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哀生》 第1章 君子兰 “慕青公子下月入宫给陛下贺寿送礼,须新选几个婢女跟着同去,专门照看他的花。这里的花你们一人一盆带回去养着,到时候养得最好的三人就入选,可以晋升成大公子的替身丫头,月俸翻十翻,头名还有二十两赏银。” “都听明白了吗?” 随着管事的张嬷嬷一声令下,小丫鬟们立刻一拥而上,大概有三十多个人,全哄抢起摆在院子里的花卉盆栽。 江哀生没听明白,就被身边的女孩子撞到,踉跄两步“砰”一声摔到在地,膝盖重重磕了一下,连带着脑袋一阵阵昏沉发蒙。 等这阵突如其来的刺痛过去,刚刚穿越的她也顺利拥有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原主和江哀生同名同姓,江哀生名字取自“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一句,没少被她嫌弃父母无病呻吟。 而原主是渔民的孩子,生活穷苦,父母在辽阔江面上生下她,却担心难以养活,这才取了“哀生”这么个贱名。 好在原主父母对她极好,一直养到十八岁,实在是负担不起才狠心把她卖上岸,挑了户有钱的好人家去做丫鬟。 同样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陆上的还不起水上的。原主进慕家不足一月,却在丫鬟之中饱受欺凌,包揽一众脏累活,吃不饱穿不暖,父母给的衣物吃食直接被抢走扔进池塘。 因为身上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没参与霸凌的人也都嫌弃疏远她。原主性格温和娴静,受不了这番折磨,今早偷偷吞了毒药,方才在院子里听张嬷嬷讲话的时候毒发生亡。 这么看来… 刚才撞到江哀生的那个小丫鬟也很难说究竟是不是故意。 “哀生,你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特意选这么盆要死不死的花,是不想好好比赛吗?” 张嬷嬷阴阳怪气的话一出口,江哀生心到不好,都来不及细看记忆,连忙抬头,只见院中央只剩下一盆卷了边儿,瘦小焉巴看着随时会死掉的绿植。 张嬷嬷是有名的面虎,谁要是拂了她的意,她可以不着痕迹把人折腾个半死。 江哀生作为上个月刚被卖进慕家的最低等的小丫鬟,暂且还没惹着她。现在的江哀生毫无靠山,自然是不敢有任何不满意。 她很快爬起来把花抱入怀中,讨好笑着,连忙解释到:“奶奶误会了,我初来乍到,就想着让别的姐妹先选,若是剩下好的那再好不过,若是剩下不好的,我万一养好了,最后得分指不定还能更高点。” 张嬷嬷瞥了她一眼:“那你算盘可打错了,我只管一个月之后谁养得最好,可不管这花原先是什么样!但你们中谁要是不当心把花养死了,一顿板子肯定是逃不掉。” 江哀生疯狂点头:“奶奶说的是,我要是把花养死了,打死我都没有怨言。” “什么死不死的,胡说八道。” 张嬷嬷抬手抽了她一下,力道不轻不重:“慕家没这种动辄打杀的规矩。” 居然还有有这么善心的有钱人家? 江哀生知道古代人命不值钱,刚刚敢这么说话是真不觉得自己会受罚。 她上辈子学的园艺专业,因为实在不好找工作,在毫不相关的销售行业干了小一年,被老板pua到差点精神崩溃,就只好捏着鼻子往上读。 吃了不少苦,一连读到了农学博士,进可上一线做种植专家顾问,退可留校任教,光明未来就在眼前。却不曾想在即将苦尽甘来之时出了车祸,穿成了古代某个富商家的小丫鬟。 唯一的安慰就是被安排着来种花,也算是专业对口。 她手里这盆是君子兰,叶片蜷曲下垂,颜色黯淡,甚至生了不少霉斑,看着像是活不了多久。但江哀生知道这花生命力强,现在这副样子只不过是浇多了水。 她伸手摸了摸花盆底部,果然没有用来沥水的圆形开口,泥土过于湿润粘着根部,把根茎都泡腐烂了! 得赶快换个花盆,换上一半干土,江哀生这样打算着,又摸了摸君子兰尚且包裹紧实的绿色花苞,心中十分满意。 一个月之后它刚好开花,会是很漂亮的亮橘色。 江哀生想着以原主的人脉,回去也没人会帮忙,不如就这会趁人多把想法和管事嬷嬷说了,既然是比赛,这么点要求应该不至于被拒绝。 听了她换盆换泥的要求,张嬷嬷先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接着低头细细认了认江哀生的脸,片刻后甚至上手摸了一把,面色反倒是好了不少。 “那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换。” 江哀生听话跟在张嬷嬷身后半步,又听见她挥了挥手示意院子里其它丫鬟散了回去干该干的活。 她对我的脸满意? 江哀生现在并不知道这具身体外貌如何,也不在意。张嬷嬷这副态度证明了她显然是好看的,去做贴身丫鬟估计也能让那个大公子满意,连带着张嬷嬷也能有好处。 虽然贴身丫鬟这个晋升奖励并不怎样,但江哀生对于赢得这场比赛势还是在必得的。 她会种花,这场比赛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天意让她这么个农学博士来了,那她要是就该用这个在古代安生立命。 二十两银子,是江哀生的渔父十年都换不来的收入。换算到现代大概有整整十万,只是给一个丫鬟的赏钱。 江哀生打算用这笔钱购置间小房子,让原主的父母上岸,免于漂泊苦,也能歇一歇经年受潮后浮肿刺痛的双腿。 至于那个慕青公子,长的好看就是她赚了!不好看…那就另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 江哀生在张嬷嬷那给这棵君子兰换好新盆,又十分识趣地把张嬷嬷的单人屋室简单打扫了一遍。 这举动引来张嬷嬷稀奇的目光,像是在说我先前怎么没发现院里还有这么机灵的丫头。 “奶奶回见!” 江哀生没指望扫个房子能得到什么优待,只当是为了感谢她帮了自己。说完这句就带着这盆焉巴植物去了原主平时干活的地方。 是去马厩养马,连带着还要负责那一小片草地的种植看护。江哀生还挺喜欢这个活儿,好歹不用和人打太多交道。 八面玲珑,她可以,但不喜欢。 和人交流的时候她常常会觉得对方虚伪,自己也虚伪。养马和种植物一样,对她来说是真实的。 等干完活天色已晚,丫鬟们也陆续回到了住处。慕家对下人并不苛待,就连江哀生这样最低等的丫鬟也住的是四人间。 三个同屋的女孩子年纪都比她小,自顾自走在前面并不搭理她,还在清楚江哀生跟在后头的情况下砰一声甩上房门。 江哀生看得清楚,甩门的小丫鬟爱漂亮,往双丫髻里藏着根小银饰。她叫桃夭,是大丫鬟绿竹的小跟班,受绿竹的示意带头欺负自己欺负得最狠。 一群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哀生想不明白这一点,但她们已经把人逼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江哀生也很难对她们有什么好印象。 但她一推开门就立刻皱起了眉头,鱼腥味,房间里有着极其浓重的鱼腥味,冲得她后退半步没忍住干呕了声。 她原本以为“鱼腥味”只是她们孤立原主的借口,却不曾想果真有这么恶心的味道充斥在屋内,这样的环境根本就没法住人。 江哀生下意识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胳膊,确认没味道后对上了里头三人麻木且绝望的神情。 “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到嫌弃上了?” “就是,明明我们已经把她的那些破烂全扔干净了,为什么还有这该死的腥味!” 江哀生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思考,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味道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比起那种带着水汽的鱼腥味,这个味道更像是…更像是鱼腐烂发臭后的腥味! 之前有朋友去捉鱼,会把网里不要的小鱼送给她给植物们堆肥,偶尔路过花园时也能闻到这个味道,只不过掩埋在土层里腥臭味很淡,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大步跨进屋,盯着三人问:“你们谁藏着烂了的鱼?” 屋内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唬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才有一人小声反驳:“我们没有…味道是从你床上传来的。” 这会开口的小丫鬟叫玲儿,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跟着另外两人孤立江哀生大概只是为了自保,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江哀生闻言爬上记忆中原主的床榻,味道的确比别处更浓些。她微微皱眉,可记忆里原主绝对没往床上藏过鱼。 那无非就是别人藏好了栽赃嫁祸,这不难判断,难判断的是谁干的,以及为什么。 原主天真迟钝,并不知道自己惹到过谁,甚至连怀疑堤防的对象都找不出半个。 江哀生边想着探头往床底下看去,是在她意料之中的空无一物。 正当她打算起身时指尖无意碰到了床板背面的木条,透着些微不可察的湿意。她不着痕迹捻了捻指尖,微微黏。 丫鬟们睡的是杉木,耐潮湿,不易腐烂。却因为它纤维密度大的特性比较容易吸附气味,经久不散。 江哀生几乎肯定了这气味是源于被涂抹在床板底下的液体,也许是鱼血,也许是鱼内脏的汁液,一次次涂抹在上面,逐渐腐烂形成了这样恶心的腥臭味。 她叹了口气,在掀了床板打草惊蛇和佯装不知暗中调查之中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前者。 反正用这计量的人大概没打算也没能力至自己于死地。更何况,她实在做不到睡在这张腥臭的床板上面。 江哀生挥了挥手,唤到:“玲儿,过来帮个忙。” 玲儿偷瞄桃夭一眼,下意识拒绝:“凭什么!” “我知道鱼腥味的来源了,你来看。” “你…原本不知道吗?” 玲儿见另外两个丫头没什么反应这才犹豫着缓缓上前,也跟着爬上床板。 “对,手抓住这里。” 江哀生指导着玲儿抓紧床沿,然后两人在床板两头一起乏力,把床板整个掀起,又翻了一面重重砸在空地上。 玲儿被吓了一跳,又去看桃夭。江哀生也一直在观察那两人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会见到床板的反应又似乎有些过于夸张了,江哀生不解,不就是鱼血干在木头上么,为什么她们的神情会如此惊恐。 直到玲儿“啊”地叫声,后退几步手指着床板声音颤抖:“巫…巫蛊,”她嗓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们…我害怕,一会该不会闹鬼吧…” 作为丫鬟,在主子家里头搞这种东西,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桃夭反应算不得慢,为了撇清关系在一开始的惊吓过后就连忙大声指责江哀生:“你在床底下画这些,是打算害谁!” 巫蛊,害谁。 江哀生冷笑一声,看着屋里头的人,原来实在这等着她呢。 第2章 金玉镯 大户人家向来最忌讳这种鬼神邪术一事,处置手段亦最为严厉。 江哀生直接狠狠瞪了桃夭一眼:“闭嘴。要是把人招来了我肯定拖你们下水,别指望着能撇清关系。” 好在桃夭不是做局的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太大,犹豫片刻后没敢再说话。 江哀生走到门边干脆利落拴上门栓,这才有功夫去细看床板底下的图案。 她完全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只能依稀辨别出画的是符咒类的图案,颜色深浅各不相同的血迹纠缠在一块。 江哀生拍了拍最先指出这是巫蛊之术的玲儿,问:“你知道这符是作什么用的吗?” 玲儿先是小幅度摇了摇头,又蹲下仔细看了半天,不确定地说:“似乎是…借运符?主家家大业大,画符的人想偷主家的财运。” 玲儿话音刚落就被江哀生和桃夭同时捂住了嘴巴,桃夭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压低声音骂到:“你这个蠢东西,瞎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玲儿呜呜摇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两人才缓缓放开了她。 江哀生:“除了我们四个,还有人能进房间吗?” 桃夭:“就你刚来那会,实在太臭了,管事嬷嬷来过几次,找不到味道的源头,屋子又越来越臭,日子久了谁见我们不避着走。” “刚来那会,是我来的第三天吗?” “不记得了。” 江哀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反倒是用水打湿了帕子递给另外三人。 “我们先把这个鬼画符擦干净,毁尸灭迹。然后就当作没事发生,千万别让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 另外三人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心里头都有点慌得六神无主,犹豫片刻还是按她说的做了。 江哀生见图案擦得差不多了,又指挥她们把床板立起来。 “拿稳了。” 她突然冲上前去,抬腿,一脚踢断了这薄薄一层杉木床板,巨大的冲力让两边都后退了好几步。 这床板上的符咒也许能洗刷干净,但气味已经浸入了木头芯子无法改变,所以是用不了的,江哀生想换新床想毁尸灭迹,就只好把它毁掉。 桃夭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江哀生竟如此粗蛮,一时间更是瞧不上这位渔女。 江哀生没多注意这三人的变化,砸床的动静实在不算小,估摸着也该来人了。 她冷着脸叮嘱到:“什么也别提,就说我睡觉不老实把床板压塌了,懂么?” 下一刻张嬷嬷推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折断的木板上。 “死丫头折腾什么呢!” 桃夭抢着答到:“江哀生把床睡塌了。” “是这样么?” 江哀生不敢抬头,有些结巴地答:“是…是我自己不当心。半夜惊扰奶奶了,明天我自己去管事那赔、赔付就好…” “赔钱,说得容易。床塌了,那你这几天睡哪去?我可没空丫鬟房给你安排。” 见张嬷嬷冷着脸,玲儿往前一步护了护江哀生,到:“夜深了,奶奶回去休息吧,江哀生跟我挤挤睡几晚就好,不会耽误事情的。” 把床睡塌? 张嬷嬷显然不信,江哀生因为身上有腥气被欺负排挤的事情她略有耳闻,但这丫头片子白日里还记得替她扫院子,身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像是不讲究的人。 要换盆那会牙尖嘴利看着像是个可塑之才,这会又怯懦成这样,半点不顶用。 张嬷嬷暗自摇了摇头,只按规矩提点了她们几句爱护公物好好相处互相帮助的空话转身就走,任由江哀生自生自灭。 “奶奶,您院里堆杂物的屋子能不能借我凑合几晚,我…我怕睡一块挤着玲儿妹妹。” 江哀生这时已经抬起了头,白皙脸蛋上眼尾和鼻尖都微微泛红,垂着眼睫毛轻颤,张嬷嬷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丫头生了张能招天底下男人怜爱的好脸。 罢了,怯懦点也好,免得到时候反抗气着慕青公子。 “想来就跟我走。”张嬷嬷慢下脚步,“带上你的花。” —— 江哀生第一夜睡在杂物间的柴草上,她不提回去,包揽了张嬷嬷的一应生活事宜,又有意无意间透露自己被欺负的经历卖可怜,第三夜的时候张嬷嬷给她扔了一床厚被子,半个月之后她已经和张嬷嬷亲似母女。 一开始带头欺负她的大丫鬟绿竹也待她柔善了许多,玲儿发现她会种花后天天往杂物房跑,只有一个桃夭见着江哀生后仍旧鼻子不是眼睛那样不对付。 江哀生有怀疑对象,却始终无法确定用所谓“巫蛊之术”陷害她的人是谁,主要是想不明白她那么做的动机。 为此她甚至大着胆子每天把自己的君子兰摆在显眼处钓鱼执法,只可惜始终无事发生,这花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叶片青翠无比,顶端花朵也一日日愈发饱满。 甚至有不少小丫头见她的花长势好,纷纷来向她请教。 江哀生可记着这群人冷眼旁观的仇呢,也没说不帮,明码标价一吊钱,刚好是她们这个级别的月俸。 为此又在背地里遭了她们不少咒骂,少数几个真给钱的她也不坑她们,技术教个七八分出去实在算是良心了。 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必须要赢。 玲儿分到的植物是蝴蝶兰,严格按江哀生的指点把花照顾得仔细,不担心存活问题,只是因为现在是冬天,温度不够,始终开不出花。 “姐姐姐姐,我不跟你抢头名,我只想晋升了能离桃夭和另一个丫头远点,她们见我和你走得近也连带着欺负我了!” 江哀生耐不住玲儿求她,把养蝴蝶兰的注意事项全都说了,特别是想要开花,就得用温水浇灌这热带植物,要温度要阳光,偏偏还不能有阳光直射。 所以拿半透明的纱聊做个保暖罩子效果才是最好。 “哀生姐姐,开花了开花了!” 玲儿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见院子里头弯腰除草的江哀生就扑了上来。 “一会就该验收了,真的赶上了!” 江哀生笑了,放下手里的活转而轻轻拨了拨这花,梅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却还没来得及全开,顶端坠着不少骨朵,还是缺了几天时间。 她夸:“很漂亮。” “我们当时是一起入府的,真希望现在也能一起去慕青公子手下。做大公子的贴身丫鬟真是想想就风光。” 江哀生想起了一些东西,她们是同一批进的慕家,当时被负责采购奴婢的管家压在院里高声核对姓名来历,原主就和玲儿凑在一块小声嘀咕壮胆。 那天她们排在最后,等轮到的时候院里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恰巧撞上慕青公子迎面走过,玲儿当时就看得痴了,事后还被管事训斥了几句。 原主倒是不敢冲撞贵人,一直低着头,只看见了慕青公子的几片衣角,也是华美无比,云锦暗绣。 没想到她还有这番野心,江哀生笑了笑,牵过玲儿的手,两个人带着花一同往院子里去了。 —— 张嬷嬷正满脸喜气洋洋站在院中,示意丫头们按地上的名牌把自己的植物放到相对应的位置。 慕青公子已经到了,坐在正堂里头,他不是今日的评委,只是来见证结果,见证比赛的公正。 隔得远,正堂内光线不足,江哀生看不清这位慕家当家掌权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随意瘫在位置上,透着点漫不经心。 下一刻她就被张嬷嬷拍了下后腰,“瞎看什么呢?还不去位置上站好,一会领赏的时候机灵点。” 慕家极其重视这次的比赛,为此特意找了好些个赏花师傅参与评定。原本地上众人的姓名已经用红布遮盖,以免有人徇私。 场上闹哄哄的,丫鬟们正交头接耳推测着比赛结果。毫无预兆的,有三五个护卫冲上去,和赏花师傅一块,举起花盆就往地上砸。 碎瓷土块飞溅,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碎瓷声。 等到所有花盘砸完了,植物全歪七扭八地散在地上,护卫蹲下仔细翻看着这些残渣,像是在确认什么。 “用做养护比赛的植物花卉的主要枝干上都刻有特殊划痕,花盆内部亦有特殊标志,以保植物没有被中途调换。此二者缺一不可,不符者失去评选资格。” 不断有不符合要求的植物被丢出场外,从数量来看大着胆子偷梁换柱的丫鬟竟不在少数。 江哀生突然有些后怕,又庆幸自己换盆那次找了张嬷嬷,她给的仍是有特殊标记的花盆,不然她这会估计也在作弊行列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慕家不愧是富商大家,制定规则的人对人性把握的很准,又在最大限度内保证了公平。以江哀生的视角来看,在古代,能做到想到这些就已经算是十分难得。 赏花师傅把剩下的植株从根茎到枝叶全都仔细看过才动手排名。里头不乏从外头看上去长势极好实则根茎虫蛀腐烂的植物,过几天就该枯死现形,被排在了比较靠后的位置。 等到结果出来的时候江哀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桃夭是最后一名,她的植物基本就是枯死的,叶片枝干全都萎缩成黑色的一团,只有根处还生有一颗小小的绿色嫩芽,勉强算是还没死透。 不过桃夭对此接受良好,她又不懂种花,没养死受罚都实属不易。 第一名自然是江哀生的那棵君子兰,赏花师傅对着一顿夸,嘀嘀咕咕了半天,恨不得当场和种花人升入交流养护技术。最后还是慕青听得不耐烦了,示意他们继续往下。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名并非被江哀生特殊关照过的玲儿,而是主动参与此次比赛的大丫鬟绿竹。 她的级别和大公子的贴身丫头算是平级,况且她掌管了一部分外府事物,权力比主侍奉主人的丫鬟之大不小。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冲着慕青公子去的。 第三名才是玲儿。巧的是玲儿和绿竹拿到的全是蝴蝶兰,两人品种一样,养护的也大差不差。玲儿输就输在她的花还有不少花苞,而绿竹的那棵已经完全盛开了。 至此,这场持续一月的比赛顺利角逐出了前三名。管事拿着江哀生的赏钱站到她面前,示意她跪下谢恩。 这是古代,这可是整整十万。 江哀生深吸了口气毫无负担的下跪,顺带磕了几个响头。她到:“奴婢感激不尽,叩谢公子恩典。” 下一刻,管事手中托盘上的红布揭开,不是银子,里头赫然摆了只金玉镯。 “公子怕二十两银子不方便带,就折成金子赏你了。” 这样做工精美的手镯,价值可远远不止十万。 江哀生此刻是真的震惊了,接过金镯藏立刻进怀里,决定一定要傍上这个慕青公子,光明钱途就在眼前。 她还跪着,抬头似乎是和慕青对上了视线,隔得太远,她甚至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笑。 慕青没笑,他面无表情地起身,朝身边人淡淡吩咐:“既然选出来了就别回去了,让她们三个直接跟我来吧。” 第3章 富贵血 慕青要挨个见她们,江哀生作为头名,最后才被管事领进了他的卧房。 前头桃夭出来时满眼惊恐,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什么,江哀生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是“疯子”“妖邪”一类的咒骂。 绿竹出来时唇色苍白,似乎是没什么力气了,刚跨过门槛时还腿软踉跄了一下。不过她倒是没怎么被吓到,见到江哀生还能勾唇微笑。 江哀生估摸着这两人进去的时间,都并不长,能在里头做什么? 紫檀木雕门扉,琉璃花灯,织金地毯。堂中央还立了只狻猊兽首青铜炉,里头燃着炭火,有沁人幽香飘来,空中却不见一丝烟雾。 屋内装横之精妙令江哀生叹为观止,金玉满堂,富贵逼人,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 “江哀生是么?”有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左侧屏风后传来,“你过来,其他人可以下去了。” 有三两侍从退出去,在江哀生背后轻轻阖上了门。 江哀生低低喊了声“公子”,接着便抬腿绕到屏风后福了福身行礼。 只见角落窗畔摆有一张书案,端砚、紫毫、几卷翻开的书册随意搁置,另有一架琴默然横卧在旁。 江哀生撇了两眼,《晋书》《孝经》《论语》…居然全是正经书。 慕青正端坐在案侧,一身月白绫罗飞鹤服,清新而素雅,周身无华饰,墨发批散未束,只在腰间挂有一把金玉算盘,勉强和屋内富贵景象有几分关联。 外头天阴了,屋内还尚未曾点灯,江哀生仍旧看不太清这人的脸,只能勉强辨出他五官的轮廓,蒙着层阴翳,但应当是好看的。 “过来。” 慕青被盯着看了好一会也不生气,并不过多盘问她什么,只招了招手示意江哀生去他身侧。 江哀生一愣,明明她最清楚不过古代风气,桃夭和绿竹的反应还历历在目,可她却莫名觉得这话里没有任何暧昧心思。 她走到这人身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吊梢眼颧骨微耸,唇薄,耳薄,从面相看,福薄,情薄,命薄。 他不是家财万贯的贵人么,怎么眉眼生得这般愁苦。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江哀生意识到自己此举失礼,连忙垂眼问到:“公子有什么吩咐?” 慕青指了指窗外,半米远的地方种着盆人高的琴叶榕。 “你既然会种花,就先替我看看这棵是否还有得救。” 江哀生摇了摇头:“隔得太远了,奴婢看不清。只有去边上看了茎叶才好分辨。” “它吃了我的血,就死了。” 慕青公子语气淡淡的,似乎是真的在困惑:“前段时间它长势不好,我找人看了,说是浇点婢女的血就能活。又浇了我的,它却死了。” “你说这是因为什么?难道奴婢和主人的血也是不一样的么。” 他突然举起左手,给她看他腕间缠着层层叠叠的绸缎白布,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从底下伤口渗出来。 此时屋内晦暗不清的光线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几分森然鬼气。 但江哀生没感觉怕,眼里全是“你问对人了”的兴奋和赞许之意,毕竟这题她是真会答! “第一次浇婢女的血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加水稀释?浇了多少?隔了多久浇的你的血!” “一月前。” “未加水。” “每五日一碗。” “昨日。” 江哀生一拍手,这不就典型的营养过剩了嘛! “不是因为公子的血,是连日以人血喂养它,它吸收不了这么多养分,矿物质堵塞根茎,会抑制其它血液中没有的元素的吸收,从而导致营养不良。” 慕青并不能完全听懂她的话,只猜测是她的乡音,连蒙带猜问:“你的意思是说它只是血浇多了才死的,只是恰好在我的血浇下去之后?” “是的。” 慕青顿时冷下了脸,直勾勾盯着江哀生看,良久,就在江哀生被盯得心中发毛之际,他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推到江哀生面前。 “我不信。你证明。” 上好的玄铁匕首刀刃上冒着寒光,想让她割自己一刀?也用血去喂这些根本不需要再施肥的植物?江哀生觉得这个慕青公子精神多少有点问题,怪不得玲儿管他叫疯子呢! 她们两个人是不是也被慕青恐吓着取了血?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害怕,更不能不害怕。她努力激起自己愤怒的情绪,故意抖着手夺过桌上匕首,整个人从窗户探出去,发狠似的从那棵琴叶榕上绞下一片枝叶,丟回桌上。 “颜色深绿,幼叶蜷曲,部分叶片有烧边现象,慕青公子,你看,这些都是很典型的营养过剩的表现。我证明了。” “奴婢只是身份上低您一等,但我们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 江哀生语气可以说的上的是冒犯,她说这句话时是真的生气,反正看慕青公子的性格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说两句好听话就能讨好的,倒不如实话实说。 她真的懂花,有知识和技术的人才是多么重要的资源,慕青要是个聪明人,就不该跟她计较语气。 更何况,这个朝代的奴婢地位地下,没有人权,要是惹毛了主人被打杀是常有的事情。但慕青是个例外,慕家的奴婢除去犯下重罪报官后按律处死的外,没有被私下杀害的。 哪怕是为了维持住名声,她也是安全的。 但慕青既没生气,也还是没信江哀生的话。他摸了摸剪下的枝叶,又拿到手里仔细对照着看了,半晌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江哀生,像是认真思考过后心中仍有不解困惑。 “你跟我来。” 他起身往卧房后面的小门走,江哀生连忙跟上,一出来便看到眼前的空地上种了很大一片月季。 这些花品种不尽相同,五颜六色,花型各异,不仅开得都很艳丽,枝干上上的花也生得密集饱满。 “这些花是入京贺寿用的,你觉得如何?” 江哀生点头认可:“开的很好,做个配饰够了。” 慕家是商贾之家,做的是植物香料一类的外贸生意,在西域等地多有门路。 只可惜这个朝代严令商人不得科考,有钱却无权无官,捐了不少银子才得了这么个进京贺寿的机会,指着搏一搏能得京中贵人青眼,有些什么机遇。 植物不值钱,至少做寿礼是远远不够的。入京贺寿,这些花不过是起到了一个展示的作用,打响名气,让大家知道慕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即可。 不过这个慕青公子似乎并不太擅长经商,他父亲重病在床无心打理族中产业,另外几个儿子更是只享乐的纨绔草包。 京中水深,想靠这次贺寿的功劳在族中立稳脚跟,风险极大。 这人是个赌徒。 “江哀生,这些花为和没有嗯,营养过剩?它们和那棵琴叶榕浇的血一样多,只不过昨日浇的还是我院里婢女的血。” 察觉到慕青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是在等着江哀生承认婢女和主子的血高低不同贵贱有别。 她深深吸了口气,很诚恳地试图解释:“盆栽和土栽不能一起比较,就像血浇过这些月季花就渗入地下了,土壤里营养物质的浓度不会那么高。更何况月季是有名的肉食性植物,它们对血肉的需求量远高于琴叶榕,所以没有出事。” 有些话和家中的花艺师傅林三说得不谋而合,慕青闻言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信或不信,他说:“我会去验证。” “那么依你看,要想这些花生得好,还要再接着浇血么?” 江哀生顿下去,敲了敲月季的主干,斟酌着到:“可以按之前的,五日一次。” 话刚说完江哀生就察觉到了不对,为什么要顺着那个人说的浇血,直接往土里埋肉堆肥不好吗? 江哀生把这个提议和慕青说了,慕青摇了摇头,摘了手边鲜红色的花递给江哀生:“这花叫‘美人血’,进京送礼,也算是个噱头。” 摘下的这朵美人血已经开到最熟,马上就要谢了。即使这样拿在手里也让人心生欢喜,花是很漂亮的植物。 江哀生感谢这人不仅认真听了她对这些月季的分析,还愿意和她解释必须浇血的原因,她诚心实意到:“谢谢公子。” “但是啊,慕青公子您相信我,埋肉的效果可比姑娘们的血好多了,进京了就说这花是用人血养出来的呗,具体用没用,谁知道?您说是不是。” “大胆。” 慕青勾起唇角,真心实意笑了。 “这可是欺君之罪。” 江哀生看着他眨了眨眼,也笑:“奴婢不敢。” “明日起你帮着林三养花吧,我不用你贴身照顾。记得帮我把那棵琴叶榕救活。” 慕青说完便回了屋,摆摆手示意江哀生可以退下。 江哀生放松下来,施施然就退下,却在替他阖门的时候被这人一句话吓了个半死。 他说:“从小在水上生活的渔女,为什么这么懂草木种植?江哀生,希望下次你能解释。” 第4章 蒲谷师 天色原本就透着层灰蒙蒙的阴翳,在江哀生愣神的片刻里,突然就坠下毛毛细雨。 穿来这里的一切都过得太顺,让她几乎忘了每个时代都有聪明人,哪怕算不上聪明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懂种植技术的理由她十分钟能编出八个,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无论是想法还是行动都太轻易了点。 这雨起得突然,不断有待在室外干活的下人捂着脑袋往远处的倒座房跑去。 江哀生静静看了片刻,她手边就摆有蓑衣斗笠一类的雨具,她如今是大公子的贴身丫鬟,可以使用。而这些四散奔走躲雨的下人因为级别不够,不能使用。 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连廊就到了江哀生的新住处,是紧挨厢房的一间小耳房。那些雨具她这会用却不上,便只是摆在这儿了。 贴身丫鬟住得是两人间,屋子里只有被慕青吓到的玲儿一人躺在床上休息,绿竹被特准了接着住原先单间房。 江哀生进屋点上灯,坐到了玲儿床边。 玲儿没有睡着,见江哀生来主动伸出一只手去牵她,伸出的手腕上也缠着薄薄一层白纱。 “哀生姐姐,你看到了吗,那个慕青就是个疯子,一上来就划了自己一刀,他又把匕首递给我…我害怕,好疼。” “玲儿,他并非什么富家的温柔公子,反倒是个阴郁凶狠的怪人,你后悔了吗?” 玲儿正想点头,手腕上浅浅伤口就被江哀生掐了一下,她吃疼皱眉,又听见江哀生用冷淡的语气问:“我想说的是,为了这么个和你想像里完全不同的慕青公子,害我,你后悔了吗?” “我没…” 她话说了一半,对上江哀生此刻愤怒里透着悲哀的眼神就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你和绿竹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就种花的时候,我们分带的都是蝴蝶兰,她来问我要怎么种,我就把你教的方法也告诉她了,对不起…” 就是因为绿竹的花养的比玲儿好才勾起了江哀生的疑心,这个破绽确实太大,玲儿也不傻,知道瞒不住干脆就直接卖给了江哀生。 可惜江哀生不信,她眯起眼回忆着:“桃夭是你们推出来的靶子,所以你和绿竹扯上关系的时候只会在她孤立我之前。” 玲儿一时没有回答,江哀生就自顾自讲了起来:“你针对我是因为慕青公子今日之前就关注过我是么?” 一般人不会关心一个丫鬟的来历如何,慕青却知道她渔女的身份,再结合这些日子张嬷嬷从始至终都对她格外不同的态度,江哀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慕青很早就关注过自己,或者说关注到了原主。 江哀生突然放缓了语气,松开了钳制住玲儿的手。她轻轻摸了摸这姑娘的脸蛋,到:“告诉我好吗?反正你也见到了慕青公子是这副德行,我们没什么好争抢的。” “这副德行…” 玲儿喃喃复述了一遍,内心渐渐松动,她在江哀生和煦的灼灼目光下竟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我们入府那日,慕青公子恰巧听见管事核对省份,怕你从江上来陆地不习惯,吩咐绿竹通知张嬷嬷调你去他跟前服侍。绿竹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回禀公子说你不愿意。” “我恰好看见她那日在张嬷嬷门口站了片刻,没敲门进去就去见了公子。她当时也发现了我,事后威胁我和她一块把你排挤出府,这样就没了对证,不怕露馅。” 她小声坦白,避开了江哀生的眼睛:“她威胁我,我不敢拒绝。更何况慕青公子遭了拒绝也没生气,我当时真觉得他是很好的人…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都不一样。留在他身边就会有好日子过。” 那天他只关注到了你,没有看我,我一时间也有点嫉妒。但比赛这一个月里,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玲儿心中这样想着,缓缓眨了眨眼,试探着问到:“我做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江哀生没有说话,微笑着摇了摇头。也许玲儿和绿竹确实没想着要害死原主,但江哀生受此无妄之灾,血淋淋一条人命在这摆着,她不能替她原谅。 “我会把这件事情如实告诉张嬷嬷,按府里规矩罚,你认不认?” 虽然她好端端站在这,没人知道这两姑娘身上间接背了半条人命,罚也罚不了多少。 “认的。”玲儿说完这两个字又语气急促的说:“但是能不能先别说。姐姐你信我,府里有人保绿竹,她这些年暗地里害了不少人也没受过罚,现在说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怪到你身上。” “这样啊…我知道了。” 玲儿点点头,又伸出那条缠着纱布的手去够江哀生,江哀生这回没掐她,也没回应。犹豫片刻挣开她的手,回了自己床榻上。 玲儿看着她的背影,很轻很轻地说了声:“对不起,江哀生。” —— 江哀生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玲儿站在梳妆台台边上,已经打好半盆温水,她热情地招呼江哀生过来擦脸,一旁桌上还摆着刚领来的杂粮粥。 这叫什么事… 玲儿的愧疚和讨好让江哀生一个头两个大,她既不可能代表原主心安理得享受这些照顾,也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穿越”来的一事。 “你不用对我做这些。” 江哀生反复强调了数遍她仍旧恍若未闻,于是江哀生只能跑,匆匆吃了两口早饭,连忙赶去后院那片月季园里工作。 昨天晚间那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虽说不至于让路面有积水,但江哀生踩到泥地上时仍觉得有些过于湿软,月季需水量大,倒是不要紧。 那株本来就半死不活的琴叶榕可千万别完蛋了! 江哀生心下慌乱,连忙跑到慕青窗户外头查看,却见原本摆放花坛的位置空空如也,已经有人提前搬走了它,让这棵半死不活的琴叶榕幸免于难。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给江哀生提了个醒。她读博时做实验,全都是现代高科技种植,多台电子设备对植物们实时监管,下雨了甚至可以自动伸出顶棚。 但古代可没有这条件。 她得时刻注意着天气情况,昨天雨是不大,但凡再大点打在花上,这院子里种“美人血”就该掉一地了。 她在附近唯一的亭子里仔细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那株琴叶榕,唯一没找过的能够遮雨的地方就只剩下慕青公子屋内。 江哀生可不准备进去触这个霉头,一会问问玲儿得了,她可还是慕青的贴身丫鬟。 想起玲儿昨天咒骂慕青的模样,江哀生哼笑一声回头往月季园去。 她走在半路上遥遥看见前方有一个五六十岁两鬓斑白的老头,背影瞧着很眼熟,似乎就是那日比赛上的评委之一,那个夸了自己的君子兰半天被慕青强行打断的赏花师傅。 “请问是林师傅吗?” 林三没说话,随意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连一个正眼也没分给江哀生,自顾自往前走着。 江哀生连忙跟上去自报家门,怕这位老师傅不记得自己名字,她还强调了一下自己是昨日比赛头名,养那盆君子兰的丫鬟。 林三听完猛地停下来,害得江哀生差点就一头撞上。他转身,脑袋上上下下移动把江哀生打量了个遍。 “昨天前三名的花出自同一人之手,就是你,对吗?你们三个丫鬟看似植物品种不同,实则都不是这个季节该开的花。全部都能顺利催熟,一手‘堂花’技巧不可谓是不佳。” “在封闭室内用温热水汽熏着,再加以油纸保温,便可起到模仿春夏环境的效果,使植物提前开花。” 林三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都直勾勾盯着江哀生看:“老夫都没法保证在此法过后植物的叶片不因长时间在湿润包裹的环境下发黄腐烂,你是如何做到的?又师承何处?” 面对这人的狂热,江哀生吞了吞口水,微不可察后退半步到:“我的师傅就在这金陵城内,技术您也看到了,非常人能及。他又习惯低调行事,收徒不多,全凭眼缘。外头知道他的人并不多。您可以猜猜我师傅是谁。” 在林三根据江哀生的定制要求在脑内寻找这位植艺大师身份的同时,还听到她威胁自己:“要猜出来了才能告诉您我的独门秘籍。” “可是谷雨堂谷老先生?” “您确定吗?我师傅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已经了无踪迹数年,几乎没人能再找到的隐士大师。” 林三犹豫了,被江哀生的神情干扰着改口:“莫非是蒲谷居士?” “八年前金陵城内所有农作物都害了一场怪灾,田中无粟,树不结果,皆佝偻枯黄恍若疫病。他凭空出现解决此时后便消失于这时间,再无踪迹。唯有留下一本农书供人学习观阅,其中技巧亦是增益粮产数万,救无数百姓于饥困之中!” “你是他徒弟?” 还没等江哀生回答,他就改了口:“不,不对。八年前你这个黄毛丫头才几岁,不可能是他的徒弟。” 八年前,消失世间,再无踪迹。这三个词语听得江哀生万分满意,她要得就是这种死无对证的效果。 至于年龄… 八年前她十一岁,也不算太小了,只要嘴硬到底,说自己是神童就行。 “是的,他就是我的师傅。那次植物疫病过后,我们在因缘际会之下相遇,他在我家中小住半月,把一些本领都教会给了我。” “此言当真?” 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林三看着江哀生近乎热泪盈眶,蒲谷居士的恩德全金陵人至今不敢忘,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居士留于世间的唯一的徒弟,却沦落到了为奴为婢的地步。 不过也的确如此,他们这些人醉心于粮种民生,穷苦无权,空有人心功德,却连温饱平安的生活也难换来。 “你…受苦了。” 江哀生“啊”了声,没想到林□□应如此之大,一时间有些无措与心虚。 “其实吧居士他…只是随口教了我点皮毛,我们没有正经行过拜师礼,算不得师徒算不得师徒。” 林三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江哀生推着往月季丛中走。 “快干活吧林师傅,这个‘堂花’的秘诀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