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长流煮红豆》 第1章 他回来了 01. 我歇下还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小厮匆忙来敲门传话:“有贵客来,指名要见姑娘。” 我面上带着微笑说马上去,心里却很烦躁,连带着动作也不紧不慢,丝毫没把所谓的贵客放在心上。 小厮在门外又催了一遍,我才打开门道:“今儿是哪位贵客啊?值得这么急?” 小厮听出我的不满,连忙讨好道:“说是京城老爷,张知府带着贵客来,指名要见您。妈妈实在推脱不过,否则哪敢扰姑娘清梦啊。” 我心头冷笑,到底没再说什么。 快步跟着小厮进了雅间。 隔着一张屏风我挂出微笑,对着房内一位风韵犹存的女子叫着:“妈妈,今日这贵客是谁啊?” 转过屏风,我便见着好几位面熟的官老爷,还有以前从不来烟柳巷的知府从事。 我心中纳罕,也摆正了态度,看来今天是真有贵客来。 我能在琼莲楼当上头牌,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一绝。眼睛看了一圈,便知今日的重要角色是坐在红木椅上的素衣男子。 只是…… 我多看了两眼这位贵客,觉得眼熟。 这时琼莲楼的女主人开口陪笑道:“几位官爷,这就是我们楼的桂娘子,不知……” “桂娘,好久不见。” 我面上还挂着笑,听完几息后才反应过来。作为一向矜持的头牌我竟岔了声:“乔元!” 女主人反应极快地责怪说:“桂薇,怎么说话的?” 她刚想转头赔歉,乔元却开口道:“我想与桂娘说几句话。” 在场的都是人精,当即打趣着“旧相识”之类退了出去。 在那些官员都出去的一瞬,我突然反应过来。 暮去朝来,如今我面前这个少年郎,此番前来若未带着阴谋,可能是唯一能带我彻底离开琼莲楼的人了。 但我又想起那个在渡口桥边等待的寒夜。 我不说话,屋内静默良久,乔元才走到我身旁道:“桂娘,这次,我带你离开。” 我看着这张脸,五味杂陈。 隔了几息我才开口:“你带我去哪?” 乔元目光灼灼,不带一丝犹豫:“我带你回京城,明媒正娶,可好?” 我沉默了许久,至少自己觉得是漫长的。 但却并没有思考什么,只是静默。 “好。” 02. 我在张府的客房内坐了良久,面对紧闭的木门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就这样,离开了琼莲楼? 离开前,妈妈面上虽笑着说:“桂娘啊,好福气,今后就等着享福了啊。” 但我知道,她看中的小丫头还没培养起来,就不得不把我这个头牌放走。 她心里指不定如何肉痛气恼。 至于那些姐妹,除了疏影,其他也不知几人是真心祝福。 我恐惧的并不是离开琼莲楼,而是这样对未来没有任何了解就离开了。 我的未来,全部都落在了乔元手中。 落在了那个五年未再相见的少年郎手中。 正想着,细碎的落日光辉撒入客房,乔元拎着食盒走进来。 “想着你现在肯定不习惯,张知府摆席时便没有叫你过去。折腾了半日,你也该饿了,我就端了几样小菜过来。” 乔元将菜一一摆好后,我才发觉这是我前几年最爱吃的几样,可惜如今口味已变。 乔元摆完菜就在我对面坐下道:“你吃吧,我跟你说说近些年的趣事。”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乔元便已经开始讲了:“当年离开虞城后,因为你当初给我的那些盘缠,我才得以一路去到京城。 或许是天意,我得到了贵人的赏识,才得以平安度过一年,参加殿试,得了个探花郎。也算是没辜负桂娘当初金榜题名的期待。” “本想着在翰林院当职两年就回来娶你,可天意难测,遇到先皇驾崩,国丧三年。幸好三年中无大碍,否则都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桂娘。” 乔元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木箸给我夹了几口菜。 我被“探花郎”三个字给惊到了,连带着乔元后面的话都听得不真切。 虞城不算名城,可也并非靠近塞外的孤城。我又是虞城第一花魁,《进士名录》还是读过的。 当年的探花郎,我记得确实是姓乔,叫乔墨华……我想着,那年,乔元已经成年了。 我拿着木箸,刚从“探花郎”三字回过神,又记起“离开虞城”。 我心中冷笑,当时我给他的手镯可是母亲给我的传家信物。 我那时简直是猪油蒙了心,把东西给了这么一个抛下我离开的玩意儿。 但想到我现在脱离贱籍,能依靠的就只有乔元,于是我只好面上浅浅一笑。 乔元挽袖又给我夹了一口菜,继续道:“我近日便打算回京城了,桂娘在这边可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我不敢开口。 往哪里去不是去,先稳住乔元,日后再慢慢计划。 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乔元这次来虞城找我,不过是顺路。 不然,我现在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只有我是十多年前的苏家一案的幸存者。 于是我摇头道:“虞城于我并无值得留恋之处,随时可随……公子离开。” 我看见乔元表情一愣,到底是没有纠正的称呼。 他没再说虞城的事,反而讲了很多京城的趣事。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乔元面上浮现出了短暂的苦笑。 本来一些零碎琐事,由乔元讲出来就充满了喜感。我本想忍着,至少吃饭时笑出声来,确实不雅。 可到底没忍住,笑出来后我便后悔了。 抬眼一看,发现乔元也在笑,甚至比我还笑的放肆。有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时也是这般轻松。 听到后面,我才发觉,乔元是在给自己讲京城的一些局势。在乔元的注视下,我将最后一口饭吃完,乔元才起身收拾食盒准备离开。 我本想自己来收拾,但被乔元制止了。 离开时,乔元叮嘱我早些休息,明日便启程离开。 03. 翌日,我跟着乔元在一众官老爷的簇拥下,离开了虞城。 对乔元,我觉得他除了知识渊博了许多外,并未改变,一如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下了马车,看着气派的宅子,再加上乔元这一路来与我说的那些人物,都让我知道,乔元的官职并不简单。 但我没有多问,只是推测出乔元这次接我来京城,并不是因为苏家的事。 我心下稍安,便刻意拿出当年与乔元情意正浓时的温柔姿态应对他。 既然决定跟着乔元了,那断然不能再提当年事。 暗忖着,能入他府中为妾,于我这等出身,已是极好的归宿了。 到乔府没多久,乔元给我说需要回宫复职。又吩咐了秦管事许多,让管事带着我熟悉乔府。 府里没多少下人,秦管事派了一个叫芰荷丫鬟来跟着我,自己在前面领路,介绍乔府的情况。 一路上,但见那些下人皆垂手恭立,显是得了严令,见到我便齐声唤道:“夫人好。” 我差点没绷住,夫人! 乔元来找我不会是因为把我当替身了吧?他正牌夫人是哪个小姐? 我见走在前面的秦管事并不阻止,想到以前楼里姐妹传的那些,这不会是正牌夫人给我的下马威吧? 我只能自己出声道阻止道:“怎么能乱叫?称呼可不能乱。” 听到我出声,秦管事才乐呵呵的停下转身道:“夫人不必太过在意,就是一个流程罢了。府邸被圣上赐下后,夫人的院子老爷便一直让人打扫着,等走了婚宴流程,也迟早要改口。” 我直接愣住,这跟我预想的生活不一样! 我大脑飞速思考,乔元是不是为了朝廷斗争,准备娶我,把我这个夫人推出去当挡箭牌吧? 我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芰荷年纪较小,天真活泼地对我说着:“夫人的院子一直叫人打扫着,刚开始大家还不明白用意。后来才听老爷说,这院子是给以后的夫人用的。等了这么久,终于把夫人您给盼来了。” 由芰荷领着把乔府走了一圈,我回到自己院子仔细瞧了一番,才发觉这个院子是乔元精心置办的。 从床褥到桌椅板凳,就连茶杯瓷器都是依着我以前喜欢的样式置办的。 到了晚饭的时辰,我本想去厨堂看看,亲手做了几个小菜。 但又怕这有不妥之处,便没有说。 秦管家过来告知我说,老爷回宫复职,一般都是留在宫中吃了再回来的。夫人先吃便可。 我答应着,却没有开饭,酉时过半,我打算开饭了。 乔元身上还穿着官服,大踏步地向我走来。看着桌上的吃食说:“我就知道桂娘肯定要等些时辰,今日特地回来陪桂娘。我去换身常服再来可好?” 乔元说完便看着我,我听完乔元这番说辞,瞧着乔元看着我便道:“你去便可,还要征得我的同意不成?” 乔元却突然正色道:“当然,以前我就发过誓,日后若能娶到桂娘,即使事事依着娘子的话来,也是好的。” 没等我反应,乔元却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先走了。 我侧脸看见在旁边捂着嘴偷笑的芰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他回来了 第2章 我的名字是,苏清荷 04. 深受圣上宠爱的乔侍郎,从虞城带回来一名女子准备成婚。这个消息在我进入乔府后,便传进了京城那些个名流贵族的耳里。 兵部尚书最先反应过来,前几日他还想着将二女儿嫁予乔元,毕竟乔元相貌,文采,才智无一不突出。 更何况还深受圣上宠信,又没有背景。 京城的老牌权贵,都盯着他夫人的位置。谁知他去了一趟虞城,这回来就要成亲了。 虽说现在乔府上下见着我叫的都是夫人,可我与乔元还并未正式成婚。 我与乔元仔细谈过自己的出身,结发妻子的身份,我怕自己担不起。 乔元听出我弦外之音,一改往日温柔地安慰,带着几分霸道,说:“若无年少时予桂娘的承诺,我又怎能走到这一步来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不安并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对乔元于我的那份情愫的不确定。 那晚我们两人说了许多话,也聊到了婚宴一事。 像我这种还未成亲便在府中住下,府中上下也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对待的情况,是极少的。 而我在乔府内又被保护得极好,对外边的流言一概不知。 既已赎身从良,嫁作人妇,自然该舍弃花名。 按常理当随夫姓,表字则由丈夫赐予。若得赐字,便是极受宠爱看重的了。 我再怎么聪慧,虞城也只能算小地方,初到京城,处处不适。 我便是睡觉时都规规矩矩地,生怕哪步出错,不小心引出灾祸。 当乔元问及姓名之事,我脑中一片茫然。他见我怔忡,温言道:“桂娘如今是自由身,姓名取舍,自当由你心意。” 沉默良久,我方涩然开口:“乔苏氏罢。妻随夫姓,甚好。况且除了这个苏字,年少的梦一场,没能留下半分。” 乔元看着我想起往事来,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开口道:“桂娘……” 待看清他掌心那方眼熟的帕子,我如遭电掣,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惊呼:“怎么会在你这里!” 乔元没有正面回答,只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从前我没有能力救你,如今不一样了。” 那是一块绣着荷花的手帕,角落用赤红的细线绣着一个“苏”字。 乔元将手帕轻轻放在我纤手上后说:“桂娘,你的名字很好听,不要忘,我会帮你的。” 05. 婚宴是在我来到乔府一月后举行的。 我没了娘家,又早与乔元有了肌肤之亲。乔元本想办个盛宴,但我并不想这般声势浩大。 婚宴省略了许多流程,宾客也净是与乔元带着血缘的亲戚些。 嫁衣是用云锦,繁复的花纹与迤逦的裙摆,我甚至无法分辨出图案是怎样的材质绣成的。 我穿上嫁衣,坐上了华贵的花轿。花轿从正门抬进,我由乔元扶着下了轿。 跨了火盆,与乔元拜了高堂,被送到婚房中。 我安静的等着,没觉得有何不适。 倒是在外头与宾客饮酒的乔元,遣了一直跟在我身旁的芰荷来。 芰荷悄悄进了婚房:“老爷让我来给夫人送点吃食,垫垫肚子。” 我被乔元这一不守规矩的举动,整得哭笑不得,只好做手势让芰荷过来将食盒放下。 我虽流落风尘多年,但出生到底是个有头有脸的门户。 幼时的教养与规矩扎根到骨子里的,况且我也不觉饥饿。 直至乔元携着淡淡酒意推门而入,我依旧腰背挺直,端坐如仪。 那食盒静静置于案几一角,纹丝未动。 乔元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 乔元进来时就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慢慢挑开盖头后,我含笑的看着乔元,一袭红衣更衬得我白皙了几分。 我们相视而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烛火摇曳,红纱帐落。 06. 我乳名唤作“荷儿”,娘亲的本意是希望女儿如荷般清白不染。 后来遭遇变故,又入了贱籍。 曾经那个名字自是不再使用,唯留了一方手帕当作念想。后来我想与乔元逃走,手帕也就是那时丢的。 乔元走后,我的心也随着那方手巾一齐失了。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只当年少梦一场罢了。 可如今乔元将我娶回,又将手帕寻到还予我。 我也便舍了花名,将记忆深处的姓氏拿了出来,取了字,以“苏清荷”的身份,再获新生。 大婚次日,我见了乔元的妹妹。 乔家原是商贾之家,育养一儿一女。大儿子就是乔元,小女儿叫乔安。当初乔元来琼莲楼醉宿时,就是因为收到了双亲的死讯。 乔安性子活泼,拉着的我叨絮了许多家常。乔元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喝着茶,也不出声打搅。 乔安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想着,自己今后的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见着是我这样温柔可亲的嫂嫂,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 谈着话,忽听秦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夫人,宫中来了公公说是奉旨来赐礼的。” 乔元看着我略带慌张的神情,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必惊慌,谢旨的礼仪你都学过,走吧。” 我虽已入乔府月余,但却一直居于深院,礼仪规矩虽已请人一一教过,但终究没有真正经历过。 领了旨,站起来的一瞬,我恍惚的在心中感概了一声世事无常。 圣旨除有祝福乔侍郎新婚,赏赐了许多外,还伴有一道平反的旨意。 是雁关苏家。 雁关是不甚重要的边陲小城,苏太守也是个不甚重要的小人物,对于朝延里大人们来说。 所以苏家也就这样不甚重要的在某日消失了。 待公公走后,乔元只道:“当初答应桂娘的,我定会一一办成。” 我定定地看着乔元,在乔安过来前笑着点头。 我对于自己家族的遭遇,也曾想过许多。我是嫡女,几房妾室也都安分守己,唯一的亲弟弟在出事前也才四岁。 家中虽不是白玉作堂金作马,但从小锦衣玉食,什么也不曾缺过。 我分不清那些钱财是来自作为富甲一方的母亲家中,还是父亲的不义之财。 但我我只能坚定的认为自己双亲都是被冤害的,不然自己后来的一切,岂不都是因果报应。 这个平反令,是当初乔元答应过我的。 我看着乔元,突然明白。 因为当初答应过我,所以不论对错,乔元都会想方设法要到平反。 07. 我开始管账后,才发觉当初乔元让芰荷来照顾我,不止是见她活泼伶俐。芰荷管账也是一把好手。 官家规矩多,很多礼节乔元并不在乎,但我却学的认真。 我跟乔元去了一次宫中面圣。 御皇问了几句话,像是看出了我的紧张,将乔元单独留下来后,我就被端乐公主带到了花园中。 端乐公主是御皇的亲妹妹,刚才谈话时一直在一旁。 一双狡黠的狐眼,配合着跳脱的性子很难让人看出比我还大上几月。 “乔元与我哥哥相识前,一直有一些权贵想要招揽他,他却全部拒绝了。 后来我和哥哥与他熟识才得知,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如今看来,难怪他能如此念念不忘,妹妹生得真如名一般,出水芙蓉般的美。” 我笑着,却并不接话。 端乐公主说了几句,不知是见我不说话,还是自知说错了话,便转移了话题,拉着我的手在花园中逛着。 开始说一些胭脂水粉,金钗银篦的话题,我对这些熟悉,也乐得聊。 等到乔元来寻人时,我们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途中,我想起端乐公主说的诗会,但又不知该怎样与乔元提起。 况且现在我已为人妇,出席诗会虽说并非不可,但我总觉不合礼仪。 索性就不提了。 第3章 不合规矩吧 08. 几日后晚间歇息时,我们坐在凉亭中下棋。 乔元开口提道:“几日后有一个由王家二小姐牵头的诗会,桂娘可要去看看?我记得桂娘一向是喜欢诗词歌赋的。” 我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乔元才落下一子道:“不合规矩吧。” 乔元看着我的白子道:“没有什么不合规的,桂娘想去便去,不要在乎这些。” 语毕,又笑着接了一句:“我做了那么多不合规矩的事,也不见有人能将我怎样。” 我还是去了。 诗会当日,乔元将我送至端乐公主的马车前,对端乐公主开玩笑似的叮嘱道:“我这夫人可就交予公主殿下了。“ 端乐公主盯着乔无看了两眼,撇嘴道:“知道了。这么温柔的一个妹妹我还能欺她不成?倒是你自己别欺负清河妹妹才对。” 我见着端乐,先行了行礼才上了马车。 坐稳后,我撩起车帘一角望见乔元还在原处,目送着马车驶远。 路上,端乐公主也不拿我当外人,为了挑起话头,与我甚至摆谈起了宫闱秘闻。 到了地方,我还未下车,端乐便让侍女送了一顶帷帽来。 对我道:“你若是觉得不妥,把带上这边便可。有我在,那群人也不敢来打听你是谁。” 我谢过后,将帷帽过戴上后听端乐道:”其实京城没那么多规矩,大家偶尔聚在一处游玩作诗。对于还未出阁的小姐们来说,可以给自己觅一个如意郎君。已经嫁人的夫人们聚一处,平日也少不了各种消息传递与关系联络。” 我跟着下了车,隐隐明白了一些。 端乐脚步放的慢,我们两人并肩走着。 端乐:“不过你倒不必操心那些,我拉你出来,一是与你一见如故,喜欢的很。 你与乔元又是夫妻,我也就不必考虑着身份关系,可以与你交心。二是乔元希望我能带你出来转转,他说你有才,内心也并非喜欢宅于深院。” 我将端乐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才开口:“我确实不喜困于深院。我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他还是瞧了出来。陌生的环境总还是让我害怕的。” 端乐忽地停住说:“清荷妹妹,你是苏家的大小姐,不过被奸人所害,幸得被你父亲旧时同窗发现,将你照看着。你与当今朝中重臣乔侍郎一见钟情,早便定下过婚约。如今当年的事已水落石出,奸人也已得到惩戒。” 我听端乐说完瞬间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端乐见我已经懂了,也不再多说。 我们转过几处半人高的花丛,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身着华服的女子围坐在一起,偶尔弹起一曲悠扬的乐曲,乐声清脆高亢。 她们穿着打扮皆是艳丽而不庄重,两两三三聚在几处,偶尔掩嘴轻笑。 我和端乐刚站定,便有几个小姐迎上来拉着端乐寒暄。 端乐给我挨个介绍道:“这是钱家的二小姐,这是赵公府的九小姐……” 聊了一阵,我们又去了一个雅间,里面已有四人正围着小桌品茶。 我取下帷幕,其中一位青衣女子替我倒好茶,又递给我一盘茶点。 端乐介绍着:“这位是乔侍郎刚娶进门的苏夫人,前些日子一直住在虞城的太守府。” 端乐说完,席间一名红衣女子突然一抖。 见众人看过来又掩嘴笑道:“我早就听闻过夫人了。说是乔侍郎心慕已久的女子,当初乔侍郎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姐姐给的是吗?” 我的笑容一愣,心想:那盘缠的确是我的,但那是被他给骗去的。 况且这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面上我瞄了一眼端乐不动声色道:“我与夫君心意相同,当时也希望他能高中,却不想再回来时竟已是乔侍郎,如今倒是我高攀了。” 那红衣女子立即笑道:“话哪有这样说的呀,早听说姐姐机敏过人,你与乔侍郎那是天作之合呀。” 我曾经混迹烟柳巷的敏锐感知,让我察觉出这话中隐藏着阴谋。 端乐在旁边将茶点咽下,开口就是一句:“赵二妹妹可从不轻易称赞他人,这消息是从哪儿知道的呀?我们这里就属你最机敏了。” 此时赵娇将已挖好的陷阱铺上稻草,等着我跳了。 “公主这是什么话?圣上赐婚时都说过,苏夫人才华横溢,不然怎么会让乔侍郎心心念念这么久。 正巧气氛也到了,不如我们几人就围着这炉火煮茶,来赋诗几首可好?”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贵族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豪门贵女,作诗当然不在话下。 我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赵娇,她知道我的身世! 我这身世被御皇下令遮掩过,她还能查出必然是下了功夫。 这话里话外的刺,不由得让我想起前几日芰荷给我说过的联姻者。 赵娇回望过来,我余光看着端乐想要起身,于是伸手拉住端乐。 小姑娘恐怕没调查清楚,苏家还没被定罪抄家时,我六岁时的才女名声可都已经从边陲小镇传入京城了。 时过境迁,也不知这群娇娇女还有几人记得。 端乐没起身,只是褪下笑容道:“就为难我是吧?” 原先给我倒茶那位青衣女子倒是笑了一声道:“公主不必谦虚,我们的才情并不比你好的到哪儿去。不过公主对这些赋诗向来是没有兴趣,苏夫人若也无兴致,陪着公主一起便可。” 我扫了一眼这女子,看出来是真心想打圆场的。 但赵娇生怕我不答应,在青衣女子说完后便接着道:“若苏夫人不想玩便也算了,只不过我还是想跟姐姐切磋一番。” 其实我并不想跟这些娇娇女计较,但当时我决定答应乔元那一瞬,我就已经想明白。 不管乔元当初因何骗了我,最后又回来娶我但却不肯解释。 但我不想年老色衰后,被降下来变成低等女妓,那么我就必须得跟着乔元走。 既然要跟着乔元走,那曾经的一切我都不能再过多计较。 如今到了京城,我与乔元成了御皇赐婚的夫妻。 赵娇给我挖坑,也并非有几分真心钟意乔元,只不过家族之间的争斗,最后却被我一个外人横插一脚,心里过不去。 若今日我不答应,明日便应有谣言散开。 我拿起茶碗轻抿一口道:“如今我初到京城,第一次与姐妹们谈诗作赋,对这些规矩也有诸多不清楚,还望姐妹们不要耻笑。” 赵娇眼中神色一冷,但面上却笑道:“怎么会,既然夫人加入,那我们就开始吧。” 我注意到赵娇旁边的丫鬟,借着去拿茶叶的由头跑了出去。 她端着茶水走到端乐旁,给端乐递了茶,又站起身宣布:“那我们就来个简单的飞花令吧,这个姐姐应该明白。公主和夫人来前,晴儿输了上一局,那这局便由晴儿做头开始吧。” 我一扫,按这个顺序,我便是最后一个。 我见端乐沉下脸色准备发作,连忙递了一盘糕点过去:“公主既不参加,不如来做个裁判,一会儿我们做完来瞧,看公主最喜欢谁做的。” 赵娇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些嘲讽,我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人不会以为我这么说是想让端乐夸我的诗最好,然后挽回面子吧? 我皱眉,心想你爹好歹也是兵部尚书,你在京城呆了十多年,心机就学了这么点? 我又抿了一口茶水,在琼莲楼我能当上头牌,最倚仗的可不是我这张皮囊。 那里文人墨客多的是,一个飞花令我还真没带怕的。 赵娇排在我前面,让我着实不明白。 既然早认定我是个胸无墨水之人,为何又要如此费尽脑汁留一个不好接的词,让自己的诗都不连贯了。 见赵娇看过来,我放下茶杯悠然道:“丧气已逐风去远,恢弘大业正当年。皇恩浩荡聚英贤,河山美景尽展前。” 赵娇的丫鬟带着人已经过来了,就在我开始说的时候。 这诗不算多好,可讲的却是浩荡皇恩下,安居乐业的百姓。 而端乐,恰好是御皇的亲妹妹。 拍手声响起,熟悉的声音说道:“桂娘才情依旧啊。” 我转头看向来人,我前脚刚来,这人后脚就跟来了? 赵娇看了我两眼,咬着牙对乔元行礼。 丫鬟解释道:“刚才拿新茶时看见乔侍郎与三殿下也在。” 端乐看向我也带着些惊讶,不过很好的掩饰后,拉着我横了一眼赵娇不屑道:“要我评价,还是苏夫人的诗最好。把哥哥治理下的祥和景色,短短几句便描了出来。” 而后端乐将我拉了出去。我一战成名,此后也再没遇见过有名门贵女来向我挑衅。 09. 自那次诗会后,端乐便常来寻我,约我出去游玩。 我开始还以为是端乐见我与她性子合得来,后面才慢慢琢磨出,乔元虽是御皇边上的红人,但也是一介孤臣。 端乐是御皇唯一的亲妹妹,与作为孤臣之妻的我交好,实在是正常不过。 成亲半年后,我时常听到哪个夫人又生一女,哪个府上的小妾又得一子。 我渐渐紧张起来了。 当初我刚入琼莲楼,一日三碗、连服五日的绝子汤喝下去,几乎断了我生育的所有可能性。 带着公主府独特标识的马车停在乔府外。 我刚被扶上马车,端乐便塞给我一个锦囊对我偷偷嘱咐道:“这是我特地去太医院找黄老要的秘方,说宫里娘娘都用的这个,百试百灵。” 我面露无奈,可手却很诚实的将锦囊收起问:“今日我们去哪儿?” 端乐嘿嘿一笑道:“等马车停了,我们走小道偷偷去灵隐寺。有了秘方你再去菩萨面前诚心上炷香,一定能得子。” 我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瞧着端乐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道:“怎么瞧着你比我还上心啊?” 端乐不以为意道:“那当然,以后孩子出生我可想着当干娘呢。” 最开始的我还疑惑,端乐为何会有当干娘的想法? 现在我已经隐约明白一二,御皇如今刚站稳脚,端乐的婚约不可能随便许配,若不能得利,便只能将婚约一直拖着。 去灵隐寺的路上,端乐又给我支招道:“若实在不行,你大可去寻个清白女子,等怀胎生下来后再将孩子抱养过来。寻常女子只要给足银两,送于乡下便可。” 端乐比我对乔元更加信任道:“乔尚书早已许诺今生只娶你一人,你不用担心会有侧室来分走宠爱。” 这个方法我并非第一次听说,早先寻偏方时也有人给我透露过,甚至还承诺能帮我找到那种女子。 当晚回去后,芰荷摆好菜肴。我拿起木箸心头又回想起端乐的那番话语。 寻了这么几月的药方,我身体丝毫不见效果,琼莲楼的绝子汤似已将结果注定。 我放下木箸挥退了伺候的奴仆,乔元抬起头略带疑惑看着我。 我起身给乔元倒了一盏白酒,开口试探道:“今日与端乐出门游玩时,见着一清白女子进京寻亲,父母却已双亡,着实可怜。” 乔元眉头稍皱,看着我答道:“这……确实可怜。” 我看乔元这模样,便知他心里不明白我想表达的东西。 狠狠心想着干脆说清楚:“那女子生得也是水灵娇嫩,我见着她着实可怜,不如将她接来可好?” 乔元刚抿一口酒,听我说完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站起帮乔元拍着背。 心里紧张起来,离开琼莲楼那勾心斗角的地方后,我竟慢慢松懈下来,事情没考虑清楚就贸然开口。 乔元抓着我的手顿了两秒才说:“春节时安儿要来此处,她来信说她又怀了一胎,要在京城养胎,恐得明年年中再启程返去。” 乔元握着我的手拍了两下,叫我不要担心。我才反应过来,眼神复杂地望着乔元。 乔元一副笑盈盈表情道:“桂娘,坐下吃饭。这件事你不必担心,原本我想的也是从安儿那里过继一个孩子。不过那时大婚,我怕有不必要的麻烦才一直拖到现在。” 我理应是高兴的,乔元将这些事都安排的实在圆满。 可每每想到这是当初那弃我而去的少年郎,我便怕这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这天大的事便这般轻巧的解决了,过了三天我都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我上了马车,端乐不像以往那般带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塞给我,只看着我冷哼一声,却又并非真的生气。 我试探道:“可是谁惹了公主殿下?” 端乐又哼了一声,盯着我说:“我说是乔尚书惹的我,你可要去帮我讨回公道?” 我虽不解,但还是由着哄着端乐接话道:“我自然是帮公主殿下啊,乔郎做了什么?我回去便收拾他帮公主报仇。” 第4章 御医叹了口气 10. 端乐拉着跟我吐槽:“乔侍郎这个见色忘友的东西!我这么帮你们,他居然去我哥面前告我状,叫我注意分寸!他有打算怎么不早说!” 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糕点,好不容易才抚平了端乐的怒气。 回府时,乔元也迎了出来。端乐的脑袋伸出大声的哼了一声。 扶住我后,乔元才对着端乐温和笑道:“公主还是莫要再试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了,桂娘身子一直在喝药呢,你就别再捣乱了。” 端乐心虚的看了一眼我,最后还是默默将头伸了回去,没有再哼哼。 11. 乔安的马车出发时,新春的氛围已经很浓了。 御皇每年接近年底,都会下令让御医来乔府把脉。 御医先给乔元把了脉:“乔侍郎如今身体已经不似前几年那样郁郁于心了,心结已解。” 我在旁边坐着思考着心结,突然一愣。 心大的我在乔府待了半年,已经彻底适应了正房夫人这个身份。 最近竟没有时时再想起当年在琼莲楼时,乔元丢下我逃跑的事。 我伸出手给御医把脉,脑子想的却是乔元不会是当初把我丢下自己跑了,心里一直愧疚着吧? 自我攻略一番后,我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好了。 看在乔元也发了誓不娶小妾的份上,至少在他没有做出其他什么不好的举动前,我决定原谅他了。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给我把脉的御医还没有松开,并且眉头皱紧。 我心突然一紧,乔元在旁边看着,面上也浮现出了担忧。 御医终于松了手,乔元比我还急:“桂娘身体怎么了?” 我心里在想,不会是前段时间为了孩子,我跟着端乐胡乱喝的那些药里有毒吧? 御医叹了口气。 我和乔元的眼睛都不自觉的睁大了几分。 我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这种富贵我才享受几日啊? “苏夫人有郁气于心啊,这孩子出生时要分外注意呀,从今日开始就得好好护着身子了。” 啊? 孩子? 12. 苏夫人有孕这件事不久便传到了御皇耳朵里,乔元妹妹乔安到来时,御皇赐下来的东西也一并到了府中。 乔安过来后,得知我已有身孕身时,眼睛睁大当即开心道:“这可太棒了。” 然后拉着我说:“当初你们婚宴,哥哥说想过继一个孩子到他身边。我还不解,过后才知晓哥哥等了你这么多年,又岂会因为你身体状况而嫌你呢。” 我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拉着乔安的手不自觉严肃道:“等了我多年?” 乔安奇道:“你不知晓?哥哥说本有机会原先便带你一起走,他在渡船口等了你一夜……” 乔安说到这里住了口,我直觉当初的事有隐情,急切道:“你继续说!我当初……究竟怎么了?” 我说到末尾,没控制住的带了哭腔。 乔安不知所措道:“唉,嫂子你……别哭。当时,当时哥哥给我说他不见你来,最后打探到你被困住,有难言之隐没法与他一同离去。 所以他寻了个重要物件自己先离去,等来日考取功名后再回去娶你。” 13. 我去找乔元时,乔元在书房正同几个同僚在商议事情。我在门口等了一阵被下人看见,进去给乔元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儿那些同僚便走出来,还跟在旁边的我打了招呼。 我进到里头,乔元端坐在那里喝茶,我看见茶桌上还有一杯,是他给我泡的。 我开门见山道:“当初我没有弃你而去。”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我看乔元的表情知道他反应过来知道我在说什么。 乔安的说法,我自然察觉到乔元对自己妹妹的说法是经过一番修饰的。 在乔元真正的视角中,我从来没有受过胁迫。 我坐下继续说道:“那一夜我没有要任何行囊,你给我说的那个樵夫带我去了一个渡口,我守了一夜也没见你来。我被抓回琼莲楼的路上都在挣扎,但我没见到你来!” 我本以为这件事到现在我已经放下,咽了苦果便是,但当我知道真相后,我从来没想过我的情绪会这样激动。 又想起御医问诊时那句郁结于心,想必不止我,这事在乔元心里也是一根刺。 我顿了一下,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我在琼莲楼再次看到你,你说要娶我时,我答应你那一瞬间并不是因为对你旧情未忘,而是我不能一辈子待在琼莲楼。我……我以为你娶我是考取功名后又念着我们的风花雪月罢了。” 我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我听见乔元说:“桂娘,我从始至终没有负过你。” 我崩溃大哭:“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对不起乔元,对不起。” 乔元过来手足无措地安慰道:“现在没事了桂娘,我不是回来娶你了吗?” 当晚所有误会解开后,我想到在琼莲楼里的疏影,我当初那么信任她。自我被抓回琼莲楼后,她对我不分黑白的偏袒答案或许就在于此吧。 答案早在时间中一一浮现出,而我诗词歌赋精通,这辨别真心与否的能力却被老天收回。 这么多年来,我也未曾怀疑一二。 怀胎五月,乔元求了圣旨,那个御医再来问诊。 把脉后我见御医面上喜笑颜开,便知没有大碍。 御医对着乔元道:“夫人这个身子好了许多啊,怀胎后心中的郁气反倒消了!恭喜乔侍郎啊!” 我坐在木椅上温和笑着,现在想来当初问诊时那股郁气并不是因为怀不上孩子而来,更多还是自以为被背叛过的一份隐约担心。 14. “乔燃!” 我在侧边坐着,手里拿着一本金石鉴赏的册子对着在门前不愿进来的人叫道。 跟在乔燃后头的侍女跑进来拜见道:“老爷,夫人。” 一过八年,乔元也不似当初那般少年模样,添了几分岁月沉淀。 他对着自己的顽皮孩子,保持着相当纵容的态度。 我沉下脸又唤了一声:“乔墨华!” 乔元对乔燃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默默的收回故作掩饰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刚才脸上对儿子的纵容和溺宠仿佛只是幻觉,严肃道:“乔燃,站好!怎么又不好好听先生教学?” 我看乔燃朝着自己老爹站好,背挺笔直道:“今日我身体不适。” 乔元“哦”了一声又看转头看向我,我放下册子双手抱胸看着父子二人说:“陈王昔时宴平乐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看着乔燃眨巴着眼睛,结巴的回答道:“斗酒……斗酒十千欢,姿欢谑。” 回答完,乔元在旁边帮腔:“看来平日功课并没有落下。” 我盯着乔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乔元却又来一句:“那我再来考你一句,总为浮云能蔽日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看乔燃转过身,半天想不起来。 我沉默了一瞬道:“我记得这是你今日的功课。” 我问完,乔燃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立马顺溜的答了出来。 乔元听乔燃回答正确后,直接站起拍着乔燃肩膀对着我说:“桂娘,他今日功课也没落下。既然身体不适,那我把他带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有反对。 直到两人走后,我皱眉缓步来到刚才乔元所坐的地方。一低头就看见木桌上蘸了茶水写着长安两字。 我磨着牙对芰荷道:“让他们父子俩给我滚回来!” 第5章 但若与你,便都是好的 15. 凭着上次功课的事,我罚乔燃七日内不得出府。 惩罚到第三日时,端乐便亲自来到乔府问我:“我干儿子呢?这几日在京城都没见着他影了。” 我带着端乐进府,语气恨铁不成钢道:“几日前不好好听先生教课想逃课,我抽查他功课,乔元还在一旁提醒!最后我罚他在府中思过七日。” 端乐很夸张的“哎啊”一声道:“他现在年岁这般小,况且脑袋瓜子聪明着呢。昨年乔丞将他带去宫中,哥哥亲自抽查他也倒背如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没必要把他关在府上。” 我只让乔燃在府中思过,并没有限制其它。我与端乐还未到庭中,乔燃便一个人跑过来往端乐身上一扑。 我在旁边冷眼看着。 乔燃感受到我的目光,连忙从端乐身上下来退开几步,对着端乐行了礼才声音洪亮的喊了一声:“干娘。” 这一声干娘就将端乐迷了魂,连忙答应后对我说:“你看嘛,这孩子乖的很。” 我跟端乐佯装生气道:“你到底是谁这边的?我跟你这么多年闺中密友,比不上他一句干娘吗?” 我见端乐看了乔燃一眼,才挽着我的手向着后院庭中走去说:“哪能呢?但这可是你亲儿子,你忍心让他受委屈?” 我立马纠正说:“他可不委屈,平日里那么野,现在连先生的课也敢逃了。” 在亭中坐下,端乐又说了两句,见乔燃眼巴巴在一旁看着我,我心一下子软了说:“你干娘都这么为你说话了,以后一星半点的功名都拿不下,怎么报效家国孝敬你干娘啊?” 乔燃可怜巴巴盯着我道:“娘,对不起嘛,我错了。” 我顺势给了台阶下:“行了,你干娘不是给你带了稀奇物件吗?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明日踏青正好可以带着。” 我看乔燃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解了他的禁闭。 他当即欢呼着跑出去,端乐在一旁撑头笑眯眯看着,等乔燃走远才道:“你真想让他收收心,不如送入宫来做太下的陪读吧。” 这么些年过来,我也知道端乐心里都想的是什么,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只握紧端乐的手安慰道:“这孩子长大若有那能力,自当是为家国圣上而效力。” 我见端乐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就像我知道端乐心里想的是自己哥哥,是家国天下王权拥护。 端乐也知道客套话语在我这没有用处。 乔元作为一介孤臣,在朝中混迹多年不倒,就是因为御皇的偏袒与维护。乔元能守着孤臣的名过,但乔燃以后会怎样,没人敢保证。 端乐的年岁也大了,却不见婚配。主要是跟御皇幼时在宫中相依为命,当今御皇能够稳坐天下至尊的位置,少不了端乐的力。 即使这般年纪,还是想将自己的婚姻当做筹码,看最后能否再帮自己哥哥一把。 16. 启源十二年,乔丞独子乔燃进宫伴太子,做侍读。 我立在宫门前,静静看着乔燃走远的背影。 17. 启源十六年,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有几丝皱纹爬上面庞。 芰荷在身后帮我插好簪子,我出府找端乐。 端乐在桌对面帮我沏了茶,我没喝,开门见山问道:“燃儿那孩子究竟想干什么?乔元不肯告诉我,但你一定知晓一二。” 端乐坐下先抿了口茶,岁月似水般流过,当初我与端乐相识时的那份青春活泼,早已从端乐身上褪去。 默了许久端乐才开口,提起的却是一段往事:“你可还记得刚来京城不久,我带你去诗会,却意外被赵娇刁难吗?” 我没有答话,只盯着端乐。 端乐只好接着说:“皇恩浩荡聚英贤,河山美景尽展前。这山河美景太平盛世,明君是一方面,最少不了的还是武将与文臣。” 听完这话,我忽地笑出声。 拿起茶盏道:“你跟乔元何必瞒我?乔燃做陪读出宫后,我一探便知这孩子在书经上不会有太多建树。他若真有心报效家国,想去战场建功立业我又怎会不让?” 我听着端乐叹气一声道:“当然知晓你不会拦着,也正因如此乔丞才想瞒着你。” 我看着端乐,铿锵有力道:“你也说过,我是苏家的大小姐,父亲到底也是一个官。况且乔元这文臣做到现在,唯一遗憾就是边关之事只能议和。 燃儿若真战死沙场,我作为母亲确实会伤心;但作为苏家女、官臣妻,我自会为他骄傲。” 我见端乐皱眉还想再说,便伸手阻止道:“事我知晓了,回去自会跟乔元说明。”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种常见的君臣猜疑,在御皇和乔元间并不存在。 所以乔元不怕自己树大招风,也并不怕所谓乔家独子树大招风。 乔元不同意的原因只有一个,怕我伤心。 我这辈子没有再生育的可能了,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我年岁也不再允许。 18. 在乔燃去边关前我将他拉来身前谈道:“去建功立业是好的,可人之常情,我还是有私心。 我知晓你仰慕当今大将军,可真到了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你万万不可真像大将军那般不顾自己安危,往上莽冲。” 乔燃脸色虽看着严肃,语气仍是吊儿郎当的说着:“我知道的,娘。你放心吧。” 我叹了口气:“罢了,去历练一下也好。” 我叫乔燃离开。 但乔燃推开门时,我还是忍不住将消息说出来:“等你再启程去边关的时,你爹便准备辞官了。到了战场上你不必像在京城这里,顾忌那么多关系。保全自己,上阵杀敌便可。” 19. 新皇登基,盛启一年。 乔燃从边关回来,期间平定战乱,收复失地无数。 如今与蛮夷签了合约,不用回来进宫述职后就必须匆匆回边疆。 我本想亲自下厨,却被乔元在一旁阻止道:“桂娘啊,太上皇今日也要来府中。我们菜肴还是隆重些。” 我想着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便收了下厨的念头。却不曾想在要开宴前听见这父子俩悄咪的私话。 乔燃:“爹,我娘没亲自下厨吧?不然我得去宫里找御皇蹭饭了。” 乔元:“今日太上皇也要来,你就托了太上皇的福。否则你娘高低得下厨给你整一桌。” 听见这话,我还有何不明白乔元那番盛宴之词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当即推开半掩的门,怒吼了一声:“乔墨华!乔燃!你们两个!” 20. 盛启五年,我去公主府见了端乐最后一面。 自从端乐病重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脸色苍白,疲态太爬满全身,面容仿佛苍老十岁不止。 我喉咙哽咽,看见端乐睁开浑浊的眼神看我。我才反应过来,连忙端了水喂了端乐半勺。 端乐抓着我的手,声音嘶哑对我吐露了她最后的真心话。 “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逃出深宫去外面看广阔天地。咳咳……但为了哥哥,我将一切都做为筹码不断的交易,最后也没逃出这四方……宫角。 所以多年,我一直没法对着哥哥说出不怨他的话。 可毕竟血脉相连,我走后,你……你帮我给哥哥说吧,说我真的不怨他。就算当初我没有替他饮下那杯毒酒,也依旧只能被困闺阁之中。” 听着端乐交代后事的话,我没忍住喊了一句:“李秋乐!御医说只要你挺过这三天就会好起来的。” 我见端乐眯起眼睛笑了一声:“许多年没人叫过这名了……挺好,清荷姐姐……咳咳再叫一声吧。” 我流着泪又叫了一声,端乐却没有再回答了。 21. 盛启八年,我在庭院跟乔元坐着下棋。 芰荷过来向我禀报道:“夫人,有你的信件。” 我奇着怪在脑中想了一圈问:“王夫人?” 毕竟能跟我有信件来往关系,人却在京城外除了王夫人,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芰荷却否否认道:“不是,信上署名叫疏影,是从虞城寄来的。” 疏影和虞城两个词在我记忆中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当初在虞城那些事,仿佛只是一场大梦。 我愣住没有回答,乔元在旁边开口道:“先把信拿来吧。” 拿到信,我这么多年没有波澜的心,难得不规律的跳动了两下。 拿出信笺,如今我已认不出疏影的字迹了。 只有一页信纸,上面除了道歉,便只剩几句寥寥的坦白话语。说当初我与乔元逃走时没有等来人之事皆是误会。 疏影承认自己是那个告密之人,当初没有谁负了谁。 我本以为见着真相来临时会很激动,可除了最开始的情绪起伏,看完信后我却非常平静。 乔元坐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没有言语。 我回望乔元一眼,千言万语就在一个眼神中。就算没有疏影这封信,我与乔元也不存在任何误会。 22. 盛启十年,先皇驾崩。 盛启十二年,乔燃从边疆带一女子回来,我将乔燃唤过来问:“怎么?我儿媳妇?” 乔燃带着不顾一切的少年气点头道:“嗯,满意吗?你不满意也没法,毕竟是我选媳妇儿呢。” 我笑了一声。乔元从后头出来一巴掌呼在乔燃脑袋上道:“去了边疆几年,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的了,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如今已是一方将军的乔燃仍像幼时那般,捂着脑袋跟自己老爹唱双簧一样似的答道:“你护着你媳妇儿,我也护着我媳妇儿不行吗?” 这下乔元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对着乔燃挥手道:“滚滚滚,回京城也不第一时间去宫里述职,御皇那边刚还派人来问怎么回事呢?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待乔燃走远,我才想起问:“宫里来人说什么?” 乔元扇着扇子踱了两步,叹气说:“当初就不该把这小子送进宫,御皇以前为人温和行事态度板正。被他这个伴读一带,现在派人来一句问这小子多久择吉时?他好赐婚。 我无奈笑着:“他们什么性子你早该知晓的。” 23. 盛启十五年伍月廿二。 乔元薨。 御皇亲自写了碑文:乔元字墨华,政勤为民,建树卓著。与妻苏清荷,忠诚无比。两心相伴,永铭心间。 24. 我将笔放下抬头望着乔府上下一片素白,今日是乔元的头七。 芰荷小步跑来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我想着消息从传出去,到他整顿军务快马加鞭从边疆赶回来才七日,想必路途都没休息过。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转身看去,除了乔燃,当今御皇也在后面走来。 我刚想行礼参拜,便听见御皇的一声“免礼”。 只是我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身体便不受控制倒了下去,最后只听见乔燃撕心裂肺的一声:“娘!” 25. 将双亲后事处理好,乔燃才来得及休整。刚坐下自己妻子拿着张纸过来说:“这个是刚才从爹娘房间里找到的,应该是娘过世那日写的。” 乔燃接过,上面是苏清荷秀丽的字迹。 细水长流煮红豆,声色犬马走天涯,都并非我心所向,但若与你,便都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但若与你,便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