苦。 小二还是有些为难,抬眸,看着女子害羞又有些哀怨的脸,在心中默默思索此话的可信度。见状,碧染再次塞给小二几两碎银。 小二估摸着碎银的分量,握紧几分,生怕一个拿不稳掉了。 他凑到跟前,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楚世子的确在这里,但你们可不能泄露出去是我说的。” 语音刚落,小二便悄悄用手指了指三楼。 “小哥放宽心,我也只是想偷偷地再见一面,说几句话罢了。还望小哥也能替我保密,毕竟这有损女子闺誉。” 小二点点头称好。京城里爱慕楚世子的姑娘不在少数,这位姑娘毕竟还有救命之恩。 楼上,陆朝颜在小二帮助下,迅速找到了天字一号房。 她唤青郁和碧染在外守着,独自敲响了房门。 里面的人似乎早有所感,不紧不慢道:“进来。” 闻言,陆朝颜有些讶异,但很快镇静下来,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屋内宽敞,陈设简单,没有繁杂的修饰,迎面一阵古朴松木香,竟然莫名好闻。 小几前,摆放着一副棋具,桌前男子手执黑子,专注棋局,似是自奕。 男子生的十分俊俏,着一件青衣宽袍,头戴白玉簪,如果不是提前得知了身份,定会被误认为一个温柔书生。饶是陆朝颜已经见过一次,但也还是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陆朝颜摘下幕篱,朝前微微福身,见礼。 “世子,雅兴,不愧京城四君子之名。”女子的嗓音软软糯糯。 楚湛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眼前的棋局。半晌,抿了一口一旁的清茶,轻笑一声,“不敢当,我可不喜棋,这是兄长所善。” 陆朝颜摇摇头,盯着棋盘道:“世子谦虚了。世子能够自奕,已然胜过许多人。我家爹爹想要下棋,每次都要去找他的棋友才行。” “按你这意思,棋就是个消遣的东西?” 陆朝颜一时没听懂,她瞥了一眼楚湛的神色,那双清冷的眸子未见丝毫波澜,于是边上前边说道,“难道不是吗?每件事物都有不同的用处,端看使用人罢了。” 随后,在案几的右侧执起一枚白子落下,黑白两道似有平局之势。 楚湛沉默片刻,悠悠叹道:“姑娘如此棋艺,令尊还需找他人?” 陆朝颜随后退了两步,也不与他打哑谜了,直接说道:“世子,你应该也查过我的身份了,不然今日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出现在你面前。二月初六那晚,你在马车上遇到的人便是我。我不慎丢失一枚玉佩,敢问世子可曾见过?” 楚湛略显诧异的哦了一声,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并未见过姑娘所说的玉佩,不知那玉佩长什么样子,若对姑娘意义深重,我也可替姑娘寻找寻找。” 陆朝颜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隐隐生出几分惊恐,但面上不显。 “世子说笑了,那枚玉佩没有多大意义,只是友人生前所赠,找寻以聊表思念罢了,若是世子没见过,那就算了,不必麻烦世子。” 陆朝颜在心中连忙一连串‘呸’,她并非故意要说瑾姐姐的不好,可瑾姐姐当时也说过就当她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司瑾此人。 “原来如此。”楚湛放下一枚黑子。 陆朝颜瞥见一旁棋局,霎然间,局势逆转,黑子以包围之势迅速吞并白子。 她抿了抿唇,想来今日应也不能问出什么,想要行礼告辞。 眼前突然多了一人。 男子身上的药味远比屋内的松木香浓郁。 她抬起头,与男子的视线对上,仅有一拳距离。男子的眼里尽是淡漠,显然没有相信她刚刚的一言一语。 她心下惶恐,强装镇定。世人都说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是他踏着尸山血雨来的,今日一见,诚不欺我啊! 他该不会是反悔了,现在要对她杀人灭口了。那她该怎么办?是直接往外跑,还是跪下来求情?可是话本子里都说,逃跑没有用。而且还是这么近的距离,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发觉她要跑,一只手就能拉住她;就算他身受重伤,但如果他直接丢个暗器过去,她也活不了啊! 谁能来救救她呀!呜呜呜…… 第6章 审讯 楚湛可不知道她心里想了这么多,看着身前的女子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嘴角微微蠕动,却没有一点声响。 一阵静默,陆朝颜的耳畔忽又响起男子的声音,不掺杂丝毫感情,近至冷漠:“那若是在下那日也丢了东西呢?” 陆朝颜一刹那间就想到了那枚玉佩,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在下苦苦寻求多日不得,想来是那日打斗落下了。不知,陆姑娘可有见过?”楚湛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陆朝颜心想,当然见过,它此刻就在她的脖子上挂着呢。 但是她此刻还未查清为何他也有一个一样的,不宜暴露。万一他顺藤摸瓜查到瑾姐姐身上,如何是好。 她稳住心神,透出恰到时宜的惊讶,“什么?世子也丢了东西,是什么?贵重吗?” “也不贵重,只是家人所赠,有些不同寻常的意义。”楚湛垂眸,眼神聚焦着一点,忽又觉不妥,瞥向一侧。“若是陆姑娘未捡拾到的话,也就罢了。” 陆朝颜陡然生出一股冷汗,竟把她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她了。刚刚抬眸间,他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脖颈上,虽然短暂,但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清澈的眸子透出一股慌乱。 “世子。”陆朝颜微微推开身前的男子。 似是有感此时距离过近,楚湛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 陆朝颜突然如释重负,果真是掌管大理寺的,周身的气息冷冽,仿佛她就像是个无恶不赦的犯人,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陆姑娘,你又不是邢狱里的犯人,紧张什么?” ———— “陆姑娘,你在紧张什么?” 陆朝颜口中喃喃着“不是”“没有”,从床榻上惊醒。碧染熟练的拿起枕间的帕子为陆朝颜擦拭冷汗。也不知那日小姐见过楚世子后受了什么惊吓,已经接连三四天噩梦了。 “小姐,没事吧,要不我去请个大夫为小姐开些安神的汤药。” 陆朝颜摇摇头,这几天楚湛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晚间就算看了许多话本子,也还是会想到,堪比上次她亲手将短刀刺入刺客胸口。 “不必了,若请了大夫,恐会惊动祖母和阿娘。” “今日可有来信?” 碧染点点头,走向一旁梳妆台,将妆匣底下压着的书信取出。 “这是今日卯时到的书信。” 陆朝颜急忙拆开信纸,她与瑾姐姐已有三月未通书信了。 信上仅有寥寥数语,“阿颜,七日后赏花宴一见。玉佩已至故人手中,不必再行试探。” 赏花宴? 陆朝颜闪过一丝疑惑。 “碧染,府里可有赏花宴的帖子?” 碧染思考了一会,忽然想起昨日户部尚书府曾过府下过帖子,但不知是不是赏花宴的。 韶华苑内,不少花种都开始长出花苞骨来,还有些长得快的,都已经开了一轮花。 “今日怎么想起来阿娘这了,毕竟你除了初一十五要来请安外,其余时间辰时初才醒呢。” 陆大夫人宋氏宋苒是临州邻县一个富商的女儿,富商重男轻女,年轻时便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可始终不如意,与夫人成婚多年仅得一女,也曾纳过几房妾室,却依旧只有庶女。 富商认为这是他的命。所以,当年富商招婿,听闻邻县的陆晏进士及第后,便立即答应了陆晏的求娶。 嫁入陆家已二十余年,宋苒与陆晏共育有一儿一女,夫妻情深,依旧恩爱不疑。 陆朝颜莞尔一笑。 “阿娘说的哪里话,我在阿娘心中就是如此贪懒的吗?那我可要委屈了。” 眼见女儿微微嘟嘴,陆大夫人没好气的刮了刮陆朝颜的鼻梁。 “你呀你,就别贫嘴了。” “阿娘”,陆朝颜撒娇似的喊了一声,“阿娘可知哥哥何时归来?” “昨日听你爹爹提过,朝阳再过两月处理好战事事宜,便会回京了。” 陆朝颜掰着指头数了数,再过两月,也就是至少要到四月份......现在才二月中旬,还有好久。 陆大夫人拿过一旁的梨花糕,在出神的女儿面前晃了晃。 “颜儿,其实,今日也有一件事要告知于你。昨日户部尚书府下过帖子,邀我们七日后参加赏花宴。” “赏花宴!阿娘,我能与你一同去吗?我也想去见识见识。”陆朝颜兴奋地开口。 陆大夫人见她如此模样,自然乐意,微微颔首。 “好,那你好好准备准备。” ———— 大理寺的邢狱里,一名男子架在木桩上,衣裳破乱,鞭痕累累,鲜血顺着湮湿的衣裳落在地上答答作响。 楚湛一身黑衣,漫不经心问身边的狱卒:“他可说了?” 狱卒一脸狠厉,“还没有,大人。这人嘴硬的很,打了几十鞭,死活不肯说一个字。” “哦,不肯说?” 楚湛拿起审讯桌上的刀,将男子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挑至脑后,然后拿起火炉上发红的烙铁,烫向男子裸露在外的肌肤。 阴冷的邢狱顿时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男子的额前瞬间出现豆大的汗珠,要掉不掉。 “高回,你当真还是不说吗?” 男子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他已经两年有余没有听过别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了。 “我说过,我不知道。” “你可以继续嘴硬,但你的妻女呢?” 高回顿时惊慌失措,扭曲的表情显得整张脸狰狞。他明明把她们保护的很好,而且那个人也说了会护佑她们的,他是怎么发现她们的。 “你把她们怎么了?你要是敢动她们,当年的事你就不要想知道了。” “哦?这么说,你是愿意说了?”楚湛微微勾唇,漫不经心道,好似他从不在乎这件事。 又一块烫得通红的烙铁陷入皮肤之中,因剧烈的疼痛,他气喘吁吁,“大将军死因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看到他那天夜里,突然集结了一队士兵,往林溪谷的方向而去。因怕敌军突击,我还向...向大将军询问他离开的缘由,可是他似乎不太信任我,只告诉我他要去林溪谷清点伤亡数量。 可是,清点伤亡数量这事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自有后勤士兵在做。 想来是有对大将军不信任的怨气,我偷偷跟在他们后边。大将军他们似乎很着急,走得很快,居然没有发现我。 我...我就这样一路跟踪大将军到了林溪谷。因怕被发现,我不敢靠太近。突然……。” “突然什么?”楚湛的语气终于发生了些变化,略显急促。 高回依旧在喘气,一大段话说了许久,断断续续,“那你答应我,不能伤害玉娘和小雨。” “你是忘记了你现在的处境吗?竟敢谈条件?”楚湛冷声道。 高回也自知没有谈判的资本,他垂下头,只能去赌他的信用。 “突然出现一队羌人,他们绑着一女子,女子的脸被黑布挡住了。羌人似乎在和大将军商议什么,我听不太清。但他们最后应是没谈拢,响起了刀剑声。而羌人经历白日一战,也早有伏击。大将军一行人寡不敌众,最终深中数箭而亡。” “这就是我知道全部了。你可以放过她们了吧。” 高回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是大将军在军营里时常提起的人,不似大将军有着一种如沐春风的气质。在这昏暗的邢狱里,男子的脸时隐时现,一会隐匿在黑暗之中,一会因墙上的火光而显露出来,宛若地狱的修罗。 “不止这些吧,你这条腿又是如何伤的呢?当时你遇到了那伙人?”楚湛语气森森。 高回没想到他竟已经查到了这么多,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虽躲了起来,但最后还是被一羌族士兵发现,他们一路追杀我,我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残。后来,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有个女子出现了,我并不认识她,可她却在羌族人的手底下救了我。她只让我严守这个秘密,不得泄露半分,还给我指了一条路,让我改名换姓。” 忽然,高回状似癫狂,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几近奔溃的边缘。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听到,为什么我要承受如此苦楚。此后的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要是当初没有追出去的话,我也不至于过成如今这般模样。我也能像那些班师回朝的士兵那样回家看看我的亲人,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 说话间,高回带着眼角的泪水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这阴冷的邢狱里,尤显凄厉。 这都是命啊,都是命啊!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般,他应是遇不上玉娘的。 楚湛的脸色晦暗晦明。 高回被狱卒拉回了牢房。 待狱卒回来,楚湛还站在那里,“再关他个几天,到时候寻个由头将他带出去吧。” “大人,就这么放了他?”狱卒有些不解。 这人是大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抓回来的,看大人的神情,好似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透露出多少来,这次着实有些亏了。 “毕竟他也交代了他知道的,那数十鞭与两个烙印就当是他当年意图偷盗军饷的惩戒吧。”楚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很快不见。 狱卒应是。 第7章 落水 一晃七日过去。 陆朝颜今日的精神头可好了,卯时初便起来梳妆打扮,换上粉色水仙散花裙,百合髻上戴着珍珠头饰。 青郁与碧染自是知晓小姐的心情,想到许久不见的瑾姑娘,她们也想念的紧。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辰时便抵至尚书府。 府里已来了许多夫人、小姐。阿娘甫一进门,就被尚书夫人拉了去。 “你是陆夫人吧!”张夫人笑吟吟的说道。 陆大夫人微微颔首,“张夫人,这是小女朝颜。” “陆姑娘果然人如其名,清新明媚,如朝日初阳。” “多谢夫人夸赞。”陆朝颜微微福身,灵动的双眸透着些狡黠。 “不说这么多了,陆大夫人随我到里厅坐坐,陆姑娘可先去静湖赏玩一番,那儿姑娘家多。” 陆朝颜想着要与瑾姐姐见面,阿娘在身边始终有些不自在,便应了尚书夫人的话,往静湖去了。 今日出席宴会她只带了青郁来。 “青郁,你去前边问问尚书府的书阁在何处?如果有人问起缘由,就说我听闻尚书府藏书众多,想要到书阁一观。问到之后,来静湖寻我。” 瑾姐姐三日前又寄了一封信来,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幅画。画上线条简单,隐约可以猜出是座书阁。 陆朝颜交代完之后,便朝静湖走去。 今日来参加赏花宴的小姐不少,各个打扮的如花似玉,一路走来,陆朝颜都有些看花了眼。 不远处站在几个衣裳华贵的女子。 月莹郡主指了指远处,问身边的侍女,“她是谁?我怎没见过她?” 侍女瞥了一眼,也没有印象。 “郡主,那姑娘是刚上任吏部员外郎家的女儿。” 平西侯世子林硕不知何时站在了月莹郡主身旁。 “哦,原来只是个五品官的女儿。” 萧月莹轻笑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但仔细端详,她的眼底满是轻蔑。 “世子何时关注起了一个小官之女。难不成世子对她......需要本群主帮世子一把吗?” 萧月莹没有再说下去,但两人心知肚明。 林硕盯着远处的倩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陆朝颜早在远处就看见了平西侯府的风流世子在与一女子攀谈,时不时还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 她没有再上前,而是往另一条道走。那日酒楼里的威胁依稀在耳,指不定今日在宴会上会憋着什么坏。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 天不遂人愿。即使再小心翼翼也没想到他们会当众将她推入湖中。 掉入湖里的那一刻,冰冷的湖水充斥着陆朝颜的身体。耳畔,只有无尽的水声。不断扑哧的双手,让她时而接触到新鲜的空气。 恍惚间,岸边的嘈杂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人落水了,这可怎么办?” “那好像是新上任的吏部员外郎家的女儿。” “这落水,可不是小事,我看话本子里写的,就有好些女子为了能够嫁给高门大户,就会以落水之名,以身相许。” “我瞧着不可能吧!” “你懂什么,这样的人多着呢。要不然怎么就会好端端落水呢?而且今日这赏花宴来的人可不少,就连皇子都受邀了。” “你还别说,那不是平西侯世子吗?” 陆朝颜逐渐听不真切,隐隐约约‘侯世子’‘救人’的字眼传入耳中。 她快要没有力气了…… 幼时落水的经历给她带来太多的阴影,所以多年来,她也一直对水敬而远之。 不停的挣扎使她的衣裳变得厚重,隐隐有滑落之势。她努力保持清醒,努力回忆之前嬷嬷教习的浮水之术。 幼时,上元节,她偷溜出府。她也不想这样,可是这是三年一届才有的盛会,盛会上会选出临城的三个有福之人,被祭司大人带去青莲山上祈福,听说这些被挑选去祈福的人可实现一个愿望。 三年前,她已经错过了一次,所以这一次才格外想去看看。可是,爹娘并不允许她外出,也不同意带她外出。许是好奇心作祟,她还是背着爹娘出去了。 盛会确实盛大,人潮如织,满城花灯,竞相耀眼。 幸运的是,她被挑选出来。登上花船那刻,周边人群一阵涌动,她被挤入水中,耳边好似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巨大的潮水侵袭着她,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游来,那时她想,这应该就是仙女姐姐吧! 后来,她回到家中,恳求嬷嬷教她浮水。可真正进入水的那刻,她还是会对水产生畏惧,以至于,学了许久,她也没能学会,反而对水更加惧怕了。 陆朝颜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她明白,今晚的一切都是平西侯世子设的局。思及此,她顾不上其他。在这世道下,虽说清白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很重要,但对于她来说,命更加重要,只能先去搏一搏了。 听见‘噗’的一声,她不敢停留,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终于,微微颤颤的趴在一旁的石墩子上。 周边的贵女见到平西侯世子跳水的那刻,就算再愚笨也察觉出这场落水的意图,大多不敢上前。再加上,刚刚她们可看见是月莹郡主的贴身侍女引着平西侯世子过来。无论是哪尊大佛,她们都惹不起。 只有几个姑娘愿意过来亲近她,维护一个女子的尊严。 “先披上吧!春日的湖水冰凉的厉害。” 林硕看着上岸的女子,贼心不死。 “陆姑娘,刚刚在水中,本世子不慎看到了你的身子,在此给你赔礼道歉了,也愿对此负责,纳你为妾。” 话音刚落,激起一阵议论。有人为陆朝颜唏嘘,淌上平西侯世子这趟浑水;也有人眼红嫉妒,认为平西侯世子再不济,也是个世子,入了他的后院,下半生也可衣食无忧。 须臾过后,静湖又归于平静。 大家也想看看这个姑娘会如何选择。 陆朝颜握拳的手里,指甲嵌入了血肉。 “世子说笑了。且不说衣裳厚重,我也未散落分毫。就以我与世子在水中的距离,也不足以被世子看光。” 林硕也知她有一张巧嘴,继续耍无赖:“姑娘怎就如此笃定呢?” “她怎就笃定不了?林硕,你欺负人欺上瘾啦!” 说话的正是江清涯。 他也不知道为何湛哥要他下来出言教训下林硕,平日里他和湛哥应该没有什么大矛盾。 瞥见一旁落水的姑娘,竟然是她。 她上次就说在问雅楼等人,湛哥也在问雅楼,该不会她是湛哥的什么红颜知己吧!江清涯越想越有可能,回去后定要好好问问他们相识的始末,最好是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 林硕见江清涯一言不发,盯着陆朝颜许久,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他气打不过一处来,“江清涯,你三番两次与我作对,该不会也看上这位姑娘了吧。” 一言又激起一层浪。 一些姑娘家最爱看话本,今日的场面可比话本子里描述的有看点多了。 江清涯早就见识过林硕的无赖,闻言呸的一声。 “林世子,姑娘家的声誉最为重要。我只是看不惯你的行为罢了,不用像只疯狗一样胡乱拉扯。” 林硕愤愤不已,还未开口。江清涯又堵住了他的话。 “况且,当今陛下最看重品行仁德,你要是乱说了什么话,可别怪平西侯府保不住你。” 林硕咬了咬牙,甩手而去。 陆朝颜本想再次感谢江清涯的仗义相助。可刚转过头,人就已经不见了。 东南方的小阁楼上,一人沉默的站在那儿。 忽然出现一男子,揽过他的肩,笑着说:“我帮了你的心上人,这次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男子语气冷淡,“勿要胡说。” 户部尚书张敬的夫人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她听闻消息后,往前厅匆匆赶来。 “颜儿,你可还好?”陆大夫人一脸担忧的看着女儿,不过一会儿功夫,怎的就落水了。 她紧了紧陆朝颜身上的披风,对李夫人说道:“小女不甚落水,还望夫人可寻个房间给小女更衣。” 张夫人深表歉意地看向陆朝颜,姑娘因落水而小脸煞白,瑟瑟发抖的靠在母亲身上,遭人心疼。 “那是当然。”随即对丫鬟喊道:“还不赶快带陆姑娘和林世子下去更衣,要是染上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又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对其他人解释道:“想来陆姑娘是不慎落水,这都是我张府的不是,没有在这岸边做好围栏措施,误了各位夫人、小姐们的雅兴,我代尚书府向大家致歉。请大家继续畅玩。” 张夫人也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一套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对于这落水的戏码,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无非是口角或陷害,真正意外落水的没有几个。但这是她府上举办的宴会,闹了笑话是小事,若是让他人借机‘发难’,影响了夫君和尚书府的前程,可不行。 参加宴会的夫人和小姐们,也只是在一旁点头陪笑。 这边陆朝颜被婢女带去换过衣裳后,倚靠在客房的木桌上,意识逐渐模糊,她想睁眼,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 若有若无的香气漫进她的鼻腔,她盯着小几上的香炉,顿觉不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不到却又遭了那‘侯世子’的道,居然能买通尚书府的下人,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陆朝颜昏昏沉沉,一把打翻香炉。 吸入的时间太长,她猛地摔倒在地上。 好在阿娘出去后很快回了厢房,将她带离了尚书府。 回到家后,母亲宋氏见自家女儿依旧晕晕沉沉,眉头紧蹙,耐不住性子问:“大夫,如何了?” “夫人不必担心,小姐这是落水后寒气入体,有些发热症状,待吃些药便可痊愈,只是小姐体内还有迷药的成分在,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迷药?怎么会有这个?” 陆老夫人看了看儿媳,又递给李嬷嬷一个眼神,李嬷嬷会意,递给大夫几两碎银,然后沉声道:“多谢大夫了,只是这迷药的事还请不要往外说。” 大夫也很识趣,“那是自然。” 待大夫走后,青郁向众人说明了今日宴会的情况。 陆大夫人泪眼婆娑,一把抓住丈夫的手,“夫君,这可如何是好?那平西侯世子是抓着咱们颜儿不放啊?” 陆大爷尚未开口,只见陆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道:“大郎,我们过几日去一趟楚国公府吧!” 陆大爷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母亲,这是想让颜儿嫁过去。” 宋氏也回过神来,“只是楚国公府门第这么高,不知会不会愿意?” “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我们犹豫了,愿与不愿,走一遭便知,总不能真的让颜儿去做妾吧。若是国公府真的为难,凭着多年的祖上情谊,借国公府的势避上一阵子也可。”陆老夫人揉了揉紧拧的眉头,一锤定音。 “大儿媳,这几日就让颜儿在家待着,不要让她出去乱跑。当务之急就是要敲定她的婚事,这样就算平西侯府逼迫,我们也有理可辩。” 陆大爷与陆大夫人对视一眼,呐呐的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