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放任》 第1章 第 1 章 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一,早九点。 清晨的阳光半点照射不进这间被厚实窗帘牢牢裹住的房间,屋内一片黑暗。刺耳的手机提示音骤地划破宁静,配合着屏幕上弹出的醒目红字:今日事项——孟丽入职。 白蕊烦躁地摁掉了铃声,昏沉沉欲钻回被窝继续见周公,只听身侧传来年轻男人清清爽爽的声音:“你醒了?” 她蹙眉,昨晚的记忆即刻归位,随即轻叹了口气,起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浴衣胡乱裹了一通,边走向卫生间边道:“我一会儿有会,你自己打车走?” 同一时间,新员工培训会在第一会议室准时开场,一排潮气蓬勃的年轻人热情而熟练地介绍着自己,恨不能把过去现在未来都浓缩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好给台下的领导们留个好印象,唯独最后那位小鹌鹑似的姑娘怯生生起身,只小声简单道:“大家好,我叫孟丽。” 她坐下得动作实在是快,连培训经理都没来得及张开口让她再多说两句。 冗长又枯燥的PPT开始放映,底下人也随之聊起了闲话。右侧的女孩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是孟丽?你走大运了,你是咱们这期唯一一个进了三组的。” 孟丽不解:“三组怎么了?” 业内都知晓,建筑公司Vitru将每组的综合实力直接体现在名字上,负责热门优质项目的一组,负责活大量多项目的二组,以及负责其他边角料项目的三组。孟丽看着对方眼底生出的羡慕着实不解。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少顷,在一众同期如痴如醉的眼神中,她终于见到了那位“恭喜”的理由:自己未来的组长——张般若。 “姑姑,你认识我们组长吗?”孟丽求知若渴地看着白蕊,白蕊隐约记得上次见小丫头这个表情,还是求她帮忙找门道飞去国外参加男明星签售会。 作为孟丽在Vitru里不能明提的人脉,白蕊是销售部的一把手。入职第一天中午,她特地选了一家远离公司、偏僻隐秘的餐厅,在为侄女托完人脉后再次略尽绵薄之力喂她的肚皮,顺便询问下工作情况。 “打过照面,长得挺……板正的。”白蕊模糊想起那张脸,印象已经不大深刻。 “姑姑,你确定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吗?”孟丽嘴里吸溜着面条,边嚼边道:“张般若,长得和3D效果图似的那个,我们组组长。” “不就是那个眼镜儿么?”在白蕊脑海中,那个人的五官都被埋在那副眼镜之后,实在说不清究竟长成什么样。 孟丽听罢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那是眼镜吗?”她急得差点被面条呛道:“那是把他禁欲气息升华的法器。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和眼镜那么适配,他那个半框眼镜配合他半长不短,半整齐半凌乱的头发,简直是绝世名画。” 白蕊放下了筷子,用被打磨成精致杏仁形状的指尖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我可不是让你进Vitru来犯花痴的。” 孟丽立刻摇头:“我没偷懒,我好好工作了,今天他给了我好多活呢。” 白蕊的不悦从厌恶侄女犯花痴变成了担心侄女受委屈:“才第一天就给你这么多?” “他说我们组不养闲人,让我尽快适应。”孟丽老实转达,“我一定努力,绝对不给姑姑丢脸。” “在外面不要喊我姑姑。”白蕊警告道。 “好的白总。”小鹌鹑扒拉着面条,老实应声。 午饭吃得差不多,白蕊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才想笑,又清了清喉咙板下脸:“吃饱了你就先回去吧。” “不一起吗?” “我开车回去。”白蕊指了指自己的高跟鞋,道:“羊皮底不能走油柏路。” “那顺道捎我……” 孟丽的话还没说完,白蕊的指甲已经顶上了她的脑门:“说没说在公司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跟我的关系!” “哦。”孟丽委屈地瘪着嘴,点了点头。 白蕊下意识想伸手哄她,反应过来后只补了一句:“下班之后我在停车场等你。” “真的啊?”她的小脸变戏法儿一样地又笑了起来。 白蕊嫌弃地看她,摆手轰她快走,孟丽懂事地起身,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餐厅。 七点十分,在车里等了一个小时的白蕊看着屏幕的对话框,指甲在那条“我稍微晚一会儿”的信息上来回敲打,频率愈发急促,半晌后,到底还是坐不住,拨通了孟丽的电话。 “怎么还没下来?”她开门见山不耐烦地问道。 那边孟丽声音小小的:“姑姑,我还没完事呢。” 背景传来男人斥责的声音,在一片乱七八糟稀里哗啦之后,孟丽的电话挂掉了。 白蕊憋了一个小时的火气总算是被点燃了引线,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杀回大楼,高跟鞋撞击着地面,泛起清脆回声,夹带着一团杀伐果决的怒意,直冲设计三组。 三组的会议室内座无虚席,白蕊推门,一众员工看清来人后恭敬问候:“白总。” 唯独白板前的张般若冷脸站在原地,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有事?” “还没下班?”她看着张般若,又扫了扫屋内的一群人,那团火气一溜烟儿地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公式化的笑容,以及如同二人颇有私交般的关心。 张般若的表情柔软了些,疑惑却又不愿被底下人看出,只从喉间应了声:“嗯。” “你。”她指了指混在人群中的孟丽,“新来的是实习生是不是?” 孟丽懵懵点头。 “跟我过来一趟。”她令道。 孟丽赶紧收拾东西起身,却听张般若开口道:“白总找她有事?” “当然啊。”白蕊给了他一记“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嘛”的眼神,语气带着“你应该心知肚明啊”的暗示,便领着孟丽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直到上车,孟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白蕊明天不用回设计三组,她还是要乖乖复命的:“姑姑,明天我咋跟我们组长说?” “就说我找你有事。”她答得理所当然。 “啥事?” “自己编。” “那咱们真的有事吗?” 白蕊拿了块巧克力,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 “我不想吃巧克力……”孟丽拒绝。 白蕊拧着眉头:“午饭十二点吃的,现在都七点了还没吃晚饭,一会儿低血糖怎么办?吃了!” 孟丽:“我不饿……” “我管你饿不饿,吃!”她态度强硬。 “可是太甜了……” “分明上次是你说只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我才买的,你现在觉得甜了?晚了,吃!” 孟丽在姑姑恶狠狠的眼神下,可怜兮兮地吃掉了半块。“姑姑,你叫我来就是让我吃巧克力的?” “你爸和我爸等着我们去吃饭呢,我要是不给你准点带回去,你奶奶不得剥了我的皮?”白蕊道,说起“奶奶”二字,她下意识想到了自己母亲那张慈祥的面孔,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姑姑,我把这个巧克力全吃了,你能放我回去加班吗?”孟丽双手已经虔诚地合在胸前,做信女恳求状。 白蕊邪邪地笑了笑,摇头答:“不可能。” 北京饭店的高级包间内,菜肴异常气派,玲琅满目地摆了一整桌满汉全席。能容纳下二三十人的桌子旁只冷清地坐了四个人,却是说话都要高八度才能交流的距离。 白爸爸心疼地看着孟丽,询问道:“上班辛不辛苦?” “才第一天,有什么可辛……”白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她和你能一样吗?她还是个孩子。” 二十四岁的孩子。白蕊在心里暗暗啐道。 白爸爸嘱咐:“丽丽,有事就跟姑姑说,咱们去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 孟丽小声答:“赚钱?” “钱有什么用!”白爸爸反驳道,“最重要的是开心。” 白蕊在一旁听笑了,她工作十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离谱的论调,工作最重要的是开心?不工作才开心呢,老头是不是老年痴呆犯了。 白爸爸余光扫到她的脸,察觉到她神色讽刺,不悦道:“你不赞同?” 白蕊皮笑肉不笑:“您说什么是什么。” 白爸爸:“你不赞同是因为你并不热爱你的工作,你如果像爸爸,像哥哥一样,选择自己热爱的事业,就不会有这种情绪了。” 白蕊假意点头,话里藏针回道:“对,我选择自己热爱的事业,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喝西北风了。” 一旁白树听言直接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他讪笑着对孟丽解释:“丽丽,爸爸赚得没有那么少。” 孟丽老实点头:“明白,就是没有姑姑的零头多。” 白爸爸在旁冷脸道:“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爷爷希望你们都拥有快乐的人生。” 白蕊见老爷子要发火,忙换了张殷勤面孔:“我也希望爸爸能有快乐的人生,要不然光为了自己,我才不在乎钱不钱的呢。” 白树在一旁忍得脸要抽筋。这个从小只喜欢名牌,对金钱有着异乎常人向往的妹妹,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包间的门突然开了。 在十几个小姑娘的环拥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被搀扶了进来。她身着紫蓝色真丝旗袍,耳戴水翠珠绿耳环,手腕上的和田玉镯配着紫檀佛珠,一头鹤发高挽成髻,雍容富贵又不失品味体面。 “快八十岁的人了,一天天招摇成这样……”白爸爸嘴上虽然小声念,但还是规矩起身,从小姑娘的手中搀扶过老伴,恭敬地请到了上座。 这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左右落座,屋子里才算终于有了生机。 “蕊蕊,聊什么呢?”白妈妈问道。 白蕊立刻恭敬回道:“是爸爸关心孟丽的工作。” “工作有什么要紧。”白妈妈看了看孟丽,又看了看白蕊,对左右的小姑娘们无奈道:“你们看,我们家的姑娘漂不漂亮?” “漂亮,非常漂亮。”小姑娘们喜气洋洋地应和。 “那是当然的了,顶顶漂亮的。”白妈妈满意地炫耀,“可是大的小的,怎么都没有桃花运呢?” 白树白蕊兄妹二人听着这熟悉又直白的开场,眼珠都在滴溜转着想主意。 白树率先出声道:“妈妈,不能说蕊蕊没有桃……” 白蕊急忙抢答道:“妈妈,我会帮孟丽留心的。” 孟丽这才从饭碗中抬起头,看看奶奶又看看姑姑,不知如何搭话,将目光求助到自己爸爸身上。 “丽丽还小,不急的。”白树在旁替女儿开解。 “哦,她还小哦?”白妈妈瞪着儿子,“我可不小了诶,她要是不着着急,我死之前还能看到小娃娃吗?” “您长命百岁……”白树孝顺答。 “百岁也不到二十年的活头啦,不如你们,禁不住耗的。”白妈妈并不吃儿子这一套。 “蕊蕊不是还……”白树祸水东引的话头还没说出来,白蕊就立刻堵上了他的嘴。 “妈妈,我岁数大了,卵子质量不好,而且我的命格你知道,我不合适啊,还是丽丽合适。” 白妈妈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孙女,点头道:“我也是更希望丽丽生的。活佛说了,蕊蕊火命,丽丽水命,我年轻的时候蕊蕊旺我,现在上岁数了,需要丽丽润我才行。” 白蕊立刻答:“等下周她工作一稳定,我立刻安排,这回工作体面,肯定更容易吸引优质男青年。” “你们也帮我留心一下周围,优质的不要放过。”白妈妈对身后的女孩们交代。 女孩们个个甜甜应了是。 饭局在九点准时结束,白妈妈九点半和活佛有约,迟到不得。 孟丽负责送爷爷奶奶,人散后,包间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你这么对丽丽你会遭报应的。”白树气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毫无愧疚。 白树点了一根烟送了过去:“白蕊,你要是敢坑我女儿,我可不会放过你。” “怎么?找你们建筑学院那帮研究生来打我吗?用铅笔还是用直尺?”她讽刺回道。 “你嘴巴这么损,难怪没有男人喜欢。”白树冷声回。 “你脑子坏掉了?我没有男人喜欢?”白蕊翻了个白眼,“你看看我好吗?想用这种话羞辱我?你不如说巴菲特穷,说爱因斯坦蠢,说你那个前妻重情重义天下第一。” “……”白树被噎得答不上话,想了半晌才道:“既然你男人那么多,那你直接生一个不就得了,何必连累得我和丽丽每周都要来听妈妈念!” 白蕊反驳:“用来睡觉的男人和用来生孩子的男人怎么能是一个标准?” 白树脸色微红,纵然这种离经叛道的话妹妹嘴里经常冒,可冷不丁地来一句还是让他承受不住:“你……收敛一点。” “你又不是处男,孩子都跟人生过了,提个上床就脸红了?”白蕊颇爱取笑这样的哥哥,他越这样,她就越忍不住多说两句。 “白蕊!” “白教授,食色性也,你一个文化人大学者,怎么这么庸俗,这么古板呢?”她笑得得意。 “……” 白蕊见他败下阵来,又道:“反正母亲大人这次势在必得,两年内必须抱上小娃娃,你自己考虑,你大学教授的那点薪水,能不能保你女儿未来衣食无忧?能不能在你死之前把你前妻那些债还干净?这个遗产,我建议你还是争一争。要是实在心疼女儿,你可以自己去生啊,反正她要的是娃娃,又没说是谁的娃娃。还是说,哥哥大人现在的精子质量已经不行了?” “白蕊!”白树红着脸瞪着妹妹,气得直喊她的名字。 “你要是不努力,我就要拜托小孟丽帮我努力啦。”她笑得灿烂又阴险,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包间。 这声音传到白树耳朵里,即刻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托妹妹的福,他现在对高跟鞋声过敏,半夜听到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第2章 第 2 章 Vitru总经理办公室内,张般若看着沈总递过来的项目策划书,意外道:“给我的?” “对。”沈总认真答。 “这种项目……”他没把话说完,这种项目是狗嘴里的上等肉,从来轮不到他头上。 “白蕊指定的你。”沈总耸肩答,“说你最合适,我相信她的判断。” 张般若冷下了脸,原来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被沈从岭认可,只是因为那位“销售总监”的指定,他才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更没有拒绝的资格。 “下午一点,她来了之后开个会过一过,项目交给你我也放心,有事你直接找她就行。”沈总简单总结。 “下午一点?”张般若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三十分,他还要再空等一个上午才能得到项目的briefing? 沈总有些尴尬,答:“她……昨天有点事,今天会晚点。” 沈从岭自己也有些无语,作为总经理,他每天九点尚且会准时到办公室报道,但作为他的左膀右臂,白蕊的上班时间全凭她自己的作息。 下午一点整,会议室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三组的全部成员,随着哒哒的高跟鞋声,一张精致美艳的小脸走进了会议室。 “有咖啡吗?”她看着旁边的张般若询问。 张般若皱着眉看她使唤下人似的态度,嘴角不由紧绷。 “我去泡。”孟丽从角落处探出头,积极地举手道。 白蕊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不用了,直接说一下项目吧。Victor,你来。” Victor是白蕊英俊秀气的小助理,刚毕业两年就跟了她。Victor得了令,摁下放映键,认真地介绍起来:“这次美术馆项目是和艺术家崔蔚合作的,作为新兴的艺术家,她的国画作品近几年在业内广受好评,也在国际项目上屡屡斩获大奖。之前她的作品一直是和其他美术馆合作进行作品展览,但她的要求比较高,很多场地的客观原因导致作品效果呈现受限,所以她对展览一直不太满意。也正由此契机,她希望能够建立崔蔚美术馆来专门进行作品展示。该项目目前选址在新建的玲珑文化园,占地约五千平米,我们需要对馆内外进行全面的设计建设,下面是一些崔老师的作品,美术馆需要配合她的风格,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和崔老师当面沟通之后才能确定,本次会议主要是对项目和崔老师进行一些基础背景介绍。” 散会后,张般若敲响白蕊办公室的门。 “有事?” 他走进来,冷脸问道:“为什么选我?” “你?”白蕊抬了抬眼,意外他的态度,回道:“我选的是三组,不是你。” “那为什么要选三组?”他换了个问法。 白蕊放下手中的文件,翘起了二郎腿,双臂自然抱在胸前,看着这个本应感恩戴德的男人在他面前不知感恩地要理由。她自然不能把真实原因如实相告,只冠冕堂皇道:“因为一组二组有其他的项目,你们时间空余。” “这种项目,平时一组哪怕把手头的活推给我们,也会抢着接的。”张般若并不信她的说法。 “那你不更应该好好表现了吗?”她反问。 “为什么?” “被陈樊压着,很好受吗?”她挑眉,杏仁指尖又敲了敲桌子。 “……”张般若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加油三组组长,我很看好你。”她满意地抬了抬下巴,笑着送客。 张般若站在原地没有走,皱眉问道:“你叫我什么?” “三组……组长?”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张……组长么不是,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白蕊的眼底闪过一丝尴尬,但被她熟练地遮掩过去了。 “张什么?” “你很闲吗?项目刚给你,不赶紧给我拉timeline,在这里聊闲天?” “般若。”他道,“我叫张般若。” “知道了。”她心道,谁家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奇怪的名字,顺口问道:“你爸妈信佛啊?” 有了母亲的亲身教育,白蕊最害怕的就是神佛那一套,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中那忽略不掉的嫌弃意味。 “不信。”虽然他嘴上这样说,可白蕊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抽了抽。 次日早九点,张般若的大腿处传来一阵手机的震动。 他在入职Vitru的第二天就加了白蕊的微信,但是那个对话框至今仍是空白一片,所以当他看到那条绿色的信息时,有些不确定地点了下她的头像。 然后意外地,屏幕显示他拍了拍白蕊的脑门儿,并喊了声:“拜见女王大人。” 张般若一头黑线。 语音电话响起,白蕊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娇软:“拍我干嘛?” “……” “信息看到了吗?今天晚上七点,尘夜阁,别迟到。”她顿了顿又道,“穿正式点。” 说罢又意识到自己多余,这人哪天不是衬衫西裤,白浪费口舌。 尘夜阁三楼的包间曲水阁是一片小桥流水的江南造景,这是白蕊当年入行后拿下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她之后谈生意时最中意的地点,曲水阁俨然成了她的革命根据地。 白蕊今日穿了件适景的浅色中式旗袍,衬在这样的画面之下,宛若瑶池仙子入凡尘。 她婀娜多姿地介绍道:“陈总,这位就是咱们这次项目的主设计师,张般若,他在业界很有名的,得过很多奖。” “是吗?”陈总应声。 “您好。”张般若伸手问候。 陈总握了握,眼神没离开白蕊,道:“陈樊怎么没来?” 白蕊摁住陈总的肩膀,将人摁在了座位上,一脸反客为主的嗔怪口气:“ 陈樊是匠人,咱们手头这活儿,我给您找的是艺术家。” 陈总愣了愣。 “崔老师的性格我可是有耳闻的,陈樊那样的,拿不下。”她娇娇地摇了摇头,“我们张组长正合适。” 陈总看了看张般若的脸,突然就笑了,道:“来来,小张,坐下一块聊聊。” 张般若不明就里地入了座,然后看着陈总的酒立刻斟满一杯送了过来。 白蕊巧妙地将酒杯拐了过去,略带埋怨地嗔道:“陈总,什么意思,这第一杯向来是咱俩喝的。” 陈总笑着赔罪道:“对对对,我的错。” 他举起杯,和白蕊轻轻碰了碰。 “陈总,透个底,多少人跟我抢啊?”白蕊假装随意地询问。 陈总笑答:“人多人少的有什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搞定崔老师,我只相信你。” “那还不是多亏了您给我做军师?”白蕊笑道,“谁不知道我背后靠的是您这尊大佛,没人看我的僧面,全是蹭您的佛面。” 陈总很吃她的奉承,有些得意道:“我提点过的人,自然是高些境界。” “您过誉了。”她又倒了一杯,小声道:“金源有个新项目,我前几年跟着魏总投过天使轮,现在进B轮了,陈总可以考虑入场。” 陈总意外道:“老魏?金源的项目?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以您的身份,不到现在这个程度,谁敢给您递书?我这不是替他们打个头阵么。”白蕊挑了挑眉。 陈总立刻明白过来,用手指点了点她,道:“白蕊,要是说别人只是有境界,你就是通透,一点就透。” “再夸我可当真了。”她嗔笑着,几杯酒跟着下了肚。 一桌觥筹交错中,张般若仿佛是凡尘看客,对那红尘中的你来我往只听着话音,却摸不着门道。 但他余光扫过,见白蕊的左手摁在胃上,指甲压的有些发白,可视线向上望过去,她的表情却仍是雷打不动又千娇百媚的游刃有余。 陈总兴头正旺,嚷着让服务员又开了一瓶,白蕊接过酒瓶时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一旁的张般若突然起身,走到了白蕊身前,道:“陈总,这瓶我陪您喝吧。” 陈总嘴角揶揄:“张设计师这是要英雄救美?” 白蕊挡住了他上前的手,似是看不上一般瞥了他一眼,对陈总道:“这您就弄错了,您是英雄,我是美,张设计师是咱们的艺术家,但是这第二瓶,我今天真的不能再喝了。” 陈总有些扫兴,道:“开都开了……” 她低声道:“不是为了我,是为您好。” “你这话怎么说?” “来的时候我可问过刘秘书了,明天上午的早班机,今天我要是灌您,那就是我不懂事。”白蕊敲了敲那瓶酒,“喝酒这事我什么时候跟您含糊过?想尽兴还不是您一个电话的事?” 陈总似乎也终于想起明日的日程安排,点头称好,叫人封了那瓶酒。 简单结尾后,陈总在刘秘书的搀扶下离开了包间。 人才走,白蕊的身子立刻就软了下来。她伸手去手袋里摸索,几下也没摸明白。 “找什么?”张般若拿过了她的手袋,打开替她寻。 “胃药。”她道。 张般若低头,这小小的手袋倒是能装,里面有她的钥匙,化妆品,纸巾,药盒,和……避孕套。 他尴尬地挑出了药盒递上前。 白蕊就着水,仰头喝了下去。 “送我去酒店。”白蕊半是命令道,“包里有房卡,上面有地址。你开车了吗?” “我没车。” “那你打个车。”她闭着眼睛吩咐,“走吧,扶我下去。” 张般若上前搀扶着她,起初只是礼貌地扶着她的手臂,后来她踉踉跄跄走不稳,几个绊子之后,张般若的手搭到了她的肩膀。 手臂绕到她身侧的时候,张般若有些震惊臂弯中人的尺寸,这么纤瘦的身体,是如何承载起一个公司几百号人的生计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白蕊又是一个踉跄,整个人弯到了他怀里。 张般若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方才那些生计不生计的问题瞬间没了影儿,楚腰纤细掌中轻,那弯盈盈的曲线熨贴在手掌内,令他无意识地吞了下口水。 她就这样偎在他身上,一起上了车。 酒店距离餐厅不远,二十分钟的车程后,车稳稳停在了大堂入口。 “扶我进去。”她小声命令。 张般若从司机后视镜折射出的眼神,看出了十足意味。 可形势如此,断不可能让她自己走,他听话地扶她进了酒店,随她指令上了楼。 “到了。”他试图用房卡开门,可是几下那门锁都重复地显示着红色。 他有些急,快速地贴了几下。 门仍旧没有反应。 下一秒,手中的房卡被人抽走。白蕊忍痛皱着眉,手却异常稳定地将房卡贴在了门锁上。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红灯转绿,一声轻哑的机械声响起,门开了。 “没住过酒店么?”她小声嘟囔,随后像是突然酒醒了,又像是醉得太多,弯着嘴角用指尖指了指:“要进来吗?” 杏仁圆的指甲上反射着走廊的光,张般若愣在原地。 “不进来就明天见吧。”她歪歪扭扭地走了进去,门随着力量的消失而缓缓关上。 可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锁门声。 门锁处突然发出了“滴滴”的警告音,白蕊回眸低头看,只见门扇被他的脚尖掩着,迟迟关不上。 她皱着眉不解地看他。 张般若轻轻将门推开,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怕你,出意外。” 她露出一记让人看不懂的笑容,转身走向了浴室。 “那你可要看好了我。” 第3章 第 3 章 午休时分,一组组长陈樊大剌剌地来了三组,孟丽听着身旁老刘倒吸一口气,小声问:“咋了刘哥?” “稀客上门,来者不善啊。”老刘摇头。 陈樊径直去了张般若的办公室,捞了把椅子坐到对面:“最近怎么样啊般若?” 张般若从电脑中抬起头,点头算是问好。 “我听说白蕊带你去谈美术馆的项目了?”他开门见山道。 “嗯。” “谈得如何?” 张般若:“挺好的。” “见识到白蕊的厉害了?” 张般若眉间微皱。 “她谈生意向来这个风格,没有她拿不下的男人。” 张般若冷声回道:“什么风格?” “你不是亲眼见识了?”陈樊挑了挑眉,眼神间带着无限狎腻。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陈组长有话直说吧?” “就咱俩你还跟我装什么正经,”陈樊嫌弃道,“喝完了她是不是去酒店了?我是看你跟她没合作过,怕你一个生瓜蛋子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白蕊喝酒之前,可回回都是先在酒店拿了房卡再去的。” 张般若手紧紧攥着笔,反问道:“陈组长想暗示我什么?” “你以为她是怎么拿到项目的?你以为Victor又为什么能当上她的助理?这都是皮相生意。你猜她这次为什么会选你?甲方崔老师是个女艺术家,这是拉你入局呢,你可要留点心,我是好心来提醒你,遇到不懂的,以后多来问问哥,别自己瞎干。”陈樊一副过来人做派,帮他理清现实。 “你……”张般若顿了顿,开口道:“很想要美术馆的项目吗?” 陈樊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组长来我这儿说这些,要不就是和白总之前相处得不愉快,要不就是想让我和白总之后不要愉快相处,鉴于之前你对她的热络态度,我的问题也不是无的放矢,对吗?”他冷静地看着陈樊。 陈樊脸上一阵白,悻悻起身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以后有你后悔的。” “谢谢你的提醒。”他话音带着讽刺。 “诶,”陈樊被驳了面子,心下的不悦变成另外一种恶意,脱口而出:“你不是看上白蕊了吧?” 门外,得到孟丽消息的白蕊已经站了足足半分钟,她用指甲敲着拇指指肚,分外好奇这对话接下来的走向。 张般若冷声道:“你想多了,我不喜欢她那种类型。” 陈樊低声啐道:“假正经。” 说罢他推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和门口一脸灿烂的白蕊撞了个照面。 “白总。”陈樊的笑容僵硬。 “陈组长,这么闲啊?”她笑得倒是自然。 “呃,嗯。”陈樊灰溜溜地快步走开,白蕊顺势挡住了要关上的门,走了进去。 “他说得没错。”白蕊开口道,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张般若,观察他的反应。 张般若放下了手中的笔,双手交叉在桌子上,抬着头看她。那双藏在黑色半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在黑色的瞳仁中夹杂着几抹蓝,不知是不是因为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线。 “我把项目给你,确实因为崔老师可能会喜欢你,”她开口道,“皮相不皮相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性格应该会对她的口味。” “对她的口味?”张般若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嗯,艺术家高傲且无用的灵魂。”她笑着说的这句话,像是一团柔软中藏着一根针。 张般若盯着她,道:“其他的呢?陈樊说得也没错么?” “关于我?”她嗤笑,“应该没错吧,昨天你不是亲眼见到我的酒店房间了吗?” “……” “Timeline拉出来记得跟我过一下,明晚约了崔老师,”她改口说正题,“穿漂亮一点。”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张般若问。 “你不是不喜欢我这种类型么?”白蕊笑得有些暧昧。 张般若表情仍旧没半分异样,丝毫不介意被人戳穿,只是声音低了几度,回道:“和这有什么关系。” “我明天还有别的事,直接在会馆见吧。” 那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近渐远,也许是这几日这声音听得多了,渐轻渐远后他竟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次日旁晚,张般若准时到达会馆,身上还是那件万年不变的周正白色衬衫。他宽阔的肩膀将衬衫前襟抻出两道竖褶,如同身体和布料进行的拉扯。 白蕊今日穿了件同色系的真丝衬衫,搭配黑色西裤高跟鞋,一身干练的职业形象,她照例介绍道:“崔老师,这位就是咱们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张般若组长。” 崔蔚露出满意的笑容,上前和张般若握手:“来吧,入座吧。” 饭桌上只他们三人,崔蔚这边看着张般若的眼底一直含着笑,白蕊本以为他会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可张般若像是个石头凿出来的人像,任她如何端详,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崔蔚旁敲侧击地询问着张般若的信息,年龄,身高,家世,学历,背景,才半个小时就快将他前前后后问了个底儿掉。 “小白,想喝点什么?”中途崔蔚想起来旁边的她,开口问道。 白蕊答:“听您的。” “白总监明天有会,我陪您喝吧,我听说您喜欢喝红酒?”张般若开口道。 “那太好了。”崔蔚满意地唤来服务员,点了瓶赤霞珠。 白蕊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也不打断崔蔚的背景调查,也不阻挡崔蔚的推杯换盏,只甜甜地笑着当个可有可无的背景。 酒局散场,崔蔚打算问脸颊绯红的男人要不要送他一程,话还没说到点上,只开了个头,便见白蕊上前解围道:“张组长明天上午在杭州有项目,一会儿我得把他送到机场。” 崔蔚看着意识不太清醒的男人,道:“今天晚上的飞机?嗨,早说啊,就不让他喝那么多了。” “他知道的,”白蕊小声道,“陪您喝起来就顾不上了,下次继续。” 崔蔚满意地点了点头,上了司机的车,白蕊这才长舒了口气。她搀着走路摇晃的男人,心里暗暗叫苦。 “早说不能喝,刚才干嘛要那么积极?”她低声埋怨。 “……” “你家在哪?”她没好气地问。 “……” 无奈下,她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折腾到了酒店。才一进屋,张般若像是垃圾袋一样被她甩到了床上。 她脱下高跟鞋,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揉着腰间那处因扛着人高马大的他被折磨酸疼的肌肉。现世报也没有这么快就报的,信用卡还有一个月的缓冲期,张般若的债却是前脚欠他后脚就要被他立刻讨回去。 “你总是会提前开好房间吗?”身后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似醉非醉。 白蕊回头看他,挑眉答:“对。” “为什么?”他才问完,一阵反胃,白蕊拎着他去了洗手间。 到底是体面的男人,吐之前也要把她推出去,甚至还有闲工夫挂上门锁。 “怎么样?”她听着里面的动静,安静下来后才询问。 “稍等一下。” 水流的声音,他漱口的声音,然后……排风扇被打开的声音。 好一会儿,他才扶着墙出来,瘫坐到沙发上。 白蕊在一旁斜靠着桌子,摇头道:“下次不能喝,就不要主动去陪酒,我看中的也不是你的酒量。” “你看中了我高傲且无用的灵魂?”他转述着她昨日的话。 白蕊不置可否道:“那是崔老师看中的,你看,你和她聊得不是很投缘吗?” “我和她聊得很投缘吗?”他反问。 “我觉得挺好的。”白蕊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突然改口道,“为什么提前来酒店开房?” 白蕊看了看周围,解释道:“和你没关系,就算没有你我今天也是住这里的,而且你刚才不告诉我你家地址,我总不能把你扔到马路上吧?” “你没有家吗?”他冷声问。 白蕊被他问得一怔,“什么?” “今天,算是我还你上次的人情。”他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步伐不稳地向外走。 “什么人情?”白蕊看着他使劲装没事但又力不从心的样子,不觉有些可笑。自己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还能剥皮吃了他不成? “和陈总见面那天,你替我挡了酒,今天还给你了。”他硬撑着回。 白蕊嗤地一声笑了。 她端了杯水递过去,道:“那这杯水,也算是我还给你的。” 那天晚上他说照顾她,她还会错意地以为这是男人为了留下过夜找的体面说法,没想到他还真的认真照顾了她,帮她脱鞋,帮她倒水,帮她在抱着马桶呕吐时挽着头发。照顾完,在她睡着后就走了。 眼前的张般若却不领她的情,一心想走,可力气只够斜靠在墙壁上,纵是醉成这样还是执着地专注于还清自己的那份人情,断然不肯让她也有样学样。 白蕊看着眼前他不自量力的样子,将人摁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手指敲着玻璃茶几示意他喝水。 张般若异常倔强,眼下别说走到大堂,从这里走到大门的本事他都没有,却还硬着头皮不肯承认。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管他,径直去洗手间内卸妆洗澡。 待她仔仔细细收拾完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猜外面那位高傲的灵魂应该差不多醒完酒自行离开了,但仍旧裹好了浴袍,给自己绑严实后才出来。 他还呆坐在沙发上。 “没走?”她有些意外。 “开房,是因为喝醉了酒会弄得一地狼藉,在酒店第二天就能直接潇洒离开,不用收拾残局,是吗?”他突然开口。 白蕊有些意外他竟然猜中了自己的心事。 “还有,那天你和陈总的会面,其实是在套他的话?”张般若问。 白蕊没答。 “你想知道这个项目还有谁在争,他告诉你最重要的是崔蔚的意见,然后你把金源的情报当作好处费送给他,是这么回事吗?”他分析道。 “你还挺聪明的。”白蕊双臂抱在胸前,仍是斜靠在墙上看他。 “金源没多久就要上市了,这种时候入场即套现,白总监送礼真大方。” “你连这个消息都打听出来了?”白蕊笑道,“我承认,你比陈樊多点脑子,但是也没多太多。” 他皱眉看过去。 白蕊给自己倒了杯水,解释道:“我早就知道这个项目有谁在争,老陈也没有告诉我任何情报,至于金源嘛,我只是提了一嘴,他想要入场就要去和融和的魏总谈,而魏总不会那么轻易就便宜他的。” 张般若不解。 “商场如下棋,只看一步,死得很快,要看三步,五步,才能不失先机。”她回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逃过第二瓶酒的吗?” 张般若愣了一下:“秘书?” “没错,我需要的情报早已经到手了,不然也不会在喝酒前就定下你。至于我大不大方,那就要看老陈出不出力了,我,老魏,老陈,现在就是一个稳定的三角,老陈想分金源的羹,我想要崔蔚的项目,老魏想托我的人脉,只有每个人都出力,才能平衡。所以我不是那个只知道送人情卖皮相的狐狸精,我确实很漂亮,我也很精明,但是我靠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张般若看着她毫无保留地告知自己这些,试探问道:“你这么相信我?” 白蕊点头:“像你这种人,胸腔里扛着一杆天平,太高傲了,所以弯不下腰,也不肯用下三滥的手段,告诉你也没关系。” “所以无用?”他反问。 “你也可以有用。”她挑眉道,“崔蔚很喜欢你。” “你不靠身体,却希望我出卖色相?”他问。 “你要是有脑子,就不用出卖色相。”她答。 他皱着眉看她。 “下次不用喝那么多,得不到的男人远比上赶着的男人有魅力,我说过你的优势是什么,是你自己要在酒桌上另辟蹊径的。”白蕊偷揶他不自量力的拼酒行为。 “我是为了……”他话被堵在喉间。 “别说这种为了谁的扫兴话,你没问过别人就让别人承你的情,哪有这么不讲理的强买强卖?以后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有多少杯子装多少酒,不然容易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她话中有话地告诉他。 他的醉意渐渐退去,被她这样训诫后也有些挂不住脸。 “醒得差不多了?”她问,“我要睡觉了。” 她侧了侧脸,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 半晌,张般若仍没有起身。 白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想到了孟丽那句话。他头发凌乱地遮在额前,他的眼镜挡着后面那双深邃又好看的眼睛,今天的瞳孔好像是灰色的,他是变色龙吗?怎么瞳孔还会莫名其妙地变颜色? 酒店隔壁突然响起女人的呻吟声,伴随着一阵有节奏的咚咚声,床板磕碰着墙壁。 “还不走?”她问。 他攥了攥拳,没说话。 白蕊眼角瞥了下隔壁,有些玩味地问道:“要留下吗?” 张般若顿时红透了脸。 “我对你没兴趣。”他起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房间。 第4章 第 4 章 几日后的下午,Victor在白蕊到达办公室后风风火火地跟了进来:“白姐,有个事。” “说。” “孟丽被欺负了。” 白蕊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立刻蒙上一层愤怒:“怎么回事?” “张组长单独带她出去吃饭,回来就被三组的人针对上了,话说得挺难听的。”Victor如实转述道。从孟丽入职起,白蕊就特别交代过多留意她一些,他不知道两人的具体关系,但深谙依令行事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的?”白蕊问。 “上午她来送文件,看着臊眉搭眼的,我就打听了两句。”他道,又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道:“这是美术馆项目的总纲,timeline张组长那边周五能给。” 白蕊挽了挽胳膊上的袖子,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再次杀去二楼,Victor赶紧在后面跟上,一半是为了帮衬,更多的一半是为了看好戏。 “张般若!”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来势汹汹地喊他的名字。 三组的人身体虽都老实坐在座位上,实则魂儿全都盯在办公室门口了。 “你什么意思!”她生气道,“我说没说timeline今天必须给我!” 张般若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白蕊,只注意到她今天涂了馥郁艳丽的红色口红,搭配这身黑色正装,显得整个人格外明丽动人。 “怎么着,自己有问题解决不了就派个小实习生来糊弄我?”她声音愈发洪亮,“你给人家什么好处了,让人家替你背黑锅!” 张般若缓慢从座位上起身,他扫了眼办公室门口那个大剌剌的缝隙,两步上前将门关上。 然后,他走近,哑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白蕊余光看到他方才的动作,清了清嗓子回道:“我说timeline。” “不是你说周五之前给你的吗?” “我说的吗?”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张般若侧着头看她,皱着眉,半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满是对她无理取闹的不解。 她在身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飘忽,“哦,那估计是我记错了。” 张般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身斜靠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 “你看什么?”她被盯得尴尬。 “你来干什么?”他问。 “我,”她舌头有些打结,“我来顺便告诉你,美术馆的项目定下来了,下周崔蔚回来就可以签合同。” “你总是这么不专业吗?”他突然问。 “你说什么?”白蕊被他这话戳中了肺管子,在Vitru还没人敢这么说她,“我不专业?” “对。”他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专业那这项目谁给你拿下来的?”白蕊气道,“你知道外面多少公司抢这个活吗?你知道就Vitru里有多少人惦记这单吗?我不专业?!”她被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你如果专业的话,项目的时间进度就应该自己掌握好,不该无缘无故来我这里大喊大叫。”他冷静道。 白蕊送了他一记白眼:“你觉得自己很专业?” “当然。” “那领着新来的实习生单独吃饭,然后让她被同组成员针对,也是你的专业吗?”白蕊站了起来,半仰着头质问道。 张般若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张组长,我提醒你一下,我能把这个项目给你,就能把这个项目拿走,我不喜欢连自己团队都带不好就知道逮着别人鸡毛蒜皮攻击的人,你要是不想干趁早说,陈樊巴不得接手呢。”她没好气地转过身,可才走没两步,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攥住她手腕的感觉,像是轻轻提着只提线木偶。 “我想。”他在身后道。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白蕊抬手欲抽出自己的手腕,却发现他纵使没用力,也将自己攥得严实。 “别给别人,”他分明是请求,但是说得一点也没有求人的态度,“你说好给我的。” “松开。”她抽出了自己的手,踩着“哒哒”的高跟鞋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可方才因为他而泛起的那股心情波动,却如同一块石子投入湖心,一圈一圈没完没了地传递着涟漪,久久难平。 演什么伟光正,还不照样也是为了五斗米折腰? 下班后,孟丽像只小耗子一样钻进了白蕊的车,左右寻摸着生怕被人看到。 “想吃什么?”白蕊启动了车子,随口问道。 “牛排。” “你还真会挑。”她打趣。 孟丽嗫嚅道:“姑姑请客,我肯定只选贵的。” “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受委屈了吗?” “……没有。” “受委屈了吗?”她又问了一遍。 “嗯。”孟丽瘪着嘴答,“他们说我想勾引我们组长。” “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 “你说你能怎么说!”白蕊气道,“你是吗?你是想勾引他吗?” “我当然没有。”孟丽说完又有些心虚,她平时确实喜欢看张般若,在会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算,没事还经常帮他跑腿干活,但这绝不是因为她有心想勾引领导,要是真算起来,分明是领导勾引她,他长了张让人挪不开眼睛的脸,自己忍不住多看两眼而已,就像是看男明星一样,又没生过僭越之心,越这样想着,心里越委屈。 “那你告诉他们啊!自己委屈有什么用,你委屈他们就能同情你了?”白蕊训道,“当场骂回去,明天上班第一件事,谁这么说的你,你给我直接去他工位,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你对张般若没兴趣,别用自己那点脏心眼儿去揣度别人。” 孟丽瞪大了眼睛,尴尬道:“这……不好吧?” 白蕊瞪了她一眼,用指甲戳了戳她的肩膀:“明天我要是没看见你去骂他,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孟丽的脸皱成一团包子褶,但见姑姑态度如此坚决,只敢讨价还价道:“那我想吃三里屯那家steakhouse,3999的那个。” 白蕊眼皮都没眨一下,应道:“没问题。” 在吃完了自己一个月薪水之后,孟丽揉着鼓鼓的肚子,后知后觉道:“姑姑你今天闹那一场是为了给我出气吧?” 白蕊嚼着面前的沙拉,反问道:“不然呢?” 孟丽谄媚笑道:“我就知道你最疼我……那,那你都帮我解围了,明天我……” “孟丽,你把那牛排给我吐出来。”她起身假意要直接上手抠她的嗓子,见她求饶,状若无心道:“张般若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孟丽想到那天的午饭,张般若提供了三十块钱的麦当劳和一个中心思想:要她工作认真别分心。 想来她火炬一般的目光也看得这位冰山觉得烧得慌,忍不住下场提点,可她没有勇气如实告诉姑姑,才想找借口,只听旁边忽然响起了恐怖的声音: “蕊蕊,丽丽?” 孟丽的表情立刻僵在脸上,对面的白蕊也跟着一起后背发凉。 “奶奶。”孟丽换了张极为讨好的脸,回头对着身后的老太太憨憨地笑。 白蕊恭敬问候道:“妈,您怎么在这儿?” 白妈妈身侧照例陪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在另一旁,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老太太,和白妈妈的雍容华贵不同,这位老太太看起来素丽不少,只有手上价值不菲的包能稍稍显出身份不俗。 “左阿姨。”白蕊起身问候。 “左奶奶。”孟丽也赶紧随着叫人。 白妈妈看着两人,向左夫人介绍道:“还记得吗?我女儿和我孙女,是不是有几年没见了?” 左太太温和地笑了笑,夸赞道:“上次见还都是孩子,没想到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白妈妈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左言回国了吗?” “回来有一阵子了。”左太太答。 “介绍年轻人认识认识,好不好呀?”白妈妈眼神向着两个女孩的方向瞥了瞥,左太太立刻会意,连连称好。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会儿叫左言来接你?”白妈妈片刻也不肯等,马上来了主意。 左太太犹豫道:“是不是有些突然……” “你跟我还有很长的活头吗?”白妈妈似毫不忌讳左太太爱不爱听,直言道。 “也对的,”左太太点头,接着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拨打了孙子的电话。 白蕊凑到母亲身侧,咬牙低声劝道:“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妈妈。” “缘分这个东西,缓不得的。”白妈妈眼神示意,一旁的小姑娘急忙搬来了椅子,搀扶着两位老太太一左一右地坐了下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身休闲打扮的左言出现在高级steakhouse内,他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穿着帽衫牛仔裤没头脑地想来这里应聘临时工的那种,在被经理客气问讯来意后,才终于领至她们的餐桌。 “白奶奶好。”他热情地打着招呼,笑起来阳光明媚,让白老太太身侧那几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都有些羞红了脸。 “左言,这是白奶奶家的千金和孙女,你们认识一下。”左太太交代道。 “你们好。”他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奶奶,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 只听白老太太道:“这是孟丽,我孙女,你们同一辈,你叫丽丽就好,这位是我女儿,那你应该叫……要不随丽丽一起叫姑姑吧。” 左言扯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问候道:“姑姑好。” 白蕊嘴角抽搐。 “蕊蕊开车了是不是?你送送左奶奶,让左言送丽丽回去吧。”白老太太一点时间也不想耽误,人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开始分配任务。 “可我没开车,打车来的。”左言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我和奶奶一起蹭姑姑的车回去吧。” 孟丽小声道:“奶奶我明天早上还有工作,今天晚上得早点回家准备……” “那你们三个年轻人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白老太太令道,眼神还提点着白蕊让她先示范,免得孟丽拒绝。 “我手机没电了。”白蕊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白老太太道:“那孟丽,你先加。” 见两个年轻人加上微信后,白老太太才放心道:“丽丽你先陪姑姑把左奶奶和左言安全送回去,然后再让姑姑送你回家。” “好的。” 左老太太看着这局面,突然出声道:“哎呀,我不是还有东西在你那里,我还是跟你走,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走吧。” 白老太太笑道:“好主意。” “路上让他俩好好聊聊。”白老太太拉着白蕊仔细叮嘱道。 “放心吧妈妈。” 三人行至白蕊停车处,左言先孟丽一步打开了副驾车门,孟丽看着他才有些不悦,只听他道:“我坐后面晕车。” 车子启动,突然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播放起热闹的摇滚乐。 孟丽在后座诧异道:“不是手机没电了吗?” 白蕊:“什么情况?” 左言:“哦,我手机的歌。” 孟丽:“姑姑的车怎么连上你的手机了?” 白蕊眼神犀利地看向左言,却见他仍旧是那张欠揍的笑脸,转过头看向孟丽,道:“丽丽,这是我和姑姑的秘密,别告诉别人好吗?” 孟丽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姑姑的私生活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多少有所耳闻,虽然没有固定交往对象,但是从不缺□□对象。她只觉得自己姑姑天下第一漂亮,哪有能配得上的男人,能沾沾边都算是便宜他们了,可眼前这位被奶奶强送上门的相亲对象,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孩,竟然也是姑姑后宫中的一员? 得是多大的人口基数,才能促成这种万里挑一的巧合? 孟丽心道,到底是耳上听来终觉浅,亲眼见到才能感受震撼。这一路,她缩在后面当鹌鹑,再也没敢言语。 “谢谢姑姑……我先走了。”孟丽家小区不远,十几分钟到地方后便急忙抱头鼠窜离开。 白蕊看着孟丽这夸张的架势,无奈道:“满意了?” 左言这才收起笑容,有些赌气似的答:“报应。” 白蕊指了指地图,道:“地址输进去,我送你回去。” “我想去你那里。”他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意盈盈道。 “别瞎闹了,赶紧输地址。”白蕊抬手摁了摁眉心。 “头疼了?”他问。 “还行。” “最近喝酒了?” “没怎么喝。” “那就是没少喝的意思。” “你输不输?不输下去自己打车回去。” 左言这才老实地点开了车载屏幕,慢慢悠悠地输地址。 “白太君还是老样子啊?”他随口调侃道。 “不然呢?” “白太君也真是了不起,她怎么对生育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着?自己高龄产子,还要逼着子孙后代也绵延不绝,她图什么?” “你说呢?”白蕊不答反问。 “这就是那个活佛给她的长生诀?只要她开枝散叶,她就能长寿?她还真的信这个?”左言自然知道内幕,只是不相信在这个AI都能算命的年代,还有人能迷信到这种程度。 “嗯哼。” “白太君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迷信成这样?” “因为活佛给她的其他秘诀都奏效了。” 左言想到了白太君的奋斗史,这在圈内也是一段传奇,年轻时她靠父母的遗产投资股市起家,捞了第一桶金,后激流勇退改投房市完成原始积累,之后投资电子科技,主攻金融,入股医疗器械,每一步都精准地卡在了财神爷的脉上,出手即翻倍,稳准得像是提前看过剧本。左言啧啧称奇道:“不得不说,她的投资思路精准得令人发指,除了玄学还真难解释。但是生意是生意,生育是生育……” 白蕊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奈何母亲已经病入膏肓,非活佛不肯信,“你去跟她说。” “要是这位活佛真的这么灵……”左言露出无比明朗的笑容,“要不,咱们给她生一个吧?” 白蕊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另一侧车门,开门送客道:“滚出来。” “我错了……”左言立刻摆出张小狗似的脸,“你不想生咱们就不生了。” 白蕊拳头攥紧想打人,“你给我下来。” “闹市区呢,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真要把我扔这儿不管我?”左言耍赖地喊道。 “你一个成年男人还找不着回家的路了!下来!”她又喊了一遍,伸手想去拉他。 左言笑得愈发得意,看着周围有围观的人,攥住她的手故意装可怜道:“姑姑,我错了。” “谁是你姑姑,下车!赶紧的。” 左言挑了挑眉毛回道:“白太君让我这么喊的,你要是不同意,那我现在给白太君打电话……” 看他真的拿出手机,白蕊急忙阻止,拉拉扯扯扭在一起的动静愈发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了。 终了,白蕊被他磨得没办法,在左言左一句“求求姑姑”右一句“姑姑原谅我”之后,无奈地送他回了家。 人群中,张般若看着手中的礼物袋子,将那只新买的红色口红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第5章 第 5 章 来我办公室。 白蕊看着手机聊天框的文字,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仍旧无法从这五个字里找到任何礼貌客气。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最近她白蕊的脸色太好了,才给了张般若这种能够指挥她的错觉? “白姐,没事我先走了?”Victor敲门询问。 “嗯。”她点了点头。 墙壁上时钟的指针将表盘于直径处整齐切割,像条端正的边界线,可偏偏有人在这条线上踩得上瘾。 半晌,她带着要给张般若点厉害瞧瞧的打算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三组的人此时已经走了大半,只零星几个在收尾工作。张般若的办公室内亮着灯,她走近,看到房间内绘图桌前认真工作的男人。 模样生得真好,这样站在那里像是从文艺电影里截下来的一帧画。他有多高?站在他旁边时自己头抬得颈椎都不舒服,比一米八三的Victor还要再高一些,那约莫应该是一米八八的样子?他的腰倒是细,在肩膀上看着颇有拉扯的布料在腰间也松了下来,被他紧实地塞在西裤下面。腿也长,她记得陈樊的绘图桌看起来分明挺高挺大,怎么在他身前这桌子突然矮小了这么多,难道公司采购的绘图桌还是不同型号吗? 白蕊就这样斜靠在门口眼睛看着他,脑子过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帮我拿一下橡皮。”张般若头也没抬,只开口吩咐道。 白蕊听话地将橡皮递了过去后才想起来意,微微扬了扬下巴:“指使我上瘾是吗?” 他稍抬了抬眉,看她,转瞬又将视线收了回来,不置可否。 良久,空气间只剩下他笔尖的沙沙声。铅笔拂过绘图纸,一会儿缓慢,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轻柔,一会儿强硬,纸在铅笔下任由描绘,铅笔像是手指的延伸随意游走,手指因用力而绷出筋骨连接着手臂,消失在他挽起的白衬衫袖口下。 “好看吗?”他没抬头,口语正经地问她这种像是调戏般的问题。 “我,好,我看什,你有,”白蕊嘴里突然打起了架,面色尴尬地嫌弃了自己一番。 他收了笔,抬头问道:“你吃饭了吗?” 白蕊一脸莫名其妙:“没有。” “我点了外卖,一会儿一起吃?” “谁跟你一起吃,”白蕊嫌弃道,“我需要待这么久吗?你到底叫我干嘛来的?” “需要。”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图,“概念图我今天晚上做出来,你需要给我意见。” “我明天早晨给也一样。” “不一样。”他平静道,“万物皆有灵,放了一夜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白蕊哼了声回道:“你的图晚上是会给自己做法吗?放一夜就变样?”转念一想,她唇角又不由逸出一抹笑,“张组长,你不会是在找理由想和我独处吧?” 她眼睛紧紧盯着张般若,想找出他脸上被戳穿的破绽。 而张般若仍旧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回道:“外卖到了,我去拿。” “什么就外卖到了?你怎么知道到了?你跟外卖小哥有心电感应吗?诶!谁说要跟你吃饭了!我吃东西很讲究的,我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喂,你听见没有!”白蕊对着他的背影嚷,可他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她僵在原地进退两难,索性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不就是想跟我单独相处,至于找这么蹩脚的理由么?白蕊半是不屑半是得意地想着。 待张般若回来时,白蕊已经翘着二郎腿刷了半天的手机,他人才进来,白蕊就闻到了味道:“你点的什么?羊肉串?” “嗯。”张般若答。 她一脸嫌弃:“什么玩意……我跟你说,我不吃这种东西的,干不干净先不说,烤制的东西就不健康,而且这味道这么大……” 张般若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了一袋消化饼干,扔到了她面前:“那你吃这个。” 白蕊被堵得哑口无言。 张般若在旁自顾自地吃着,余光扫到她投射过来小雷达一样的目光,想笑但又只得生生忍回去。白蕊没好气地撕开了消化饼干,嫌弃地塞了一片到嘴里,味道寡淡至极,手指再也不肯碰那袋子。 少顷,白蕊的指甲已经在办公桌上弹了好一会儿钢琴,才开口道:“那鸡翅你不吃吗?” 张般若擦了擦嘴,将剩余的食物整齐地摆放在旁边,像是邀请她一般,偏偏嘴上什么也不说,又回到方才的绘图桌上拿起铅笔认真工作。 “我是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是我见不得人浪费。”她嘴上这样说,脚已经朝着肉串的方向迈过去了,“其实这种东西对身体真的很不好,我劝你以后也少吃。” “嗯。”他在那边头也不抬地应声。 “鸡翅看着还行,我尝尝啊。” “这个肉串看着也还行,菜也还行。” “这家做得还行啊,味道不错。” 在这一声声的“还行”中,她大快朵颐起来,嘴唇上原本明媚整齐的口红在唇角处生出多余的痕迹。 张般若抬头,到底没忍住笑意,伸手用铅笔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口红花了。白蕊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气道:“你想说什么?吃人的嘴软?” 张般若笑得更明显了一些。 “你笑什么!” 可他笑起来完全是另一个模样。一板一眼的男人,石头成精的男人,被这抹笑突然改变了温度,像是他画的那张黑白设计稿被打翻的颜料盘染上了色一般。 “我不能笑么?” “……”白蕊看着他,直抒心意道:“张般若,你是不是喜欢我?” “帮我拿根铅笔。”张般若没答,指了指她面前的笔筒,轻声道。 “你自己没腿吗?”她嘴上埋怨着,可眼神仍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怕油污沾到他的图纸上,便低头从笔筒中咬起一根铅笔,抬着头递了过去。 张般若有些愣神,呆呆接过,却见铅笔的木质表面顶端处,被她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白蕊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无缘无故地指使上了,偏偏还是被指使完之后脑子才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所剩无几的食物,尴尬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命令道:“你赶紧画,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什么事?” “你管着吗?” “你口红花了。” 一向以精致美貌自称的白蕊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个字冲击得脑袋一懵,旋即冲他呲牙咧嘴狠狠道:“用你管,好好画你的图!” “牙上也有。”他又补充了四个字。 “张般若!” “真的有,我没骗你。”他语气真诚得让白蕊想打人。 “你是不是脑子缺根弦?”白蕊把气势先摆了出来,然后侧过头飞速地整理唇妆。 他耸了耸肩,像是没听到一般。 确认镜子中的自己再次妆容完美后,白蕊找茬儿般地问道:“张般若,你说实话,你是暗恋我对吧?” 他不答。 “不用害羞,这事很常见,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喜欢就说啊,藏着掖着的算什么,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引起我注意,就更没必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这么小儿科。” “喜欢你的人很多吗?” “不少。” “你和他们都……很成年人吗?” “至少不像你这么幼稚。”她一副大姐姐训弟弟的口吻。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暗恋你?” “你连图纸成精这种话都能编出来,我这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 “追我呢,送花送礼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哪个我都不排斥,你也算是小有姿色,努努力我还是很容易追到的,但是用这种小学生手段,倒是会适得其反。”她教育道。 “你很容易被追到吗?” “分人,长得帅的,就不难。”她几乎算是明示了。 她是个追求效率的人,与其任他没头脑苍蝇一般乱撞,还不如她发发善心指点迷津。 张般若冷声回道:“我说过,我对你没兴趣,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你不喜欢好看的,还是不喜欢有能力的?”她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于是愈发想多调戏几句。 张般若抬起头看她,表情认真而严肃:“我不喜欢随便的。” 白蕊原本调戏拉扯的表情瞬时被冰封在脸上,随着墙上时钟的指针一格格前进而变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难看。 “你说什么?”她问。 “你听到了。”他答。 “轮得着你对我指指点点?你谁啊?” “张般若。” 他回答得那样自然,像是哪一个宇宙里的哪一个神仙给了他这样的权利,让他可以为她定性,也可以随意审判。 “怎么,国家什么时候给你颁了道德监督模范,让你有这种审判别人私生活的资格了?” “我没有审判你,是你自己要问的。” “我就多余理你!” 白蕊摔门而出,像是高跟鞋底踩着张般若一般,一步一步走得气急败坏。 凌晨一点半的酒吧内,手机传来张般若的信息,一张画好的概念图。身侧一身时髦潮牌的男孩带着几分痞气,见她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略带醋意道:“这么晚,是谁啊?” 白蕊抬头看着他的脸,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是走在马路上会被人回头观望的好模样,玩世不恭的性格,家世优渥的背景,还有颀长匀称的身材,属于天选的一夜情对象。这样的人,事前赏心悦目,事中体验感足,事后不会纠缠,她早应该在一两个小时前就带他回酒店的。 “没谁。”她这样说着,收起了手机。 “我困了。”男孩故意勾引着她,暧昧道。 她才想将话说出口,可是脑海中那句来自张般若的审判再次败兴地响起来,白蕊有些厌烦,看着面前急功近利的男孩,回道:“那你先走吧,我也要回家了。” “不带我回去吗?”他拉住了她的手。 白蕊将手拿开,“今天不了。” 男孩有些意外她这样的反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白蕊笑着摇头。 “那你怎么了?改信佛吃素了?”他取笑地调侃。 白蕊想到了张般若的名字,般若,如实认知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智慧。他倒真是取了个该死的好名字。 第6章 第 6 章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白蕊抬起头,迎上了张般若的目光,他声音不悦地讨着债:“概念图反馈你还没给我。” 白蕊绕过他的视线,对着门外喊:“Victor!” Victor小跑着过来,见这架势试探问道:“白姐?” “我要你干嘛使的?”白蕊斥责,“什么人都能直接进我办公室是吗?” Victor听她话音,眼神尴尬地瞥向张般若。 张般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分寸正好卡在办公室门口条的界线处,一本正经答:“我没进去。” “关门!送客!”她指挥道。 Victor才依令要去关门,张般若的胳膊伸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你这是恼羞成怒吗?”他声音平淡地问。 白蕊不屑地哼了声,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很忙,你有事先跟Victor约时间。” “我见沈总也不需要先约时间。”他答。 “那你就去见他啊,谁拦着你了。”白蕊反驳,眼神看向Victor,嫌他办事不力。 Victor无奈地望向张般若,希望他能别难为自己,只见身侧张般若黑下了脸,带着教训的口吻对白蕊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公私不分?” Victor的瞳孔因为这句话迅速扩张了一圈,他听说过三组组长是出了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硬茬,可他跟着白蕊两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他的眼睛在两人间来回扫视,等待着那边的天雷之怒。 白蕊并没有大发雷霆,可她的声音不怒自威:“公私不分的是你,你是设计组组长,行政级别L4,我是销售总监,行政级别L2,你需要汇报就按流程先提申请,需要意见就先找我助理约时间,我不是你一个人的领导,也不是手上只有你一个项目,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伺候不完。我现在有正事,没空解决你的问题,你第一次跟我合作不懂规矩我可以教你,但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签了合同设计师我就不能换人。” 张般若三两步走到了她面前,手稍稍使劲就将她的电脑屏幕翻了个个儿,屏幕上显示的是微信聊天框,昨天的男孩正在和她抱怨。 你昨晚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走,留我自己一个人? 你今晚有没有空,我好想你。 “这就是你的正事?”他问。 白蕊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没有分寸,沉下了脸:“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允许你看我电脑的?” Victor立即上前尴尬地将屏幕摆了回去,调解道:“张组长,有什么事咱俩先出去说,白总忙,和我说也一样的。” 张般若没有半点退步的意思。 白蕊:“Victor,你先出去。” Victor闻着屋子里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老实地出去关门先保自己的狗命。 半晌,张般若似乎也冷静了下来,率先开口道:“对不起,我不应该看你的电脑……” “张般若,有些规矩咱们还是把丑话先说在前头。”白蕊打断了他,“我和你是上下级,虽然你不隶属我的部门,但从行政级别上来说,我是你的上司,也是你上司的上司,你不是刚入职场的毛头小子,基本的礼仪你应该是懂的吧?” 张般若没有回答。 “我之前可能表现得太平易近人了,所以才给了你这种你我之间平等的错觉,你的项目是我给的,你的工作也需要我审核,我不是死板的领导,但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脸。”她训斥道。 “这就是你的行事风格?”张般若的声音底了几度,“用头衔压人?” “你要是对我的行事风格有意见,就爬到我上面去,但现在你还是我的下属,没资格这么和我说话。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之间公事公办,听清楚了吗?” “公事公办昨天还和我说那种话?”他抬眼看向她。 “你要是觉得我冒犯了你,就去跟HR投诉,看看我昨天的话哪一句违反了规定。如果没有,就老实出去和Victor约时间,什么时候给你反馈意见我说了算。你记住,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上司,以后和沈从岭怎么说话,就和我怎么说。” 张般若冷声道:“白总监,用换设计师威胁我,用职称压我,这些都是不入流的手段。” “那也轮不到你来教我。” “既然要公事公办,还请白总监早点给我反馈,不要嘴上说公事公办,却一直以私生活优先。” “滚出去!”白蕊轰狗似的语气,恶狠狠地像是要把牙根咬断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警世名言不是前人胡乱编纂的,那一圈草不仅仅是食物,也是象征,兔子要是自己不顾及,贪心地吃掉,暴露出来的窝只会让敌人轻而易举地横闯直入。 “白姐,呃……”Victor敲门,口气带着尴尬的犹豫,“那个,崔老师来消息,说她马上要去法国两个月,手上的项目需要暂时交给她的私人秘书了。走之前她想定下概念图,明天那边需要咱们拿着概念图去趟工地,顺便做一下人员交接。” 白蕊一个头两个大:骂人骂早了。 “她秘书谁啊?”白蕊问。 “苏安。”Vicor答,“之前开会的时候见过一面,崔老师旁边那位戴眼镜很文气的女秘书。” 白蕊心中大概有了印象,和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崔艺术家不同,苏秘书是一板一眼的执行家,项目对接换成她,很多事情的自由度将会大打折扣,她思索片刻交代道:“你过一个小时,叫张般若过来。” “好。” 一个小时后,张般若再次出现在她办公室。 “坐。”她清了清喉咙,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张般若不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她。 “你有话要说?”她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后悔刚才只定了一个小时,时间太短,显然他还没消化完刚才的情绪。 “你叫我走我就得走,你叫我来我就得来,我是什么?你的狗吗?”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说这样的话时,语气都一本正经。 “你是我的下属,我现在跟你谈公事,你不是找我要反馈吗?”白蕊直奔主题:“概念图我看了,和我们开会讨论的方向很吻合,但是有几处细节明天崔老师那边可能会问,我们提前过一下。” “什么时候看的?”他问。 “什么?” “概念图,你什么时候看的?” “这和我们讨论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有,如果是刚才看的,这么一会儿时间得出的判断,我会怀疑结果的可靠性。”他冷淡回答。 白蕊不解道:“你做设计师的,不喜欢别人过你的稿,还上赶着希望别人退吗?” 张般若耸了耸肩:“我不在乎过还是退,我只在乎结果。” 看着他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样子,白蕊想起了那位苏秘书,或许崔蔚在这时候换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补充道:“图是我昨天晚上看的,看了一晚,细节备注我都看过了,这是我给你的反馈。” 她将电脑屏幕转过去,果然在稿件旁边,都有她批写的注释。 “这里你看一下,我知道你这样解释会更专业,但是崔老师是画画的,对于这种精度的把握会为艺术的气质让位,所以在这块设计意图解释的时候,你需要把话术改一下,不要这么生硬地上概念,要懂得满足甲方的情绪价值和理想追求。”白蕊指点道。 “我解释?”他愣了一下。 “你设计的,你不解释难道我来?” “之前,都是销售去阐述的。”张般若先前合作过的销售,都默认概念阐述是自己的活,一方面他们不相信张般若的表达能力,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加强和客户的紧密度。他开始也争取过自己做设计理念讲解,但几次碰壁后只得默认这条行业潜规则。 “之前你合作的项目也没有这么大的设计空间,那种常规的设计销售有自己的话术,他们讲比设计师讲更高效,但是这次的美术馆项目不是样本案例,如果做得好你以后可以参加商业评奖,所以,作为一个设计师,你的嘴需要和你的脑子你的手一样厉害,没有短板才不用依靠别人。”她解释道。 “我以前没有做过。”他并不是想拒绝,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情况。 “你以前不也没有顶撞过领导么?我看你这嘴皮子也不像是老沈嘴里的沉默寡言,这不伶牙俐齿无师自通得挺好,触类旁通,这对你应该也不难。”她将好话歹话混到了一起,半是教育半是指点。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张般若心内生出了些无名的愧疚,显然她并没有公私不分,她第一时间处理了概念图,上面的批注解释要比他写得更详实合理,这样的工作量就算自己也是要熬个大夜才能完成的。她也没有利用过自己的头衔,她的行事风格和销售部常见的贪功抢劳截然不同,她甚至把那份出彩的内容让渡出来,交给他完成。 白蕊看着眼前人逐渐偃旗息鼓的气势,回道:“我本来打算给你点时间,让你自己准备概念阐述,但是现在情况有变,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我把反馈给你你直接在我的基础上改文案吧。” 张般若:“你是想……教我?” “我是你的上司,教你不是应该的吗?”她顿了顿,“何况,这段时间我教你的东西还少吗?” 被她这样点出,张般若想起了那几场酒局。无意之中,她教了他商场上的算计,教了他谈判时的手段,教了他如何判断自己的优势,拿捏对方的筹码。 她说得没错,她教他的东西,不算少。 白蕊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回去准备一下稿子,明天跟我去工地。” 第7章 第 7 章 工地上一片荒芜,寻常人能看见的只是一片杂草垃圾堆砌的土地,白蕊脑海中却仿佛看到了张般若的设计概念图在这荒地上平地而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这片平淡无奇的垃圾场打造成最引人注目的建筑。 今天她罕见地穿了双运动鞋,没了那双武器在脚下,倒显得整个人青春了不少,高高的马尾扎在脑后,像是谁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这一片就是咱们批下来的地了。”苏安介绍道,“还有一些商用的手续我们这边同步进行,所以对您那边的工期要求也比较紧张。” “还是得以保证质量为前提,”白蕊暗戳戳地补充,“是吧崔老师?而且我也希望未来美术馆能有您的格调,这是我的底线,绝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因素让步。” 崔蔚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这个词我很喜欢,格调,我觉得这也是崔蔚美术馆和之前我做展的那些地方最大的不同,囫囵个大概,抄抄搬搬谁都能凑出来,在咱们国家,只要钱到位,在这儿建个卢浮宫不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可细节处定成败,能造个玻璃钢筋倒三角,可造不出神韵。” 白蕊:“崔老师,您的作品就是美术馆最大的灵魂,我们做的,是帮您打造一个能够匹配这个灵魂的魂器,您的艺术作品才是这‘格调’中最重要的精华,我一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帮这些艺术作品找到家。” 崔蔚拉住了她的手,虽没言语,但是满意漾了满脸。 “至于工期这方面……”白蕊挑眉看着她。 “只要情况允许,我不会太卡的。”崔蔚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白蕊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道:“张组长到了,就在前面,我带您去看看概念图。” “般若。”崔蔚伸手热情地和张般若打着招呼,见他仍旧是一身正装,和这片工地过分格格不入,笑道:“怎么来工地还穿这么正式?” 张般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白色衬衫,深色西裤,他分明特意换了双浅色休闲鞋,没想到还会被人评价“过于正式”。 崔蔚见他没答话,继续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苏安,接下来两个月我去法国,国内的事你和她对接就可以。” 苏安在看清张般若的那一刻,眼球不自觉地震了震,也许是今日的背景太过于土暴烟陈,人在其中显得灰头土脸,才让眼前男人的眉眼更加清晰,崔蔚拍了拍她的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扶了扶眼镜伸手问候:“张组长,你好,我是崔老师的私人秘书,我叫苏安。” “苏小姐好。”张般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苏安的耳朵微微泛了些红。 白蕊看着眼前的二人,觉得有些碍眼,便提议道:“咱们看看图吧?” 她从张般若手中接过画稿,自愿举着给他当画板,眼神示意他进行概念阐述。 文案是她提前带他过过的,很多晦涩的专业词都被她用更生动贴切的说法替换,又在关键处多加了些高格调大场面的专业词,理性和感性揉合,混在他低沉的声线中,显得异常动人。 白蕊心道:一定是我的词写的太好了,绝不是他声音的关系。 崔蔚零散地提了几个建议,针对目前的概念稿,她还是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和满意度。 张般若的眼神瞥向白蕊,像是也在等她的意见,但白蕊只是谦虚地回应了崔蔚的夸奖,并没有对他的表现给予任何反馈。 公事完毕,崔蔚突然上前拉住白蕊,快走了几步,顺道询问上次她提及的会所,像是故意将苏安和张般若落在后面。 白蕊眼神向后瞟,崔蔚直白道:“我有心撮合他们。” 白蕊恍然大悟:“啊……可……” 她想起了上次酒桌上的那些问题,本以为是崔蔚对张般若有意思,没想到她是在为别人裁嫁衣。 “你不会是以为我看上他了吧?”崔蔚笑道,表情开朗:“我的爱人在法国,般若确实不错,可是我不喜欢中国男人,他们身上有很多被儒法道浸染后的教条,让人生厌。” 白蕊轻笑,“您听他这名字,也不像是被儒法道……” “佛家更迂腐。”崔蔚摇头,“白蕊,我觉得你和我的性格有些像,你我都是自由的,你应该会懂我的意思,我向往自由的爱情,畏惧死板的婚姻,我对你的事迹也有所耳闻,想来你我是同道中人。” 白蕊眼神闪过一丝尴尬,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同道中人,白蕊感慨,这话说得,有水平。 她在外界的声誉应当是不符合现代社会对女性价值观的要求的,她也不在乎这一点,有问题的又不是她,是那个迂腐的现代女性价值观才对。然而在崔蔚面前,她又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崔蔚话锋一转:“可苏安不同,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追求的是稳定的婚姻,门当户对,长厢厮守。但她条件太高了,一般人很难入她的眼,我刚才看她见般若的样子,估计有戏。” 白蕊清了清喉咙点了点头。她有戏,张般若也会有戏吗? “般若,一会儿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正好和苏安熟悉熟悉,以后好一起工作。”崔蔚转头看向正在交流信息的二人,眼底带着丝满意的笑意。 “……我……”张般若开口似要推脱。 “张组长,崔老师很欣赏你,我也很欣赏你,不会这个面子也不给吧?”苏安落落大方,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崔老师,老沈call我,估计是急事。”白蕊既然听懂了刚才崔蔚的明示,眼下只能识趣地推脱,她看着张般若又怕自己是在助纣为虐,便顺手递了个梯子,道:“老沈给你打电话了吗?” 张般若顿了下,听懂了她的暗示,但并没有朝下走:“没有。” 一群人就这样散了场。 白蕊看着张般若上了她们的车,有一种眼睁睁送羊进屠宰场的别扭感,她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子,刚才不是给羊找机会了吗?是羊自己不愿意跑的,是死是活也都是他自找的。 她驾车回到了Vitru,销售部的金牌种子选手陈瑄前后脚跟了进来:“老大,跟我去趟庙里呗。” “啥?”她颇为意外。 “菩萨在召唤。”陈瑄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天空。 白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这么说话,容易让我想起我妈。” 陈瑄听说过白老太太的事迹,笑着打听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V说你得下午呢。” “用不着我了,有人甘愿去当下酒菜了。”白蕊话里有话。 “什么情况?” 白蕊大致将上午的经过相告,不屑道:“苏安不就是一个秘书,也用作陪?那下次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去陪吧,既然这么愿意陪酒,设计就不要做了,去酒场专门陪酒去!” 陈瑄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些酸味儿,但又不敢挑破,顺口打着马虎眼:“人家张组长也是为了能帮你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提前打点好对接人有什么不对?” “我早跟他说过,没有那个本事就别逞能,我用不着他帮我,我自己能做到的事用他在这儿做什么没用的好人,多此一举!” 陈瑄:“你没听出来这个苏安对张般若的意思吗?” “所以呢?” “你既然听出来了,那张组长还能不知道?直接拒绝你的帮助,就是人家男有情女有意,再说崔蔚以后人在法国,这些事都要苏安拍板,于公于私他去陪酒都说得通,你何必在中间枉作小人?”陈瑄分析道。 “我……”白蕊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都说销售部的嘴,骗阎王的鬼,陈瑄作为金牌种子选手,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看着白蕊的欲言又止,点破道:“老大,难道张般若也把你的魂儿迷走了?不应该啊,他来公司都三四年了吧?之前又不是没见过,怎么突然有占有欲了?” “谁有占有欲了!我是嫌他公私不分。”白蕊立刻反驳。 “别的有可能,公私不分不可能的。三组组长名声在外,人帅心狠,庙里的石头佛像成精了穿越来的,多少信女都在他那无功而返,就连咱们行政那位万人迷,漂亮得跟苏菲玛索似的,也在他身上摔过跤。人家那位,他要是不动凡心,就是仙女下凡也是白搭。”陈瑄对张般若颇有研究,把这几年自己的研究成果毫无保留地倾囊而授。 “我怎么没听过?”白蕊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你忙着赚钱又不缺男人,哪有空去了解这种自讨苦吃的故事?”陈瑄打趣,坦白道:“不瞒你说,我刚开始也动过心,但是他实在太没情趣了,我跟了他俩项目,任凭我招数使尽,从头到尾只把我当机器人使唤,公事公办,一点不怜香惜玉,我这人你懂的,及时止损,赶紧退了。” “你……”白蕊有些难以置信,陈瑄对男人是出了名的高标准严要求,竟然也曾经对他动过心,“你喜欢他什么?” 她知道陈瑄不是纯粹的颜控,让她动心的男人都需要站在高耸入云的经济基础之上,而张般若……她是知道他的工资水平的,断然不符合。 “味道。”陈瑄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什么?” “他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香奈儿蔚蓝,我第一次见到他就闻出来了。”陈瑄道,“巨好闻。” “那也不贵啊?”白蕊思索着价格,嘴里喃喃道。 陈瑄:“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爱钱?” 白蕊意识到自己失言,可也懒得遮掩:“你要是不爱钱,怎么能跟我混到一块儿?” 陈瑄深深点头:“也对。” “所以,就为了一瓶几百块的香水?”她不解。 “那样的脸属于优势过于明显,足够弥补其他地方的短板。”陈瑄坦白。 白蕊嫌弃啐道:“嘁,用香奈儿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 陈瑄:“……你自己不也用香奈儿……” “我是女人,我用说明我有品味,他是什么?他用说明他,”白蕊罕见地嘴比脑子快,话都说到这儿了,脑子还没搜索到合适的词,顿了一会儿,才摸索着一个沾边儿的,“闷骚。” 陈瑄看着白蕊的样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是瓶香水,倒引出了她这么多的评价。说起香,她又想到了自己的正事,话锋一转:“老大,赶紧的,跟我去趟庙里,有个项目需要你帮我参详一下。” 第8章 第 8 章 陈瑄口中的项目在灵泉寺,寺庙年久失修,目前在寻找团队翻新改建。寺庙翻修是项苦活,工艺难度大,自由空间小,设计费用低,细节要求严,白蕊一听“灵泉寺”三个字就立即摆了摆手:“不接,受累不讨好,这事要找专业的人指导,外聘来的专家费用高,磨合期长,眼下公司的情况不适合投入那么大精力。” Vitru的设计重点及优势一直在现代建筑上,古建筑方面从未涉及,若是在淡季,公司空闲着一帮人等饭吃,她或许会考虑一下,而眼下美术馆占了她大部分精力,还有些零散项目需要同时跟进,组建新团队去拓展新领域,天不时地不利,人更不合。 陈瑄无奈回道:“也是我最近业绩不好,这不寻着个门路,就想开辟新领域,结果还被你堵死了。” “我手头上有俩,你先拿去谈吧。”白蕊知道陈瑄最近在和另一位金牌销售毛政争季度冠军,这次老沈挂出的奖金金额实在诱人,他这一针强心剂打下去,销售部所有人的心跳都跟麦田里的蚂蚱一样。 毛政资历老,客户多,陈瑄卯着劲儿才能和他勉强打个平手,这次毛政一发功,陈瑄更是被落在后面一截。 “老大我爱你。”她夸张地搂住白蕊。 “你爱钱。”白蕊取笑。 “对啊,不然怎么会选灵泉寺。” “寺庙翻新哪有什么利润?”白蕊当她脑子被鸡血灌糊涂了。 陈瑄故意缓慢摇头增加戏剧效果:“你知道他们这次的预算是多少吗?” 白蕊好奇地看向她。 陈瑄拿出了手机,翻出了份文件递过去。 白蕊看着上面的数字,用手指仔细数了数逗号中间的零,确保都夹够三个。 “知道我为啥来找你了吧?”陈瑄一脸“你瞧瞧你瞧瞧”的架势。 “有这钱,再重新盖一个不好吗?还翻新什么?”白蕊不解。 “佛祖菩萨家的房产,多少钱是多呢?多少都不算多,”陈瑄挑眉,“所以,心不心动?” “从佛祖嘴里抢饭吃吗?”白蕊确实有些动摇,毕竟这些年,白太君给佛祖供奉的真金白银她只要能讨回来一点儿,都能心理平衡。 “下午我带你去看看,”陈瑄看她表情就猜出大概,赶紧添把柴拱拱火:“看看又没啥损失嘛……” “行。” 午后,林区的蝉鸣声混在风中,茂盛的树叶斑驳地挡着阳光,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开了一个多小时后,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停车场一看就是随便圈了块儿地临时充用的,偏偏里面的车倒是停得满,甚至还有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被安置在离入口最近的地方。车位小而拥挤,陈瑄揉了五六把才将车停好。一出车门,满地的尘土就将白蕊的鞋定在了原地。 陈瑄恭敬地请道:“下来啊老大,怎么卡住了?” 白蕊心疼:“我这双鞋限量款的。” “哎,土地不毁鞋。”陈瑄上前状若小丫鬟搀扶,实则老嬷嬷强迫着将人请了下来。白蕊抬头看着眼前的寺庙,和香火鼎盛的庙宇不同,这间看起来……原汁原味的。 “有点破是不是?”陈瑄读着她的脸色,“要不然也不用翻修了,也不会出那么多钱啊!走啊,里面看看去。” 她才将车门锁好,只听不远处传来机动车的轰鸣声,随着一计漂亮的打轮,车稳稳地停在她二人旁边。 “白总。”毛政下车打招呼,“小陈,你们先到了啊?” 陈瑄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毛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们要来山里看项目,怕你们人没带全。”毛政急忙拉开后侧车门,方才陈瑄如何请白蕊的,他便如何请着这位大神。 皮鞋,西裤,白衬衫,半框眼睛。 白蕊看着眼前人,脸也垮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张般若低头不语。 毛政:“我中午吃饭正好碰见他,刚从酒局回来,这不就被我拉过来了。” “你带张组长来干嘛?”陈瑄不解。 “这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我当然是带张组长来评估项目啊。”毛政是临时得到的消息。灵泉寺项目本是他先听到的,可评估过白蕊的偏好和公司的情况,他认为这个活儿没有跟进的意义,估计刚到白蕊那里开个头儿就会被毙掉。 没想到陈瑄倒是有本事,竟然真把人请到庙里来了。 闻讯他急匆匆准备过来插一杆子,偏偏缺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人的机缘就是命里靠天给,想上房就来梯子,想拉屎就有茅房,他就巧巧妈妈生巧巧一样巧巧地在饭店门口巧遇了张般若。 “还没到这步呢吧……”陈瑄不悦地嘟囔。 白蕊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又看了看对面原汁原味的寺庙,指了指:“来都来了,一块儿进去看看吧。” “好嘞。”毛政急忙搀扶着张般若走了过来。 人才近身,一股挡不住的酒气迎面扑来。 白蕊皱眉,毛政立刻解释:“中午喝了点,陪客户嘛,喝得不多,不多。” 他使劲攥了攥张般若胳膊,摇水瓶似的摇晃他,但张般若酒蒙子一样,丝毫没反应。毛政心内暗暗叫苦,本以为开过来这一路人就能醒过来酒,谁成想这么半天还是具行尸走肉,帮不了半点忙。 毛政不想被白蕊挑着毛病:“白总你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上前解围,今天张组长都找不着回家的路,我这一看,不能让张组长在客户面前失了态啊,赶紧就给拉过来了。本来想着一举两得……” 白蕊想起上午的事,咬着后槽牙点评:“他活该。” 毛政那边一脸真诚的无奈,陈瑄怕白蕊松口,忙道:“喝成这样进去不合适,不敬佛祖以后还咋合作,毛哥你跟张组长在外面醒醒酒吧,我先带白总进去,昂。” 她挽住了白蕊的胳膊,打算让毛政抱着砸他脚的那块石头原地臊着,只听身后张般若的声音响起:“我没事。” “诶哟!你可总算是……”毛政下意识呼天抢地才要喊,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白蕊和陈瑄,改口道:“是,是敬业啊,还是得专业的人看看项目才好评估,我们做销售的哪能看得懂这寺庙设计的名堂啊,来来来,一起一起进去看看。” 四人前后进了灵泉寺。 陈瑄提前联系好的对接人员此时已经等待多时,见他们一行到来热情上前,几人寒暄问候后便一边游览寺庙,一边聊起项目。 简单介绍后,工作人员由他们自己随意逛逛,最近才放出风要改建,就有不少设计公司上门,寺里原本中规中矩的香火倒因为这些商人的惦记提前旺盛了许多。 “老大。”陈瑄给白蕊使眼色,不远处一行人模样眼熟,白蕊也是在陈瑄的提示后才记起那是友司的竞争对手。 “去听听话音去。”白蕊道,“看看有没有咱们不知道的情况。” “得令。” 陈瑄才走,毛政就坐不住了,他不知道张般若现在是醉着还是醒着,毕竟他这步伐走得一点不轻飘,外人要是没凑近闻到气味,也看不出他喝了酒。但他又一言不发,目光呆呆地任凭安排,实在难琢磨。眼下,情报更重要,他简单嘱咐了张般若几句就跟着陈瑄去了另一边。 白蕊看着身侧低头坐着的男人,小声问:“你……醉着还是醒着?” “……”张般若不言。 “活该,”她啐道,“我给你台阶你不下啊,不是喜欢跟人家喝酒吗?喝吧,喝不死你。” 张般若仍旧低着头,任由她编排。 寺中清净更衬得他身上酒味熏人,白蕊看着身侧似要定身成佛的男人也不回应,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些火气。 她选择他的理由,从一早就诚实地告诉他了,一而再,再而三,这个人怎么就是听不懂她的话? 这要是陈樊,早八百年前就能会了她的意,乖乖和她打配合,他倒好,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他还傻不拉几地跟人家去喝酒,徒让她枉做小人。 早在没打交道之前,她就在沈从岭那里听过他的事迹,张般若在学生时期就得过不少含金量颇重的设计概念奖,毕业后一直跟着意大利资深设计大佬学习,本以为他跟完国内项目后就会继续去欧洲发展,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没去成意大利,才被沈从岭捡了漏。 沈从岭对他的态度可谓如获至宝,捧着他,哄着他,就算发现他的清高在生意场上格格不入,就算他不肯陪酒不去应酬,也照样给他按了个三组组长的头衔,哪怕是做个吉祥物也要留住他。 她以前手头项目忙不过来的时候,沈从岭宁可让陈樊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也不舍得把这金童交给她干活,因为他知道,张般若受不了白蕊的这套人情世故,白蕊也会嫌弃张般若的自作清高。 只是大环境恶劣,任何公司和人都是墙根浮草。人有钱的时候,地上放着一沓现金都懒得捡,嫌费腰。可人没钱的时候,家里的锅也得卖,哪怕吃不上饭。 沈从岭的心肝宝贝让白蕊拿去使唤了,但毕竟捧了那么久,还是免不了多交代:“别让他喝酒,别让他应酬,有事你多帮衬他,他是艺术家,需要我们呵护。” 白蕊看着眼前这位浑身酒气的艺术家,更加确定自己之前怀疑过的真相,什么狗屁清高,不过就是见人下菜碟见鬼说鬼话的把戏,之前不也为了五斗米折腰?现在不也喝得五迷三道? 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己的样子,说什么不喜欢你这样的,不喜欢随便的,一遇到苏安倒是全没了原则,巴巴地跟人家去喝酒了呢。 她越想越心烦,“你再醒醒酒吧,我去那边看看。” 白蕊起身,向外走去。 才走没多远,身后再次传来了酒味。 “跟着我干嘛?”她回头问。 “不跟着你跟着谁?”他眼神呆滞,嘴皮子倒是利索。 跟着苏安去啊,找苏安去啊! 白蕊心底的不悦因为没了旁人而少了遮掩,虽没法说出口,也忍不住撒火斥责道:“你这人是不是没有脑子?跟你说的话从来记不住是吧?” “你和我说什么了?”他在身后呆呆回答。 “喝吧,”她送了他一记白眼,“喝死了活该。” 张般若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神泛着清澈,“干嘛这么说我?” 白蕊将自己的胳膊扯了回来:“我不跟醉鬼说话,去一边醒酒去。” 她听到了张般若嘴角溢出来的轻笑:“谁说我醉了?” “……” “我没醉,但是毛政开车太快了,酒劲儿加上晕车,有些不舒服。”他答。 “……你确定?” “嗯。” “现在没事了?” “也不舒服。” “那就哪凉快哪待着去。” 她说完以为张般若能老实离她远点,可他没皮没脸地一路尾随,跟着白蕊来到了正殿。 “我以为你不信神佛。”他表情意外地看着她。 “闭嘴。” “所以你是信的?”他又问。 白蕊当他是空气,走入正殿佛像前,跪在了蒲团之上,拜了几拜。 “许了什么愿?”他又开口问。 白蕊双膝跪坐,双手合十,眼睛微微闭着,轻声道:“张般若,我听说你不应酬不陪酒,要是之前我没说清楚,这次我已经很明显地给你找借口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自不量力?” “……” “我说过了,你不需要做这些外场的事,专心做自己的设计不好吗?”她心平气和地说。 张般若轻哼了一声,反问道:“我不做,那谁做?” 白蕊没答,他不做,自然是自己做了。 “你做,还不如我做。”他继续说。 空气里弥漫着香火的味道,高耸的殿宇内,每一处都渗透着,闻久了有些难以喘息。 白蕊缓缓睁开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干嘛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她语气略微带着严厉。 “你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到男女关系上去吗?”他低声问,“我只是单纯地没办法接受自己独享好处,让别人替我承担痛苦。” 白蕊嘲讽道:“那你以前怎么没这个觉悟?” 要是你张般若真是这样“懂事”的人,还用在三组当这么多年的吉祥物?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和现在,还是多了个变量的。 “因为苏安吧?”她点透了那层窗户纸,“我和你解释过不用你陪酒,这次也给你递了台阶,可你还是非要去,只能是因为同去的人了。我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你们之间是你们自己的事,但她现在也是我的甲方,感情和工作混到一起之后会变得很麻烦,你就算对她也有想法最好也等项目结束之后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张般若明显犹豫了一下,半晌后才轻轻回道:“……我没有。” “佛祖面前,你说话小心一点,打诳语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信?” “我又没用佛教术语做名字,我也没在佛祖面前说谎话,我信或不信,业火都烧不到我身上。” “白蕊。”他突然叫她的名字,“我不信佛,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白蕊恍惚看到当他说这话时,佛祖的眼神都变了,原本慈眉善目俯瞰众生的眼中突然多了分凌厉,似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人在他老人家面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愿意口无遮拦可别捎上我。白蕊连人带蒲团一起向反方向移了移,给佛祖表了表态度:我和这个冤孽不是一起的,“你爱是什么是什么,爱干什么干什么,以后陪她喝酒也好,吃饭也罢,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影响我的项目,其他的全随你便,我不会再多管你的闲事了。” 张般若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在另一侧的蒲团上也跪了下来,他的眼神清明,半丝醉意也没有:“你不是喜欢我吗?就这么看着我被别人抢走?” 蝉鸣回响在庙宇,高一声,低一声,悠长而餍足。阳光被宽阔的屋檐牢牢遮住,白日也似晨昏,只靠摇曳着的满屋香烛照亮。空气流动着香火灯油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萦绕,缓缓上升,沉沉下落。二人一左一右相隔甚远地跪在香台前,头上是佛祖远远高高在上,慈眉低眸端坐。 “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了?” “推己及人。” 蝉鸣顿停,突如其来了一阵安静。 “什么?” “打诳语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这几句对话来得莫名其妙,仿佛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可连起来又结成了一个谜底,在回答着一个没有人问出的问题。 她的脑子只剩混乱。 “蕊蕊?”忽然,白太君的声音从天而降。 白蕊的鸡皮疙瘩从后腰处攀着往上发麻,脑海中首先出现了刚才佛祖的眼神,妈的,佛祖果然是误会了,把我当成了他的同伙一并惩罚,且罚得竟然这样快。 她嘴里的"妈"字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自己硬拧成了客气的“白……老师”。 白太君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你怎么在这儿?” 第9章 第 9 章 下班点儿的Vitru大楼内到处是匆忙的脚步,离门口越近,步伐越轻快。从时针分针大劈叉成一条直线的那一刻,楼里浑浑噩噩的灵魂们缓缓苏醒,慢慢归位到已坐得僵硬的身体内,随着钟表滴答滴答的前进声,魂元入体,精神焕发,变成一个个急匆匆的行路人。和一众归心似箭不同,此时孟丽正在前台向外巴望,没瞧见想见的,倒是迎上了老刘的目光:“还不走啊小孟?” “呃。” 老刘的步伐突然在她面前定住,这声怯懦的“呃”成了张贴在僵尸脸上的符,让老刘从忙着吃植物具体成了忙着吃瓜。 “等张组长呢吧?”他暧昧道。 “没有……” “你每天不都是这个眼神看人家吗?今天一天没见着,想了?”他调侃起来,见孟丽越是羞赧,他越是得意。 “我不是……” “别等了,今天不会回来了。”他一副好人做好事的样子。 周围听闲话的多了几双耳朵,孟丽忍不住想要解释:“我是有正事,我手上的文件……” 老刘打断了她,“小孟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还嘴硬什么,暗恋人家张组长的人多了,你得看看人家是什么条件,你又是什么条件,我早就说你不要惦记他,他哪是你能惦记得上的?我都是为你好。” “我真的没有暗恋张组长。”孟丽唯唯诺诺地回答。 “当谁看不出来呢,你天天端茶送水,人前人后的,就差把自己找个链子拴在组长旁边,大家都有眼睛,孟丽,暗恋没什么丢人的,但是嘴硬不承认可就没意思了。” 隔三差五就会有小姑娘眼馋张般若,倒也没人真会在他身上死磕,大都在意识到没戏后就转战其他赛场。新时代的姑娘们都无比清晰地明白青春才宝贵,男人有的是,能和帅哥轰轰烈烈来场爱情自然是好,可就算没有爱情没有帅哥,也照样挡不住人的轰轰烈烈。这年头,早就不是没有葱花就不能炝锅,全等开火才能吃顿饱饭的旧黄历,外卖软件里各种餐厅变着花样地吸引你,根本不愁吃饱饭,要真说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人容易吃得太饱撑着。比如老刘,他这几年最爱的事情,就是随机扫描识别谁喜欢张般若,然后随口找机会损上两句,明明和他没有关系,但这几句话说出去,腰板莫名就硬上几分,像是只因为和张般若同一个性别就让他自己也拔了拔份,也被别人惦记了。 他说得痛快,全然没察觉Vitru门口处多出的那一行人。为首的是定身而立怒目而视的白太君,此刻脸上表情恍若被方才庙里的金刚附身。 白蕊看着母亲的山洪之怒马上有倾巢而出的架势,赶紧拍了拍陈瑄,小声道:“去,给我好好骂他一顿。” 陈瑄早就看不惯老刘的行径,毕竟自己曾经也被损过,当下得了皇令高兴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真是天助我骂这孙子个狗血淋头,今天的灵泉寺果然不白去。她几步上前,侧头插进二人中间:“老刘,欺负小姑娘呢?” “我没有啊,我这不是聊天吗?”老刘语气立刻弱了些。 “你们家聊天跟训狗似的聊啊?你跟小孟都是一个部门的,你又不是人家领导,怎么跟人说话呢?一点儿不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组现在你说了算的呢。”陈瑄开始扫射,准备从各个角度挑他的毛病。 “我一个老人,教教新人也不行吗?”老刘反驳。 “轮的着你?你什么身份啊?组长?总监?总经理?刘总,什么时候升的官?要不要我们以后都听您老人家教诲?还老人,知道自己老就踏实趴窝歇会儿,瞎得瑟什么啊,老是什么好词吗?王八活得最长那王八还成百兽之王了?哪儿都有你!” 老刘脸上一阵白,忿忿想要反驳,但余光瞥到了后面站着的一行人,尤其是抱着胳膊看好戏的白蕊和面色冷冰冰的张般若,他即刻换了态度,急急忙忙开溜:“走了走了,好男不跟女斗。” 陈瑄在后面追着喊:“你给我回来,我最讨厌别人说这话,你多出来的那点儿玩意其实是个瘤子吧!” 白蕊忍不住嗤笑出声,张般若在旁小声道:“你教出来的?” “她本来就天赋异禀。”白蕊耸肩答。 恰好Victor此时已经到了前台接驾,白蕊急忙眼神示意他,先拎孟丽回自己办公室,再和众人恭恭敬敬地将老太太请到会议室稍作歇息。 “妈妈,让他们先陪您,我去处理一下事情,马上回来。”她在白太君身侧小声道。 白太君扫视了一圈,眼底带着不悦:“那个女孩我不喜欢,那个男的也不顺眼,就让那个小伙子留下来跟我聊聊吧。” 那个女孩指的是陈瑄,显然她过嘴瘾嘲笑长寿的王八时,没有考虑过身后站着的白老太太。那个男的则是谄媚了一路的毛政,白老太太最讨厌的类型。至于那个小伙子,指的自然是张般若,本来寡言少语的他在白太君眼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现在矮子里拔着成了大将军。 白蕊按照白太君的要求安排了各人,虽看到张般若眼里明显的抵触,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五分钟后,总监办公室门外风风火火的高跟鞋声响起,窝在里面的孟丽随即开始打哆嗦。 “我上次让你骂回去,你骂了没有!”白蕊才开门,声音就已经穿透了孟丽的耳膜。 “……” “你黑了我4千块的牛排,还给我装聋作哑!” “……” 白蕊看着她的表情,一脸恨铁不成钢。早些年她刚做管理岗的时候,深谙命令政策一旦下达就必须盯着执行的道理,只是这几年有Victor在,她渐渐习惯了发号施令疏于后续跟进,没想到第一个哑炮竟然是自己侄女。 “现在去说,我摁着你去说。”她气道。 “我说了他们也不信。哎呀,别说了姑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两天就没人提了。”孟丽和她打马虎眼。 “过两天他就会找出新的由头来欺负你!这和什么事情没有关系,只和你这个人好不好欺负有关!”白蕊和她讲着道理,职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斗兽场,你以为大家都带着光鲜的教育背景,通过层层能力选拔,便应当是一群文明人在做专业事,可人性压根儿不在乎你是名校毕业生还是市井小流氓,欺善怕恶、拉帮结伙是每一个群体都无法规避的毒瘤。小到幼儿园里的稚童因为一件破洞的衣服不肯让你加入他们的游戏,大到联合国里的强国代表面对生死战争也不肯举手表决,归根到底,都是虚张声势的在欺负胆小势弱的,不想被欺负,就只能靠自己站出来。 孟丽不敢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知道自己理亏,更知道自己怯懦。她也想和姑姑辩一辩,让她这个兔子出去咬人要比被人啐两句口水更难受,可姑姑看起来比刚才的刘哥更可怕,他不过是说两句痛快痛快,姑姑看起来才真是想剥了她的皮。此时硬刚倒霉的只会是自己,便急忙换话题道:“姑姑,奶奶怎么来了?” 白蕊狠狠滴拍了下脑门,坏了,骂她骂急了眼,都忘了那边还有尊大佛。 “反正你去给我骂回去,记住了!”说罢急忙忙小跑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在老太太接过张般若递来的茶水,无心问道:“刚才那个人嘴里的张组长是谁啊?” 张般若愣了下,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呃……我。” “什么?”他声音太小,白老太太没听清。 “我。”这次他中气足了些,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叫什么?” “张般若。” “我孙……那个小姑娘,看上你了?”白太君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似是要将他扫描到能用3D打印机印出来个分身的详细程度。 “……没有的事。”他答。 “那你和我……和那个白总监,是一对?”白太君思考着方才寺中的情形,两个人跪在佛像前的样子,倒还有几分般配。 “也不是。”张般若寻思着她的称呼,刚才在寺庙里还叫她“蕊蕊”,这会儿怎么改这么客气了?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白太君打断了他的思量。 “张般若。” “你写一下我看看。”白太君令道。 见他在纸上端正的写下了这三个字,白太君若有所思,“你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我父亲。” “起得很好,你属什么的?”白太君又抛出了个问题。 “属龙。” “几月的?” “……”张般若此刻觉得自己对甲方,对长者的恭敬也到了限度,这样被打听还是头一回。 白太君态度端正:“是这样,寺庙讲究佛缘,我看看你有没有。” “一月。” “几号呢?” “一号。” “几点?” 张般若显然不想再回答了,“需要这么详细吗?” “生辰八字嘛,少一个都不行。”白太君说话时总有这样的神奇力量,她声音也不高,声调也不重,可就是给人一种驳不得的肃重,忍不住老实听令。 “十二点。” 这三个字一出,对面老太太的神情突然变了,张般若隐约觉得自己眼花了,怎么老太太的眼睛里像是迸发出耀眼的光线,返老还童似的? “好!”她评赞道,“就你了!你特别好!” 张般若一脸茫然:好在哪? 刚到门口的白蕊心下一紧,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就特别好了?别又跟上次左言似的,被看上了做精子库吧?上次是给孟丽,这回该不会要强买强卖到自己身上吧? 她赶紧推门而入,打断道:“白老师……您久等了。” “蕊蕊……”老太太喊着她的名字,也顾不上刚才假装不认识,浑身微微发抖,伸着手要她过来。 “呃……”她上前搀住,下意识想喊妈妈又实在不好当着张般若面叫。 “去拿合同,让张组长签。”白太君吩咐道。 白蕊:“什么合同,您这太突然了,我们还得聊聊……” “不用聊了,让他做。” “白老师,我们没做过寺庙的工程,这里面需要专业指导,我们没有这个资质,而且张组长手上也有其他项目在进行,没有时间……” 白太君压根听不见这些借口理由:“蕊蕊,这活你必须要接,缺专业指导,就让哥哥来。只要我在,这个庙必须修,必须得他来修。” 白蕊顺着白太君的手指,看到了尽头一脸茫然的张般若。 怎么办?我的甲方是我妈,她不光出钱出人,还强买强卖。 第10章 第 10 章 请走白太君这尊大佛后,办公室内只剩下白蕊和张般若二人。 “你到底跟……白老师说什么了?”她皱着眉满脸烦躁。 “没说什么。”张般若老实回答。 “那她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接?”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白太君的态度就从“考虑考虑”变成了“强买强卖”,要说张般若没有使手段,她是不信的。 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张般若到底能有什么手段让白太君态度大变。白太君喜欢女孩,年轻的,漂亮的,嘴甜的,最得她的心。她向来对男性冷冷淡淡,越年轻的越讨厌,甚至当初听说孟丽有可能是男孩时,直接下令不许孩子姓白。 张般若这么个石头精能给白太君下什么**药? 张般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反问起她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听她叫你……蕊蕊。” “……” “哥哥又是谁?”他追问。 白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专心聊自己想聊的,“反正灵泉寺这个项目我们不能接。”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问。 “我去评估啊,现在评估完了,这个活接不了,咱们公司没有经验也没有人手,拒了吧。”她武断决定道。 “我可以。”他语气笃定,一脸胸有成竹。 白蕊不悦地眯起了眼睛,教训道:“那是寺庙,不是让你试着玩的地方,你又没有相关经验,可以什么可以。” “我以前改建过教堂。”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一回事嘛!都不在一个体系里!” “都是宗教建筑,差不太多。”他回得风轻云淡。 白蕊的指甲使劲在桌子上敲了敲,像是把那块木板当成他的脑壳,“照你这么说,那红十字军当年还东征什么?现在中东还打什么?全都相亲相爱一家人得了!” 张般若:“他们是为了利益,宗教只是个幌子。” “我跟你聊历史呢?”白蕊有些被他气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些废话,明明在她说第一句时就应该拍板钉钉了结的事。 “是你先提的,建筑方面,两者虽然隶属不同背景文化,但设计原则上也不是没有相似性。宗教建筑的根源都是宗教体系,属于有据可循的设计范畴,我只是说我可以做。” 白蕊压根不关心他的能力,只想找拒绝的理由:“那美术馆呢?” “我也可以兼顾。”他回得笃定。 看来这人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对着干了,她忍不住啐道:“狗揽八泡屎。” “你说什么?”张般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蕊也意识到这话说得太糙,改口道:“……我说,你帮我拿张纸……” 张般若走到了她身侧,半坐在桌子上,将纸巾递过去,俯视着她认真道:“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但是我更知道自己的斤两,我说能做就一定能做,至于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做,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现在环境不好,公司需要这样有利润的单子,还请你不要公私不分。” 白蕊还没来得及发火,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 陈瑄和毛政挤着往里进,最后还是陈瑄抢先了半个身位:“老大,这活是我的。” 毛政在后:“白总,这不合适吧,是我先接触的这个项目,不能谁跟您关系近就给谁。” 陈瑄急道:“你别上来就盖帽子,人是我带过去的,当然是我的单子。你先接触的有什么用,你以为是玩大富翁吗?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毛政据理力争。 陈瑄翻了个大白眼:“别幼稚了,什么先来后到,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既然接触过,怎么不跟进呢?怎么不提报呢?哦,车撞树上你知道拐了,孩子死了你来了奶了,现在看我拿下单来你开始摆了,晚了我告诉你。” 张般若皱着眉,忍不住小声对白蕊吐槽:“这些都是你教的?” 白蕊:“我也没有这种才华。” 他轻飘飘地回:“我看你们的韵脚都压得挺好的。” 白蕊一头黑线。 两人还在争得水深火热,却听张般若开了口:“我倒是觉得,这单应该算是我的。” 原本斗鸡似的两个赤头白脸突然被下了定身咒,面面相觑地看了看对方,看了看张般若,又把视线统一在白蕊身上。 白蕊:看我干嘛,要按我的意思,谁都别接。 “刚才和白老师聊的过程,你们二位不在,可以让白总转述一下,”张般若继续道,“白老师比较……相信缘分,觉得我适合才打算签单,所以白总,这是不是应该算我的?” 白蕊:“这单还不一定签呢……” 话音未落,那两位又像是被触发了关键字一般活了过来: “为什么不签?” “有钱还不赚?” 白蕊这才发现,自己被张般若架到了火上。 “这单接不了,这事没商量,都散了吧。”白蕊懒得再和他们掰扯,直接盖棺定论做了决定,任由着陈瑄死气白赖地膘着她半拉肩膀,走出了会议室。 “老大,看看孩子。” “老大,家里没米了,揭不开锅了。” 白蕊摸了摸她的头:“工作的事不谈了,知道你有想法,走,我请你喝酒补偿你。” 陈瑄本着曲线救国的原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理论,屁颠颠儿跟着白蕊去了酒吧。 便宜确实占到了,她挑了瓶平时舍不得的Single Melt威士忌,白蕊眼皮都没眨就让服务员开了。这也更让她确定,理论是实践了,原则八成守不住了,这国曲线直线抛物线都救不回来。 十点半左右,白蕊身边的男孩已经在她耳侧讲了半宿的笑话,快把肚子里的存货都用光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有意无意地碰触她的皮肤,只要她不阻止,他就再进一步。陈瑄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小帅哥应该被白蕊养在池子里有段日子,今天叫自己来也不过是个幌子,见他才是真正的目的。 “老大,我先走了。”虽然白蕊不用按点上班按时打卡,可她是需要的,再晚地铁的末班车就没了,作为打工人,地铁的时刻表就是灰姑娘十二点的钟声。 “路上慢点。”白蕊对她摆了摆手。 “你也是,注意安全。”她递了个暧昧的眼神,走出了酒吧。 离开那一屋子的杂乱喧嚣,陈瑄步履匆匆准备冲向地铁站,才抬眼却意外见到了熟人:“张……组长?你怎么在这儿?” 张般若眼睛瞥了瞥酒吧的方向:“和你一样。” “你想要这单?” “对。” “干嘛不进去?”她不解。 “我不想公私不分。”张般若解释。 毛政见陈瑄和白蕊就这么走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可他更不敢以身试法。于是他怂恿起张般若,给他酒吧的地址,教他在门口守株待兔。反正是要叫代驾的,不如他送她们回去,既安全又周到,到时候路上顺水推舟地劝劝白蕊,说不定她酒劲儿一上头就答应了。 他的算盘打得响当当,就算灵泉寺不能到自己手里,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陈瑄。何况这项目要是算在张般若名下,以张般若的性格,自己只要随便帮衬点都能分些油水,此时站队他一边,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般若明白他的打算,更明白这一趟蹲守八成是在做无用功。 可脚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酒吧门口,一等就是四五个小时。他甚至没有想过要进去看看,就这样等在门外,像是尊被土地公请来镇店的石像。 陈瑄上下打量着他:“张组长,你怎么突然这么……” 世俗了,庸碌了,见钱眼开了,为五斗米折腰了。 她转着眼珠总算想了个上述表达的褒义替换:“上进了?” “……” 见他不答,陈瑄只摆了摆手,就当自己日行一善了:“今天肯定没戏,不用等,你等在这要是一会儿坏了老大的好事,这单你更是想都别想。” “好事?” 陈瑄不由叹了口气,石头就是石头,还是不懂人间烟火,可她一个11点59分的灰姑娘也只能帮到这儿了,于是拍了拍他肩膀愿他自求多福,急忙地赶地铁末班车去了。 半个小时后,白蕊终于被年轻的男孩扶着出了酒吧,张般若看着眼前二人亲昵的样子,也明白了陈瑄口中的“好事”指的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脑子在思索自己是应该上前,还是应该躲开,但还没来得及想清答案,另一侧车内突然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上前三两下就把年轻男孩从白蕊身边拨开了。 “你谁啊?”男孩一张口便满嘴火气。 “她今天不会跟你走了。”中年男子仪表堂堂,气质不凡,说这话时像是在发号施令,全然不把对面的毛头小子看在眼里。 白蕊看着他,露出了娇嗔的笑容,她立刻扑倒在男人怀里,转过头略带遗憾地对小男孩说:“看来我今天也不能带你走了。” “可……” “下次有机会的,好吗?”她明明抱在男人怀中那样亲昵,却能转过头就对小男孩又说这样旖旎的话。 男孩悻悻而去,中年男子扶着白蕊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点了根烟,看她对着自己伸手,又把才吸了一口的烟给她递过去:“有意思吗?” 白树说的是刚才那个男孩。看着和孟丽差不多的年纪,这样的露水姻缘除了性病以外,他想不通还能给白蕊带来什么。 “我的性生活吗?肯定是比你的有意思,”她对着他的脸吐了口烟,见他皱眉不悦后才开心地挑着眉答,“你听没听过,男人一生大概能有33升的精子,等你死了,我得给你买一个超大号的棺材,旁边再放一个水桶,饮水机专用的那种,大的,好纪念一下那些没能见过天日的我可怜的侄子侄女们。” 白树冷着一张脸,“我找你有正事。” 闻声,她突然没了刚才的兴致,脸色也沉了下来:“妈妈找你了?” “嗯。” “你怎么说?” 白树:“我能怎么说,顾问合同拟好给我。” “我不会接这单的。”她坐正了身子,认真道。 “你说了不算。”明明是反对的话,可白树的表情却异常柔软。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被妈妈这样摆布?我现在已经能赚很多钱了,你也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不是已经独立了吗?为什么还只能像她的傀儡一样,任由她指挥?”她像是小时候一样,睁着那双大大的、水汪汪的、湿漉漉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问那些他给不了答案的问题。 “因为她给了我们生命,因为她是我们的妈妈。”他温柔地回答。 “那我要赚多少钱才能还清她给的这条命?” “你喝多了。”白树搂住了她,感觉到怀里的妹妹有些颤抖,“重修个寺庙而已,有我在,别怕,没事的。” 张般若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二人,虽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可那两张面孔上的表情他是认得的。他看得出男人的心疼,以及女人的……真心,从未向外人展示过的真心,他没见过也不觉得会存在的真心,放下所有防备后暴露出的……真心。 “我送你回家吧。”白树小声道。 白蕊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回去照顾丽丽吧,她在公司受了委屈。” “怎么了?”白树的神经即刻紧绷起来。 白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公司里有人欺负她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解决的。但是她今天应该需要你在她身边。” 白树明显坐不住了,他看着醉意满满的妹妹:“你确定自己可以?” “确定。”她使劲点头。 “蕊蕊,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起身,着急地开车离开。 他当然着急了,他深爱的小女孩受了委屈,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去安慰她,想确保她的心情能够好起来。 白蕊坐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就流了眼泪。 第11章 第 11 章 “舍不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 白蕊回头,满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想找你要项目。”张般若诚实道,“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家。” 白蕊无奈地笑了笑,感叹道:“你到底是谁啊?原来的张般若去哪了?” “……” 他扶着她上了车,细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左右确定她的姿势足够舒适后,才回到主驾。 她的脸颊透着绯粉色,像是颗熟透的水蜜桃,醉意朦朦,神色中平白多添几分娇憨。 她的嘴唇上仍旧是整齐凌厉的正红色,生怕人忘记她是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女精英。 这样深浅不同的红,意味不明的红,揉杂在她挑不出毛病的脸上,好看,却又隐隐不大协调。偏偏她的眼角处多了那抹痕迹,那抹因为莫名其妙的眼泪而晕开的黑色痕迹,让一切漏了馅,只在今夜漏了馅,恰好被他看到。 霓虹灯牌明亮闪烁,城市的倒影和她的模样一正一反地汇合映在车前玻璃上,随着车子的启动微微摇晃,晃碎成满目的粼粼波光。 “那个人是谁?”张般若小声问。 “算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白蕊诚实答。 “那还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去找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去了。”她说这话时带着羡慕,真诚而直接的羡慕,让人听得心里发酸。白蕊这样的女孩,难道不应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抢着排队为她去摘吗?为什么要羡慕别人?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将手机递过去,要她输地址。 白蕊不肯:“送我回家也不会把项目给你的。” “没关系,还是你要去酒店?”他又问。 “不了,”她轻轻摇了头,接过手机上输了一串地址:“回我家吧。” 白蕊的公寓坐落在东三环的豪华小区,装修风格简单单调,宽敞得甚至显得空旷。 “喝点水。”她的冰箱里空空荡荡,张般若徒劳无功地找了半天后,只发现了半箱矿泉水。 “不想喝。”白蕊躺在沙发上,摇头拒绝。 “你这样胃会不舒服的。” “我现在哪都不舒服,也不差这一个。” “就……为了一个男人吗?”他说这话时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小心翼翼。 白蕊轻蔑地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不能有真心?” “也许是有的吧,只是以前……”他顿了顿,“没看到。” 酒醉麻痹了神经,她并没有听出张般若话语中对于“没看到”这三个字描述的时态,只是在琢磨他的态度,他的行为,他这般殷勤,实在令人陌生,就为了……一单项目吗? 她拍了拍沙发,示意他坐下。 张般若听话地坐了下来。 多奇怪,他竟然变得这么听话了。 “你为什么会来Vitru?”她好奇道,分明当年有很多更知名的公司给他抛去了橄榄枝。 “沈总邀请我来的。” “邀请你的人多了,沈从岭给了你什么好处?” “真心。” 这算是什么答案?白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天天把不要公私不分,讲究公事公办挂在嘴边的一个成年人,决定未来职业生涯的理由竟然是商人的真心? “你这么好骗?”她嘲笑道。 张般若也忍不住自嘲着回答:“可能吧。” “真心是什么很金贵的东西吗?”她语气带着不赞同。 张般若却很真诚:“是。” “沈从岭的真心?”她直接笑出了声。 “谁的都是。”他仍旧态度端正。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灵泉寺的项目呢?”她又问。 “因为能赚钱。”他答。 “你缺钱吗?” “还行。” “缺多少,我借你。” “要还吗?” “当然,我又不做慈善。” “那还是算了。” “你也可以换个方式还。”她提议道。 “像那个抱你出来的小男孩一样?” 白蕊本想说他要是缺钱,可以私下帮她做些人情项目,却没想到一本正经了一晚上的张般若脑子原来想得这么歪,不由嗤笑出声,和他打起了嘴架:“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我给他钱呢?你仔细看看我,我诶,又漂亮又有钱的我,明明是他占便宜好不好?” “嗯。”他点头应声。 “嗯什么?我不漂亮吗?” “漂亮。” “我不够有钱吗?” 张般若环视了她的公寓,点头:“有钱。” “那你凭什么那么说?”她有点得理不饶人地追问。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占便宜?”他反问。 “……”她发现自己的论点被他找出了破绽,一时间语塞答不上了。 张般若也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看她不再言语,小声问道:“你饿不饿?我叫点吃的给你?” 白蕊摇头。 “那你困不困?要不要早点休息?”他又问。 “你着急走?”她直白地问。 “……不着急。”他有些尴尬地答。 “如果我说,我希望你拒绝白老师,告诉她你不能接这个项目,你会这么做吗?”她表情认真了起来,前前后后扯了那么多无用的闲话,也不过是为了说这件事而已,现在再不说,也真的找不到留他的理由了。 “不会。”他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了。 “就当为了我呢?” “不会。”他语气态度一点也没有变。 “要是……我求你呢?”白蕊更加真诚了一些,身子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半张脸就在他的肩膀处。 “你说过我们之间公事公办,还希望你说到做到。”他僵直着身子冷声警告。 白蕊想到了陈瑄的形容,说他是庙里的石像成了精,准确,实在是准确,看这雷打不动的表情,简直是对她个人魅力和自尊心的侮辱。 她故意暧昧地低语:“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交不够深,所以你才不卖我这个面子?” “……” “沈从岭的真心都算是金贵,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 “你在说什么?”他下意识将身子向后躲了下。 躲? 躲就代表他并非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坚定。靠近和远离都是身随心动的结果,心不动,人就定得住;人若是动了,心就定不住了。 她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张般若,推己及人是什么意思?” “你语文不好的话,可以查字典。”他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喉咙,一板一眼回答。 “可我不想查字典。”她托着下巴,半仰着头凑到他面前,“是因为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才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觉得我喜欢你?” “你想多了,我和你没有……”他准备否认她话中的暗示,无论谁是主动的那一方。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吧?”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论他的表情如何故作镇定,耳尖突来的红意,瞳孔剧烈的震动,都泄漏着他真实的情绪。 “你在说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把美术馆的项目给你,为什么主动帮你挡酒,这么多年,陈樊的酒我都没有帮他喝过一杯,可到你这儿,我怎么就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她重复着他的问题,“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最近的自己……很反常。”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不是问我在灵泉寺许了什么愿吗?我希望你能离苏安远一点。可你那句话也没说错,我确实敬神远佛,那我为什么还要在佛祖面前许这种愿?” 她用余光试图捕捉身侧人的情绪,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张般若并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她听到张般若开口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猜,也许是因为羡慕你吧。张般若,我这样的人死了之后,世界上印着我名字的地方就只有我的墓碑,我可以赚很多钱,但是那些钱永远不属于我。可你不同,你的作品,那些建筑就像是你的分身,哪怕你死了,他们也会长长久久地矗立在那里,他们属于你,你也属于他们,你们一起千秋万代,永垂不朽。我想,我喜欢的,可能是你身上那个我这一生都在仰慕和渴求的,高傲且无用的灵魂。” 他像是被定住了身。 “算了。”白蕊摇头,和他拉开了距离,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些什么,是我喝醉了,你先走吧。” 他一动不动。 白蕊等了很久,等得心里开始有些发毛,她按耐不住地缓缓抬起了头,试图向身侧望去。 却见张般若突然俯身凑了过来。 也许是平日里的他太端正了,端正得让人忽略掉了他的侵略性,直到他整个人居高临下地挡在她面前,白蕊才意识到,纵然打趣他是石头成精,可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壮年,不是真的动弹不得。 “我瞎说的,你当没听到。”被这样的气息笼罩四周后,白蕊心虚地说。 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下巴却即刻被他用手指勾住了。 食指半弯着抵着她的下巴,拇指轻轻地盖在唇边不远处,他微微用了力,一点,一点地向上抬。白蕊垂着的眸子扫过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胸口,他的肩膀,终于对上了那双等待许久的眼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些话不能乱说?”张般若轻声问。 白蕊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试图转过头去,却又被他勾着下巴扭了回来。 “你不会以为说完了就不用负责任了吧?”他又问。 “我要负什么责……”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他的特写,剩下的那半句话也被他堵在了口中。 他很轻,很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嘴唇。和白蕊想象中不同,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男人原来有着这样柔软温暖的嘴唇,像是盛夏时节藤蔓架垂下的葡萄,薄薄的果皮紧紧地裹住内里熟透的果肉,只放在唇瓣处也能感觉到在这薄薄一层的下面所隐藏着的饱满和甜润,人心贪婪,她忍不住想咬破这层果皮,仿佛果肉也在挣扎着诱惑她。 “嘶——” 张般若吃痛地捂住了嘴唇,看到指尖的血迹,微微皱眉满脸无奈:“你怎么还咬人?” 白蕊有些无辜地想,明明是你勾引我咬的。她轻轻地啄了一下,声音俏皮,毫无歉意地回:“想咬就咬了。” 张般若突然将她整个人抱在了自己身上,隔着布料,白蕊明显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将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再次吻上了他的嘴唇,甜腥的味道和她想象中的葡萄完全不同,她有些嫌弃地皱眉,可手因为碰触到他身上僵硬炽热的肌肉而忍不住熟门熟路地开启新的探索。 向下,再向下一些。 然后……就被人截了路。 张般若的手灵活地攥住了她的,轻轻用力就将她的胳膊别到腰后,很快,另一只也被他如法炮制地在后腰处汇了师,她从他脖颈间抬起头,似是要发表对于这场意外走向的反对意见,拿回自己以为稳操胜券的主导权,但张般若轻易地就将她的两个手腕攥到了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腾出来抵住了她的后脖颈。 话再次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唇就被人攻城掠地了。 作为设计师,他实在太擅长应用自己的手了,白蕊被他摆布着,像是着了门道,身体只按照他的想法走,全然没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也,实在太擅长应用自己的手指了。 “你怎么……啊……”意外地,这次轮到她倒吸了一口气。 他想到她方才无赖的样子,轻笑回:“想……就……” 白蕊脑海中出现了那夜在他的办公室内的画面,背景里他手上的铅笔在纸上画出了沙沙声,如同今夜,只是多沾染上了份潮湿,在另一个柔软的绘图桌上,她像是画布,又如同油彩,在他的笔下任由他心意地辗转,被他画成了旖旎的模样。 凌晨时分,她看着浴室里模糊的人影,从床头柜摸索出了一包藏匿好的香烟,裹着床单光着脚,靠在开了条缝的窗边自顾自地吸着。 “我平时没见你抽烟。”张般若裹了条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在她身后道。 玻璃上反射着他的身影,过分板正的身材,白蕊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玻璃上的人影。 他凑近拉住了她的手,将她中指间夹着的烟放到自己嘴唇上吸了一口,仿佛她那双纤白的手是个高级的烟架。 “你抽烟?” “不抽。”他熟练吞吐烟气的样子,十足十的谎话。 白蕊将烟蒂熄灭,微微转过身倚在他的怀里,抬头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有。” “有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说过这句话呢?”她话里有话地询问。 “有。”他点头。 看刚才他熟门熟路的样子,猜也应该猜出来他不是第一次,既然都是都市饮食男女,那便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灵泉寺的项目,能不能听我的?”她温柔地问,“我有我的苦衷。” “不方便告诉我?” “现在……还不行,你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双手牢牢地将他搂住,“能不能这次,就盲目地相信我一次?” 张般若愣了一下,讷讷回道:“好。” 白蕊俏皮地在他脸颊处轻轻印了一个吻,“明早你还要上班,我就不留你了,谢谢你,路上注意安全。” 第12章 第 12 章 八点十分,朝阳灿烂地洒满房间,白蕊散漫地伸了个懒腰,又突然意识回魂般看了看身侧,她皱眉怔住,迷迷糊糊起身准备下床,才一弯腰,肌肉不适的拉扯感让她顿时倒吸了口气。 要不是身体酸胀的痕迹还在,还真以为昨晚的事情是黄粱一梦。 她难得准时到达公司,在停车场电梯处偶遇了沈从岭,迎上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 “早上有……客户?”沈从岭脑子转着圈地琢磨,没听说白蕊手上有什么新项目,怎么她这么早就来公司了。 “没有啊。”她轻快回答。 “那你……”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那你怎么准点上班了?这话听着实在不该是一个总经理对下属说的,简直倒反天罡。 电梯到了一层,一群人蜂拥而入。 她立刻就看到了个子高人一头的张般若,那身白衬衫黑西裤半框眼镜的组合,就算是他当下戴着口罩,也隐瞒不了半点。 “早上好,般若。”沈从岭抬手问候。 “沈总,早上好。”他的声音有些哑,看到旁边的白蕊冲他笑,又尴尬补充道,“白总早。” “早上好,张组长。”白蕊的表情莫名有些得意。 “感冒了?”沈从岭问道。 “呃……没有。” “那怎么还戴口罩了?” 张般若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含糊道:“呃,嗯,可能有点。” 白蕊在一旁窃笑出声。 张般若藏在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正带着警告意味盯着她,白蕊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Victor看着白蕊的身影进了办公室,把墙上的钟,手上的表,手机上的时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敲门问道:“这么早白姐?” “嗯。”白蕊点了点头。 “咖啡?” “不用了,帮我叫张般若过来。”她看起来心情极好。 “好的。” 十几分钟后,张般若敲了门。 “请进。”她特意上前,头一次主动帮他把门打开,迎他进来。 “感冒了?”她带着笑意,又把沈从岭的问题问了一遍。 “……”这次他没了电梯上的局促,一脸无奈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怎么还带上口罩了?”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说呢?”他凑上前,贴得她很近,故意在她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反问。 “我怎么知道。”白蕊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张般若把口罩摘了下来,让她看自己嘴上被她咬出的伤口,“现在呢?” 那块被她咬过的地方红得发紫,分外明显。到底是能让人亲吻时联想到葡萄的嘴唇,这样的颜色看起来要比昨晚更诱人。白蕊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凑过去再尝一回。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张般若摁住了她的肩膀,慌张地把倾斜的她推回原位。 “白姐,有人找您。”Victor推门而入,见张般若双手抵着白蕊的肩,嘴唇又挂着彩,首先想到的便是——白蕊把人揍了? 为啥?早上不是心情很好吗? 可对方要是张组长,看上次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是不可能。 他呆呆站着,白蕊急忙拂开了张般若的手,“我今天没约人吧?” Victor整理了情绪,道:“说是灵泉寺的项目顾问,跟您约好了过来签合同?” 男人随后跟着走了进来,看到屋内二人,道:“在忙?那我等你一会儿?” 白蕊皱了皱眉。 张般若认出了眼前的人,昨天在酒吧门口见过,那位白蕊口中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许多事,比如昨天那个小男孩,比如眼前这个男人,再比如被白蕊深情告白的自己。 隐隐约约,他意识到昨晚的所有事情都不太对劲,且都带着漏洞百出的自相矛盾。 “你,等我一下。”她先是对那边的男人这样说,又立刻收起了刚才和张般若打情骂俏的表情,换上公事公办的口气,“张组长,我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找你,你先回去。” 张般若定在原地。 “张组长?”白蕊又喊了一声。 昨晚她不是这么叫自己的,她娇滴滴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唤他,唤得不是现在她嘴里冷冰冰的这三个字。 “灵泉寺项目,我也应该听一听,对吧?”张般若开口道,转头对白树伸出了手:“您好,我是Vitru的设计师,张般若。” 白树礼貌地握了握手。 “这个项目我们接不了……”白蕊用眼神示意张般若,“不信你问问张组长,他知道的,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她眼巴巴地看向张般若,给他传递着信息,要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嗯?嗯。”张般若答。 可他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蕊蕊,不要胡闹。”白树认真地教育道,昨天白蕊的态度让他心里打鼓,他一大早赶过来,就是为了让这件事不再多生波折。 Victor听着这两个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但八卦之魂瞬间觉醒了。 蕊蕊? 他喊她,蕊蕊? “……”白蕊的拳头刚攥起来,手机此时也响了,简直是越乱越添乱,她低头查看,瞳孔立刻放大了好几圈——是白太君。 白树看她的眼神就猜到了:“她到了?你先去楼下接她?” 白蕊瞪着眼睛想要发火,却听白树又道:“你现在再不去就晚了。” 白太君的做派和曹操是同一套方针,只许她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她。白蕊纵然心中再有气,也明白当下的重中之重是稳住白太君,她指着白树的鼻子左右思考了半天也凑不出一句完整话,只能在他身侧小声耳语了句“别瞎说话”就赶紧出去迎接圣驾了。 办公室内只剩下白树和张般若二人。 张般若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树:“你跟白蕊是什么关系?” “……白蕊?你不应该叫她白总吗?”白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打算先套套他的底细。 “你不也应该叫她白总吗?”张般若以其人之道还治了其人之身。 白树听着他的话音,那抹酸味儿总算是藏不住了,立刻反应过来,直白问道:“你……和她睡过?” “……”张般若的脸上起了一阵青白。 白树:那就是睡过了。本以为白蕊怎么也不至于连窝边草都吃,没想到她还真是……饥不择食。 他心中不由生出了戚戚然的同情,态度也友好很多:“因为你不太像是她平常选择的类型,所以我没有意识到,对不起。” 张般若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这句的语气实在太像是正房对待外面养着的没名没份的相好。 “你什么意思?” 白树:“哪句什么意思?” “我不是她选择的类型?” “她……喜欢年轻一点的。”白树委婉道。 “我总比你年轻吧。” 白树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上来就被张般若的火药味儿冲了一脸,他盘算着若是这么大的反应,那眼前这位应该是近期的事?刚钓上来还没来得及放回海里?只无奈道:“你和我比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张般若立刻接话打断了他:“我当然和你不一样了。” 那话中争强好胜的意味实在太明显。 白树暗暗思忖,这人似乎没把自己当成一夜情对象,他好像是,他不会是……认真了吧? “你喜欢她?” 这四个字哪怕是被外人问起,张般若当下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可偏偏现在问他这句话的人,是昨天她口中“最重要的男人”,实在是可笑。 像是唤醒恶龙的钟声响起,张般若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这是在干什么?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说这些话,他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把理智冲没了吗? 张般若沉下了脸,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不喜欢。” 白树无奈地笑了,这么自相矛盾的人,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你刚才说你是这里的设计师?” “设计组长。”他才说完,立刻后了悔,转身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白树突然起了善心,设计组长,还是这样冷冰冰又嘴硬的性格,和之前他学校里的一个研究生倒是很像,白蕊那时候看上了人家说要一个礼拜拿下,结果碰壁后就没皮没脸地使了手段,还以为她吃一堑长一智能学会避开这种性格的男人,专心去找那些情根浅孽缘深的,没想到又招惹了这样一个,便道:“蕊蕊是不是跟你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她欣赏你的……灵魂?” 张般若的手不由攥紧了起来。 “还有什么你的作品千秋万代永垂不朽之类的,这些,她和你说过吗?”白树回忆着她那时候的手段,无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真说起来,她这套话术还是专门给我发明的,后来发现这套话术好用,就变成保留项目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他的身体僵硬地立在原地,他的嘴巴却要更硬三分。 白树:“不喜欢就好,以后灵泉寺项目我们少不了一起合作,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张般若下意识反驳:“我们未必会接。” “她会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叫白树。” 张般若思考着这个名字,确实这两个字在建筑界颇有名气,白树,建筑设计学院的知名教授,他主攻古建筑领域,是该领域的大佬级人物。可那又怎样,就算他是了不起的白教授,又能…… “我是她的哥哥。” 白蕊……白树,张般若这才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然后这小小的一块骨牌归位,直接引发了一整片的坍塌。 所以,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方才和他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争抢女人时的口不择言,他不仅没有恶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连同他怜悯的态度也是真的,因为他在真诚而委婉地告知自己:你上当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合同 “你要帮我,不要接这单。”走向会议室的路上,白蕊小声在张般若身侧提醒。 张般若看着她,余光扫了前面的男人。 她看懂了他的眼神,但是她没时间给他解释这一切。起了个大早来公司,就是为了在母亲下手前先打点好,扔掉这个烫手山芋,没想到早起的鸟儿遇到了起得更早的鸟儿。 “我会给你解释的,一切先按我说的做。”她认真地嘱咐。 会议室内,白太君稳坐中间主位,身侧照例站着六七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将她簇拥在其中。 张般若头一次见这架势,看着这呜呜泱泱的一群人下意识向后小退了半步,继而察觉腰间抵着白蕊的手,才勉强原地站住。 “来,小张组长坐我旁边。”白太君见他们进来,伸手热情地招呼。 白树转过头不解地看向白蕊,意外母亲竟然会如此热络地对待张般若,她老人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连他也看不清了。 白蕊只是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他碍事。 “小张,我给你介绍一下啊,”白太君和蔼可亲,“这位呢,是我的儿子,据说在你们建筑圈很有名气,他叫白树,建筑学院的教授,你有没有听说过?” 张般若总算是把这几个人的关系串了起来。白老师,白树,白蕊…… “听过的。”他点头。 “这次灵泉寺项目就让他给你打下手,你放开去做,我会全力支持你。”白太君摆明了态度。 白蕊硬下了脸,反正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场硬仗,择日不如今日:“白老师,这单我们不会接的。” “不接?”白太君眼神凌厉地看向她。 “对,首先,公司不是我的,我也是打工人,我们领导说了,我们没有经验,也没有时间,所以不能接。”白蕊拿出第一道挡箭牌,“其次,张组长目前手上有很多项目,都是着急的活儿,挪不出时间,他个人也对灵泉寺的项目没有意向。”她再拿出第二道挡箭牌,“我虽然很想接,但是我独木难支,要不我帮您介绍其他的机构?肯定选一个性价比最高的。” “小张,你真这么想?”白太君凌厉的眼神从白蕊转移到了张般若身上。 白蕊急忙站到张般若身前,替他回道:“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您,您也别为难他,他一个人讨生活,不容易的。” “蕊蕊。”白树在旁出声提醒,要她让开。 白太君冷下了脸,看着她:“是灵泉寺的项目不能接,还是我的项目不能接?” “在商言商,项目本身不适合我们。”白蕊说着好话。 “哪里不适合?” “我们没有经验。” “我这不是把哥哥带来了吗?” “我们没有人手。” “没关系,工期我要求不严格。” “我们……” “蕊蕊,你想好了,无论你的借口是什么,我都能帮你解决。”白太君的表情严肃,连带着周围的小姑娘们都大气也不敢再喘一声。 白蕊也有些紧张,心虚问道:“为什么您一定要选我们?” “因为我和小张有缘。”白太君答,“小张组长,她说的话,是你的意思吗?” 白蕊转过头,一脸期许地看着他,希望他按照昨天说好的剧本走。 张般若嘴角扯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温声回复道:“没有的事,我很愿意接灵泉寺的项目。” “轰隆隆——” 白蕊隐约幻听到了晴天霹雳的声音,把她定在了原地。 白太君随机面对张般若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好,具体的细节你和白树过,合同下周我来签。” 她起身,表情冷下来对白蕊斥责道:“我以为你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已经是个成熟的孩子了,没想到做事还是这么没分寸。下周签合同的时候,希望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另外,丽丽的事情你处理得也让我很不满意,以后她的事你不用管了。” 在众多女孩的前拥后簇下,白太君同白树一行人离开,白蕊才想对张般若发泄,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小跑着去了三组。 果然,一出言情剧里才有的画面正在三组的办公室内上演,早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左言身上,他脸上扯着肆无忌惮的灿烂笑容,手里抱着束开得肆无忌惮的花,正站在孟丽面前。 孟丽接过花小声答:“谢谢。” 左言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下班我来接你。” 戏演得差不多了,左言挥手转身,方才装出来的灿烂也随即瞬间消失在眼底,他才走两步,抬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一脸怒气冲冲的白蕊。 眼底的笑意又浮了上来,竟然,还能有这份意外的收获,像是接了命令苦行的远征队在山间艰难前行,却偶然看到了山顶处初升的朝阳。 朝阳正在用能够杀人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他,示意他跟她走。左言扯着他招牌式的笑容,轻飘飘地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白蕊拉他进了电梯侧边无人的楼梯间,左言脸上明媚的笑让她原本就燃做一团的火气烧得更旺了些,“你来捣什么乱!” 左言故意贴她贴得很近,“姑姑这是吃醋了?” “谁是你姑姑!”她使劲推开他,咬牙切齿道,“谁让你来这儿的?” “当然是白奶奶,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一脸无辜。 “你还嫌我这儿不够乱吗!”白蕊指责道,“她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想听的时候就听,白奶奶打算让我和丽丽年底结婚,你觉得怎么样?”他故意问。 白蕊的手指直直地指到了他的鼻尖:“你敢跟她结婚试试!” “我为什么不敢?这样我和姑姑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左言挑了挑眉毛,全然无视她的愤怒。一年前他也曾经这样愤怒过,可愤怒有什么用,愤怒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情绪。 白蕊:“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警告你,你离丽丽远一点。” 左言拿出了手机,笑道:“微信给我加回来,不然明天我还来送花。” “左言!”她不肯接,只恶狠狠地喊他的名字。 “诶。”左言温柔地应,像是白蕊方才喊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什么亲昵的称谓,亦如同白蕊当下并没有生他气,倒是在同他打情骂俏。他只是端着手机递上前,料准了她也不能耐他何。 白蕊晾着他不肯接,左言索性将屏幕竖起来顺手拍了张照片,“生气的你也很漂亮,留个纪念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白蕊吼道。 “幼稚”二字像是听不得说不得的谶语,突然让左言变了脸,他原本明亮的眼睛被眯成一条线,莫名多了分疯魔劲儿:“幼稚?那你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幼稚?和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嫌我幼稚?现在玩腻了就说我幼稚了?姑姑你知不知道薄情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白蕊看着他原本灿烂的脸如同日蚀一般渐渐阴暗,无奈道:“你手机给我……” 话音未落,楼梯间响起了重重的两声“嗒嗒”。 张般若食指的骨节扣在已经被他打开的防火门上,也许是空荡的空间和曲折的楼梯更容易产生回声,放大音量,那两下敲门声,响得那么刺耳。 “白总,在忙啊?”他冷声问。 白蕊和左言一齐看向他。 “沈总找你。”他继续道,头侧向门外,微微点了下示意她。 “哦。”白蕊收回了刚落在左言手机上的手,准备离开,却又被他不死心地拉住。 左言一脸“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表情,张般若似是无意般清了清嗓子眼神催促着她走,白蕊的眼球雷达似的在两尊金刚大佛间转了几圈后,还是推开了左言,“左言,你先走吧,回头微信跟你说。” 张般若单手一直挡着门,白蕊逃跑似的从他身侧快步离开了楼梯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她后背即刻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是防火门失去了阻挡的力,那巨响是因为金属门板弹回到门框里。不过是归位到原本的地方,却不肯悄无声息地按部就班,就连防火门都是这样的没道理。 然而她没有看到,门的另一侧,门板,声音,连同楼梯间内所有突然震亮的灯光一起,停在了左言眼前,挡住了他的路。 白蕊随同张般若一起进了电梯,二人并肩而立。 电梯上行,轿厢内一片安静。此时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应该先选择哪一种情绪。愤怒地责怪他临时倒戈,冷静地解释她和白太君白树的关系,好奇地询问沈从岭找她因为何事,或是,莫名其妙愧疚地辩解刚才楼梯间的画面。 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向上,像是对她的倒计时,“叮咚”一声,倒计时终止,电梯门开。 二人前后才出电梯,白蕊还是定住了脚步。 “我……”她才开口。 “昨天的事对不起。”张般若压着她的话音说道。 “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是我冲动了。”他冷声答。 “冲动?”白蕊瞪大了眼睛,没预料到当下的走向。 “你就当没发生过。”他继续道。 这对话白蕊很熟悉,但她熟悉的台词却并非出自她口,反倒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送到她的耳朵里。 他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没……发生过?”白蕊的脑子有点短路,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 “你不是很擅长吗?”张般若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擅长?” “希望昨天的意外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白蕊已经不知道自己当下的表情是哭笑不得还是恼羞成怒了。 “上下级的关系,公事公办的关系。”他认真答。 白蕊无奈地笑出了声。 从早上到现在,她经历的每一件事都透着荒谬,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人类在自我激励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习惯把自己放到主语的位置,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就是牛犊,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又成了老虎,我们总是正面的,积极的,可人生怎么会永远把做主角的机会留给我们?比如今天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白蕊便是阻挡牛犊的虎,是欺负老虎的狗,也是被鸟儿吃掉的,那只同样起了早的虫子。 “行,你厉害。”她最后只憋出这几个字。 沈从岭办公室内,白蕊和张般若一左一右站在桌子前,像是两个被罚站的学生。 “这个项目为什么不接?”沈从岭手里,是灵泉寺项目的简介,他态度一反平日的温和,露出了老狐狸藏起来的另一面。 白蕊恨不能把身侧的这个男人当场掐死:张般若,你三岁小孩吗?还学会告状了? 张般若回看她的表情如同平日一般,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的石头精。 “沈总,这事……我……”伶牙俐齿的她此时上下牙像是粘在了一起,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个名头。 沈从岭将项目书扔到了桌子上,厉声道:“这么大的单子你一个人一言堂说推就推,你在想什么?” “……”白蕊脑子飞快运转着,“我,我是觉得目前我们不适合投入到这个项目中。” “你觉得?”沈从岭手拍桌子,大吼道:“你觉得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当我死了?” 白蕊冷静道:“项目方面我也是有发言权的,以我对项目的评定,我们目前没有人员也没有经验,只因为标价就入场,最后未必能够拿下来。” “人员经验是你一个销售总监能说了算的吗?”沈从岭质问,“般若,这个项目你能不能接?” 白蕊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给我好好说话。” “可以。”张般若立刻就拆了白蕊的台。 “可以什么?!”白蕊也来了气,“你是有经验还是有人手?” “我和你说过,我可以,至于为什么白总不相信我的专业判断,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张般若回。 “听到没有!”沈从岭火气愈发旺盛,“人家专业的设计师说能,你一个销售总监说不能?白蕊你想什么呢?嗯?我问你,你想什么呢?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沈总,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虽然我的title是销售总监,但是我一直做的都是执行副总的内容,包括我的职级也是L2级别,只不过之前您跟我说目前结构调整还没出方案,所以title这块儿先放一放。销售总监确实无权干涉,但是执行副总对于项目内容把控方面是有决定权的,您可以批评我对这次项目的选择,但是不能质疑我在工作内容上的专业性吧?” “对,之前设计部一直没有设立L3主管,就由各组组长分别代管本组,你是销售总监,却也一直让你担着执行副总的活,是我组织结构分配的问题,才不清不楚的导致了这种情况,正好,趁着次也把组织结构具体细化一下吧。” 白蕊心内暗暗道,不好,要出事了。 “沈总,这次是我……”她连服软的话都没说完,就被沈从岭打断。 “从今天起,你专心负责销售,执行这一块你别管了。”沈从岭一句话,直接把白蕊三年的努力全都打回了原型。 “我不管了?”白蕊脑子飞速地转,也许沈从岭现在就是气到口不择言,毕竟以公司目前的人员配置,除非从天而降一个空降兵,不然她自信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沈总,这件事我处理得确实有问题,但我自认为在工作能力这方面目前没人能……” “我先兼着。”沈从岭再一次打断了她。 这是白蕊没有想到的。沈从岭这个老狐狸,竟然把自己舍出去也要拉她下马。 “沈总……” “这个项目你不用管了,交给般若吧,你先出去,般若你留下。”沈从岭没好气地令道,白蕊也没了再辩驳的机会。 从办公室走出来,白蕊深深地意识到,当你认为某一刻就是倒霉的极限的时候,倒霉总会给你雪上加霜地更上一层楼,让你见识一下它真正的极限——永无上限。 第14章 第 14 章 办公室内,白蕊面对着空白的电脑屏幕,已经呆呆地坐了一个小时。 “白姐?”Victor小心地敲着门,总经理办公室发生的事情在这短短一小时内已经传遍了Vitru的每个角落,平日里惯用下巴看人的白总监如今一朝失势,跌落神坛了。他在外面犹犹豫豫半天,也没想出个像样的借口,左右忍到了一点,实在担心白蕊自己在里面不声不响地出什么事,才找了个由头来敲门:“午饭要我帮你点点儿吃的吗?” 白蕊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平时这个点她才到公司。 Victor谨慎小心的表情泄露了一切,她摇头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一个小时,足够久了。人生苦短,分秒必争,何况当下也不是认输的时候。 她在脑海中盘算着手上的筹码,先是在手机联系人中找到白太君的首席女秘书Amanda,拨了电话过去。 对方一点也不意外,只恭敬问候道:“白蕊姐。” 白蕊也没同她废话寒暄:“为什么是张般若?” “因为他的八字。”Amanda早就打探明白一切,只待白蕊询问。 “有什么特别的吗?” “生孩子的事情白老师对您和孟小姐没有信心,所以那天去见活佛的时候问过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活佛给了她另一条路,”Amanda的声音冷静沉稳,缓缓道,“借阳寿。张组长的八字和那天活佛算出来的借寿人一模一样,实在是巧极了。本来白老师没考虑过的,毕竟这事损阴德,可张组长从天而降,白老师现在觉得这是上仙特意送来为她续命的。” 借阳寿。 这便说得通了,白太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年轻男人如此热络友好,要是背后没有点离谱的原因,还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白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最近情绪怎么样?” “很生您的气,但是饮食照旧,应该问题不大。” “好,谢谢你。”白蕊挂掉了电话。 短暂思索片刻,她拎起了手袋,对Victor交代道:“我出去一趟,你下班直接走就可以了。” Victor在身后小心翼翼:“白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你做的很好,谢谢你提醒我吃饭,辛苦了。”入职三年,这是白蕊头一遭对他表示感谢,甚至连“辛苦了”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Victor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代表着什么?公司的风言风语,白蕊的闭门不出,都没动摇他的信心,他打心眼里不相信白蕊会跌落神坛,她身上一百零八个心窍,她生来就是长在神坛上的。可这一句“辛苦了”,让他心里那些坚定的秤砣都变成了不倒翁,磕磕碰碰地打着螺旋转儿,一个也不肯停下来。 咖啡厅外,白蕊低头查看着手机,陈樊见她已经等在原地多时,急忙小跑着赶过来:“对不起啊白姐,我看到信息就赶过来了,路上有点堵车。” 白蕊:“交代你的都记住了?” “我办事儿您放心。”他大包大揽地拍了拍肩膀。 白蕊突然就对他这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些腻歪,下意识嫌弃地皱了皱眉,挥手道:“走吧,陈总在等了。” 刘秘书在大堂内迎上二人,附耳在白蕊身侧道:“陈总昨天晚上喝多了。” “谢谢。”白蕊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自己心里有数。 包间在最内侧,白蕊才进门就看到正在揉太阳穴的陈总,见她二人到来点了点头算是问候:“来了小白,陈樊也一起来了?” “是是是,您贵人事忙,这么长时间没见,我都想您了。”陈樊上前热情地握手,三人招呼后落座。 白蕊看着陈总面前的冰美式,抬手嘱咐服务员道:“上壶葛花茶,再加份点心,红薯山药糕,要木糖醇的。” 陈樊在旁装作不懂的样子:“葛花茶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白总今天怎么想喝这口了?” 白蕊看着陈总,解释道:“我看您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一看就是昨天又有酒局了。葛花茶解酒,红薯山药糕养胃,这种时候冷餐吃着不舒服,还是吃些温热的对身体好。” 陈樊恍然大悟道:“还是我们白总心细。” 陈总的表情柔和许多,温声问道:“今天约我有事?” “龙晟的别墅,我听说您在物色设计公司,有没有考虑我们啊?”白蕊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道。 “你消息很灵啊,”陈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昨天才在饭局上得到的新活儿,她转眼就打听到了消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白蕊敲了敲手机,解释道:“哪是我消息灵,是我们沈总,得了信儿立刻就派我过来了。” “老沈?”陈总说起沈从岭时,表情带着几分不屑,“他最近怎么样啊?昨天酒局人不来,酒不喝,消息倒是一点儿也不耽误。” “他还是老样子。”白蕊不愿深谈,“那龙晟的项目,您……” 她话才说道一半,手机突然响了,白蕊直接翻过手机挂断,可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铃声又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来电号码,面带尴尬和犹豫地望向陈总,“那我……先接个电话?” 陈总很是意外,但仍点头示意道,“去吧去吧。” 包间内只剩他同陈樊二人,陈总状若无心地试探道:“什么人啊,还能让小白这么着急忙慌地接电话?你们沈总?” “沈总的电话在跟您谈事的时候,我们白总也不可能接啊,这您知道的。” “那我倒是更好奇是什么人物了?”陈总嘴上说得轻松,眼睛确实牢牢地盯住了陈樊,非要他给个答案不可。 陈樊眼珠子转了圈,故作玄虚道:“我要是跟您说了,您可不兴告诉我们白总。” “哦?”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白总啊,估计是谈恋爱了。” “小白?”陈总一脸意外,“和谁啊?我认识吗?” “我也是推测,但您看刚才白总那表情,是有几分小女儿的情思样子吧?”陈樊满脸八卦。 陈总一琢磨,不由点头:“你这么一说……倒还真像。” “其实,这人您也见过,您想想,最近白总有什么反常的事没有?”他故意吊起了胃口。 陈总是聪明人,他见过,又反常,脑海中瞬间便出现了那位人中龙凤的身影,“你是说,张设计师?”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陈樊双手在面前挥摆,生怕自己惹上麻烦。 “可我怎么记得,他跟苏安……”陈总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 陈樊没听出陈总的话音,只着急补充道:“陈总,我们白总偏心眼,照顾男朋友就把我雪藏了,龙晟这活您可得多帮帮我,咱们本家儿啊,都是自己人。” 此时,点心和茶水被服务员端了进来,陈总吃着这一阵胃里的暖,脑子也不由活泛了起来。 几分钟后,白蕊回来,满是愧疚地解释道:“对不起啊陈总,我……” “没事,”他喝着茶水,“正好让我吃口东西。” “味道怎么样?” “你选的,什么时候差过?” “您满意就好。” 陈总吃得差不多,擦了擦嘴缓缓道:“龙晟的活,我原本没想给你,上次崔蔚的我以为就够你忙一阵子,怎么还有多余的精力?” 白蕊回道:“您知道的,最近业绩有压力,能争取的我自然要多争取。” “贪多嚼不烂啊。”陈总话中有话地警告。 白蕊:“陈樊手上的活马上竣工,龙晟交给他,您就放心吧。” 陈樊:“我办事,您放心。” 陈总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哎,上次那位,叫什么来着?那个艺术家,怎么样了啊?” 白蕊知道他说的是张般若,只简单回道:“还在和崔老师对接中。”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崔蔚出国了?” “崔老师把决定权给了她的秘书,所以我们最近一直在和她对接。”白蕊答。 “小苏啊?”陈总谈起苏安时,口气熟稔,“小苏年轻,做事不周全,这项目你还是要多上点心,越是崔蔚不在,越要多加注意,万里之堤,常常都是毁于蚁穴。” “合同已经签好了,您把心放肚子里吧。”白蕊递了块糕点,道,“木糖醇的,可以多吃一块。” “你确定?”陈总反问。 白蕊点头:“当然,苏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很专业,目前我们合作得也很愉快。” “她专业?”陈总摇了摇头,“她大小姐一个,扮家家酒扮上瘾了。” 白蕊:“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那我就再跟你说直白一点,美术馆和心上人,你要哪个?” 白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聪明人之间的交谈最烦兜无用的圈子,她笑得坦然:“我要是还想再要一个龙晟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光那俩个一个不肯扔,还要再多填上一个才行。 好大的胃口。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陈总瞬间来了兴趣。 白蕊将糕点递到陈总面前,故意问道:“我要是得罪了她,您会向着她还是向着我?” “小白,真的假的?”他有些难以置信。 白蕊耸了耸肩膀:“我和您一样,都是性情中人。” “你这一盘点心,到底是要换龙晟啊,还是要换心上人?” “我这不是还有一壶茶呢么?”白蕊眼神瞥了瞥另一侧。 陈总接过了她的糕点,颇有意趣地点了点头:“行,那再冲着你这壶茶,只要翻不出天去,你随便闹,翻出去了,我也使不上劲。我言尽于此,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一会儿还有会。” “成,明白了。”白蕊挥了挥手,从服务员手中拿过纸袋,“我看这个点心您爱吃,让她们打包了一份,下次喝酒您得提前垫垫肚子,身体重要。” 陈总笑着接过,示意她不用多送,和秘书一同离开。 陈樊在旁道:“白姐,就一盒破点心,就把老陈买了?” 白蕊笑道:“礼不在轻重,在符合心意。他喜欢吃,点心就比黄金更值钱。” “行,学到了。”陈樊点头,“那龙晟这事,咱们有多少把握?” “你不用管龙晟,去把崔蔚美术馆的项目了解一下,准备接手吧。”白蕊吩咐道。 陈樊一脸蒙圈,“什么意思?” “你慢慢琢磨。”她拍了拍陈樊的肩膀,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开。 第15章 第 15 章 接下来的一周,白蕊都没有出现在公司。Vitru里关于她失势的传闻在这一段时间内充分发酵,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茶水间,张般若正看着咖啡机发呆,直到被身侧人喊名字,才缓过神来。 “张组长怎么来我们这层接水?”来人热络问道。 “我们的咖啡机坏了。”张般若解释道。 “哦,那我通知行政部。” “谢谢。”张般若客气地点了点头。 “咖啡还没好吗?” 张般若站在原地,尴尬应道:“呃……” “您是不是不会用啊?”他上前查看,“嗨,咖啡豆都没有,怎么出咖啡啊!” “我……不太……”张般若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机器。 “懂,像您这种高级人才,艺术家,一般都不擅长这种事,我来吧。”他在旁边柜子里拿出咖啡豆,倒好后送佛送到西地将咖啡接好才给人递过去。 张般若被伺候着接了咖啡,嘴上说着感谢眼神却带着无奈地走出了茶水间。 办公室另一侧,Victor坐在办公位上半天没有动弹,张般若欲盖弥彰地走过去,将咖啡放到他桌子上。 “张组长?”Victor意外。 张般若递过咖啡:“我看你挺忙的,喝点咖啡歇歇。” “谢谢,但是我喝咖啡心悸。”Victor婉拒道,他知道张般若和白蕊之间不对付,上次开门看到白蕊差点揍他,这次他又直接害白蕊没了快到手的title,也就不想和他多有牵扯。 “哦,好。”张般若悻悻地把咖啡拿了回来。 半天,他仍旧站在原地。 Victor:“您……还有事?” “没什么事。”张般若摇头。 “白总不在。” “我知道。”他点头。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Victor又补充道,平日里惯爱在设计台旁边修行的张组长,今天换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来修了,八成是心里有其他盘算。 张般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我不是为了她来的。” Victor:“那您是?” 张般若没有回答,只是在原地立定着,不再说话也不走,倒惹得Victor莫名发毛,他才想再开口,只听另一侧三组的助理设计师匆忙跑过来,着急道:“张组长,您在这儿呢,沈总叫您。” 看着远去的身影,Victor才算是松了口气,赶紧给白蕊实时将办公室的动向汇报了过去。 总经理办公室内,沈从岭满脸倦色。 白蕊甩了手,沈从岭的手自然就得忙起来,企业内的高管不是山里自立为王的土皇帝,权利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权来自它给企业带的利,利才能反馈成为权,一切都和效益挂钩。他这一周连着去了四五个饭局,手头又多了一堆项目执行任务,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沈总,您找我?”张般若敲门而入。 “龙晟你听过吗?”他指了指,示意张般若坐下来说。 “没有。” “般若啊,你还是要多点项目敏感度。最近这个项目很热,一会儿我把资料给你,了解了解。”他交代道。 “好。”张般若点头。 “还有灵泉寺,也不要落下,都是很重要的。”沈从岭从一堆文件中找出了标红的一个,递过去道,“甲方还没来签合同吗?不是说这周签合同?怎么没动静了?” “我也没有收到消息。” “般若,负责项目不是设计,不能自己关起门来埋头干,你要走出去和甲方多活动的,甲方不提那人家是甲方,咱们做乙方的义务就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催,求,跑,你还是要多和小白学习一下,交流交流取取经。” “她,最近没来。”张般若回道。 沈从岭脸面露尴尬,答:“这我知道,公司见不到,私下可以约一下嘛。” “好,我今晚约她。” “顺便劝劝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情绪,她犯了错,我小惩大戒也是为了面子上能过去。”沈从岭交代道,“这女下属和男下属不一样,轻了重了的都爱往心里去,女人啊,归根到底还是情绪动物,你让她发泄发泄,情绪问题解决了就别再胡闹了,赶紧回来该干嘛干嘛。” 张般若:“我让她……发泄发泄?” 沈从岭没有意识到话语的歧义:“对啊,喝点酒,唱唱歌,不行学电视剧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喊一喊,她不就是心里别扭嘛,你知道的,哄女孩的那些套路,还用我教你?” “您觉得,她是在闹情绪?”张般若又问。 “当然了,”沈从岭摆了摆手,“我是过来人,这种事我经历多了。在职场上,哪有不受委屈的?哪有万事顺心的?可她白蕊一路顺风顺水,都被惯坏了。现在突然敲打了她一下,受不了了,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有情绪,我告诉你,女员工就是这样,情绪问题永远先于实际问题。同样的事,发生在陈樊身上,你身上,你们会撂挑子不干了吗?不会,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责任,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有情绪就自己消化情绪。这也是以后你做管理的时候,要最注意的,得知道什么时候给什么药。” 张般若:“我以后做管理?” “你难道是想一辈子做设计吗?”沈从岭像是摸清了他的心思,“这次你主动接触灵泉寺,不就是给我信号吗?” “您的意思是,要培养我?”张般若的表情看不出惊喜,略显平淡了些。 “不然呢?你是我招进来的,算是我的嫡系,我自然希望重要的位置上,坐着的是自己人。” 张般若:“所以白总的执行总监,是因为我才撤的?” “你说呢?” “谢谢沈总。” “般若,好好干,跟白蕊接触的时候,也注意一下话术。” “我知道了。” 张般若才走出总经理办公室,Victor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张组长,我们白总晚上想约您吃个饭,不知道您时间方便吗?” 张般若意外地看向他,又看了看秘书室里那位专心盯着屏幕的总秘,这种饭点才到就上菜的巧合,说是没有白蕊的刻意安排,那就当他是傻子了,他欣然回道:“当然。” “我稍后把时间地址发给您。” “等一下,”张般若打断,“你们白总自己不能给我发吗?” “呃……” “没关系,”他拍了拍Victor肩膀,“我自己联系她就好了。” 白蕊选择的用餐地点是家豪华的西餐厅,因能俯瞰长安街的夜景而闻名,平日里靠窗的位置格外难定,没想到她竟然订到了位置最佳的那一桌,桌子上摆着精美的花束和名牌首饰的袋子,看来下午自己被沈从岭敲打时,她正悠闲地逛着街,购着物。 时空就这样后知后觉地重合,补充了同一时间线上他缺席着的她的动向,张般若心里突然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为自己能够这样敏锐地发现这件事而高兴。可片刻他又无语起来,不过是知晓了她今天的行踪,何以值得要有这种无端的喜悦? “来了?”白蕊见他到来,没起身,只挥了挥手。 “餐厅很漂亮。”张般若在她对面坐下。 “只有餐厅漂亮吗?”她挑眉询问。 “你也很漂亮。”他顺着她的心意说。 “谢谢。”白蕊满意地笑了笑。 “点餐吗?”张般若抬手准备叫服务员。 “我定好了。”白蕊打断了他。 “连我的也订好了?”他问。 “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她嘴上这样客气,态度却是不容置喙的专横独行。 “你这么问,我就算是怪也不好再说出口了吧?”张般若直白回答。 白蕊耸了耸肩膀,“这家餐厅的牛排很好吃,就算是怪我,也先尝尝再说吧。” “最近在忙什么?”张般若率先开启了话题。 “游手好闲。” “在公司游也一样。”他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攒了那么多年假,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可白蕊偏偏不按照他的节奏走,东扯西扯些闲话。 张般若:“我们之间,就不用绕圈子了吧?”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白蕊明知故问地看着他。 “我们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他说得理所当然。 白蕊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故意道:“那你有什么要对我坦诚的吗?” “是沈总让我来的。” “哦。” “我猜你应该知道,不然Victor也不会在门口等我。” “我又不在公司,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你不是很擅长利用秘书打探消息吗?”他一点要和她藏心眼的想法也没有,看到了,想到了,就如实地说出来。 白蕊也不意外他能想通这里面的门道,反问:“所以你觉得,我请你吃饭是为了打探消息?” “不是吗?”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和你一起吃饭,这个理由不够吗?”她笑得多了分妩媚。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我都没有打算瞒你。”张般若答,“灵泉寺的项目,我接手是因为我感兴趣,沈总认为这是我想升职的信号,所以才用这件事针对你,把你拉下去,是为了把执行总监的位置给我。” 白蕊这几天也早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是眼下他的态度,倒是令人有些意外,便顺着话茬继续问道:“那你呢?你想要吗?” “我说不想,你信吗?” “不信。”她坚定摇头。 “我也不信。”张般若回。 白蕊无语得忍不住笑了,这种把自己的四个二两个猫儿都明摆出来的斗法,她在职场上还是头一次见,难不成他觉得自己的牌太好了,自信到这种地步? “所以你现在和沈从岭是一头的?”她问。 “他是这样认为的。” “你呢?” “我不拉帮结伙,我向往的东西只会凭自己的真本事拿到。”他正人君子地回答。 “你知道这种话,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说。一种,是初出茅庐觉得自己手拿男主剧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愣头青,一种,是嘴里含着金汤匙脚下踩着万人堆,但由于太过眼高于顶所以看不到自己的buff,错把资源当能力的太子爷。” “你觉得我是哪种?” “那就要看你最终有没有拿到了,”白蕊话里有话地说,“反正愣头青最后都会被现实好好教训。” “那你又是哪种?”张般若反问。 “我不会说这种幼稚的话,我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拉帮结伙,可以机关算尽,现实世界不是弘扬真善美的文艺作品,高尚也不是我人生的中心思想。” “高尚不是,那至少真诚,应该不难吧?”张般若道。 “我对你不真诚吗?” “和我上床,是因为喜欢我吗?” 白蕊没想到他会大剌剌地把这话放到明面上,这种把正人君子刻在脑门儿上的男人突然口出狂言,倒让她心里莫名其妙酥酥麻麻起来。 “为什么不是?”她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心虚。 “那我换个问法,和我上床,是单纯因为喜欢我吗?”正人君子的狂言还在持续输出中。 “……”白蕊被问得无措,下意识顾左右而言他,“我觉得你没必要对这里面的细节太过于……” “可以了。”张般若果断地打断了她,“在这种问题上,一切非肯定回答,都等同于否定。” 说罢,他起身欲走,白蕊急忙拉住了他的手,“那你呢?” 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问题,她分明有更重要的目的,可眼下被人逼到墙角处,嘴巴不听脑袋使唤地,就问出了这句。 问完才发现,她似乎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我也不喜欢你。”他回得仍旧果断,一点感情都没有。 白蕊起身拦在他身前,分不清态度是负气还是自负,“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非肯定回答就是否定,你刚才回答得也很肯定,所以真诚的张组长,你确定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吗?” 张般若看着她,嘴唇紧紧地抿住,一言不发。 白蕊的余光瞥着餐厅入口,见自己守着株所待的兔终于来了,突然伸出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垫着脚尖抱住了他。 “你……”张般若微微晃动,“这是干什么?” 白蕊在他耳侧亲昵回道:“鞋跟太高,站不住了,借你靠靠。” 瞎话。 张般若下意识想推开她,但却被她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些,他才又多使了分力气,怀抱里的人立刻轻声喊痛,瞬间就卸了他的力。 “你到底要想干什么?”他口气带着无奈,却也不再推开她。 “想跟你说一句今晚最真诚的话。”她脖子伸得高高地附在他耳侧,呼吸轻抚着他的皮肤,引得他连脖颈处的汗毛都跟着紧张。 “什……么?” “我想要权利。”她的声音那样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如一盆冷水扑面而来。 “所以现在是美人计?希望我不要和你竞争?” “我要是这么说的话,你会退出吗?”他太高了,这样垫着脚尖着实累人,白蕊借力依靠在他的肩膀处,试图轻松些,却也只让两人之间的接触更深更旖旎。 “我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会和上次一样,在我面前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言而无信地背叛我。” 白蕊的动作带着亲昵,声音却带着嘲讽,“美人计在什么时候会奏效?在男人手握权力的时候,他给你或者是给别人都一样,锦上添花嘛,那自然是美人好过别人。可当他自己都还两手空空时,你要他把权利让给你,再把自己当作奖励,那就是痴人说梦了,圣人都知道,先温饱后才能思□□。” 张般若身体僵定,白蕊也慢慢地松开了他,转身拿起手袋:“而且,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局势,在这场游戏里,我是棋手,你,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你连入场券都没有,我对你使什么美人计?” 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胡闹,不是气不是恼,只是好笑,因为自己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更不配让她有任何认真的情绪。 “牛排真的不错,吃完再走吧。”她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哒哒”声就这样回响在餐厅的高级瓷砖上,也声声敲在张般若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