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罐气泡水》 第1章 限定特饮 临近十月,几场秋雨下来,夏暑消散,北仓市中再没了蝉鸣的聒噪。 夜伴着凉意悄然降临。 暮瑜匆匆将身子裹进懒人斗篷,随后一屁股窝回电脑跟前,恰逢热搜界面弹出个新的话题。 #何斋雅砚自成一格—覆面系男友# 六年前,何斋雅砚在某档综艺里一炮而红。 这两年更是势头强劲,仅凭一部小成本甜宠网剧,迅速跻身流量小生行列。 更有粉丝将:涉砚成雅何公子,清心寡欲需入斋,这句词列为安利口号。 流传程度之广,连非饭圈人士都熟稔于心。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漫过来的白光好似学校汇演那天。 黑暗里一束光打在他身上,而她坐于台下,全身都缩在阴影里。 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无力感,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暮瑜戳开微信气泡窗,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残影: 【木鱼:他家热搜是按年包下的么?这彩虹屁还没我小学写的周记丰富。】 回车键被拍出惊堂木气势,连带热搜截图甩进对话框。 对方很快回传信息: 【此路不通:要不你去应聘他家运营?然后把#今天diss四字了吗#挂上热搜,立马离职跑路。】 【木鱼:路晚晚!你的嘴是租来按秒计费的嘛!!!】 【此路不通:行行行!哎,要我说,当年你就不该舍己救他,那可是决定命运的转折点啊!瞅瞅现在,人家成了内娱顶流,营销漫天飞。你呢?混到千万级博主,黑子全网追。】 【木鱼:上周音乐节真没白陪你淋雨哈,单押张口就来,这街的综艺都补完了?】 【此路不通:没呀,问这个干嘛?】 【木鱼:不干嘛,把你支走,我好出门抽支烟,清静清静。】 路晚晚照例发来一个吸烟有害健康的表情包。 【此路不通:赶紧戒掉。】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稍加停顿。 暮瑜将刚打好的文字草草删除,由原本的—我也想啊,改为: 【木鱼:我知道。】 * 暮瑜倚在天台的防火门上,一下下搓起滚轮火机。 晚风未歇,四溅出的火花转瞬即逝,她很快没了耐心。 拇指娴熟地顶开烟盒盒盖,准备将火机连同未燃的烟支一起放回。 食指正往里推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警惕地偏头朝声源处望去。 下一秒,一束足以令人短暂致盲的强光从楼梯拐角处照了过来。 等暮瑜反应过来时,她的小腿已经撞在了天台边缘,整个人以鱼翻肚白的仰面姿态折了下去。 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始作俑者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人没救回来,反倒给自己搭下去了。 借着万家灯火,急速下坠的暮瑜终于看清了对方样貌。 他眉眼极为好看,一双自带卧蚕的桃花眼似勾似引,中和掉了薄唇给人带来的清冷感。 暮瑜幼小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启动开关却并非这副如同经女娲之手精心雕琢的皮相。 而是眼前这人。 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最后遗言:“早该猜到是你这个煞星!” 话音刚落的仅仅数秒,人生的走马灯在暮瑜脑内一瞬亮起。 * 似是预见到以暮瑜的学习天赋,虽说上一中没戏,但努努力,考个二中还是有希望的,再不济还有马路对面的职高兜底。 在生下暮瑜的第六个年头,暮红梅女士便火速在二中周边盘下间临街商铺。 这个不到一百平的炸串小店。 一楼是半开放厨房,进门处还为暮瑜摆了张充当招财猫的专用席位。 二楼作为用餐区域,三楼则是母女俩平时住的地方。 年复一年,随着带有北仓二中字样的录取通知单邮寄到店,老母亲的这些远虑才终是落了定。 高一下学期分班考结束,暮瑜拉着路晚晚去店里觅食。 凳子还没坐热,玻璃门被撞得叮当乱响,蒸腾暑气裹着少年们清亮声线涌了进来。 暮瑜不经意间回头,视线顺着楼梯口那双一步连跨两阶的大长腿往上攀。 她捧起炸得焦黄的冷面卷鸡柳大口一咬。 嘴里不咸不淡地感慨,“那腿是拿建模参数调的吧。” 一分钟前还大谈:再深厚的同桌情谊,也难逃劳燕分飞命运,椎心泣血的路晚晚,神秘兮兮地把脑袋凑到暮瑜跟前。 “那可是咱仓二中新晋的门面,实验班有名的尖子生,名字也贼特别,四个字儿的,叫何什么来着。” 路晚晚蹙眉,后知后觉说:“何斋雅砚?哦!对!是这么个名儿!你说他家里是不是有位虔心崇佛的长辈呀?不然咋会给孩子起这么个不中不日的名儿。” 暮瑜一个鄙夷的眼神过去,“我妈有句话总结得真到位。” 路晚晚满眼好奇,“啥呀?” 暮瑜学起红梅女士的腔调:“晚晚这小丫头,除了学习不灵,其他哪儿哪儿都行,要搁到改革开放那会儿,保准是个人才。” 路晚晚,“可不是么,我就是生不逢时!” 暮瑜假模假式地掏出手机,“让我查查那个年代的情报贩子都是什么下场。” 煽风点火的星座搭子凑到一块儿,一天不贩剑就浑身难受。 路晚晚手握筷子,指点江山,“八卦是人类本能,就像呼吸一样重要,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那社会得冷漠成……” 话音未落,礼花升空的碎裂声突然炸响。 暮瑜狼狈地坐在水泥地面,茫然看着一旁只剩三条腿的廉价塑料凳,无助呐喊:“红梅!早说了校门口杂货店的东西信不过!” 路晚晚慌手忙脚地将暮瑜从地上扶起。 暮红梅掀开后厨门帘探出半张脸,打趣说,“这是连塑料凳都瞧不下眼,督促你减肥呢,要是从小学跳舞,总能比现在瘦溜。” 说完,人一转头,又忙着备餐去了。 虽说暮瑜是吃了小骨架,一胖先胖脸的亏,但她的身材条件实在优越。 是连路过阿姨瞧见都会夸句:这孩子脖子长,腿儿长,一看就是个跳舞苗子的程度。 搞得暮红梅每每都要跟人解释句,“送去学过,不到半天就在练功房里大哭特哭,孩子不想学,咱也不能逼孩子学呀。” 这话不假,可省去其中过程却是云泥之别。 被送去学舞那天,八岁的小暮瑜声咽气堵地站在红纱毯上,右眼由于下腰时被老师用手指不慎戳到,这会儿疼得止不住泪。 可身着练功服的年轻女人却对前来接孩子的暮红梅这样描述。 “你家小孩真不适合跳舞,身子板硬不说,这还没下几次腰呢,就哭成这样,耍性子说什么都不练了。我看您啊,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把孩子领家去吧。” 暮瑜开智本就比同龄人晚,哪懂大人间这些弯弯绕绕,不明就里地跟母亲回了家。 等大些明白过来,再听母亲调侃,却也懒得解释了。 炸串店里多是二中学生,有人闻声下楼看起热闹。 其中一名男生更是拿嘴贱当个性,戏谑说:“豁,感情一个人摔倒能有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呢。” 生于秋的人有着独属于天秤座的人生信条。 balance and peace。 暮瑜置若罔闻地拖了张新凳子坐下,她现在只关心自己隐隐作痛的尾椎骨。 不同于暮瑜的处事风格,路晚晚抱起手臂,一开口便硝烟味儿四起,“这腿儿短啊,还是有好处。被个头高的一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跟那网络键盘侠似的。” 要说一生要强的中国男人最在意什么。 凡是问起身高,根本不存在一米七九以下的男性物种,因为他们会四舍五入,统称自己为:一米八。 此刻,这位‘一米八’男性几近疯狂地拨开挡在楼梯口的几人,走到她俩跟前。 路晚晚用韩男破防的专用手势掐起一颗梅,嘴里神神叨叨念着词:“你没事吧?没事儿就吃溜溜梅。” 全然不顾杵在一旁,脚踩矮子乐的愤怒男高。 毕竟在自家地盘,暮瑜唯恐这货一言不合再把她俩桌子掀咯,事后扯皮定损想想就怪麻烦的。 只好大发善心地给对方递去台阶,“来都来了,这些送给你和你楼上的朋友们吃吧。” 再附赠个明媚的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点连路边的狗都知道,外加中国式平息所有矛盾的四字法则。 暮瑜递去的零食分享桶被男生自然接过,对方拽拽地转身上楼。 其余人见没瓜可吃,也就散走了。 独留路晚晚一人顿感两肋被好友反插两刀,开始大发牢骚:“鱼崽,有我在,你别怂啊!” “谁说我怂了?这叫战术性示弱!” 暮瑜说着,伸手从门边的汽水箱里捞了瓶大白梨出来。 起好。 放到路晚晚桌前。 “男生不过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幼稚鬼,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话音突然黏在舌尖,暮瑜终于忍不住问:“眼睛里进东西了?用不用我帮你吹吹?” 之前还在疯狂眨眼示意暮瑜‘你别再说了’的路晚晚,当下满脸满眼的生无可恋。 心说:吹屁吹,说别人一套一套的,数你最缺心眼。 暮瑜这边还没回过味儿来,身侧忽地传来一道清泠泠的男声:“同学。” 她侧过头,眼睛落在被人穿出九分效果的校服裤上。 联想起刚被路晚晚普及的校园八卦。 仓二中的,门面么? 暮瑜满是好奇地抬头看了眼。 学校里戴眼镜的男生不在少数,但大多以窄边的全黑框眼镜为主,总是衬得人精明或憨厚。 眼前这人却戴了副上黑下金丝边的眉框镜,略大的校服外套被一双宽肩撑着,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往那一站,周身都透着股对世俗不屑一顾的贵公子气息,也难怪会成为小女生们口中的焦点人物。 瞧着对面好友两眼放光不值钱的样子,路晚晚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桌下偷偷踹了暮瑜一脚。 沉浸式观赏就这样被一脚踹醒。 暮瑜这才缓过神,连忙用手抵在脸颊一侧,匐着桌面,低声问:“他什么时 “从你说我们男生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幼稚鬼,开始。” 何斋雅砚接话接得自然,准确复述着自己刚听到的内容。 暮瑜默默放下那只掩面盗铃的手,极其小声地嘟囔句:“好家伙,还学会抢答了。” 路晚晚:“……” 短暂的沉默过后,何斋雅砚将一本手掌般大的记事薄倒扣在暮瑜桌前。 这个本子之前一直被他握在手里,暮瑜注意到的时候只当是单词本之类的。 亏她还暗叹真不愧是尖子生,走到哪儿都不忘学习,哪承想全是自己的脑补。 按现有情况分析…… 这是让她多写字少说话,谨言慎行? 还是他朋友把diss的话写在本儿上,托他代为转交? 本子的存在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引诱着人迫切追寻答案。 谁怕谁,她倒要看看这里边。 这里边。 “这里边写的什么?” 暮瑜翻本的动作静止,山葡萄大的瞳仁像浸在溪流中的黑曜石,闪着明亮的光,透着清澈的愚蠢。 “没看出来?”那张三庭比例略带缺憾的俊俏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也对,头小不长脑么。” 可怜的记事本被暮瑜死死攥在手里,被激怒的同时她还顿悟出一个道理: 贵公子和斯文败类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张嘴的距离。 校服和闭嘴,才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本文无原型,可放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限定特饮 第2章 限定特饮 暮瑜将怒火全部倾泻在了记事本上,把一旁的路晚晚人都看呆了。 能让确诊为淡人的暮瑜气到炸毛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抱着瓜农心态,路晚晚决定噤声观望。 眼睛盯着两人有来有回,配着大白梨汽水,很下饭! 残破的活页随着暮瑜落手,被重新搁置在桌。 何斋雅砚眉梢轻挑,一语戳穿她的那点心思,“不打算坚持坚持,把天女散花这出戏演完?” 暮瑜:“……” 她起初的确打算把碎纸扬到他脸上,但转念一想,要是被红梅女士看见,肯定又免不了一顿批评。 权衡之下,她选择: 算了。 算了这两个字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暮瑜眉眼倦怠下来,“你想多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吵架。” 何斋雅砚用手指点了点碎片化的页纸,像是在无声质问:那这个怎么解释? 暮瑜纳闷这人究竟是小孩子脾性,还是根本就不怕事,所以说话办事顺风不浪,逆风不怂的。 这性格,配上一张天之骄子的脸,真是有够拧巴的…… 不过埋在温顺表象下,热衷洞察人心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她直接了当,“送女生减肥食谱,你不觉得是件很冒昧的事儿么?” 何斋雅砚也没和她绕圈子,“刚刚听阿姨督促你减肥,才想着把这本食谱送你,一是出于对朋友口无遮拦的歉意,二是作为那桶零食的回礼。”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向来干脆,事情原委也因此得以还原。 对方出于好意带着记事本下楼,却在听见她那句‘男生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幼稚鬼’一秒黑化。 才会用头小不长脑这种俚语反击。 错把好人当反派,又将其逼疯。 这是什么恶女行为? 功德减一、减一、减一。 只可惜何斋雅砚不懂读心术,听不见暮瑜这番内心绝唱,不然也不会说出下面这句话:“谁知道某人这么不识货。” 轻飘飘几个字将暮瑜仅剩的罪恶感全数击碎。 她倒也沉得住气,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既然是还人情,就不要在意对方是以什么形式收下的。倒是你,杵这么久,不嫌累么?” 何斋雅砚自然也听出来她话里意思,离开前甩下句:“还行,也就能比你呼吸到的空气新鲜些。” 刻薄的话像被开了光的佛珠当头砸回,噎得暮瑜干瞪眼。 海拔高了不起啊? 看着何斋雅砚上楼的背影,暮瑜觉得这哥家里或许真有位虔心崇佛的长辈,甚至给他请过金钟罩护体。 任人如何阴阳怪气都能原模原样反弹回去。 目送走那尊‘大佛’,暮瑜缩着脖子,狗狗祟祟地把碎纸拢进手里,再一捧捧装进校服口袋。 人情不收,都对不起她那桶逝去的零食! 总归会比路晚晚在跨年夜送她那盒三万六千块的拼图好拼。 嘿嘿嘿,攻略在手,减肥不愁。 美滴很!美滴很! 走马灯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画面一转,是她在这一年间,一次次站上天台边缘,一次次俯瞰楼下百态,却始终没有勇气跳下去的场景。 暮瑜在弥留之际不禁问自己。 倘若世界线收束理论真的存在,她会不会重新回到那个三点一线,目标明确的高中时代。 或许也会有一束渗透进她青春的光,将一些看似不美好的,看似无用的时光赋予意义。 所有幻想却都在落地的顷刻间,化为泡影。 * “医生,你不是说只是手腕骨折没伤到脑袋,这都一天过去了,我朋友怎么还没醒?” “睡眠是应激反应后大脑本能地自我保护,属于正常现象。” “我不管什么正常不正常!呜呜呜呜,鱼崽,你可不要吓我啊。” 意识被熟悉的声音唤醒。 暮瑜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挣扎着睁开眼。 下一秒,午后炽烈的阳光透过玻璃刺入眼眸。 暮瑜半眯起眼,看向传来不适感的右手手腕。 白花花的石膏固定在上面,她又动了动被子里的另一只手和两条腿,长舒口气。 还好,四肢健在。 暮瑜这才放心地一点点蹭起身,半靠在床头。 俨然一副渣男事后贤者模式的派头,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音节,“行了,快别叫魂儿了。” 只一瞬,站在病房门口的娇小身影像被戳了气的气球,哀嚎着朝暮瑜飞扑过去,“我的崽啊!还以为你年纪轻轻就要香消玉殒,可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短暂的复查过后,话痨路仍在一旁喋喋不休。 医生揉了揉自己备受摧残的耳朵,“各项检查都没问题,只是骨折的那只手腕一周之内尽量不要碰水,三周后过来把石膏拆掉就可以了。” 听完医生的总结话语,暮瑜越想越觉得奇怪。 虽说她住的那栋住宅是个多层,但加上天台怎么说也有十二米左右。 从那个高度掉下来,自己只是摔伤了手腕? 诶,等等,好像十年前那次,伤到得也是…… 暮瑜来不及细想,抛出另一个疑问,“对了,何斋雅砚呢?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路晚晚双手捧在胸口,软瘫到她肩头,“你也不问问,一整天担心你担心到连口水还没喝上的我好不好,睁眼倒关心起他来了,多年友情终究抵不过一个男人,我很是痛心。” 暮瑜听完,白眼差点翻出天际,冷漠地吐出三个大字。 “说、人、话。” 路晚晚直起身,语速开启二倍模式,“那混蛋好得很,不仅没来看望你这位救命恩人一眼,甚至口出狂言,说什么不准备参加周末的学校汇演,现在估计被教导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了。” 路晚晚不以为意的一句话,直接让暮瑜大脑宕了机。 学校汇演?教导主任? 什么跟什么? 还不等暮瑜多加思考,路晚晚的开水壶嗓又忽然窜出老高,“哎,崽崽你是不知道,昨天你美救英雄,最后反被何斋雅砚抱下台的照片在空间里都转疯了,也是抓拍的人技术好,那氛围感,绝了!” “等等等……” 暮瑜比了个暂停手势,“你这说得都是些什么?” “哦!我明白了!”一拍脑袋,“应该是医生说的应激反应,抹去了你关于昨天的记忆,不过没事儿!看我给你拍得美不美就完事儿了!” 说着,她反转手机,伸到暮瑜面前。 随着屏幕亮起,暮瑜也瞧见了被路晚晚称作出自她手的神图。 一张虽然看上去雾蒙,又噪点极高,却由于胶片色调,多了份故事感,似是青春小说的扉页插画。 灰暗的舞台上,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将人打横抱在怀中,快步从镜头前经过的一瞬被定格。 落在额前的碎发剪影罩着他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结合路晚晚种种怪异言论,暮瑜只觉天灵盖被一道雷直直劈开,脑海中即刻划过自己不算长的一生。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她磕磕绊绊开口:“所……所以说,我们现在,在念高二?” 路晚晚难得地安静下来,呆呆点头,给人一种平静的疯感。 白墙上的挂钟发出‘嗒嗒’轻响。 麻药效力逐渐褪下,疼痛从暮瑜手腕处蔓延,伴随记忆纷至沓来。 * 高二即将过半的那年秋天,某大花的影视公司有意在即将举办的校园文化节挖掘素人,签约造势。 自打路晚晚得知这个消息,便整日像候在皇帝身边的近身太监,对着暮瑜大吹耳边风。 “试试又不会少块肉。” “男人是靠偶遇的,机会是靠抓住的。” “人生不摆烂,快乐少一半,我给你指条摆烂的明路吧!去当十八线小糊咖,然后聘我做助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诸如此类的洗脑包。 等暮瑜恢复自我意识,已经是通过选拔,站上彩排台的事儿了。 也是在这天,那双格外惹眼的大长腿再一次闯进她的视野。 正当暮瑜想冲过去质问,‘你那是什么破食谱,害我啃了大半年绿菜叶子才瘦到八十八斤’时。 舞台上空的聚光灯忽然直直掉落。 所有人只看见一名身形单薄,背着贝斯的女生快步上前,奋力将主唱一把推开,却由于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长相。 只是在她捂着手腕,踉跄退向后台,仍不忘安慰大家继续排练,标志性的单颗虎牙才从嘴角露了出来。 后来,学校汇演如期举行。 两名主持人一唱一和讲完那套官方且枯燥的开场白,才草草下台。 何斋雅砚提着麦克风支架,斜挎着贝斯和成员上场。 其中却没有暮瑜的身影。 而暮瑜呢。 由于上次英勇就义,不幸被聚光灯尾部砸中手腕,手打石膏无法参与演出,被遣去了观众席。 她也是在事后得知,当时是布景人员因为款项问题和校方人员发生争执,推搡间碰倒了作业工人的三角梯才酿成此次事故。 暮瑜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何斋雅砚,看着他径直走过舞台中央,站定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那是舞台边缘的一个小角落。 也是彩排时她所站的位置。 热闹的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任谁都能看出空缺着的C位对整个舞台来说太不和谐,当事人却对此全然不顾。 他看向一旁的鼓手,点头示意演出开始。 架子鼓率先敲响,紧跟着贝斯开启前奏。 何斋雅砚用他那标准的英式发音,嘶吼着唱出一连串英文,台风又野又燃。 说惯了散装英语的暮瑜自然听不太懂,目光却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半分。 或许是看得太过入迷,她不自觉呢喃,“原来……有的人即便是站在光里,仍会是比光还耀眼地存在。” 声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所淹没。 暮瑜鼻头一酸,趁着眼泪还没夺眶而出,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 一定是舞台上的光芒太刺眼了,才不是因为不甘心。 才不是…….不甘心……. * 回忆不断涌现,不知为何,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簌簌落下。 路晚晚见状,慌忙抓起桌上的纸朝暮瑜脸上胡乱抹了一通,“鱼崽,你哪里痛啊?跟我说,我再去把医生找来。” 暮瑜抽了抽鼻子,一股奇怪的味道从鼻尖处传来,眼泪也神奇般地止住了。 她余光停留在路晚晚手握的面纸上,幽幽发问:“这张纸,你之前用它擦过什么?” 路晚晚手上一顿,忽然想起自己在数小时前,叫跑腿送来一盒暮瑜最爱吃的猫山王榴莲。 起初是想等暮瑜醒了再一起吃的,中途却没耐住四溢出的香气召唤。 路晚晚觉得,如果自行坦白这是她一边打着榴莲味儿的嗝,一边用来擦手的纸,肯定会被暮瑜连纸带人一起丢出病房。 想到这儿,她心虚地将纸默默揉团,一个快速转身,扔进垃圾桶里。 而后装作无事发生,岔开话题,“哦对了!住院费和治疗费我都帮你交完啦,负责彩排的老师说周一带着发票找她报销就行,这件事交给我,你就不用管啦。” 其中的言外之意是:看在为你化身跑腿小妹的份上,这次就放过我吧!求求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暮瑜的思绪重点早已悄然转移。 住院费……治疗费…… 费…… 钱…… 对啊! 钱!! 她的存款!!! 还有房子!!!! 自打工起,被公司压榨,被网友谩骂,忍辱负重多年,终于熬到同类博主的头部位置。 结果一夜又回到了这个穷困潦倒的学生时代,一睁眼还是这个明星梦被断送的残酷窘境。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白为资本打工数年不说,将来还不一定能有过去的自己混得好。 成年后不时找上门的三大噩梦: 学习、考试、何斋雅砚。 如今三合一大礼包从天而降,附带一场大概、也许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多年后暮瑜对路晚晚坦白自己重生的事情。 路晚晚一边研究黄金涨幅,一边感慨:“难怪你那时的表情和我打开基金软件被光照亮的脸一样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限定特饮 第3章 限定特饮 暮瑜愤然掀开被子,将帆布鞋踩跟,当做拖鞋穿上,然后趿拉着走出病房。 路晚晚见状,也跟了上去,“鱼崽,你又要干嘛去啊?” “去学校,找何斋雅砚,算账!”暮瑜开口,字字全是重音。 为什么记忆里彩排那天的场景,和路晚晚所说略有出入。 可照片确确实实摆在眼前,她又没理由不信。 难不成那家伙的情况也和自己境遇相同?只不过是他回来的时间线提前了? 暮瑜满怀猜测,步伐不由又加快几分。 这可苦了她身后,个子只有一五六的路晚晚。 两条小短腿倒腾到几乎飞起,“可你这身病号服,我怕还没等找到人,你先被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暮瑜身上的睡衣套装是术前暮红梅特地给她换上的,蓝条纹样式又是男码,看上去,实在很‘病号服’。 “嗯!你说得对。”暮瑜点头以示肯定,走路速度也降下许多。 怎么平日里一根筋的偏执狂,被聚光灯砸这一下,还给砸开窍了? 不是没砸到脑袋么? 路晚晚虽然心里泛着嘀咕,但还是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到暮瑜身上。 暮瑜身披‘战袍’,缓缓开口,“正好神经病打人不用赔医药费。” 说完便疾步如风,一溜烟钻进辆的士。 她声音洪亮,“师傅,去北仓二中!” 又大力将车门‘嘭’的一下关好。 这股怨念让司机师傅都跟着抖了三抖。 等起跑晚了一步的路晚晚赶到时,暮瑜已经从她眼前被的士风驰电掣般拉走了。 路晚晚掏出手机,戳开□□置顶,手指在屏幕上飞舞,似乎比前去‘捉妖’的当事人还要兴奋。 【此路不通:崽儿,我在家等你胜利的喜讯!】 怎料此番美好致辞落在暮瑜身上,却成了一波毒奶。 * 北仓二中年级组办公室内。 集合某乎上所有刻板印象于一身的英语女老师,正立体鲜活地跷着腿,双手抱臂,直挺挺坐在办公椅上。 她身侧,有一名与垃圾桶并排而站的女生。 那人低垂着头,心里暗恨没抓到目标人物反倒被扣留在此,精神上还要饱受现任班主任-王岚的荼毒。 “本该是戒骄戒躁的年纪,非要去参加什么文化节,人还没等嘚瑟,手先骨折了,今天更厉害,穿个病号服往学校跑。怎么?生怕在学校出不了名,另辟蹊径来了?” 说着,王岚抖散及背长发,甜到发腻的香气瞬间直冲暮瑜鼻腔。 条件反射般激起了她对王岚的憎恶记忆。 上学时,暮瑜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减了个肥,忽然就成了王岚的重点关爱对象。 别人迟到罚五块,她罚十块。 别人上课打瞌睡顶多被喊—你清醒一点!换成她却要传召家长‘进宫’。 别人和男生说话是同学间的正常交往,到她这儿却被骂成是勾引男生的狐媚子,高二三班的交际花。 后来,暮瑜在过完二十六岁生日,即将奔三的关头,充分理解了这时王岚的感受。 被禁锢在教书育人这一条路上,如此在意外表与年岁的王岚,其实打心底羡慕她们这群学生。 尤其是未来可期、绮年玉貌,双重BUFF叠加下的。 女、学、生。 然而这份‘别样待遇’,还有个倒霉蛋陪她一块儿受着。 在班里,有两位王岚视为眼中钉的选手,被同学们戏称: 苦命姐妹花。 一个是她。 另一个就是站在她身旁这位。 CP捆绑得太久,以致于暮瑜到现在都没能忘记她的名字。 江栖。 和一脸犯错的暮瑜不同,江栖往那一站,就跟谁欠了她二五八万似的。 路晚晚曾跟她分析过江栖的气场,完全归功于那双睥睨众生的丹凤眼,以及那头浓密且顺滑的纯黑色长发。 “还有你,江栖。” 暮瑜神游间,王岚已经把说话的矛头转向江栖身上。 “头发总扎那么高干什么?你看看咱班,有哪个像你这么高调?” 原本双手插在校服口袋,歪靠在窗沿边的江栖听见王岚说到自己,立马来了兴致。 反驳说:“王老师,我怎么记得,上周年级主任来班里检查仪容仪表,女生们全部合格,反倒是有几名后排男生,不光私自改了校服裤腿,那头发长得,都快能扎揪了吧?” WOC!女侠在世! 同学们都说江栖向来独来独往,是个整天只知道冷着张脸的冰山美人。 可依暮瑜今天看来,这就是侠女本侠好嘛! 暮瑜还在心中疯狂为之摇旗呐喊,紧接着就听王岚一改她那娇滴滴的声线。 “江栖!” 暮瑜心里一沉,果然王岚张嘴又是那套她熟悉的台词。 “老师在说你的问题,你往别人身上扯什么?现在打电话,叫你父母过来!” 江栖敛着眸,声音平淡,“他俩早死了。” 显然王岚刚接管班级,还没做足调查工作。 这五个字从江栖嘴里说出来,就像萤火虫活不过一周一样稀松平常。 “那就叫你其他长辈过来!” “没有长辈,只有个弟弟,还不是亲的。” “你明天不用来上学了!” 江栖刻意强调,“老师,明天是周末诶,您是不是加班太累记混了。” 王岚满脸愤恨,抄起教案朝桌上狠狠一砸,“你以后都不用来上学了!” “哈?”江栖一声轻叹,“我一没打架斗殴,二没扰乱课堂,凭什么让我退学?就因为我爱说实话?哪怕上报年级主任,把这段相声完整复述一遍,他听完恐怕都得直摇头吧。” “你这小姑娘怎么和老师说话呢?” 这句话并不是从王岚口中说出来的。 只见对面办公桌的男老师缓缓放下手中的迷你小圆镜,娘里娘气地再开金口:“老师说你们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做学生的,要懂得感恩。” 暮瑜听到这话,故意嗤笑出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男老师方才还笑盈盈的脸一下子就垮了,视线转到暮瑜身上,面露不悦,“你笑什么?” 她很想摆明了回说:啊,随便找点由头骂她俩两句,她俩不光不能还嘴,还得感恩。 真拿她俩来当抖m的不成? 但看着cpu大师,和一天天正事儿不干,只会仗着老师身份欺生霸班的废物二人组,还是换了种委婉的说辞。 “我没笑呀,可能是离垃圾桶太近,被呛到了。” 说着,暮瑜还象征性地用手在鼻边划拉两下。 男老师敏锐觉出其中暗指,声音更加尖锐起来,“你骂谁是垃圾桶呢?” 暮瑜迅速指了指脚边的垃圾桶,拖着贱兮兮的语调:“不是就在这儿么。” “好了好了。”趁着1v1 SOLO还未升级成2v2团战,王岚连忙出声制止。 借着写教案的名义将她俩赶了出去。 末了还不忘下达: ‘从今往后不会再管她和江栖,但如果有打架斗殴、早恋逃课等行为,一经发现,直接记大过处理。’的最后通牒。 也算是对自己最好的挽尊。 周末是校文化节,学校特意安排今天提前放学。 所以等暮瑜和路晚晚走出教学楼时,操场上只剩下零星几名打篮球的学生。 一片晚霞经过二人头顶。 “抱歉。”江栖声音极轻,全然没了刚才的凌厉气场。 暮瑜不解:“抱歉?” 江栖,“没忍住怼了王岚几句,连累你了。” “害,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暮瑜说话向来直接,“要说起这个,反倒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 这下轮到江栖一头雾水,“谢我?” “嗯!谢你把我想说的台词一口气全说了。” 暮瑜长舒口气,故作轻松地补充句:“咱俩这素质还是有待降低,以后还得再接再厉!” 江栖伸出手,笑容灿烂,“美女所见略同。” 暮瑜单手回握,“风雨自有相逢。” 一酷一甜的两人完成世纪握手,相视一笑。 暮瑜扯了扯搭在肩头,即将滑落的外套,“你说王岚要是把关注咱俩这劲头放在教学上,她是不是早进编了?” 江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关王岚的八卦,眼底倏地亮起光,“她当老师这么多年,连个编制还没混上?” 暮瑜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知道,才故意说要捅到年级主任那儿的。” 江栖笑着问,“你看我像是那么聪明的人嘛?” 暮瑜歪头,对着精致可人的侧脸看了好一会,认真道:“我看像。” “哈哈,就当你是在夸我咯,谢啦!” 江栖高高吊起的马尾随着步调左右摇摆,衬得整个人都活泼许多,“欸,要不要来看我演出?” “演出?什么时候?” “现在。” * 秋至后的北方,不到五点,天就黑得透彻。 幽暗的小巷里,隐约能看见尽头处的木质庭院,小小的led招牌挂在侧边,格外醒目。 ——磬音酒馆 江栖撩起门口的挡风帘示意暮瑜先进。 暮瑜前脚刚踏进去,门口悬挂着的风铃紧跟着发出脆响。 后脚坐在沙发上,抱着贝斯调弦的男生头也不抬地开口,“本店晚六点开始营业。” 皮质沙发看起来有些年头,男生大半个身子都快陷在里面,上半身漏出来的黑色外套倒是特别。 由斜襟改良在腰侧系绳,一株刺绣兰花从腰间探出,向侧边延展。 一位矜贵少年就这样翩然立于眼前。 在这种环境下给暮瑜带来的反差感,不亚于男生在酒吧遇见白月光打碟。 暮瑜看得出神时,江栖已经两大跨步坐到沙发扶手上,“弟,这是我朋友。” 男生这才舍得将视线从贝斯上移开,抬头打量暮瑜一眼。 病号服、单手打着石膏、瓷白到几乎病态的脸。 他沉吟片刻,“你这朋友可比你有个性多了。” 昏暗的小店玄关只有男生头顶那一盏灯。 光打在他脸上的那刻,暮瑜直接被震得外焦里嫩。 耳边很快传来江栖的声音,“你别理他,这货从小就嘴贱得很,忘了介绍,这是我发小,何斋雅砚。实验班和咱班不在一栋教学楼,你应该没见过他,但名字大概听过吧?” 暮瑜呆愣愣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单音:“当、然。” 何斋雅砚朝暮瑜扬了扬下巴,示意江栖:介绍完他,该介绍这位了。 “哦,对。”江栖冲暮瑜交换个眼神,“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会笑出声的,就像现在的何斋雅砚一样。 “呵,江栖,合着你连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栖嘴硬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它重要么!” 何斋雅砚眸色很深,眼底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哦,这就是你以后打算喊人‘喂’的理由?” 趁江栖小宇宙还没彻底爆发,暮瑜选择出面终结掉这个话题。 “我叫暮瑜,暮色的暮,瑕不掩瑜的瑜。” 何斋雅砚将贝斯从腿上拿开,懒散起身,手抄进裤子口袋,俯身向暮瑜凑近。 倏尔的风从暮瑜脸庞划过,带着初秋的些许凉意,夹杂着细微的乌木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