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丁香手札》 第1章 楔子 路边行道树间的蝉鸣声,穿透三层小别墅的纱窗。 三楼的书房里,我托着腮,趴在书桌面前,笔尖轻敲着刚写完的歌词纸。 边上的那盏《我叫MT》里卡哇伊小奶牛造型的台灯,淡淡的奶白色灯光,将纸页上的字衬得毛茸茸的。 看着笔下的刚写完的那首新歌,我不由会心一笑。 “又一次回到最初的起点 记忆中的你又在脑海重现 桌垫下泛黄的老照片 留下了你清纯的容颜” 稿纸边摊着一本《邓丽君自选演唱歌曲225首》,翻开的泛黄的书页卷着边角,仿佛诉说着那些被反复摩挲的旧时光。 轻轻地将自己刚写的歌词又哼唱了一遍后,我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拿起稿纸,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朝着二楼走去。 别墅二楼,走廊的尽头飘来悠扬的琴声,和着动人的歌声,就像一粒粒珍珠,在空气中不停地欢蹦着,跳跃着。 琴声忽然停下,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忆筠,这句又弹错了哦。阿拉(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这句右手跨度实在太大了,筠筠不会。” “加油,姆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弹好这句曲子的。” 一如十年前那般,女人的声音依旧清脆而甜美,就如同她那张毫无岁月雕刻痕迹的娃娃脸那般。 我轻轻地将琴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只见穿着真丝睡裙的女人正轻轻握着女孩的手,在那架柚木色的施坦威M170三角钢琴的黑白键上,示范着。发梢别着的珍珠发卡随着手上的动作轻晃。 “忆筠,你看,就像姆妈(妈妈)这样……靠着手腕带动……你看,是不是过去啦?” 示范了几次之后,门缝中的女人将小手的主导权还给了女儿,趁着女儿练习之际,变戏法般从琴凳下摸出片乐事薯片,飞快塞进了嘴里。 “噗嗤——这丫头,又在偷吃女儿的零食了。” 见此情形的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女儿的琴声再次响起,女人的歌声混着薯片的咔嚓声也悠悠地从门缝里传出。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妈,这歌,侬(你)唱得交关赞(特别好)!” “哈哈,当年你老爹,就是被姆妈的歌声吸引,这才追我的。” “你胡说!前两天你才说,老爹是看上你的颜值,然后花言巧语把你骗到手了啊?” “额……反正……就是因为你姆妈的颜值和歌喉吸引了你老爹……然后就有了你这小坏蛋啦。” 忆筠突然指着女人的小腹: “那我是不是在那个420琴房里变出来的?你说过,那个琴房是你们俩最常去的……” 女人红着脸,手忙脚乱捂嘴: “小囡家(小孩子)别乱讲!你是姆妈从鼓楼的墙角跟下捡来的!” 我没有打扰这对可爱的母女,轻轻掩上了门,蹑手蹑脚回到了卧室里。 卧室墙角的五斗柜,抽屉的铜把手早被磨得蹭亮。轻轻拉开第二格抽屉,柚木抽屉抽开时,发出吱啦的轻响。 我和她平时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并且约好放在一起,谁也不许偷看对方的。 尽管如此,这些年来,趁着对方不注意,偷看对方的日记反而已经成了我们俩的一个默契感十足的共同嗜好。 那本封面是并蒂莲的日记本边上,还残留着几小块零星的丹麦曲奇的碎末,像极了当年我大学课本里时不时出现的薯片碎或是奶油渍。 不用猜,就知道是哪只小仓鼠偷偷动过我的日记本了。 我的手也伸向了那本金桂封面的日记本。 “2007年8月15日 窝在沙发里吃着三色杯刷小说阅读网,校园频道推了诚哥哥《鸢尾花开时》。封面丑得像我爸公司的PPT,但标题里有“琴房”“邓丽君”——呵,作为第一个粉丝,本小姐倒要看看,那个王梓琪到底有多好。” 我嘟囔了一句: “废话,那天我才把我的纸质稿转化成电子版,发到小说阅读网上。你就屁颠屁颠跟了进来。还有,王梓琪,不就是你吗?” “2007年9月3日 填志愿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放着江省大学不去读,偏偏就选了滨湖师大……但如果能遇见那个他,好像也不算亏?” 日记底下,一行娟秀小字被水彩笔涂得五彩缤纷,这是王云后来加上去的。 “感谢当年那个脑抽的自己,让我捡到了全世界顶顶般配的那个笨蛋!” …… “2007年10月17日 今天,我貌似遇到了我的付先生啦。在小说里,他厚颜无耻地让我叫他诚哥哥。结果呢,我就小小地夹了那么一下下,他竟然对着琴房门练起了铁头功!嘻嘻嘻,傻蛋哥哥估计没想到,我早已经通过他的小说预知了剧本走向吧~” 2008年1月30日的日记那页,还夹着一张折了角的《长江七号》电影票。 “两个人一起看电影,这还是第一次哦。七仔很可爱,但是跟我比还差那么点。唯一遗憾的是,某个傻瓜看完电影直接把票丢了。不知道很有纪念意义吗?” “呵,真够自恋的。” 我摇摇头笑了笑,继续往后翻着。 翻到2008年2月19日的日记,那是我们俩一段在小说阅读网上的对话: “伊云如梦: 女主设定能不能改改,能别写她边练琴边啃薯片不? 诚哥别闹: 抱歉!下章让女主改吃杂粮饼如何? 伊云如梦: 谁要你改啊笨蛋! 伊云如梦: 还有!女主书包上的邓丽君头像钥匙扣不许删! 诚哥别闹: 好的,就听你的。” …… 后面的那些日记,大部分是记录他和她之间的恋爱日常。我一边翻看着,一边捂嘴轻笑。 其实,自己的那本小说,自从遇见她之后,也越写越像恋爱日常了。 和日记本一起被锁在抽屉里的,是旧时的相册,那是我和她爱情的凭证。 当一张张青涩、单纯甚至有些天真的面庞又掠过我的眼前时,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就像一场电影一般,一幕幕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忽然,翻相册的手定住了,视线定格在了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天空格外明朗透彻,在那几缕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得蓝了。蕙风湖畔的阳光透过相纸,将学士服的褶皱都镀成了金色。女孩踮脚勾着我的脖子,小腹微微隆起的弧度被学士帽俏皮地挡住。 照片的背后还一行娟秀的铅笔字: “笨蛋付诚,这可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第一张合照哦。” 我的指尖抚过照片里她攥着的学士服流苏,突然一顿。一个掉了色的粉色发卡从相册里悄然滑落。 我弯下腰,轻轻拾起,放在手心端详。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一起逛西湖时,她在路边小摊偶然看中的小礼物。 原来,所有‘偶然’都是命运写好的伏笔,就像她的薯片总会掉在我课桌,我的镜头总会晃过她的裙角。 第2章 第 1 章 时间回到2007年6月26日。 啾啾喳喳的鸟鸣声开启了新一天的序幕。 打开阳台窗户,惊飞了那只站在防盗窗格栅上“咕咕”叫的傻斑鸠,清晨的凉风趁机钻入房间,顿觉清醒。 我冲它挥了挥手: “今天也要玩得开心哈。” 樟树丛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在小区道路的头顶响起。 我跨上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书包里那本报考指南在这短短几天里就被翻得卷了边,还有那张被反复涂改,面目全非的志愿单样本。 自行车在小区里的林荫道上飞快穿行,很快便出了小区。 穿过几条干道,眼看我的自行车便要拐进郁郁葱葱的长春路上了。 “滴滴滴!” 就在我右转之时,一辆敞篷的银灰色大奔抢着绿灯的最后三秒钟,打着左转灯,从对向车道朝着这边左转过来。 车子转弯的方向似乎打大了,直直冲向了正在右转的我。 “我擦!” 我吓了一激灵,两只手死死捏紧刹车,车轮上的刹车片承受了不该承受之痛。我的右脚一撑,险险地将车刹停。 那辆银灰色大奔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反而在靠近这边慢车道时,车上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司机优雅地往左拉了一把方向盘,奔驰车精准地切入最右侧机动车道,然后快速横切,完成变道。 在一声油门的轰鸣声中,大奔扬长而去。带起的风掀起我的衣角。 “娘希匹!开那么快,赶着投胎去啊!” 我一边安抚着骤然加速的小心脏,一边大骂。 “别骂啦!大老远就看到我们二中大才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啦!” 我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一辆捷安特晃晃悠悠地来到我的身边停下。 是铁哥们许辰雨,高中三年的那个“同桌的你”,也是我在明城二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望了一眼早已经消失的大奔,笑着开口: “虽然吓了你一跳,但是有一说一,这漂亮小姑娘的驾驶技术也是相当漂亮。方向打的,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比一般的十几万公里的老司机都要好!” 我们俩到学校门口时,已经快八点半了。学校小门外的棚户里,老李正忙着摊蛋饼,铁锅里的油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高中三年里,隔着铁门,踮着脚递钱,来一句“老李,加里脊肉和半根油条!”拿到装着蛋饼的小塑料袋后,又悄悄找个僻静地方解决这顿美食。 这样的场景,在我的高中三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今天,大概是我来学校的最后一天了。也该好好道个别吧。 “我去买蛋饼。你呢?” 我看向了捷安特上的许辰雨。 “老一样,肉松、里脊、鱼豆腐,对了,辣多放点,不要香菜!” “好!”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许辰雨递过来的二十元纸币。 三年来默契形成的老规矩,我负责跑腿,他负责请客。 我正要转身,身后的引擎轰鸣声突然响起。 银灰色奔驰精准地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门甩开时,少女发梢的樱花发卡先撞进视野。 她咬着豆浆吸管跳下车,邓丽君图案的钥匙扣在斜挎的书包上蹦出一串清脆的响。 松散的低马尾扎在脑后,几缕碎发随意垂在脸颊旁,精致的娃娃脸未经任何粉饰,却泛着汉白玉般的光泽。两颊自然晕着浅粉,抿唇时,一对酒窝若隐若现,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穿着件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刚盖过膝盖,领口和袖口缀着浅绿色蕾丝花边。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同色系绸带,却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老板,一个蛋饼,加一份里脊肉,还有半根油条!” 声音带着糯糯的尾音,像极了老妈手工揉成的汤团。 老李一边低头忙着打蛋,一边应着。 我缓缓上前,目光停留在那个钥匙扣上。注视间,心跳偷偷地漏了半拍。 没想到,竟然能在毕业后,遇见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同龄人。 可是,明城二中校园里,喜欢听邓丽君歌的,不多不少,就我一个,可从没见过这号人物啊。 似乎注意到了身后投来的目光,她微微侧头,但很快又转回去,傲娇的天鹅颈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看来,平时没少被人众星捧月啊。 “呵,是个小君迷,还是个傲娇小公主。” 没想到我的一句轻声的嘟囔刚好被她听见。她猛地侧转过身,那对圆溜溜的眸子瞥了我一眼: “切,你怎么可能听得懂邓丽君的歌?我可是……” “你……有本事来掰扯掰扯!” 女孩嘴角轻轻一挑,翻了个白眼。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钥匙扣上的邓丽君头像。 “姑娘,蛋饼好了。” 听到老李的声音,女孩付了钱,从老李手里接过蛋饼,转身朝着奔驰车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一股若有若无的独特香味钻进鼻腔——清冽的紫丁香交织着脆生生的黄瓜水汽,底下还藏着一丝少女肌肤特有的暖甜,霸道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额,貌似……唇齿间好似还有一股……奇多粟米棒的味道。 好像是日式牛排味的。 我抽了抽鼻子。 哼,还没自己身上的六神牌香水好闻呢。 我记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娇小君迷! 这么想着,我又狠狠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记忆着女生身上的香水味。 此时的我没有发现,女孩经过我背后时的微微驻足,在一声轻咦之后,快步离开。 等那少女走后,我赶紧上前,买好鸡蛋饼,蹬着自行车进了校门。 “气死我了!我可是十八周岁的年纪,听了十九年的邓丽君的歌!刚才竟然有个小丫头,说我听不懂邓丽君?” 一进教室,我气鼓鼓地将找剩的零钱连同鸡蛋饼一起丢在许辰雨桌上,然后双手环抱着胸,躺坐在座位上,肩头随着呼呼的喘息声一起一伏。 “嘿,二中第一才子,邓丽君的‘嫡系传人’,竟然被人小看了?快说,是哪一个!我替你报仇!” 许辰雨撩起袖子,露出手上那毫无波澜波澜的“鸡肉”。 不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肉。 “就是那个开着大奔,险些撞到我的小妮子!我看她好像也是个君迷,结果……她竟然说我……‘你怎么可能听得懂邓丽君的歌?’” 刚开始,许辰雨还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最后,竟然没忍住,一口蒙牛酸酸乳直接喷了我一身。 “我的大才子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那时候班上那群人嘲讽你是老古董的时候,你不也说过这么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吗?” 我听了,微微一愣: “啊?我有吗?” “你问问他们?” 许辰雨说着,指了指那群离我远远的男生女生。 看我仍然余怒未消。许辰雨掏出一片纸巾,递到我手里。 在他替我从书包里拖出那两条mp3的耳塞时,轻轻咦了一声。 “书包拉链怎么开了?” 他将那张半露在外面的志愿单放在我前面,又掏出那个满是磨痕的mp3。 “生气伤肝,来一首《在水一方》消消火吧!” 就在我不知道的几公里外,明城五中的某间教室里。一个同样气鼓鼓的倩影正躺坐在座位上。 她取出志愿表样本,脑海里又浮现出二中门口那个高了她将近一个脑袋的傻大个的影子。她的目光在第一志愿上的“江省大学”字眼上停留了两三秒钟,贝齿轻咬下唇,刷刷刷地将它划去,并改成了滨湖师大。 她一边趴在书桌上涂涂改改,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着: “选了滨湖师大,是吧?想跟我掰扯掰扯,是吧?那本小姐就遂了你的意,我这就把志愿改了!咱们去滨湖师大一起掰扯去!” 改完了志愿,她长舒一口气,她看着眼前那张被涂改了的志愿单,嘴角微微扬起。 “滨湖师大,汉语言文学……听起来,好像比江省大学更有趣一点?”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那群男男女女一个个离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她悄悄舔去嘴角残留的甜蜜酱,然后微微俯下身子,从书包拉链的间隙中掏出一根奇多粟米棒,飞快塞进嘴里,右手食指顺势往嘴里一塞、一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仅花了不到三秒钟。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女孩的鬓边的碎发,掀动她奶白色的裙角。 一米阳光透过树荫,洒在王云桌前的志愿单上。滨湖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几个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她掏出一对泛着玉石光泽的耳塞,塞进耳中,随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实的小说,古朴的竹简图案的封面上用行楷写着“玉石缘”三个大字。 听说这本小说的作者,也是二中的学生。 她的目光朝着东南方向望了一眼,又低下头,翻开书,一边听着歌,一边读着这本行文风格颇似《红楼梦》的小说。 耳塞中,一段悠扬的钢琴前奏过后,女孩清甜纯净的哼唱声跟着耳塞里那个温润柔美的女声同时响起: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只可惜,教室角落里的这抹美好,没人曾来留意。 第3章 第 2 章 听了一会儿歌,我的心情终于再次平复下来。解决了手里的蛋饼后,我环顾四周,打量着教室里的一切。 整个教室一如半个月前一般,时间仿佛也在这个空间里停滞。黑板右上角那块“距离高考还剩1天”的标牌依旧放着。那个刺目的“1天”,仿佛在向各位学子敲响最后的警钟,又好像是在和这个教室里的人和事进行不舍地告别。 陈旧的课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窗外的阳光洒了进来,将蓝色桌面上的刻痕和那些年偷偷写下的悄悄话照亮。 黑板上“前程似锦”四个大字仍在,讲台上那些断缺的粉笔仍在,和学习委员上政治课时偷看被没收的《沙漏》,还有封面上那几点红色白色的粉笔灰,也仍在。 老班小哥坐在讲台上,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填写正式的报考志愿单。我从书包里掏出报考指南和志愿单样本,前排那几个男生停止了“《好久不见》和《爱情转移》哪个更好听”的讨论,纷纷投来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 在这个流行周林王陶四大三小一蛇团的年代,我却独爱邓丽君。在他们毕业时一起哭着哼唱《七里香》的时候,我的mp3里却播放着邓丽君《请你别再找我》的副歌。 不是我被孤立,而是我主动选择了与他们的世界保持距离。那些喧嚣的热闹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却融不进。只有邓丽君的歌声和笔下的故事,才是我的避风港。 唯一能和我说的上话的,是同桌许辰雨。 他见到那张涂改多次的志愿单,直接一把抢了过去。 当看到我的志愿单里满满一大排“师范大学”时,他转头看向我,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 “你真打算报师范?还有这个,滨湖师大……小学教育?你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能受得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我白了他一眼:“师范怎么了?再怎么样也是坐办公室的,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的。” 我也看了一眼他的志愿单,第一个报考志愿便是魔都的远舟大学,土木工程。 远舟的土木工程是该校的顶尖学科,国内同专业里,也是排行第一。 许辰雨家境小康,父母都是医护人员,本以为他会被父母逼着选择医科,却不料他那个凶巴巴的“话事人”老妈竟然开明地让他选择了从小的兴趣爱好。 虽然我心里默默替这个唯一的朋友感到高兴,但是嘴上依旧不能饶人: “我这师范,再怎么样比你这个以后要在工地搬砖的强不少吧?” 这时,周围几个填好了志愿的同学也围过来。 胖子王翔和我最不对付,他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我正在填写的志愿单,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付诚,你一个大男人报什么小学教育,小学里有见过几个男老师?” “对啊,你应该报考音乐学院,专修邓丽君歌曲研究专业。” 说话的是副班长沈莹,高三时她偷偷递过来一封情书,让我帮她润色润色。结果我就在后面回复了一句“菜就多练练写作,东抄西凑可写不出真情实感。”。自打那之后,她就一直对我冷嘲热讽。 平日里经常哼唱周董歌曲的汪小海也接上话茬: “对了,他报的那个滨湖师大不也有音乐专业吗?应该去那里学声乐,毕业后登台成为大歌星,为继承邓丽君的歌发光发热。” 听见众人的话,许辰雨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站起身,挡在我面前,环视眼前众人一圈,开启他的嘴炮模式: “阿诚可是我们二中有名的才子,别说咱们这边三个文科班,哪怕那边的理科班听到,也是赞不绝口!高三上半学期出版的《玉石缘》卖了十八万本,为了还上了晚报!你们呢?还在为月考作文憋不出八百字发愁吧?” “听邓丽君的歌咋了?你爸你妈不听吗?人家喜欢听谁的歌,碍着你们啥事了?” “人家喜欢邓丽君喜欢了十八年,一直没变!你们呢?几个月就能好换几个。呵~呵!” “以后阿诚当了小学老师,再找个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寒暑假带着老婆孩子游山玩水。你们在格子间加班时,朋友圈刷到他的全家福,酸不酸?” “所以,都闭嘴吧!最后一天了,给自己留点体面,别临走了还像群长不大的小学生!” 我看着许辰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高中三年,多亏了他的嘴炮,替我挡下了不少恶意。他虽然毒舌又话痨,却是我在这个班里唯一的真心朋友。 “你们几个,闹够了没有!” 台上一阵咳嗽声传来,小哥的目光直直看向了我这边。 见到班主任发话,那群人顿时散去,各自回了座位。 我拉着许辰雨坐下,默默替他理了理那略显凌乱的衣角,低声说道: “已经最后一天了,何必呢?三年,我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 “就是因为是最后一天,才不能让他们继续爬你头上了!” “谢谢你!” “嗨!咱俩谁跟谁啊,客气啥!只要以后你小子发达了,成名师的时候,可别忘记我就行!” 我低头看着志愿单样本,一本志愿孤零零地填着华师。 那是我高中三年一直不变的目标。至于为啥莫名其妙选了个外语专业,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二本第一志愿则是滨湖师大,干干净净的。反而下面几个专业志愿被涂改了无数次。 至于为啥选了滨湖师大,那是因为两天前,我的新小说开笔时,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有个同样喜欢邓丽君的女孩在艺术楼的琴房里等着我。 高考后一直绵延不断的梦里,大部分梦境都已经残缺,那几个碎片式的记忆却又印象深刻。 图书馆前的雨中拥吻、蕙风湖畔的毕业合影、和园宿舍楼下的互道晚安、在琴房里弹唱《在水一方》时的四目相对…… 我爸妈知道了原因,笑着说我是“被小说洗脑的傻子”,但我心里却坚信着这份直觉。 会是那个傲娇的小君迷吗? 呵,怎么可能?我笔下的王梓琪,可是个温婉娴淑的富家千金。周末一起回宁波时,都是她开着劳斯莱斯幻影来领我的。 她的歌声很柔,很美。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邓丽君。哪像那个小丫头,听了几年邓丽君的歌,竟然如此得瑟。 突然,我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西北角的窗外,仿佛穿透了几条街的距离,和某个同样在填志愿的女孩四目相对。 正当我低下头,准备填写正式志愿单时,教室外传来一阵骚动。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孩背着书包从门前经过。 我知道她的名字,狄迪薇,3班的,算是……老熟人了。 今天狄迪薇穿着淡蓝色底的白点连衣裙,头上一个粉色发箍将飘逸的长发收起,搭在肩头。她走过时,淡蓝色裙摆像漾开的水波,几缕淘气的碎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漂亮是漂亮,可惜……不是那个会为邓丽君跟我呛声的小丫头。 班里有几个爱八卦的开始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狄迪薇也报了滨湖师大小学教育。” “呵,那不是和那个老古董一个专业?呵呵,便宜他了。” “便宜啥,校花能看的上他?” “校花看不看得上他不知道,但是老古董,会听邓丽君的歌,会写小说,但会谈恋爱吗?” “哈哈哈!” 似乎注意到了教室里的我,狄迪薇冲我微微一笑,眨了眨左眼,打了个招呼: “我在滨湖师大小学教育等你哦!” 又来了……这丫头就喜欢看我被起哄。 她的举动也引起了众人的嘘声。 只有我和许辰雨知道,这位他们口中的二中校花,其实是我的表姐,从小一起玩过家家的那种。 见狄迪薇离开,我将目光收回。 脑海里,却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老李蛋饼前的那抹倩影,那个邓丽君头像的钥匙扣,还有那抹烙印在脑海里的紫丁香混着清新黄瓜味的香水味。 第4章 第 3 章 见到我填好了志愿单,小哥推了推眼镜,从我手里接过后,认真核对起来。 “对不起,老班。这次语文只考了105分。” “作文跑了?” 小哥头也不抬。 “嗯!写着写着,脑抽了,把高考作文写成了《玉石缘》的文风。” 小哥轻笑一声: “我在改高考卷的作文时,正好看到一篇作文。前半段还算正常,后来越写越飘,莫名出现了《玉石缘》和《红楼梦》的影子。我一猜就是你!” 小哥顿了顿,抬起了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替你争取了,可最后,还是只给了个28分。对不住,老师保护了你两年,可在最后一关,没能护住你……” “没啥,我交卷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幸好其他几门课还算正常发挥,没丢您脸。” 小哥听了,板起了脸,大声地拍了拍桌子: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好学习!结果呢?人家好好读书时候,你在忙着写小说;人家背着我偷偷谈恋爱时,你又忙着写小说!这下好了,离一本线就差了7分,考了个二本。” 说着,他指了指在一本志愿上孤悬的“华师”,问道: “心气还挺高的……都没过一本线,怎么还填了一个?” “哎,夏雨河、银杏广场、梧桐大道……那些不都是我这三年的念想嘛!他们要不要我是一回事,我填不填,又是另一回事了。万一,那个招生办的老师是我的粉丝呢。” “你呀——本来以你的成绩,别说华师,哪怕咱们省内最顶尖的江省大学也是可以冲一冲的。” “我知道,因为我的任性,老班你的绩效考核奖要缩水一大截了呗。” 小哥气笑: “我考核奖拿多少,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去了大学,好好学习,好好听歌,好好写你的小说。当然,别像这三年一样,把全班人一起孤立了。” 听了小哥的话,我的鼻子突然莫名一酸,悄悄垂下了脑袋。 这三年,因为我上课写小说的事,小哥不知道找我谈了几次话。甚至还没收了我的小说。但此刻,我才发现,原来这个老班,并没有我们这些孩子眼里那么坏。 “听许辰雨说……有新作品了?拿来!” “这……才动笔呢!” “你的《玉石缘》不就是只写了三个章回,就屁颠屁颠跑来找我炫耀吗?” “这……行吧!” 我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取出了那本鸢尾花封面的笔记本。 小哥想要接过,却发现我攥着笔记本的手抓得紧紧的。 “你啊……放心吧,不会没收的!” 我听了,这才松手。 小哥打开笔记本扉页,“鸢尾花开时,请你依然爱我”几个狗爬式的字体映入眼帘。 他摇头苦笑: “三年了,这字还是没长进!那时候看完从你那没收的《玉石缘》手写本,我的眼睛度数都多了200度!” “所以……这就是把小说还我的原因?” 小哥没有接话,静静地翻看了几页,抬起头,脸上浮起询问的笑意: “怎么换风格了?” “别提了,高考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才尽。现在脑海里已经写不出几句诗词骈句了。” 小哥收起了笑意,眼里满是惋惜: “委屈你了……” 说着,他掏出红色钢笔,翻回到扉页,在“请你依然爱我”上划了一笔: “书名太长,读者记不住,出版社也不好排版。留前面半句就行了。” 说着他继续翻看起了正文。 没看几行,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我的志愿表。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 “你不会是因为这小说……才去报考滨湖师大吧?” 我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笑笑: “还是你懂我……” “你啊,高考志愿是儿戏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归宿在那里,伴我余生的那一位在那里。” 小哥合上了笔记本,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差点忘记了,你一向都爱我行我素……你们都大了,有主见了。希望你们能够为了认准的未来,好好努力吧。” 交上了志愿表,我挥手告别了小哥,和许辰雨一起走出教室。 看着我推着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缓步走去,许辰雨快走几步,来到身边问我:“直接回家?” 我点点头:“嗯,有点灵感,要回去加工。” 许辰雨无语地瘪了瘪嘴:“行吧,那我去网吧玩会儿魔兽争霸3。” “你家不是有电脑吗?” “我家那位女王陛下昨天帮同事值夜班,早上六点半才到家呢。我要是敢吵着她,估计一顿‘竹笋炒肉’少不了。” “哈哈哈,阿姨每次都说‘竹笋炒肉’,但从没见她真打你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先走啦,暑假来找你玩哈!” 说着,许辰雨伸出了他的右掌: “战歌永存!” 我笑了笑,也伸出了我的右拳: “靡音长驻!” 拳掌相撞,那是我俩友谊最长久的约定。 “别忘了,你的每本新书里,都要给我留一个位置!” “你也别忘了,要是网吧里玩过饭点了,记得喊我给你带饭!” 两人在校门口告别。我看着许辰雨骑着他的捷安特晃晃悠悠地离开后,目光又一次转向了边上的“老李蛋饼”。 老李已经收摊,紫丁香和黄瓜混合在一起的清新香水味也早已消散。 我哂笑一声,轻轻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魔怔啦?她又不是王梓琪。王梓琪是梦里水乡的温婉佳人,开大奔那位?啧,分明是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二十分钟后,将所有志愿表收齐的小哥走出了分部的校门,他要去总部那边交这些志愿表。 忽然,一阵紫丁香和黄瓜混合的香水味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抽了抽鼻子,突然想到了我的《鸢尾花开时》中墨迹未干的那几行字: “阳光洒进琴房的小窗,琴谱上那个邓丽君头像的书签熠熠生辉。王梓琪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着曼妙的芭蕾,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藏着她身上紫丁香和黄瓜混合的香水味。” “馥马尔的漫步间?1000多一瓶呢,要不是过年时拿考核奖给我老婆买过一瓶,我还不知道这玩意儿。他一个穷小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难不成……” 顺着风向,小哥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辆银灰色奔驰CLK350敞篷跑车缓缓靠在路边。 半分钟后,一声油门的轰鸣后,随着一声隐隐约约的“付诚……等着……!”那辆车牌号为“W2333”的CLK飞窜出去,从小哥视野里消失。 车子擦身而过的间隙,风带起副驾驶的一张纸,在半空中转过两个圆环,缓缓掉在小哥脚边。 小哥弯腰捡起看时,是一张志愿单的样张。 上面的第一志愿“江州大学”被横七竖八地涂划掉,第二志愿那里,填写了“滨湖师范大学”的字样,报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然后划了个箭头指向第一志愿的方向。 志愿单的角落,还有一行略显潦草的字: “付诚,我在滨湖师范等你来掰扯。” 看了眼最上方姓名栏里娟秀的“王云”二字,小哥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位的爱徒,摇头苦笑一声: “为了‘掰扯’连江大都不要了?这对活宝……倒是般配。” 第5章 第 4 章 2007年的夏季,正值一波股市大牛市,因此平日里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家里唯一的那台联想台式机就被老爸占据。 我爸是个老技术工人。16岁进了国营机械厂当学徒,一直到1994年的下岗潮。在经历了创业失败后,老爸顺利成了一个赋闲在家的股民,只有几个朋友的厂子里出了问题时,才会请这个老将出马解决麻烦。 此时已经过了3点,股市已经收盘。看着满屏刺眼的鲜红中孤零零杵着两抹平盘的惨白,老爸含糊地骂了一句“娘希匹”,“啪”地一声将鼠标拍在桌上,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把那张还带着他体温的椅子让给了我。 我将下午写的稿子收拢,轻轻扇走空气中还残留的烟味儿,熟练地完成了交接工作,点开了《文明3》的游戏图标。 不同于许辰雨那样喜欢网游,我更喜欢类似《文明3》这样的单机游戏。也许是高中的校园环境和学习压力所致,我更喜欢在这样的虚拟世界感受操控全局、指点江山的快感。 当然,单机游戏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玩久了,真的会腻。 没玩多久,挥斥方遒之间,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空虚。鼠标在“下一回合”的按钮上悬停片刻,又意兴阑珊地挪开,点了保存。那指点江山的快感,终究抵不过重复带来的倦怠,我利落地关闭了游戏。 打开网页,熟练地输入了一串网址后,我轻轻点下了回车键。 这个网站叫5sing,上面汇聚了不少素人的歌曲翻唱,可以说是当时草根们的乐园。 我之前在闲暇时,也曾经录制过几首邓丽君歌曲的翻唱。只不过录音条件有限,就一个几十元的全包式耳麦上随带的麦克风,加上网上找来的各种邓丽君歌曲的伴奏,靠着电脑自带的录音机录的。 今天,照例还是上后台,看看有没有多几条新的评论或者私信。可点进后台,看着一片空白,我的目光也微微一暗。 现在听邓丽君歌曲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 作为那时最大的草根集散中心,5sing网上自然也不乏有翻唱邓丽君歌曲的网友。尽管还抱着一丝听到天籁之音的希望,但是我心里早已经做好了吐槽的准备。 不出所料,我还是失望了。一个个点击歌曲链接听过去,没过几秒,“啪啪啪”的键盘敲击声就响了起来。那一下午,我的表情包里,“呕吐”表情用的是最多的。 就在我几乎要关掉网页,彻底放弃这徒劳的寻觅时,鼠标箭头落在一个叫‘梦似云翳’的名字上。 带着最后一点近乎麻木的“看看也无妨”的心态,我郁闷地点开了她的翻唱我郁闷地点开一个这个“梦似云翳”的翻唱。 那首歌,是邓丽君的早期经典歌曲《海韵》。 海鸥鸣叫声裹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前奏响起,我搭在键盘上的十指微微一松。 “咦?竟然没有用大众熟知的宝丽金Greatest hits版的伴奏,而是用了很少见的印尼语版的伴奏,有点意思。” 一个甜美纯净又带着一丝慵懒磁性的声音穿透耳膜,犹如一汩清澈甜美的山泉,淌进我的心坎。 我的十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那声音精准地叩击在心坎最柔软的位置,就连窗外午后蝉鸣的聒噪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低音区声线沉稳,副歌的高音爆发力十足,气声、颤音、真假声的切换竟然如此自然。从没见过这样级别的天赋型君迷啊!” “还有……为啥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这个声线,怎么跟那一位有点像?” 我一边闭着眼仔细听着,一边喃喃自语。脑子里飞快闪过填报志愿那天,在校门口遇到的女孩的倩影。 呵呵,怎么可能是她?听听这个声音,也不像是那个傲娇小公主能唱的出来的。 脑子里的画面破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画面。 阳光琴房里,白色连衣裙,樱花发卡…… “咔嚓!” 间奏间,一声轻响,将我从迷离中拉回,只见她鼓着腮,一只手紧张地捂着嘴,脸上泛起两抹红晕。 “讨厌啦,诚哥哥,怎么每次偷吃都被你发现!” 糯糯娇嗔间,一缕淡淡的黄瓜味从贝齿间溢出,和她身上香水中的黄瓜余调交织在一起,淡淡地融入那抹紫丁香味的芬芳中。 这个声音配上小说中的王梓琪,那才叫对版! 可惜,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对了,缺少点灵魂,缺少点情感,像是没有上釉的精美瓷器。 好听,但不耐听。 也是,那时候自己还没跟王梓琪正式在一起,这丫头,可从没真正体味过恋爱的甜蜜。 能有邓丽君那样的感情才怪! 不知不觉间,这首《海韵》已经在我的耳麦里循环了三遍。 “爸,你过来。听听这个小姑娘的歌唱的怎么样?” 老爸掐灭了刚刚点起的烟,蹬蹬蹬走进房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耳麦,弯腰将连接线拔了,换上了电脑音箱的连接线。 “直接听就行,用得着那么麻烦?” 那声糯糯的“女郎,你为什么独自徘徊在海滩?”一出口,老爸的眼睛猛然间一缩。等到副歌的高音迸发时,却又换成了眉头紧蹙。 一首歌听完,他嫌弃地摇了摇头: “比邓丽君差远了!” 我仰着头,看着老爸离开的背影:“没感情?” 老爸回到客厅,重新点燃刚才被掐灭的那支烟: “技巧?花架子罢了。邓丽君那是用魂在唱。这丫头……嗓子是好,可惜唱得太干净,滋味儿没出来。也就比电视上那些扯着嗓子嚎的强得有限。” “这么说来?你也承认她天赋真的很好?” 老爸翘着二郎腿,淡然吐了个烟圈: “然后呢,跟你有搭噶(关系)吗?” “我……” 我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她唱的好不好,跟我有啥关系? 只是,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总在我心头徘徊不去。 一支烟抽完,老爸顺手按下了桌上那台东芝立体声单卡收录机。 正是凭着这台霓虹国那边买来的收录机,25年前,半个明城的邓丽君翻录带都是我老爸的手笔。 可以说,凡是哪户人家家里藏着红色的60分钟索尼带,多半都是从我老爸这里出手的。 沙沙的磁头摩擦磁带的声音又在客厅里响起。紧随而来的,是我童年里听了无数遍的《心里多轻松》。 1980年,宝丽金发行的白金唱片《在水一方》专辑的A面第一首。 我看了一眼女孩主页里那十几首翻唱,鼠标不自觉地移向了那个保存按键。 而我的目光看到了女孩的信息后,不由瞪圆了眼睛。 生日:1989年8月13日 ip归属地:江省明城市 键盘的“哒哒”声再一次响起。 在删改三次后,评论这才发出。 “技巧值满分,感情融入略显不足。同城同龄君迷敬上。” 这条评论一发出,没过十分钟,便引来一群网友评论。 不出所料,全部是骂我的。 我没有过多留意,而是把目光投向私信箱。 私信箱里,也是一堆循着味过来骂的,我看也不看,直接点了删除。 只有一条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梦似云翳:同城的君迷?嘻嘻嘻,被骂的感觉怎么样?不过……那么多人里,就你一个说了人话。企鹅号发我,换阵地聊。 在我的私信发出后,刚关掉网页,企鹅好友申请的咳嗽声响起,右下角的小喇叭也开始闪动不停。 “梦似云翳”请求加你为好友。 验证信息:看你呕吐那么多次,要不我帮你买点吗丁啉? 我顿时精神一振,点击鼠标的食指微微颤抖。 一通过好友请求,必做一件事。 打开对方的企鹅空间,樱花粉的背景便映入眼帘。邓丽君的那首《千言万语》顺着电脑音箱缓缓淌出。 只是,相册全部空白,只有一条05年底的空间日记。 “今天终于开通了企鹅-Zone,以后可以在这里写日记了。希望能认识更多朋友~” 签名心情也只有一条,发布于今年6月26日。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就在我点了右上角的叉叉时,对面就发来一条莫名奇妙的消息: “明天早上,我要吃味一的酱油馄饨配生煎。” 你想吃啥需要跟我报备? 我手指悬在键盘上,那句“关我屁事”几乎要敲出去,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 这小妮子,搁这儿跟我对切口呢! 嘿嘿,有点意思! 键盘发出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条消息很快回了过去。 “巧了,不过我吃的是小区门口的咸豆腐脑配糍饭油条。” 很快,对面弹过来一条新消息。 “侬好啊,比我大两个月零九天的君迷小哥哥~” 结尾还带了一个俏皮吐舌头的表情,像一颗裹着蜜糖的小石子,“啪嗒”一声轻响,精准地砸在了我沉寂已久的心湖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