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头路赛道杀疯了》 第1章 第 1 章 新出笼茶点的香气抢在堂倌儿的双腿前,盘进了楼上的“芷”字牌雅间。 “小店的茶不知几位客官可还满意?” 一句话终归是说完整了,只是余音辗转间失了重,融进了桌上四盏茶礼貌而又含蓄的热气里。 人呢? 是谁说的,此茶楼名字雅致端方茶点食之忘言加之装饰古朴气质清贵,已然好得不能再好。讲出口的都是骗鬼的,真正的优势,一个便也够了。 镂空雕刻的彼桑木扶廊上,两个帛黑色亮瓷花盆的马尾松盆栽中间,齐整整密麻麻的码着身着湄汀院弟子服的四小只,趴在扶拦上向远处张望。 松花色的衣衫垂着漆黑的长发,再被午后收不住的日光随便一晃,哪个眼神不济的路过看到,还以为挤着填了一排盆栽。就是,长倒了。 “快看!师兄们出来了!” 殷檀手指的方向,正是宫城的祥化门。 数名还鹰出得城门,次第跃身展翼直飞天际仅在须臾之间。一对对翅膀交相划过一碧如洗的晴空,每一闪羽翼弯成的弧光都为头顶上方的靛青蕴填一层别样的颜色。 惊艳转瞬即逝,映在风惊幔纯澈的眸中,光华流转,帧帧分明。 总算是没有枉费几个人偷跑出来蹲坑踩点,提供情报的人可以坐等加鸡腿了。 街边的百姓既无消息来源,又无玄门弟子的这般眼力,得见还鹰出城者寥寥。故而,一场盛大的欢呼雀跃抚掌喝彩的场面,就只能留给这几位湄汀院的弟子代表一众百姓来演绎了,猝然间哗开的响动惹来下方行人的纷纷侧目。 还鹰,童叟皆识。即便是在人羽两族同共生存的云洲,也绝无第二种鸟类可以如还鹰般蹑影追风身姿矫健,更因其数量少但战斗力极强而成为云洲的守护者。 相较之下,那四小只则是南迁越冬的候鸟,为羽族中的多数。尽管没生在一个窝里,同为术法修真者少不得有些往来,还鹰又惯以师从排行彼此间称呼,故湄汀院的这些筑梦师们便亲切的称其为师兄。 “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喊那么大声啊,震死我了。”殷檀身体整个向斜后侧了一个身位,僵直着脖颈看着她一旁的兄长,三分鄙夷七分惊恐。 殷桑无辜的道:“崇拜加景仰不配叫得大声吗?” 回之一对白眼。“据说是宫城之内已证实确无凶邪作祟,还鹰才撤出的。”殷檀道。 “话说这不太平也有些时日了,太卜大人居然不在城内。这个时候还敢出去游山玩水可真有他的。” “唉哟!”迦蔗果话音未落脑门就挨了殷桑一记弹指。 “云洲的太卜那是什么人啊,天选之人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殷桑换了另一只手托住下巴接着道:“山又有什么好游?人家太卜大人喜的一向是水。天天泡在……啊!” 报应来得着实快了些。殷桑吃痛得跳起了脚,“你还是不是我亲妹”这句话果然每日一问从无间歇。 殷檀看也不看他。她也很是好奇太卜大人为何经常不在城内,总不会就是奇怪的喜欢到海里泡什么奇怪的澡那么奇怪吧。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伏在风惊幔耳边道:“惊幔,这次宫城的异事你可听闻有何内情吗?” 半晌未发一言的风惊幔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蜜色的瓷娃娃,憨态乖巧。殷檀正琢磨着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讲话,但见风惊幔缓缓转过头,回了她一个异常明净且澄澈的笑,“当然是七师兄最好看啦。” …… 有人问你这个吗? 这种言语出惊死人不偿命的效果有且只有风惊幔可以信手拈来,直噎得人气血亏空经脉受损。任尔等辟邪除恶心系家国,我只顾眉目养眼暗自喜,行止由心面无波。还不忘加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扶廊上的另外几只有被她的回答刺激到,本就狭小的空间说什么也挤不下这等量级的爆笑了。连人带盆栽,一时间摇晃起落直到最末劈里啪啦的摔了一地。 就是说嘛,老老实实趴着不好吗,闹那么大动静,这哪里像偷跑出来玩的,倒像领了命要把人家的扶廊直接砸到大街上。可叹。真是生怕不被师父逮回去外加生怕被骂得不够狠。 风惊幔垂眉低眼的静立在众弟子中的最末一排,任师父如何来回往复的踱步,师兄弟师姐妹们均会自各个角度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她丝毫没觉得这次被抓包跟她有什么干系。横竖再听话也少不得三天两头挨骂的,看这次陪榜这么多人就知道了。 “《朔天决》可都背熟了?” 盛先生终于问话了。一反往日震怒时的横眉冷眼言语凌厉,这语气温柔得叫人后脊背发冷。 弟子齐声应是。 “嗯,不错。都背熟了的话——”先生捋了捋胡子,轻轻的阖了眼睛,拖长音道,“那我就抽背了。” 必然有人带头迈了第一腿,一定是。当真可恶得紧。被站在前排的师兄弟们干净利落的让出中间一大片位置来,他们四个眼前顿时觉得,嗯,开阔。 “你们几个,谁来?” 这音调,这语气,这就叫阴阳怪气。风惊幔很怕师父下一秒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她这么想着竟没忍住就势打了个哈欠,一种令她始料未及的突变却借用了她张大了的嘴巴。 没人怀疑原本不大却努力张成这个样子的嘴想表达的是惊讶。 你们功课那么好,背个那、那什么决能死吗? 殷檀挪动脚步之前还在迟疑,被殷桑憋着笑拉开了。她斜斜的目光隐蔽地向风惊幔扫了过去,轻微启了启唇。 风惊幔听懂了。因为默契。殷檀想对她说的就五个字:众怒不可犯。 师父的眼睛与风惊幔的嘴好巧不巧的此开彼合。此时此刻,盛先生面前站立得最醒目的就仅余一个弟子了。因为不得不醒目。 唯一的这个弟子还没忘用手活动下后脖颈,“喀吧”一声似是在回复那五个字——咱们走着瞧。 盛先生抬了抬眼,道:“那就你啦,背出我听吧。“ 风惊幔轻声回道:“我背不出来。“ 一干不嫌事儿大的窃笑着等着看她的笑话,殷桑的表情居然很没良心的同那些人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心下盘算的,是一会儿该如何熄掉师父的火。 盛先生示意身边的弟子递过《朔天决》的书册给她,“那你念给我听。“ 抽背变成了抽念,上苍的好生之德已经堕下凡赏了脸塞进她手里了。风惊幔翻开书页擎至眼前认真的看着,少顷,略显勉强的道:“师父,我还没念熟呢。“ …… 就是说嘛,本本分分的骂人不好吗,装这么辛苦,这哪里像平日里疾言遽色的师父,倒像是菩萨低眉济弱扶倾的研几宫做斋菜的都厨。可叹。真是生怕弟子们太听话外加生怕在宫城闯的祸不够大。 盛老先生的骂声比昔日里高了不止一个疾言遽色,弟子们听上去果然亲切到如遇都厨。 毕竟,此次差事当真马虎不得。所谓恶人易当,劣徒难带。若非高墙深院的宫城之内连日来众多宫人噩梦惊袭连连不断,又经还鹰排除了凶邪作祟的可能,谁会将这群不省心的小毛头带在身边平白添堵。 守卫核对了湄汀院的符节,筑梦师们在师父盛先生的带领下被请进了宫城。 稍染了夜色的殿宇巍然静默,明灭之间层层攀绊的未知随更漏移转绵延深广。以筑梦解梦之术法要决来平息此祸在盛先生看来绝非对症施策,姑且一试罢了。 或者,是否过于姑且了。 干嘛要不经意回这么个头呢?风惊幔那张因咀嚼鼓起的小圆脸实在是让她刚刚发完火的爆脾气师父瞬间出戏。方才还绵延深广的忧虑再也找不回状态了。同为劣徒,如果当真天资愚钝好吃懒做那还就好了,那般资质是闯不出什么大祸来的。 盛先生心下思量着,久悬的一颗心终是不知是否应该轻减舒展些。 相比她的小动作被抓现行,师父这一路的举止神色风惊幔看得比他更为清晰分明。只要自己吃的够香,心虚得够像,任师父经历了四季变迁的可怖眼神嵌进自己身上,全当没察觉。 若无其事的接过风惊幔塞给自己的点心,殷檀觉得手感确实不错。这家伙什么时候从茶楼顺出来的自己竟浑然未觉。 “快吃,一会儿开工就没机会进肚了。” 风惊幔眼如两弯新月一般,笑得桃面似绯,笑得没心没肺。 楚云殿地处宫城西南,位置虽未至偏远也算闹中取静,用于一行大大小小的筑梦师们潜心施术再适合不过。 进得殿来,与掌事官交涉了进驻事宜后,众人方才略有松懈,窃窃议论着整座宫城给人的感觉。 阴气很重。 成为筑梦师除了要看天分也要究其族类的。云洲某一类候鸟生而特异的羽毛方能将梦师所需的灵力纳聚融汇进而通疏骨髓。 有一种得天独厚又叫老天爷赏饭。云洲的老天爷在这点上做得可谓尽职尽责。人族更擅长治洲理民,故云洲的君主王室为人族,宫城所在即人族聚集的衍城,而异能术法则以羽族多得天授。 不过,事有例外。其一暂且搁置不论,其二嘛,风惊幔有点怀疑自己出生时是否趴错了窝。据说她降生时忽有流动之气将幔账掀起,故得此名。原来这头不被门挤被风吹了也是一样的要命。 她不仅没感觉到阴气重,甚至隐约嗅到了一种花蕊般的甜味。 “有没有感到有点邪门?”殷檀腰挺得笔直左右顾盼着,语气略显警觉地问道。 “没有啊,这方圆数里都挺干净的啊。就是……“ 殷檀睁大了眼睛等着她的后续。“有花儿的味道,而且还有后调,就像……” 风惊幔咽喉抖动了一下,想来是被茶点噎住了。 殷檀泄气之余还没忘给她拍了两下背,“我知道了,这后调就是‘于焉嘉客’茶楼的名点‘红嘴不言’嘛,要不咱先喝点水把这后调顺一顺可好?“ 说笑归说笑,筑梦师齐齐端坐在正殿设阵聚梦的时候还是要屏息敛气、严阵以待的。 《梦源释经》有云:梦由玄生,犹言本相从其后。解悟得法,须梦主自易其身以调合所指之未知,魇消无咎。若存异者,从其害筑新象以驱之。 其意为先有梦,而后因梦有所预示。通过破解梦理进而对指向之事想出应对之法或及时做出调整。若不归于此类,则由梦师自心至神为梦主重塑其潜在意识,即为其筑梦,也就是了。 著经的刁姓老爷子怕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还能尝试一下阵仗如此之大的聚梦破解。按经理,梦象数量繁杂且来自多个梦主,这本身并无问题,只要能从中寻得规律。若规律明晰显而易见,反而证明了破解得当且事半功倍。 设阵聚梦,顾名思义,即利用阵法将既已成象的梦收集汇聚。由相对独立的各个子阵对应宫城的不同方位分别收集,再由各子阵汇聚至中心阵。中心阵又称阵眼,成功汇至阵眼的梦象全员皆可获取。 听上去就是个浩大的工程。风惊幔屁股刚落地就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对五脏庙再好一些。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她渐渐觉得没吃得太饱料也无妨,因为…… 第一炷香刚刚燃尽,阒寂无声即被打破。无声之境指的是心境,打破也并非有人发出响动或者私语,而是阵中施术的梦师精力未能集中或对施术结果持怀疑态度造成的。 讲真,殷檀是真的担心风惊幔哪条神经骤然失控,把她心心念念的那些橘子葡萄番石榴汇聚到阵眼去。耽误了正事可不是挨师父骂就能了事的,估计挨众人一通打是免不了了。 殷檀轻阖着双眼,拈了个心决暂时封住阵心力,朝着风惊幔的方向踢了一脚。谁知这一脚下去,惊得她不由控制的睁了眼睛,但见另一端的殷桑同样瞪大了眼睛望向她。 这次走神的还真不是风惊幔。有点冤。 人不见了。 诺大的宫城,殿宇重重,楼阁错综。加之暗暗天色来帮衬掩护,星辉点点谨防跌沟崴脚,偷溜而不被发现还是蛮容易做到的。 “楚云殿已经门户紧闭了呀,你是怎么进来的?” 风惊幔被走在前面的少年紧紧扯住衣袖,脚下虽跟得笨拙狼狈,脸上还是难掩的喜色,只是天太黑了看不真切。至于这喜色是因为见到了故友还是因为能偷溜出去连吃带玩儿,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是公子恭俭啊,这是我家。“ 少年身着裂白轻衣,眉目俊秀,随发轻摆的发带尽显飘逸外还得几分俏皮,本是青涩的年纪也难遮通身的贵气。 人家得意是有道理的。还真是。 秦恭俭拉着风惊幔在城内七拐八绕的,成功的避开了各队巡察的护卫以及在宫中走动的内官和宫女。只是渐渐地,原本于前面带路的秦小公子不知何时竟跟在了风惊幔的身后由着她把好好的一条路线一偏到底。 “你这是盘算着要去哪偷东西啊?”秦恭俭挨着风惊幔蹲在花丛后面,五官君早已负担不起他满脸的疑惑,扭曲得有些夸张。他实在没忍住问道。 风惊幔做了个禁音的手势道:“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长这么大了破天荒头一次在自己家里行事如此鬼祟。秦恭俭笑了笑,想想还怪有意思的。 第3章 第 3 章 当一个筑梦师作息反常黑白倒置,那一定是在忙正事。风惊幔跟面前的这只猫头鹰对视了半晌,企图跟它解释明白这一件事——我有事情要忙不能陪你聊天了。她固执的觉得这只小家伙舍不得自己离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再不回去又要挨骂了。风惊幔翻身跳下树来,持续倒挂的姿势令她的头晕晕的有点难受。 入夜后的正殿内,层层凉意攀接。明明同门都在身边静心打坐施术筑梦,风惊幔只觉得整座方形殿宇越发的空旷冷寂。 梦不知以何为宜,何来契合,又何以助眠。 她双手交握,感受掌心的温度似旭日暖阳辉耀心谷。她想要的,就是这种不易察觉的温度,浸润到梦境中若有似无漾泊心河。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阴沟里翻了船。 再三施术确认下梦象依旧一片空白,比自己这张脸还要干净。真是没良心的家伙天天有今天特别多。这是彻夜未眠吗?这次直接把羽毛拿开关门闭户了。怕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人大心事多,都开始瞒着自己闺蜜了。 很私人的梦象梦师是看不到的,她忘了自己有没有告诉过秦恭俭。怪自己疏忽了。 要说风惊幔无心反省敷衍差事多少还是有点冤枉。自进得宫城,对于重重深锁的梦魇疑云她也有澄思寂虑尽心参悟,只是看上去不像那么回事儿。 凡事皆有其根源,如果尚未领会,或许是缘分未至吧。诸事无常,因果相伴,沧浪环宇间总会埋些什么在某个深僻幽暗的角落里。 一根羽毛自风惊幔的掌心飞旋而出斜斜的穿过长夜静谧。 棋子落定、琴瑟合鸣。 杯盏相衔、开卷诵经。 环廊碎步、答问有声。 铜壶滴漏、枝叶相倾。 …… 起风了。风若再大些,怕是会将各种声音撕扯碾压再难听出个所以来。 等等,更漏声。 风惊幔总觉得这声音哪里有些诡异,似有回声。细听,又觉间隔与更漏有细微的不同。绵延残音,如泣如诉。这水滴声不会是——风惊幔眼前瞬间拼出一幅太卜大人蛟龙出水的画面,气焰之强烈令人不可逼视。 较之海水,她现下捕捉到的这一串水滴却没有那种咸涩。再品,亦无苦感,倒是腥气厚重了几分。想到此处,风惊幔不禁呼吸一滞。 伏在更漏背后的滴水,是血水。 此刻盘坐在楚云殿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她怕。心下劈里啪啦的□□鼓由弱渐强干扰着她的思考。放根羽毛出去窥视下战场本是随意之举,风惊幔当真不是有心猎奇的。 羽毛低低的和风盘旋,像是等待主人一场内心大戏的曲终完结。或许,鼓声雷动是真,只是听的人会错了意。 羽毛循着水滴声在暗夜中盘桓向前,她的心眼所极是一处阴冷逼仄的空间。以血腥支撑起的潮湿无论怎样都应令人毛骨悚然望而却步,风惊幔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内心的释然平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只很有胆识的鸟,这种释然平和多半就是——见了鬼了。 记忆折回。一个声音听上去异常笃定:“隐约嗅到了一种花蕊般的甜味。”风惊幔不禁来了感慨,憋了许久才给自己选了一个接近中肯的评价。 一个字,准。 伏在那声音之上,有一朵与背景极不相称的樱草色的星斐花。乍看之下,盛开如美人般横波冷眼、怯怯风情。此花虽不罕见却异常娇弱,花瓣于暗处似有莹火之光,故曰星斐。此时看来,开得再美,也只会觉得狡黠乖戾,花意残忍。 一花一景定格了少顷,遂在阴暗的蚕食中斑斑褪去了。 更漏依旧,夜深人稀。一切均不曾变过。 风惊幔定了定神,本想就此收了羽毛回去睡觉算了,却不成想各种思绪鱼贯而入,任凭如何平心静气亦无力收敛。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此花不知沾染了何人的羁绊缰锁,隐没于碧瓦朱墙之间。这一点她很确定。至于是否生出事端以鸣不平,却不得而知。如若戾气过重,仅仅是惊梦扰眠这种程度下手似乎轻了些;倘若可受度化,连日来香火不绝诵经超度竟也丝毫不为所动;还鹰业已撤出,便排除了凶邪作祟的可能。风惊幔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透着邪门的源头应是一缕特殊的执念似乎更说得通。 假如仅为巧合,花梦本不相干,都是怪自己吃饱了想得太多。那么此花,也应早做了结才是。幽闭邪气,意念执著,放之任之想必极易惹祸。 风惊幔心下来了主意,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正殿。 在宫城中找一朵花总比深海拾珠容易许多。索性也不着急,一处一处的摸过去找。好在星斐花除了樱草再无第二种颜色,越是暗夜莹光越显,不怕逮它不着。 她身材本就娇小,松花色丢在花丛里又不觉突兀,无奈厚重的露水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就算是趁着天黑出来采花的,倒也不必钻一路沾一路这样的顽皮,好好一个小姑娘弄得不像架下摘花倒更似池水里摸鱼。 形容得有点难听,这都不打紧。风惊幔想着,总比稍不留神被人撞见来得温柔,不然可哪来那么厚的脸皮做掩饰? 睫毛黑密犹似鸦羽,托着水汽闪动的这几下即可怜又可爱。能不可怜吗?右眼余光瞥见的两个俯身探头的人影不是巡察的士卫还能有谁。 花啊花,姐一心想解厄度化助你早入往生,你不保佑我也就算了,还这么下我脸面。 风惊幔站起身来缓得不能再缓,微合双眼,两手熟练的在胸前捻了一个决。随即睁开眼笑着走到其中一名士卫跟前,道:“师父,您传授的心法弟子都已领悟并记下了。”低头看了一眼灯笼,“请您放心,早些回吧。”说完深深的躬身一礼,转身走开了。 弄得两名士卫表情一致得面面相觑,恍惚了少时方才回过神来。这小姑娘大晚上的梦游了。 “做梦师压力这么大啊,看把人家小丫头累的。”其中提着灯笼的那人道。 “黑灯瞎火的,要不是怕吓着她真应该把人家送回去。” “就是。” 很是不用。风惊幔背靠着假山石长出一口气。背倚坚石,不动如山,可避鬼邪保平安。看来还是有靠山更舒服。识时务也好认怂也罢,眼下可选之路屈指可数。 毕竟,天都要亮了。 风惊幔很想暴句粗口。顶着露水爬了整整一个晚上,颗粒无收不说还被逼得装神弄鬼。 ……什么人吃东西吃得这么开心?满□□珠,果汁四溅,顿觉口内生津酸意上涌。秦恭俭蓦地酸醒了,下意识抹了下巴发现没有口水,这才安心地揉了揉欲睁还闭的眼睛。 “这梦做的,我什么时候像惊幔这般出息呵呵。啊——” 刚睁开眼,就见隔帘外有人盘腿坐在桌案前,背对着自己吃得风生水起的你说吓不吓人。 “鬼叫什么!一会儿把人喊了来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秦恭俭赶忙出来收拾妥当,脸颊淡淡的绯色极不易察觉。不消说,又是一夜未合眼天亮到小公子这里找口腹慰籍来了。 当听到风惊幔说补觉前想看看宫城里开得最漂亮的花时秦恭俭丝毫不觉得奇怪。她做什么都不奇怪。风惊幔如果不翻出点花样来一定非病即灾更有甚被人夺了舍。 秦恭俭递过一套宫女的常服给她,道:“你莫不是被哪尊画圣画神捉去做了人肉颜料砚台,你这身可比我桌上的瓜果梨桃色彩鲜亮多了哈哈哈。”不等风惊幔恼火,连忙补道:“宫城之内最漂亮的花圃,定然在我母亲君夫人的宫里。我稍后去请安,你扮作宫女我好带你去看。” 那……感情好得不能再好了吧。再给她一晚时间怕也没办法跑到君夫人的宫里去窃花。 风惊幔手提食盒混在送早膳的宫人队列里。话说,绝色囿于垣壁之内而众不得见,实属可惜。岂止,简直暴殄天物。忽又转念,奇贵如何能混同,还是别寄望过深了,姑且看看全当拓宽了界域也好。秦恭俭有说过,君夫人从来不会于午前踏足园中的,想来借小公子的光逛上一圏应该行得通。 栖梧宫的布局没有那么多迂回往复,尽显堂皇富丽巍然大气。只是一路走来高估了自己这对鸟眼,目不睱接都不足以表达,仅此一种颜色的花就已撞得她眼眶生疼。要不要种这么多啊。 园中玉阶之首,远远便得见凤纹玫瑰红椅上端坐一人,姿容绝丽仪静闲正,两道涵烟眉不怒自威,通身凤印华服尤显气质高华。原来寻一朵花也是要看黄历的,她这个点子背得也是没谁了。 一步步向君夫人走近,风惊幔不自觉间收敛了眼神。渐渐的,她感觉呼吸从未有过的辛苦,似是要倾其心力方可确保每一步迈出都没有任何行差踏错。走完十几步青砖御道,仿若用尽整个昼夜往复那样久,又如不经意间的灯花爆蕊般转瞬即逝。 风惊幔食指在食盒侧面镶嵌的绿松石上来回摸索着,君上和夫人向来崇德尚礼待人和善,若是闯了一丁点小祸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 脚下的路面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平坦如砥。她心中暗想,每天托着这些瓶壶瓮罐进进出出的,要是我领了这差事还不得把当眼的器皿全部砸它个遍? 内心戏再精彩,终是不如搬到台面上令众人骇然惊愕。 风惊幔旁边的宫女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身体快速斜倾了出去,幸好被她及时拉住。无奈保得了人救不下锅,一罐热汤顺势被抛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砂锅落地,汤水溅洒,满园花容跟着失了色,一时间纷乱狼狈。 馨香清雅,后调甘淳。可惜了这么好的山菌汤。风惊幔轻声安抚着受惊的那位姑娘,此时还没忘咽口水为敬。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君夫人身边的女官万分惊恐,说话间已奔至近前。 “算了,叮嘱各处以后做事小心就是。我乏了,回吧。”夫人声音很低,合宫上下顷刻间鸦雀静默。 近身的那名女官略有错愕,旋即转身迎上夫人,一边吩咐旁人速将此处整理妥善。 这,就完事了?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见其他人也无甚惊讶,想必君夫人待人素来亲和是真的了。 秦恭俭不知母亲今日为何如此高的兴致,竟然会一早在园中小坐,进门时便向一位姑姑问及此事。未曾想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画风骤变,以至走过来后对着一地狼藉不明所以。 煞风景归煞风景,安还是要请的。风惊幔待秦恭俭回来后仔细询问了君夫人是否因此恼怒,答曰全无。 “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我母亲。”秦恭俭接着道:“我回来时见小蕊等在门外。她说当时被吓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让我替她谢谢你。方才被你这一通问,险些忘记了。” 风惊幔表情略有羞愧地摆手道:“举手之劳,人没烫到就好,没烫到就好,呵呵。” 如果她知道踩到的石子是风惊幔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食盒上抠下来送到她脚下的,还不得把她当汤泼了。倘若自己也能飞出那么完美精准的弧度同时又能无比自然且在事后全身而退,她一定不会出此下策,她发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提在她手里的又是盘凉切鸡,于大局无益呀。 就是,凉了又被切了的鸡又不能替她咬死那朵花。 悄然抬眼看见夫人的同时,风惊幔就注意到了夫人右前方数步之外的一株盆花。栖梧宫花圃中的植物自然以种植于地面者居多,但因气候原因以及不同花木喜恶各异,盆植花卉于宫内也不在少数。边沿处起第三排,周围数十盆均是同品类的星斐花,一片樱草之色明媚吸晴。 风惊幔却还是一眼将其认出。就是它。 开合的角度,花瓣的颜色,最重要的是自内而外阴郁且幽谧的气质,皆与那朵诡异的花毫厘不差。 能让夫人赐给我吗? 被自己这无脑的想法吓了一跳。打住吧。 若真是噩梦的源结在此,出了这道宫门可就再无机会了。既然带不走,不如索性就此了结,来个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话说,这御道当真不能再长一点了吗要不要难度这么高啊。 胡乱思忖了一箩筐,收官还算完美。风惊幔自知以她的功力是无法算定那一砂锅热汤的走向的,如此精准皆凭运气。只是对不住夫人了。明旨是要我们入宫解梦,我却处心积虑烫死了您心爱的花。 心爱的花? 难道不是? 她想起女官被打断而未宣于口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