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他要当省委书记》 第3章 初试锋芒 经管院阶梯大教室,空气凝固如铅。两百多号新生屏息凝神,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压在肩头。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蝉鸣,只剩下压抑的呼吸。 讲台上,严华教授平静站立。 半旧的深色夹克整洁挺括,头发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平静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的脸。 那目光不锐利,却带着洞穿表象的穿透力。 “今天不谈课本,不谈理论。” 严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钻进每个人耳朵深处,带着奇特的磁性,“谈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正在发生什么,未来需要什么。” 微微一顿,目光如探照灯扫过全场。后排角落,苏辰脊背瞬间挺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孤注一掷的火焰在燃烧。 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省级重点课题组‘区域产业链优化与韧性提升’,旨在破解我省产业发展的结构性瓶颈。” 严华语气平淡,却像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台下掀起滔天巨浪。 进入这个课题组意味着什么?触摸政策脉动,履历上耀眼一笔,直通核心圈层的青云梯! “课题组需要助手,三名。选拔方式很简单,” 严华的目光变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三个问题。谁的答案能让我看到思想的火花,看到对这片土地最本真的理解和最迫切的改变愿望,谁就留下。” 死寂。 前排的马文博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矜持微笑,手指摩挲着崭新笔记本封面。 昨晚他几乎通宵准备,将父亲提供的内部资料嚼碎重组,自信能拔得头筹。 “第一个问题。” 严华的声音打破沉寂,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如何理解‘产业链韧性’?它在本省当前发展阶段的核心痛点在哪里?用你观察到的实例说明。” 吸气声压抑地响起。 这绝非书本标准答案! 要求将抽象理论与具体省情、微观观察紧密结合! 不少准备充分的学生脸色微变。 马文博精神一振,优雅自信地举手。 得到示意后站起,声音洪亮,带着演练过的抑扬顿挫: “严教授,我认为产业链韧性的核心,在于供应链的稳定性和抗风险能力。痛点集中在核心技术受制于人和关键环节缺失。比如我省的光伏产业,硅料提纯技术长期依赖进口设备,一旦国际环境变化,就有‘断链’风险。这需要加大基础研发投入,突破关键技术……” 侃侃而谈,引用省报产业案例,逻辑清晰,措辞精准。 不少学生投去钦佩目光。 严华听着,脸上无波,手指在讲台上轻轻敲击。 等马文博说完,微微颔首,目光却未停留,转向后排,落在那个沉默身影上:“苏辰同学,你的看法?” 马文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和屈辱爬上眼底。 凭什么? 他的完美答案只换来点头? 这个靠“垃圾”入学的穷小子凭什么被点名?!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后排角落。 苏辰缓缓站起。 洗得发白的T恤格格不入,手臂上未褪尽的晒痕在灯光下刺眼。 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沉静迎向严华深邃的眼眸。 死寂。 前排的林晚晴停下记录的笔,微微侧头,清澈眼眸带着专注,看向那个脊背挺直的角落身影。 “韧性的核心,不仅是供应链稳定,” 苏辰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瞬间压下所有窃窃私语。 “更是产业生态的自我修复能力和转型升级的潜力。痛点,除了‘卡脖子’,更深层的是‘中低端锁定’和‘要素流动僵化’。” 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教室墙壁:“比如,青河县。” 名字一出,前排的马文博嘴角勾起冷笑。 “青河曾是老工业基地,机械厂倒闭后,留下大片废弃厂房和大量技术工人。县里引入的所谓‘产业’,多是沿海淘汰的高污染、低附加值的组装线,靠压榨廉价劳动力和土地资源维持。” 苏辰的声音冰冷如解剖刀,划开光鲜数据下的疮疤,“工人工资被层层克扣,像张富贵那样的工头,拖欠工钱是常态。技术工人在流水线上重复简单工序,技能退化。产业链?只是一条随时可能被成本更低地区取代的脆弱链条,毫无韧性可言。核心痛点,是发展理念的短视和要素配置的扭曲,把‘人’这个最核心的要素,当成了耗材,而不是创新升级的主体!” 话语没有华丽辞藻,没有权威数据,只有冰冷的、带着泥土气息和汗味的现实。 每一句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死寂。 书本理论在苏辰描述的现实面前,苍白无力! 严华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 深邃目光牢牢锁定苏辰,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东西被点燃。 前排的林晚晴,笔尖悬停,清澈眼眸充满震惊和触动。 她从未想过,产业链韧性这个宏大命题,竟能在贫困县工地的血汗里找到如此沉重的注脚! 马文博脸色难看,苏辰的答案像无形耳光,将他精心准备的“标准答案”衬得空洞。 嘴唇翕动,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描述的是他无法辩驳的另一个世界! “第二个问题。” 严华声音再起,打破窒息沉默,目光只落在苏辰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如果让你为青河这样的县,设计一个提升‘韧性’的切入点,你会选什么?如何破局?记住,资源有限,阻力巨大。” 问题更尖锐,直指实操!考验见识、智慧和魄力! 苏辰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问题已在心中翻滚千百遍。 闭了下眼,闪过烈日下的砖石、张富贵的肥脸、工友麻木期盼的眼神。 “切入点:人。” 苏辰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盘活青河最大的闲置资产——那群被‘废弃’的技术工人。” “第一步,以废弃机械厂为基础,由政府牵头,联合江南省大学技术力量,成立‘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 语速加快,思路清晰惊人,“不是简单培训,是定向提升!瞄准省内高端装备制造企业的紧缺工种需求,进行订单式、阶梯式技能认证。省里‘强链补链’专项资金,申请一部分用于实训设备和核心师资。钱不多,用在刀刃上。” “第二步,中心与急需技工的企业签订‘人才预订’协议。学员通过认证,企业优先录用,给予高于市场均价的薪酬保障。这一步,需要严教授您的专家影响力推动校企合作,需要省里政策协调,打破地方保护壁垒,让人才真正流动!” “第三步,”苏辰目光锐利。 “关键!中心设立‘技工创业扶持基金’。省、市财政引导,吸纳社会资本,扶持通过认证的技工,利用自身技术和中心设备,进行小微创新或承接产业链细分订单!哪怕只做高精度零件代工!让技术工人从‘耗材’变成‘合伙人’,看到收益和尊严!比空喊口号强一百倍!” 深吸一口气,迎着严华灼灼目光,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阻力当然大!地方保护、既得利益者(张富贵背后的人)阻挠、资金掣肘、观念僵化……每一步都是硬骨头!破局关键,在于能不能让最底层工人真正看到希望,尝到甜头!用实实在在的案例撕开口子!中心,就是支点!” 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 没有虚浮蓝图,只有步步可操作、直指核心的路径! 紧扣“人”的核心,利用现有资源,直击痛点! 尤其“技工变合伙人”,充满对底层尊严的深刻理解和破局的狠劲! 整个教室陷入更深寂静。 所有人被这大胆、务实又充满力量感的方案震住。 这不像新生构想,像深谙基层疾苦、洞悉政策关节的老辣谋士手笔! 严华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动容。 那是看到璞玉瞬间雕琢出惊世锋芒的震动! 放在讲台上的手,微微握紧。 林晚晴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笔记本上,浑然不觉,怔怔看着台上身影,清澈眼眸充满震撼和难言光芒。 马文博面如死灰,颓然靠椅背。 “第三个问题。” 严华声音微紧,目光如实质钉在苏辰身上,带着最后也是最核心的考验,“这条路,荆棘密布。如果让你去青河,从零开始推动‘中心’,面对张富贵之流的刁难,面对重重阻力甚至危险,你会怎么做?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走下去?” 拷问信念!拷问担当! 苏辰站得笔直,如风雪中青松。 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教室,仿佛穿透时空,看到青河烈日下的工地,通知书碎片飘落的瞬间,陈志远深邃平静的眼睛。 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心脏位置,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带着撕裂阴霾的力量,清晰响彻死寂教室: “凭这里还没凉透的血!凭这里还没散掉的心气儿!凭那些还在烂泥里挣扎、等着有人拉一把的工友!凭我知道,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张富贵之流算什么?他们撕得碎一张纸,撕不碎老子闯路的决心!阻力?危险?有扛沙袋累到吐血危险?有看梦想当众撕碎屈辱?严教授,只要您给这把‘刀’开刃的机会,我苏辰,就敢用这副血肉之躯,去青河,把您设想的蓝图,一寸一寸,从图纸上,钉进现实里!头破血流,在所不惜!”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无法抑制的掌声!前排林晚晴第一个站起,用力鼓掌,眼中闪烁激动泪光。 紧接着,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学生站起,掌声如雷鸣,经久不息! 掌声不为华丽辞藻,只为那份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带着血性和钢铁意志的力量! 马文博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坐在汹涌掌声中。 严华静静看着台下那个如出鞘利剑般的年轻人,看着雷鸣掌声,深邃眼眸漾开一丝难言复杂波澜。 缓缓抬手,向下压了压。掌声渐息。 目光最终定格在苏辰身上,声音不高,却一锤定音: “苏辰。课题组,算你一个。” 阶梯教室巨大的玻璃窗外,梧桐树浓荫下,低调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 后车窗降下缝隙。 陈志远深邃目光穿过缝隙,穿过沸腾教室,锁定讲台旁那个淬火重生、锋芒毕露的年轻身影。 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嘴角,勾起一丝细微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一把刚开锋的刀。” 苍老声音在寂静车厢内低响,带着不易察觉的激赏,“实战淬炼,才是真正的试金石。青河的水,够浑。” 车窗缓缓升起。 “静水深流,才刚刚开始。” 第4章 浊浪下的第一刀 青河县机械厂废弃厂区,像一头锈死的巨兽匍匐在暮色里。 巨大厂房的骨架锈迹斑斑,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荒草从水泥裂缝里窜出,在晚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空气里铁锈味混着尘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沉闷得令人窒息。 苏辰站在厂区中央的空地上,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块。 残阳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长。 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江南省大学与青河县政府联合共建“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的框架协议。 这是严华教授亲自推动,林晚晴跑断腿才从县里抠出来的许可。 薄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钧,是他在青河立足的唯一凭证,也是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 “就这地方?” 林晚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从身后传来。 她站在厂区门口,浅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蹙眉打量着这片破败荒芜,与省城整洁明亮的校园形成刺目对比。 作为课题组协调员,更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坚持,她跟来了。 “嗯,起点。” 苏辰声音平静,指向远处一栋相对完整的两层小楼,“第一笔五十万启动资金,下周到县财政。” 林晚晴快步走近,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县里对接的人呢?场地移交、水电接入、设备采购……他们总得有人牵头!总不能让你赤手空拳打天下!” 苏辰嘴角扯出一抹冷峭: “联络员姓王,露了一面说‘全力支持’,电话就打不通了。至于张富贵……” 他目光扫过荒草丛中几道鬼祟闪躲的人影,“他和他姐夫刘大彪的人,倒是挺‘关心’。” 话音未落,刺耳的摩托车轰鸣粗暴撕裂暮色。 三辆摩托卷着尘土停在门口,跳下五六个花衬衫混混。 为首剃着青皮头,脸上有道狰狞刀疤,叼着烟晃进来——张富贵手下头号打手,疤脸。 疤脸斜眼扫过苏辰和林晚晴,目光在林晚晴身上黏腻地停留几秒,最后落在苏辰身上,咧嘴露出黄牙: “哟!苏大学生?省城大庙蹲不住,跑回烂泥坑刨食了?还带着这么水灵的妞?艳福不浅啊!”身后混混哄笑。 林晚晴脸色骤寒。 苏辰不动声色将她挡后半步,目光冰锥般刺向疤脸: “这里是省校县共建项目用地,有批文。闲杂人等,滚!” “批文?哈哈哈!” 疤脸夸张拍腿,“在青河,我姐夫刘大彪的话就是批文!这破厂子,我们公司要改物流仓库!识相的,带着你的破纸和你的小美人滚蛋!不然……” 他狞笑着逼近,手指几乎戳到苏辰胸口,“哥几个的拳头,可不认大学生!” 剑拔弩张。 林晚晴手心沁出冷汗。 苏辰眼皮都没抬,盯着疤脸凶戾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 “疤脸,你弟弟在县一中高三,成绩不错,想考省城大学吧?” 疤脸嚣张的表情猛地僵住,如同被扼住喉咙,凶戾瞬间被惊疑慌乱取代: “你……你他妈想干啥?!” “不想干啥。” 苏辰语气平淡,“省城大学严华教授的助教林晚晴同志就在这,她父亲是省组织部林国栋副部长。你弟弟的前途,你姐夫的‘生意’,还有你今天的拳头……” 他目光扫过疤脸和身后瞬间噤声的混混,“这一拳敢砸下来,试试后果。看是你姐夫的‘批文’硬,还是省里下来的‘调研组’硬!” “省……省里调研组?” 疤脸脸上横肉抽搐,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他惊疑看着林晚晴,想起姐夫提过省城有人打招呼“留意”姓苏的……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滚。” 苏辰只吐一个字,冰冷刺骨。 疤脸脸色变幻,最终狠狠瞪了一眼,色厉内荏撂下话: “姓苏的,等着!没完!” 狼狈挥手,带着手下窜了。 林晚晴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看向苏辰侧脸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与后怕,更有一丝难掩的钦佩。 利用信息差,直击软肋!这反应,快、准、狠! “你……怎么知道他弟弟?” 林晚晴声音微颤。 “工地上,疤脸得意时提过。” 苏辰目光重回荒芜,“底层混的,钱和家人是软肋。尤其是能改命的下一代。” 林晚晴默然。 苏辰在青河的挣扎,不仅磨砺了意志,更让他洞悉了这片土地最底层的生存逻辑。 这种认知,书本没有。 “这只是开始。” 苏辰声音低沉,“刘大彪张富贵,不会罢休。明的他们不敢,暗地的绊子,马上就到。” 接下来的日子,阴沟里的浊浪汹涌而至。 县府办王联络员终于“现身”,一脸为难: “苏同学,真不是不支持!县财政紧张,省里那五十万启动资金,流程复杂啊……恐怕得等一两个月。” 一拖,遥遥无期。 县自来水公司和供电所的人“路过”检查后,板着脸通知: “厂区水电线路老化严重,重大安全隐患!必须全面检修合格才能恢复!检修费……初步估算二十万,你们资金到位了吗?” 断水断电,将两人困在黑暗干渴中。 县环保局和消防大队突然“联合执法”,在荒草丛生的厂区转一圈,开出一长串“整改通知单”: 杂草火灾隐患、废弃建筑结构不稳威胁安全、无垃圾处理点污染环境……每一项整改都意味着时间和金钱! 他们连买扫帚的钱都没有! 刘大彪甚至不用露面,动动手指,织就的关系网就勒紧了项目的咽喉。 废弃的小办公楼里,应急灯昏黄。 林晚晴看着桌上堆积的“通知”,气得眼眶发红: “明摆着刁难!卡脖子!王联络员就是刘大彪的狗!蛇鼠一窝!” 苏辰坐在唯一旧木桌旁,借着昏光在皱巴巴纸上写画。 脸上看不出愤怒,只有近乎冷酷的专注。 “愤怒没用。” 他头也没抬,声音冷静,“他们想耗死我们,拖垮心气儿。等严教授没耐心,或我们自己滚蛋。” “那怎么办?干等?” 林晚晴急道。 “等?” 苏辰停笔抬头,昏黄灯光在脸上投下坚毅阴影,深潭般的眼眸幽火跳动, “他们断水电,卡钱,我们就自己找活路!他们嫌‘隐患’多?好,我们就从‘消除隐患’开始!” 他站起身,将画满线条的纸推到林晚晴面前。 简易厂区地图上,西头一片区域被重点圈出。 “明天一早,清理这片!用手!割掉杂草,堆到指定位置,先堵消防的嘴!” “用手割?那么大一片?”林晚晴惊愕。 “对,用手!” 苏辰斩钉截铁,“不光我们俩。晚晴,你帮我做件事。” 目光灼灼,“以课题组和省校县共建项目的名义,写一份《告青河县技术工人书》。内容:省里出钱,大学出力,在废弃机械厂建‘技工之家’!让技术工人找回手艺、拿高工资、当小老板!现在清理场地,需要人手帮忙,管一顿午饭。愿意信的,明早八点,带镰刀锄头,来老机械厂!” 林晚晴眼睛骤亮! 瞬间懂了! 清理场地是假,凝聚人心、点燃希望、公开造势是真! 在刘大彪的围堵中硬撕口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项目没死! “好!我马上写!用红纸!”林晚晴斗志昂扬。 “还有,”苏辰补充,眼神锐利如刀,“告示最后加一句:省城严华教授和林晚晴助教,亲自在现场,和大家一起干活,啃馒头!” 他要将林晚晴的身份和背后的能量,利用到极致! 让所有人看到,省里的支持,实实在在!刘大彪遮不了天! 第二天清晨,露水很重。废弃厂区西头空地,苏辰和林晚晴已挥着镰刀,在齐腰荒草中开出一小块。 汗水浸透苏辰的旧T恤,手臂旧伤隐痛。 林晚晴白皙手掌磨出水泡,咬着牙一声不吭。 八点刚过。 厂区入口出现三三两两身影。 多是四五十岁的汉子,工装洗得发白,面容黝黑,带着谨慎麻木。 手里拿着镰刀锄头,迟疑张望。 看到苏辰和林晚晴真的在荒草里挥汗如雨,尤其是林晚晴格格不入却异常认真的身影时,人群骚动。 一个头发花白、背微佝偻的老工人迟疑上前:“辰……辰娃子?真是你?告示上说的……是真的?省里真给咱工人建‘家’?” 苏辰直起腰,抹把汗,笑容带着泥土的真诚: “李叔!是我!告示是真的!省里拨钱,江南省大学严教授亲自指导!这位就是严教授的助教,林晚晴同志!咱们的‘技工之家’,就从割掉这些碍事的草开始!愿意搭把手的,我苏辰谢谢大家!中午管饱,大白馒头管够!” “好!辰娃子,叔信你!” 老李头浑浊眼睛迸出光,猛地挥手对后面喊: “老伙计们!还愣着干啥?抄家伙!干活!给咱自己的‘家’清地方!” “干!” “算我一个!” “妈的,憋屈多少年了!老子今天出把力!” 犹豫麻木被点燃!越来越多的工人加入。 沉默的镰刀挥舞,荒草片片倒下。 没有喧哗,只有喘息声、镰刀割草的唰唰声,以及一种久违的、在集体劳动中凝聚的微弱生气。 林晚晴看着眼前景象,看着汗水顺工人沟壑纵横的脸流下,看着苏辰穿梭其中的背影,暖流和力量感涌遍全身。 苏辰要建的不仅是“中心”,更是重新点燃一群人心中的火种! 消息飞传。 越来越多观望的技术工人,放下零活,扛着工具,沉默走向废弃机械厂。 厂区西头的荒草肉眼可见地消失。 热火朝天又沉默坚韧的劳作场面,本身就是一记响亮耳光! 与此同时,“金鼎”会所顶楼包厢。 刘大彪狠狠灌下一杯白酒,肥脸阴云密布。 听着手下汇报机械厂情况,尤其是林晚晴身份被利用、工人自发聚集的消息,猛地将酒杯掼在地上! “啪嚓!”名贵瓷杯粉碎。 “废物!连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女学生都搞不定!张富贵呢?让他滚过来!这点小事办不利索,养他吃干饭的?!” 包厢噤若寒蝉。刘大彪真怒了。 苏辰这把从省城插下来的刀,比他预想的锋利! 浊浪没能拍碎礁石,反而让它露出了更峥嵘的棱角! 清理出的空地上,杂草堆成小山。 夕阳余晖洒下,给“战场”镀上金色。 苏辰站在空地中央,看着席地而坐、啃着馒头、脸上带着疲惫却前所未有光亮的工友们,胸中热流激荡。 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不大,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位师傅!地方清出来了!这只是第一步!从明晚七点开始,就在这里,我给大家上第一课!免费的!讲什么?讲怎么看懂省里最新的产业扶持政策!讲咱们手里的技术,在省城、在大厂,到底值多少钱!讲怎么把你们压箱底的手艺,变成真金白银!” 人群瞬间死寂。一双双疲惫却骤然亮起的眼睛,齐刷刷聚焦在苏辰身上。 渴望,怀疑,更多是被压抑太久、终于看到缝隙的炽热光芒! 林晚晴站在苏辰身后,看着夕阳下仿佛发光的背影,看着那一双双被点亮的眼睛,震撼与激动充溢心间。 苏辰在青河的第一块礁石,已在浊浪中稳稳扎下根!真正的战斗,号角吹响! 厂区外不远处的路边,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静停。 车窗降下,陈志远深邃目光穿过暮色,落在空地中央那个手持喇叭、如同点燃篝火的年轻身影上。 晚风吹动花白鬓角。 “刀开刃了。” 苍老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更深凝重,“青河这潭水底的魑魅魍魉,该坐不住了。见血的时候,快到了。” 第5章 暗流与惊雷 废弃厂区清理出的空地中央,临时拉起的白炽灯泡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昏黄晃动的光晕。 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混杂在夏夜的闷热里。 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眼睛里闪烁着长久压抑后骤然被点燃的火焰,紧紧盯着前方那个站在破木箱上的身影。 苏辰手里没有讲稿,只有一支粉笔。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用木板临时钉成的“黑板”,上面用粉笔画着简单的图表——工资结构图。 他用粉笔重重地敲在“应发工资”和“实发工资”之间那条巨大的空白上。 “看清楚了吗?王师傅上个月在张富贵工地上干了28天,应发工资三千一!结果呢?” 苏辰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拿到手只有一千八!那一千三去哪了?” 他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前排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带着不安的汉子身上,“老王,你自己说,张富贵扣你钱的名目是什么?” 老王被点名,身体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嗫嚅着,声音细如蚊蚋: “……说是管理费、工具磨损费、伙食费……还有……还有什么安全保证金……” “管理费多少?工具磨损多少?伙食费多少?安全保证金有收据吗?合同上写了吗?” 苏辰一连串追问,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 “没有!统统没有!就是一张嘴!想扣多少扣多少!想怎么扣就怎么扣!这不是克扣工钱,这是明抢!是喝咱们的血汗!”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愤怒的低语像暗流涌动。 许多人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还有李婶!” 苏辰的目光转向人群另一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你儿子在机械厂当学徒的时候,手指头被机器绞断了两根!厂里赔了多少钱?张富贵那帮人,是不是只给了你两千块‘慰问金’,还威胁你要是敢闹,连这点钱都拿不到,还要把你儿子开除?” 李婶浑浊的眼睛瞬间涌上泪水,枯瘦的手捂住嘴,无声地啜泣起来,佝偻的身体颤抖着。 她的沉默,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两千块!买断两根手指头!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苏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猛地指向灯火辉煌的县城方向。 “而张富贵呢?开豪车,住别墅,在‘金鼎’会所一晚上挥霍的钱,够我们多少工人拼死拼活干一年?!他凭什么?就凭他是刘大彪的小舅子?就凭他们这帮人,趴在咱们青河县几十万工人、几十万老百姓的身上吸血?!”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长久积压的屈辱、愤怒、不甘,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 “对!苏辰说得对!” “张富贵就是吸血鬼!” “刘大彪也不是好东西!没有他撑腰,张富贵敢这么横?” “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愤,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睛里燃烧着压抑太久的火焰。 场面濒临失控的边缘。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愤怒的声浪! 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呼啸着冲进厂区,刺眼的车灯粗暴地扫过人群,带来一片混乱和惊呼。 车门打开,七八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跳下车,为首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木箱上的苏辰身上。 “你就是苏辰?” 中年警官声音冰冷,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我们是青河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有人举报你非法集会,煽动工人闹事,扰乱社会治安!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刚才还沸腾的人群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愤怒的火焰被惊惧和不安取代。 所有人都看向苏辰。 林晚晴脸色煞白,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辰身前: “警官同志!我们是江南省大学与青河县政府联合共建项目的负责人!这里是合法的项目场地!苏辰是在给工人们讲解省里的政策!怎么能说是非法集会煽动闹事?” “政策?” 中年警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墙上那张触目惊心的工资结构图,又瞥了一眼群情激愤的工人。 “讲解政策需要这样煽动对立情绪?需要这样指名道姓攻击合法商人?我们接到的是实名举报,证据确凿!苏辰,请配合调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他身后的警察立刻向前逼近一步。 工人们骚动起来,有人想上前阻拦,却又畏惧那身制服。 苏辰站在木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中年警官,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在警灯闪烁下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理会警官的呵斥,目光越过警察,落在人群后面一个正想悄悄溜走的矮胖身影上——正是张富贵派来盯梢的心腹! “李三!” 苏辰突然扬声,声音清晰地盖过警笛的余音,“回去告诉张富贵,他让人举报我的那些事,我手里有证据!包括他克扣工钱、伪造账目、偷税漏税、威胁恐吓工人的录音!还有他姐夫刘大彪,在城南那块地皮上搞的什么名堂,真当没人知道吗?” 那个叫李三的矮胖子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看着苏辰,如同见鬼一般,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人群后。 苏辰这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面色微变的中年警官,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警官,我跟你们走。不过,在走之前……”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录音笔,轻轻按了一下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后,张富贵那嚣张跋扈的破锣嗓子清晰地传了出来: “……刘哥放心!那小子翻不了天!县里上下我都打点好了!水电给他掐了,钱给他卡死!再让环保消防天天去查!看他能撑几天!一个毛头小子,带着个女学生,还想在青河翻天?我让他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 录音清晰无比,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尤其是那句“县里上下我都打点好了”,让中年警官和他身后的警察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这录音,”苏辰平静地收起录音笔,目光如炬地盯着中年警官,“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证据的备份,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省城严华教授手里。严教授,是省报的特约评论员。我想,他对青河县某些‘合法商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地某些部门的‘工作效率’,一定很感兴趣。明天省报的评论版,说不定会有惊喜。” 中年警官的脸彻底黑了,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似走投无路的穷学生,手里竟然握着这样要命的牌! 而且直接捅到了省报! 严华的名字,在省里都是响当当的!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一群沉默的工人,在老李头的带领下,自发地围拢过来,虽然没人说话,但那一双双带着愤怒和期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几个警察,形成了一道无声却充满压迫感的人墙。 林晚晴也拿出手机,屏幕对着中年警官,上面显示着正在录音的界面: “警官同志,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您执法的过程,我也会如实向我的父亲林国栋副部长,以及省校县共建项目领导小组汇报。” 中年警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看了看苏辰手里那支小小的录音笔,又看了看林晚晴的手机屏幕,再感受着周围那无声却汹涌的工人怒意,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抓人?现在抓了苏辰,明天省报的评论文章出来,加上林晚晴的“汇报”和工人可能的群体事件……他一个小小的治安大队长,根本扛不住这滔天的压力! “……我们……我们也是接到举报,例行调查。” 中年警官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既然……既然是在讲解政策,那……那可能是个误会。收队!”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带着手下警察,在工人沉默而愤怒的注视下,狼狈地钻进警车,飞快地驶离了厂区。 警笛声远去,厂区重新陷入寂静,但气氛却截然不同!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到极点的欢呼! “苏辰!好样的!” “太解气了!” “这帮狗腿子,就知道欺负咱们老实人!” “苏辰,我们信你!” 林晚晴冲到苏辰身边,又惊又喜,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你……你什么时候录的音?太险了!” 苏辰从木箱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凝重: “工地上偷偷录的,防的就是这一天。不过,这只是暂时逼退了小鬼,阎王还没动呢。” 他抬头望向县城中心“金鼎”会所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我当众掀了他的盖子,刘大彪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 …… “金鼎”会所顶楼包厢。 “砰!” 又一个名贵的青瓷茶杯被刘大彪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铁青,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废物!一群废物!” 他对着面前噤若寒蝉的张富贵和一众手下咆哮,唾沫星子横飞,“连个录音都防不住!还让人当众捅到省报去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张富贵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姐……姐夫,我……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这么鬼啊!他什么时候录的音……”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刘大彪一脚踹在张富贵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老子这些年喂狗都喂出感情了!养你们这帮废物!现在怎么办?严华那老东西的笔有多毒你不知道?省报的评论一发,上面肯定要过问!到时候查下来,你那些烂账够死几次?!” 包厢里气氛压抑到极点。刘大彪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得可怕。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灯火阑珊却暗流汹涌的青河县城。 “姓苏的小崽子……好,很好!” 他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想用省报来压我?想用工人来当盾牌?老子让你知道,在青河这一亩三分地,谁才是天!”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他不是有省里拨的五十万吗?不是要搞什么狗屁‘中心’吗?好!让他搞!” 张富贵和其他手下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刘大彪。 “富贵!” 刘大彪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富贵,“明天一早,让税务局的王局亲自带人去查那个‘中心’的账!筹建期间有没有违规?资金流向有没有问题?给我往死里查!鸡蛋里也要给我挑出骨头!” “还有消防!安监!环保!有一个算一个!给我天天去‘拜访’!标准给我提到最高!一根电线没穿管,一个灭火器过期,都给我开罚单!停业整顿!” “他不是要教工人看政策吗?” 刘大彪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那就让他好好看看,政策是怎么‘落实’的!耗!老子就跟他耗!耗到他资金链断!耗到严华那老东西失去耐心!耗到工人对他彻底失望!” “我要让他的‘中心’,还没开张,就烂死在泥潭里!” 刘大彪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恶毒的快意,“看他这把省城来的刀,能不能劈开老子给他织的这张网!” 包厢里回荡着刘大彪阴冷的笑声。 一张针对苏辰和“技工之家”中心的无形大网,正带着森然寒意,悄然张开。 废弃厂区的临时办公室里,灯光昏黄。 苏辰看着林晚晴刚刚收到的、由王联络员“转达”的税务、消防、安监、环保四部门联合“检查通知”,眼神冰冷。 “开始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晚晴忧心忡忡: “他们这是要全方位围剿,往死里整!我们账上现在一分钱没有,根本经不起这么查!更别说他们故意找茬罚款!” “钱是问题,但也不是最大的问题。” 苏辰的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最大的问题是时间。他们想拖,拖垮我们的士气,拖掉省里的支持。” 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晚晴,你明天一早,立刻回省城!” 林晚晴一怔: “回省城?现在这里……” “这里需要你回省城!” 苏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两件事:第一,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刘大彪张富贵指使警察抓人未遂的录音和证据,想办法直接递到省纪委!第二,去找严教授!请他务必在省报的评论文章里,加上最重要的一条——建议省里派出联合督查组,对青河县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的筹建情况,以及地方营商环境,进行专项督导!要快!” 林晚晴眼睛一亮:“督查组?!” “对!” 苏辰眼中锐光闪烁,“刘大彪在青河能一手遮天,但他遮不住省里下来的天光!只有把水彻底搅浑,把盖子彻底掀开,我们才能找到活路!才能让青河这些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工人,真正看到希望!” “好!我天一亮就走!” 林晚晴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苏辰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省城。 严教授。 省纪委。 督查组……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心,赌的是正义,赌的是省里对青河这潭死水的容忍底线! “刘大彪……”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白痕,“你想耗死我?那就看看,是我这把刀先卷刃,还是你这张网……先被捅破!” 夜色如墨,笼罩着青河县。 废弃的机械厂如同一座孤岛,在汹涌的暗流中,亮着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灯火。 一场无声的惊雷,正在省城和青河之间,悄然酝酿。 第6章 惊雷落地 青河县废弃机械厂那栋两层小楼的空气凝固了,带着一股陈年灰尘被强行搅动后的呛人味道。 县税务局稽查队队长王德彪,腆着微凸的肚子,皮鞋踩在布满浮尘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深蓝制服、面无表情的稽查员,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填满了这间临时充当办公室的狭小空间。 “苏辰同志是吧?” 王德彪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目光扫过简陋的桌椅、墙上那张触目惊心的工资结构图,最后定格在苏辰身上, “我们是县税务局稽查大队的,接到实名举报,反映你们这个‘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筹建期间,存在严重的资金违规操作问题。请配合我们检查,把所有账目凭证都拿出来吧。”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的天然威压。 苏辰坐在唯一一张旧木桌后,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支磨秃了头的铅笔。 他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王队长,项目启动资金五十万,省里刚刚拨到县财政账户不到二十四小时。我们连买扫把的钱都还没支取,账上一分钱没动。请问,要查什么账?违规操作了什么资金?” 王德彪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地顶了回来,而且点出了资金根本没动这个死穴。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板起脸,声音也严厉起来: “资金没动?那更要查清楚!钱在账上不代表没问题!我们要核查资金拨付流程是否合规!项目预算是否合理!是否存在虚假申报骗取国家资金的行为!苏辰同志,请你端正态度!配合税务稽查是公民和法人的义务!把相关文件、银行流水、预算表,所有能证明资金清白的材料,立刻拿出来!” 他身后的稽查员立刻上前一步,形成无形的压迫。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 老李头带着十几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技术工人,沉默地涌了进来。 他们身上还带着清晨清理场地的尘土和汗味,目光却异常坚定。 小小的办公室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干什么?出去!我们在执行公务!” 王德彪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弄得一愣,随即厉声呵斥。 老李头没看他,浑浊的眼睛直直看着苏辰: “辰娃子,俺们听说有人要来查账,查省里拨给咱‘家’的钱?俺们不放心,过来看看!” “对!苏辰,省里的钱是给咱工人建‘家’的!谁也别想动歪心思!” “要查账?行!俺们都是这个‘中心’的人!俺们一起看!一起查!” “对!一起查!看谁敢动咱的救命钱!” 工人们七嘴八舌,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团结。 他们自发地围拢在苏辰周围,形成一道沉默而厚实的人墙,将王德彪和他的稽查队隔开。 那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紧握着,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王德彪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习惯了在办公室里面对唯唯诺诺的商户,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一群泥腿子工人,竟敢公然“妨碍公务”? “反了!简直反了!” 王德彪气得声音发颤,指着老李头他们,“你们这是聚众闹事!阻挠执法!信不信我让公安局把你们都抓起来!” “抓?” 苏辰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深潭,“王队长,我们一没动手,二没骂人,只是关心省里拨给我们‘技工之家’的建设资金去向,这犯哪条法了?《劳动法》还是《工会法》?工人关心自身权益,天经地义。倒是您。” 他目光锐利地直视王德彪,“项目资金昨天才到县财政账上,我们连账本都没来得及建,您今天就带着稽查队如临大敌,连预算表都要查?实名举报?举报人是谁?举报内容是什么?能公开吗?还是说……”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有人做贼心虚,想趁着钱还在账上,先泼一盆脏水,好方便日后伸手?” “你……你血口喷人!” 王德彪被戳中心思,又惊又怒,脸涨成了猪肝色,“我们是依法依规……” “依法依规?” 苏辰猛地站起身,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气势,让王德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拿起桌上那支秃头铅笔,轻轻敲了敲桌面。 “好!那就依法依规!王队长,您要查账,可以!但请出示完整的立案审批手续!明确稽查对象和稽查范围!而不是空口白牙一句‘实名举报’就带人闯进来!同时,我要求参与整个稽查过程!我们这些‘中心’的工人代表。” 他指了指老李头等人,“也要在场监督!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要在阳光下晒得清清楚楚!您敢吗?” “你!” 王德彪被噎得说不出话。 立案手续? 他有个屁的手续! 就是刘大彪一个电话,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施压的! 让这帮泥腿子全程监督? 那还怎么找茬? 还怎么“挑骨头”? 就在王德彪骑虎难下,办公室气氛僵持到顶点时,一阵低沉而有力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厂区门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场。 办公室里的众人都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 只见厂区锈迹斑斑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三辆黑色的奥迪轿车。 车身光洁,牌照是省城的。 中间一辆车的后车门打开,一只穿着黑色锃亮皮鞋的脚沉稳地踏在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形挺拔,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场。 他下车后没有立刻走动,而是微微侧身,对着车内说了句什么。 随后,另一侧车门打开,林晚晴利落地跳下车,快步走到那男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目光焦急地投向小楼办公室的方向。 当看清那男人的面容时,王德彪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县税务局干了二十多年,在省局开会时曾远远见过主席台上的人! 那是省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沈明远! 省里真正手握实权的大佬之一! 他……他怎么亲自来了?! 沈明远在林晚晴的指引下,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小楼走来。 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穿着夹克、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 他们的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办公室里的工人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沈明远径直走到办公室门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僵硬的王德彪和他身后噤若寒蝉的稽查员,最后落在站在工人中间、脊背挺得笔直的苏辰身上。 他的目光在苏辰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深意,然后转向面无人色的王德彪,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办公室: “王德彪队长,是吧?青河县税务局稽查大队?” 王德彪浑身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舌头像打了结:“沈……沈秘书长!您……您怎么……” “我怎么来了?” 沈明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压力,“省府督查组进驻青河,专项督导‘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项目筹建进展,并调研地方营商环境。接到项目负责人苏辰同志和林晚晴同志的紧急反映,有执法部门在项目筹建初期,无正当手续、无明确事由、干扰项目正常推进?”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王德彪惨白的脸: “现在,请你当着督查组的面,也当着这些关心项目建设的工人代表的面,解释一下。你们稽查大队今天兴师动众,是依据哪条税法?稽查对象是谁?立案依据何在?要查的,到底是什么账?!” 沈明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得王德彪魂飞魄散! 省府督查组! 真的来了! 而且直奔这里! 自己撞枪口上了! “我……我……”王德彪冷汗如瀑,双腿筛糠般抖了起来,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完整的话。 沈明远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的目光转向苏辰,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辰同志,督查组正式进驻青河。请你配合,提供项目筹建至今的所有情况说明和相关材料。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阻力,有什么人胆敢阻挠项目推进、破坏营商环境……”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瘫软的王德彪和门外闻讯赶来、同样面如土色的环保、消防、安监等几个部门的头头,“省里给你做主!” 话音落下,整个废弃厂区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的簌簌声。 苏辰迎着沈明远锐利而沉静的目光,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激荡。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声音清晰而坚定: “是!沈秘书长!苏辰和青河县所有技术工人,全力配合督查组工作!” 惊雷,终于炸响在青河县的上空! 刘大彪精心编织的那张网,在省府督查组降临的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苏辰这把淬火的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劈开了笼罩青河的沉沉黑幕! 第7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省府督查组入驻青河县招待所顶楼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长条形会议桌上铺着墨绿色绒布,空气里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肃杀之气。 沈明远端坐主位,深色夹克一丝不苟,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面前堆积如山的材料时,才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材料都齐了?”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几位核心督查组成员瞬间挺直了脊背。 “秘书长,基本齐了。” 坐在沈明远右手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人迅速回答,他是督查组的副组长、省审计厅的资深处长赵明哲, “青河县财政近三年的流水、重点项目拨款明细、尤其是涉及‘技工中心’那五十万专项资金的拨付和使用台账,都在这里。还有税务、工商、环保、消防等部门近两年对相关企业的检查处罚记录,以及……”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 “我们突击调取的刘大彪名下主要关联企业——‘鼎盛实业’及其子公司近三年的账目初步扫描件。” 沈明远的目光落在“鼎盛实业”那厚厚一叠账目扫描件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重点,查鼎盛。查它承接的政府工程,查它享受的税收优惠和土地政策,查它所有资金往来,特别是与青河县财政、国土、城建等部门的异常流水。 关联账户,一个都不要放过。赵处长,审计厅的骨干力量,给我钉死在这上面!” “明白!” 赵明哲眼神一凛,立刻领命。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人都知道,秘书长这是要动真格,直插刘大彪的心脏! 与此同时,青河县废弃机械厂那栋两层小楼却呈现着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忙碌。 省府督查组的牌子挂在门口,无形中驱散了前几日的阴霾。 工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清理出更大的场地,修补漏风的门窗,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隐隐的期盼。 苏辰并没有沉浸在督查组到来的喜悦中。 他深知,沈明远的雷霆手段撕开了刘大彪的防护网,但网里的毒蛇,临死反扑才最致命。 他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把“技工之家”的根,扎得更深更牢。 “李叔,名单统计得怎么样了?” 苏辰将一张写满名字和工种的表格递给老李头。 表格是这两晚政策课上,工人们自发填写的技能登记。 老李头接过表格,粗糙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统计好了,辰娃子!钳工、焊工、车工、铣工……乖乖,咱青河这些老兄弟,压箱底的手艺真不少!就是……就是荒废太久了。” 他语气带着惋惜。 “荒废不怕,捡起来就行!” 苏辰语气斩钉截铁,“李叔,挑手艺最过硬、人最可靠的老师傅,组成‘核心技能评估小组’。就这两天,趁着督查组在,场地也清出来了,咱们搞个‘内部技能大比武’!” “大比武?”老李头一愣。 “对!”苏辰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 “不搞花架子,就比真本事!比谁的车床精度高,比谁的焊口又平又牢,比谁看图纸又快又准!把老师傅们的看家本领都亮出来!咱们自己给自己评级!” “这……能行吗?” 老李头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 苏辰拿起桌上那份严华教授托林晚晴紧急发来的《关于建立地方特色职业技能认证体系的指导意见(试行)》复印件,手指重重地点在标题上,“省里在探索新路子! 严教授就是政策制定专家之一! 我们青河,就是最好的试点! 我们用自己的标准,评出自己的‘大师傅’、‘老师傅’! 评出来的结果,就是将来和企业谈工资、谈合作的硬实力! 这比任何证书都管用!督查组就在这,这就是我们推动项目最有力的行动证明!” 老李头看着苏辰手中那份盖着省里某研究机构红章的文件,又看着苏辰眼中不容置疑的火焰,猛地一拍大腿: “好!辰娃子!叔明白了!这就去办!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咱青河的老工人,不是废物!” 废弃厂区的空地上,很快搭起了几个简易工棚。 车床的轰鸣、焊枪的嘶鸣、金属的碰撞声第一次在这片沉寂的土地上重新响起。 老师傅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神情专注而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久违的光彩。 沈明远带着督查组成员悄然出现在场边,看着这热火朝天、却又带着庄严意味的场景,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秘书长,苏辰这小子,是块好钢啊。” 赵明哲站在沈明远身边,低声感叹,“懂得借势,更懂得造势。这‘技能大比武’搞出来,意义非凡。” 沈明远微微颔首,目光深远: “破局的关键,在于点燃人心。他比我们更懂青河。”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让审计组那边加快速度,重点查鼎盛实业承接‘老城区管网改造工程’那笔款子!举报材料里提到的线索,就从这里撕开口子!” …… “金鼎”会所顶楼包厢,死一般的沉寂。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 刘大彪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猩红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他脸色灰败,眼袋浮肿,早已不见往日的嚣张跋扈。 茶几上,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显示着一个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名字——王德彪、环保局长、消防大队长……还有几个鼎盛实业的财务主管。 但他一个都没接。 “姐夫!姐夫!你得想想办法啊!” 张富贵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 “督查组那帮人跟疯狗一样!税务查完工商查,工商查完审计查!鼎盛那几个财务,都快被问崩溃了!还有……还有那个管网改造工程……那笔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闭嘴!” 刘大彪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张富贵,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要不是你这蠢货办事不利,惹出苏辰那个煞星,能有今天?!”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督查组!沈明远!那是省里真正的大人物!他刘大彪在青河再横,也明白鸡蛋碰石头的道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刘大彪看到来人,血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七!怎么样?上面……上面怎么说?” 被称作老七的男人面无表情,将文件袋轻轻放在茶几上,声音低沉沙哑: “老板,上面递话出来了。” 刘大彪一把抓过文件袋,手指颤抖着撕开封口,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没有任何抬头的便签纸。纸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 “断尾求生,弃卒保帅。管住嘴,风浪自平。” 短短十二个字,像十二把冰锥,狠狠扎进刘大彪的心脏! 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倒在真皮沙发里,手中的便签纸飘落在地。 “断尾……求生?弃卒……保帅?” 刘大彪失神地喃喃自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明白了。 上面这是要他刘大彪,把所有的罪责扛下来! 牺牲他,保全更大的人物! 什么管住嘴?是让他永远闭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半生钻营,用尽手段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成为青河地下说一不二的“刘老板”,到头来,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他猛地看向旁边还在哭哭啼啼的张富贵,眼中闪过疯狂而怨毒的凶光。 “姐夫……” 张富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富贵……” 刘大彪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平静,“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二……二十多年了姐夫……” “是啊,二十多年……” 刘大彪慢慢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张富贵和老七,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富贵,姐夫对你不薄吧?” “姐夫对我恩重如山!我……” “好!”刘大彪猛地转过身,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疯狂,“那现在,姐夫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 …… 废弃厂区临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忙碌中的宁静。 苏辰刚接起,话筒里就传来老李头焦急得变了调的声音: “辰娃子!不好了!张富贵……张富贵他……” “张富贵怎么了?慢点说,李叔!” “他……他开着一辆装满汽油桶的皮卡车,疯了似的冲进鼎盛实业的总部大楼了!喊着要跟刘大彪同归于尽!楼里……楼里还有好多人在上班啊!警察把楼围了,可那疯子把汽油泼得到处都是,手里还拿着打火机!要出大事了!” 苏辰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张富贵狗急跳墙,要拉人垫背! 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刘大彪狗急跳墙的毒计! 用张富贵这条疯狗的命,制造一场惊天血案,把青河的水彻底搅浑! 一旦发生爆炸和惨烈伤亡,所有焦点都会被转移,督查组的工作必然受阻,甚至可能被问责! 而刘大彪和他背后的人,就能借机喘息,金蝉脱壳! “我知道了!李叔,你们离远点,千万别靠近!” 苏辰放下电话,脸色铁青,立刻拨通了林晚晴的手机,语速快如连珠炮: “晚晴!鼎盛实业总部!张富贵劫持人质,泼汽油要自焚!这是刘大彪的毒计!立刻通知沈秘书长!快!” 挂断电话,苏辰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必须立刻赶往现场! 不是为了救张富贵那个渣滓,是为了那些无辜被困在楼里的员工! 为了不让刘大彪的毒计得逞! 更为了守护青河县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摩托车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载着苏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向县城中心那片骤然被警笛和恐慌笼罩的区域。 风,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和不祥的气息,在青河县上空骤然刮起! 一场由绝望和阴谋点燃的风暴,正以最惨烈的方式,席卷而来! 苏辰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风暴的中心! 第8章 硝烟未散 浓烟裹挟着刺鼻的汽油味和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如同狰狞的巨兽,吞噬着鼎盛实业总部大楼那残破的玻璃幕墙。 扭曲的金属框架裸露在外,被火焰舔舐得黢黑变形,几处火苗仍在断壁残垣间顽固地跳跃。 焦黑的皮卡车残骸深深嵌入一楼大堂,像一具丑陋的钢铁尸骸。 水枪喷射的水流与灼热的废墟接触,发出嗤嗤的声响,蒸腾起大片白雾,混合着烟尘,让现场如同混沌的炼狱。 警灯刺目的红光与消防车顶灯冷冽的蓝光交错闪烁,将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哭喊声、咳嗽声、警察维持秩序的嘶喊声、消防员急促的指令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苏辰站在警戒线外,脸上、手上沾满了混合着汗水和黑灰的污迹。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就在几分钟前,他几乎是和死神擦肩而过。 当他骑着摩托车冲到大楼附近时,张富贵那辆装满汽油桶的皮卡车已经如同失控的野兽,在保安徒劳的阻拦下,轰鸣着撞碎了玻璃大门,一头扎进了大堂深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即响起,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破碎的玻璃和建筑碎片冲天而起! 灼热的气浪将外围的人群狠狠推开! 千钧一发之际,苏辰凭借在工地练就的敏捷和对危险的直觉,猛地扑倒,险险避开了最致命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片。 爆炸的巨响还在耳中嗡鸣,他挣扎着爬起,没有丝毫犹豫,逆着慌乱奔逃的人流,冲向浓烟滚滚的入口! 不是为了救张富贵那个疯子,而是为了那些被爆炸和气浪掀翻、困在火场边缘绝望呼救的员工! “这边!还有人在里面!” 苏辰嘶哑的吼声穿透混乱,他奋力掀开一块压在一个年轻女孩腿上的、燃烧着的装饰板材,灼热感瞬间烫伤了手掌,他却浑然不觉。 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脱下浸湿了旁边消防栓泄漏水迹的外套,捂住口鼻,摸索着将惊恐哭泣的女孩拖离危险区域,交给外面冲进来的消防员。 “谢谢……谢谢你……” 女孩的哭喊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苏辰来不及回应,目光扫过浓烟深处,又发现一个被倒塌文件柜压住半边身体、痛苦呻吟的中年男人。 他咬着牙,和另一名赶到的消防员合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沉重的柜子……火舌就在不远处肆虐,热浪灼烤着皮肤,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当终于将人救出时,苏辰的手臂已被滚烫的金属边缘烫伤,留下刺目的红痕。 他喘着粗气,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消防员最终扑灭最后的火苗,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穿梭。 现场初步统计,除张富贵当场死亡外,还有三名员工重伤,十余人轻伤。 这已经是消防力量反应迅速和苏辰等人冒险施救后,将伤亡降到最低的惨痛结果。 “苏辰!” 林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后怕冲了过来,她脸色煞白,不顾苏辰身上的污秽和血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声音都在发抖,“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你吓死我了!” “我没事,皮外伤。” 苏辰的声音嘶哑,目光却越过林晚晴,投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指挥点。 沈明远站在那里,深色夹克上沾着些许烟灰,脸色铁青得吓人。 他正对着青河县委书记赵海波和县长孙立军厉声训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赵海波!孙立军!这就是你们治理下的青河?!这就是你们拍胸脯保证的‘营商环境’?!一个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开着装满汽油的车,在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县里的重点企业,制造如此骇人听闻的爆炸案!三名重伤!十几人轻伤!张富贵死有余辜!但那些无辜受伤的员工呢?!青河县几十万老百姓的安全感呢?!你们告诉我,这是偶然事件吗?!” 赵海波和孙立军额头冷汗涔涔,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嘴唇哆嗦着,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鼎盛实业是青河纳税大户,更是刘大彪的产业,如今被炸成这样,还死了人,他们难辞其咎! 沈明远的怒火,足以将他们彻底焚毁! “沈秘书长,” 苏辰走上前,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 “这不是偶然。这是刘大彪狗急跳墙的毒计!他想用张富贵的命,用一场血案,搅浑青河的水,转移督查组的视线,为他和他背后的人争取喘息甚至逃脱的机会!” 沈明远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紧紧锁定苏辰,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震动: “你有证据?” “爆炸就是证据!” 苏辰斩钉截铁,“张富贵这种贪生怕死、只会在工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渣滓,他哪来的勇气开着汽油车冲进自己姐夫的产业同归于尽?除非有人用他最在乎的东西逼他!或者承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刘大彪就在‘金鼎’会所!他跑不了!查他!查他今天上午的所有行踪!查他和张富贵最后的通话记录!查他名下所有账户的异常动向!一定能找到他指使甚至胁迫张富贵的铁证!” 沈明远眼神锐利如刀,他深深看了苏辰一眼,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对身边的秘书下令: “立刻通知省公安厅刑侦总队!让他们派精干力量,会同市局,成立‘鼎盛实业爆炸案’专案组!封锁‘金鼎’会所!控制刘大彪及其所有核心手下!搜查会所及刘大彪所有住所、办公地点!所有通讯记录、资金流水,给我一寸一寸地筛!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指向刘大彪的完整证据链!” 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森然杀意!秘书立刻领命而去。 沈明远的目光再次投向惊魂未定的赵海波和孙立军,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赵书记,孙县长!从现在起,你们俩的工作重心只有一个——全力配合专案组调查!安抚伤者!做好善后!如果在这期间,刘大彪跑了,或者再出任何幺蛾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们就自己向省委写辞职报告吧!” 赵海波和孙立军面无人色,连声应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就在这时,沈明远的另一名随行人员快步走来,将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报纸递到他手中,低声汇报: “秘书长,省报今早加急印刷的评论版头条,严华教授的署名文章。” 沈明远接过报纸,目光落在头版下方那篇重磅评论的标题上,眼神骤然一凝: 《青河惊雷:从“技工之家”的困境看地方营商环境之殇与刮骨疗毒之必要》 作者:严华(江南省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省委政策研究室特聘研究员) 文章开篇就以苏辰在青河县废弃机械厂筹建“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所遭遇的重重刁难为切入点,详细列举了断水断电、多部门轮番“检查”、税务无端稽查等具体事例。笔锋犀利,直指核心: “一个承载着省校合作期望、旨在盘活地方人力资源、助力产业升级的试点项目,在青河县竟举步维艰,遭遇来自地方既得利益集团如此赤裸裸的围追堵截!这仅仅是针对一个项目吗?不!这暴露的是青河县某些势力对新生力量的恐惧,对公平规则的践踏,更是对优化营商环境国策的阳奉阴违!” 紧接着,严华教授笔锋一转,联系到刚刚发生的鼎盛实业爆炸案: “就在本文付梓之际,惊闻青河县发生骇人听闻之恶性爆炸事件!一个劣迹斑斑的商人张富贵,竟能驾驶满载汽油的车辆,堂而皇之地制造血案!其背后折射出的基层治理失效、黑恶势力坐大、监管形同虚设之现状,令人触目惊心!‘技工之家’项目所遭遇的刁难,与此爆炸案看似无关,实则同根同源——皆为地方保护伞下滋生的毒瘤对规则与秩序的疯狂反扑!” 文章最后,严华教授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呼吁: “青河之殇,绝非孤例!此惊雷,当震醒装睡之人!省府督查组已进驻,当以雷霆之势,深挖根源,刮骨疗毒!不仅要查清爆炸案元凶,更要彻底斩断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和保护伞!还青河县一个朗朗乾坤!还创业者一个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唯有如此,‘技工之家’的星星之火,才能真正燎原,成为照亮青河产业升级之路的希望之光!” 这篇评论,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爆炸案的硝烟尚未散尽之时,再次引爆了舆论场! 严华教授以其深厚的学术背景和在政策研究领域的巨大影响力,将青河县的问题直接提升到了营商环境、基层治理和扫黑除恶的高度! 字字千钧,直指要害! 尤其是那句“刮骨疗毒”,更是表明了不彻底清算决不罢休的决绝态度! 沈明远拿着报纸,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望向爆炸现场那片狼藉,望向被警察迅速封锁的“金鼎”会所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身旁脸上还带着烟灰和血迹、眼神却异常坚毅的苏辰身上。 “看到了吗?” 沈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惊雷已起,风暴已至!严教授把路都给我们铺好了!现在,刀把子在我们手里!” 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青河县上空弥漫的硝烟和迷雾,“这潭浑水底下的王八,一个都别想跑!” 硝烟味混杂着报纸的油墨香,弥漫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 苏辰挺直了脊背,他知道,战斗不仅没有结束,反而进入了最残酷、最关键的攻坚阶段! 刘大彪的覆灭就在眼前,而他背后更大的阴影,也即将被这惊雷和风暴,从深水中逼出狰狞的原形! 第9章 深潭下的阴影 青河县公安局审讯室。惨白的灯光打在刘大彪脸上,肥硕的脸颊失去了血色,眼袋浮肿发青,额头上密布着油亮的冷汗。 他瘫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往日的跋扈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困兽般的颓丧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隔夜酒混着汗酸的气息。 铁门“哐当”一声打开。 苏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脸上爆炸留下的烟灰已经洗净,手臂上缠着新鲜的纱布,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冰冷。 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件简单的旧夹克,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刘老板,别来无恙。” 苏辰的声音平静无波,在寂静的审讯室里却如同重锤敲击。 刘大彪猛地抬头,看到是苏辰,眼中瞬间爆发出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 “是……是你?苏辰!你个小杂种!都是你害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铁链牢牢锁住,只能发出徒劳的咆哮。 苏辰走到审讯桌前,将那个文件袋“啪”地一声丢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让刘大彪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文件袋,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毒蛇。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专案组,效率很高。” 苏辰拉开椅子坐下,姿态放松,眼神却像手术刀般剖析着刘大彪的每一丝表情,“张富贵临死前最后三小时的通话记录,找到了。 他手机里删除的短信,恢复了。他冲进鼎盛前十分钟,收到一条银行入账短信,一百万,来源是一个境外离岸公司的空壳账户。” 苏辰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射向刘大彪的心理防线,“更巧的是,那个空壳公司,和鼎盛实业在三个月前,有过一笔两千万的‘咨询费’往来,收款账户,正是你刘大彪在开曼群岛开的私人户头。这笔钱,后来变成了你在‘金鼎’会所顶楼新装修的那间‘帝王厅’。” 刘大彪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瞳孔剧烈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 他没想到,省厅的人动作这么快! 更没想到,苏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穷学生,竟能如此精准地抓住这些致命的线索! “张富贵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老婆跟人跑了,唯一的念想就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国外念书,每年几十万的学费生活费像无底洞。” 苏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只用一百万,就买通了他,让他开着装满汽油的车,去撞他自己名义上的‘产业’,制造混乱,为你和你背后的人争取时间。你告诉他,只要他死了,他儿子下半辈子的钱,你管够。对吧?” “污蔑!全是污蔑!” 刘大彪嘶声力竭地否认,声音却明显发虚,眼神躲闪。 “污蔑?” 苏辰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文件袋,“这里面,还有更精彩的东西。你名下鼎盛实业承接的青河县‘老城区管网改造工程’的账目。账面上花了三个亿,实际用到工程上的,连一个亿都不到。剩下的钱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刺入刘大彪的眼底,“通过层层分包、虚增材料、伪造票据,流进了至少七家皮包公司。 而这几家皮包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指向了同一个人——县政协副主席,马国涛的小舅子。” “马国涛”三个字一出口,刘大彪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如死人。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赖以生存的保护伞! 竟然……竟然被苏辰,被省厅的人,这么快就挖到了根子上! “你以为你扛下所有,就能保住你儿子在国外逍遥?保住你背后的人安然无恙?” 苏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别做梦了。张富贵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断尾求生,弃卒保帅’?刘大彪,你就是那个注定要被舍弃的‘卒’!你死了,你儿子没了靠山,国外的高利贷会放过他?你背后的人,为了自保,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更彻底!让你永远闭嘴!” “不……不可能!上面答应过我……”刘大彪失神地喃喃,心理防线在苏辰精准的打击和残酷的预言下,开始土崩瓦解。 “答应?”苏辰冷笑,拿起文件袋,抽出最上面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复印件,推到刘大彪面前,“看看这个。爆炸发生前三小时,‘金鼎’会所后门。这个穿风衣、戴帽子离开的人,眼熟吗?” 刘大彪的目光落在截图上一个模糊的侧影上,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虽然模糊,但那走路的姿态,那习惯性的小动作……他太熟悉了!是马国涛的贴身秘书! “他……他是去……”刘大彪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是去给你送那张‘断尾求生’的纸条?还是去确认你这个‘卒’有没有乖乖听话?” 苏辰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刘大彪,你被卖了。被卖得干干净净。现在能救你儿子,能让你自己死得稍微有点价值的,只有你自己! 把你知道的,关于马国涛,关于青河县这些年所有的黑幕,所有你替他做过的事,他给你提供的保护,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交代出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苏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彻底崩溃、眼神涣散的刘大彪: “是继续当一条被主人抛弃后还要被剥皮抽筋的狗,还是抓住最后的机会,咬出真正该下地狱的人?你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看刘大彪一眼,拿起那个装满致命证据的文件袋,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传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和绝望的嘶吼。 …… 废弃的机械厂内,气氛却与审讯室的冰冷压抑截然不同。 最大的厂房被清理出来,虽然依旧简陋,却点起了明亮的白炽灯。 几十张从工棚搬来的旧桌椅整齐排列,前方挂着一块新刷的黑板。 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油漆和汗水的味道,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厂房,足有上百人。 都是青河县各个厂矿倒闭或半倒闭后散落的技术工人。 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工装,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却不再麻木,而是充满了久违的期盼和一种新生的激动。 他们手里都拿着一个简陋的、折叠起来的纸片——那是他们填写的“工人代表”选票。 老李头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一个用铁皮罐头盒做的简易投票箱,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洪亮清晰:“各位老少爷们!姐妹们!咱青河的‘技工之家’,省里和大学支持的项目,今天算是真正立起来了!严教授送来了政策文件,省里督查组的沈秘书长也点了头!以后咋干,钱咋花,事咋办,不能光靠苏辰娃子一个人跑断腿! 咱得有自己的章程!有自己的主心骨!所以,今天,咱就按苏辰说的,一人一票,选出咱工人自己的代表!代表咱说话!代表咱盯着这个‘家’!” “好!老李头说得对!” “选!咱们自己选!” “选信得过的!选有手艺的!选敢替咱说话的!”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响应。 没有华丽的演讲,没有复杂的程序。一个个名字被工人们自发地提名、附议。都是他们知根知底、手艺过硬、为人正派的老伙计。 老李头、焊接技术顶尖的“老焊王”赵建国、车工八级大师傅孙德厚……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林晚晴站在角落,看着这充满乡土气息却又无比庄重的民主选举现场,看着工人们眼中那真挚而热烈的光芒,心中充满了震撼和感动。 她看到苏辰悄悄走进来,站在人群最后,手臂上还缠着纱布,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晚晴姐,”一个负责计票的年轻女工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结果快出来了!老李头、赵师傅、孙师傅他们几个票数最高!” 林晚晴笑着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热火朝天的选举现场。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选代表,更是在唤醒这片土地上被压抑太久的力量和尊严! 苏辰点燃的火种,正在这里,由工人自己,亲手将它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 青河县委小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沈明远端坐主位,脸色沉静,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件:一份是省纪委关于对青河县政协副主席马国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的批复;另一份是省委组织部关于青河县委书记赵海波、县长孙立军停职接受调查的通知。 赵海波和孙立军面如死灰地坐在对面,腰杆僵硬,眼神空洞。 短短几天,天翻地覆。 刘大彪的覆灭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牵扯出的马国涛,以及他们自身的不作为甚至纵容,彻底断送了他们的政治生命。 “赵海波同志,孙立军同志,”沈明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省委的决定,你们都清楚了。在停职期间,务必配合组织调查,深刻反思。青河县的工作,暂时由县委副书记周卫民同志主持。” 坐在一旁的县委副书记周卫民,一个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的中年男人,立刻站起身,神情严肃而凝重:“请秘书长放心,请省委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稳定局面,配合督查组和专案组工作,尽快恢复青河县正常秩序!” 沈明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赵、孙二人,最后落在周卫民身上: “周书记,当务之急有三:第一,全力保障‘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项目顺利推进,这是省里关注的重点,也是青河产业转型的希望,任何人、任何事不得阻挠! “第二,妥善处理鼎盛爆炸案善后事宜,安抚伤员,彻查事故背后所有责任人! 第三,配合省纪委、省公安厅深挖彻查,肃清余毒,还青河县一个清朗的政治生态!” “是!坚决落实秘书长指示!”周卫民声音铿锵有力。 沈明远站起身,结束了这次短暂却足以决定青河县权力格局的会议。 他走出小会议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外面明亮的阳光。 秘书快步跟上,低声道:“秘书长,苏辰同志在招待所等您。” 沈明远脚步未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让他来我房间。” …… 青河县招待所,沈明远临时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苏辰坐在沈明远对面,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向沈明远: “秘书长,这是刘大彪的部分口供,以及他提供的关于马国涛涉嫌职务犯罪的一些初步线索和证据复印件。更完整的材料,专案组那边应该很快会整理出来。” 沈明远没有立刻去看文件袋,深邃的目光落在苏辰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深藏的赞许:“青河这一局,你破得很好。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严教授没看错人。”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苏辰的声音很平静,“没有督查组和专案组的雷霆手段,没有省里的支持,没有严教授在舆论上的声援,没有工人们的团结自救,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沈明远微微颔首,欣赏苏辰的清醒和沉稳。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刘大彪倒了,马国涛被查了,赵海波、孙立军停职了。青河县看似拨云见日。但是,”他拿起茶几上的文件袋,掂量了一下,“你觉得,凭刘大彪和马国涛,就真能在这青河县一手遮天这么多年?他们背后,真的就干净了吗?” 苏辰的心微微一沉。 他当然明白沈明远的意思。 刘大彪的口供里,提到过一些模糊的指向,一些隐晦的称呼,一些更高层级、更难以触及的“关系”。那才是真正的深水区。 “水底的影子,藏得很深。” 苏辰谨慎地回答,“刘大彪和马国涛,可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鱼。 真正的大鱼,或许还在下面。而且,他们现在,一定很不安,很警惕。” “没错。” 沈明远目光锐利如刀,“惊雷过后,水面看似平静,但水下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马国涛的案子,赵海波孙立军的问题,都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触及核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青河县略显陈旧的街景,“省里让我暂时坐镇青河,稳定局面。 但我的目光,不能只盯着青河这一潭水。苏辰,你接下来的担子,会更重。” 苏辰也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秘书长,您指示。” 沈明远转过身,目光如炬: “‘技工之家’是破局的支点,也是省里在青河钉下的钉子! 你要把它做实!做大!做成一个标杆!做成一把能持续搅动深水的刀!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寝食难安!让青河县几十万工人和老百姓,真正看到改变和希望!这是你的战场,也是你最重要的任务!” “是!我明白!” 苏辰沉声应道,胸中涌动着沉甸甸的责任和更强烈的斗志。 沈明远点点头,拿起那个文件袋: “这个,我会亲自带回省里。青河的水,需要更深层次的净化。而你,”他深深看了苏辰一眼,“留在漩涡的中心,给我把根基扎牢!风暴,远未结束。” 苏辰走出招待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了眯眼,望向废弃机械厂的方向。 那里,工人们选出的代表们,应该正在召开第一次会议。 那是新生的力量。而他,将带领这股力量,在这片刚刚撕开一角黑幕的土地上,继续前行,直指那深潭之下,更庞大的阴影。脚下的路,清晰而艰险。 第10章 青云路始 青河县废弃机械厂门口,人头攒动,却异常安静。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沾湿了工人们洗得发白的工装肩头。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横幅招展,只有一张张沉默而凝重的脸,一双双布满老茧、此刻却紧握着的手。 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沉重和不舍,更涌动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期盼。 苏辰拎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站在那辆挂着省城牌照、来接他的黑色轿车旁。 包很旧,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最重的就是那本用旧工装布包裹着的、承载了青河血与火的笔记本。 他穿着林晚晴硬塞给他的一件半新夹克,虽然合身,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质朴。 “辰娃子……”老李头佝偻着背,挤到最前面,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光,粗糙的手紧紧抓住苏辰的胳膊,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 “……到了省城,吃……吃好点!别……别亏着自己!”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最朴素的叮咛。 “焊王”赵建国用力拍了拍苏辰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小子!给咱青河的工人争口气!在省里好好学!学成了本事,别忘了咱这摊子!咱这‘家’的根,你得给看牢实了!” “对!苏辰!别忘了咱们!” “常回来看看!” “咱等着你学成归来!” 压抑的告别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鼻音。 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写满了真挚的牵挂和沉甸甸的嘱托。 苏辰看着眼前这些曾一起在烈日下割草、在油灯下学政策、在绝望中并肩抗争的工友们,胸中热流翻涌,喉头梗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的酸涩,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 “李叔!赵师傅!各位师傅!大家放心!我苏辰,是青河的工人子弟!走到哪,根都扎在这!‘技工之家’是咱共同的家,谁也动不了! 我在省城学一天本事,就想着早一天回来,带着大家伙,把咱这个‘家’建得更好!把咱青河工人丢掉的尊严和饭碗,堂堂正正地挣回来!” 话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掌声,带着泪花。 老李头用力抹了把眼睛,使劲点头:“好!好孩子!叔信你!大伙都信你!” 前来接任青河县委书记的周卫民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新上任的书记,脸上带着书卷气,眼神却沉稳锐利。 他走上前,主动向苏辰伸出手: “苏辰同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河这盘棋,你开了个好局。 放心去省城深造,青河县,还有‘技工之家’,有我周卫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它走回头路!” 苏辰用力握住周卫民的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力度和决心: “周书记,拜托您了!‘技工之家’是青河的希望,更是几百个工人家庭的指望!”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周卫民郑重承诺,随即压低声音,意有所指,“省里风大,站稳脚跟。青河,永远是你的后方。” 苏辰心中了然,重重一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了他血汗、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厂区,看了一眼那些沉默而坚韧的工友,转身拉开车门。 “等等!”林晚晴的声音传来。 她快步跑来,气息微喘,将一份封好的文件塞进苏辰手里,清澈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带着关切和不舍: “这是我爸……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说……省委党校是座大熔炉,也是个大染缸。进去后,多看,多想,少说。遇事……多想想青河。” 苏辰接过文件,入手沉甸甸的。 林国栋副部长的话,含蓄却分量十足。 他看向林晚晴,看到她眼底深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情愫,心头微暖,低声道: “谢谢。也替我谢谢林部长。青河,我不会忘。” 林晚晴用力点点头,退后一步,目送苏辰坐进车里。 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厂区门口。 工人们没有散去,依旧站在原地,无声地目送着车辆消失在道路尽头扬起的薄尘中。 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信任和期盼,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 …… 江南省委党校。 绿树掩映,红墙肃穆。 巨大的拱形校门庄重威严,门楣上镌刻着遒劲有力的校名。 空气里仿佛都流动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肃然起敬的沉静力量。 这里,是全省干部锤炼党性的熔炉,是培养执政骨干的摇篮。 苏辰站在校门前,抬头仰望。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但依旧普通的衣裤,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与周围那些或穿着笔挺西装、或气度沉稳的学员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像一颗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 “苏辰同学?”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苏辰转头。一个穿着党校工作人员制服、约莫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男同志微笑着走过来,胸前别着工作牌:教务处,吴干事。 “我是苏辰。” “欢迎欢迎!” 吴干事热情地伸出手,“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是严华教授特别推荐,沈秘书长亲自批示入学的‘优秀基层青年代表’。跟我来吧,先去教务处办理入学手续,领取学习材料和宿舍钥匙。” 走进党校大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林荫道笔直延伸,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庄重的教学楼。 学员三三两两走过,低声交谈,步履从容,眉宇间大多带着沉稳自信或深思熟虑的神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 苏辰跟在吴干事身后,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没有青河工地的尘土飞扬,没有鼎盛爆炸的硝烟刺鼻,也没有工人聚集时的汗味。 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的宁静。 但这种宁静之下,苏辰敏锐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乎理念、立场和未来的无声较量。 在教务处,吴干事将一叠学习材料和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苏辰:“这是你的学员证、课程表、学习手册,还有宿舍钥匙。 宿舍在学员楼A栋307,两人间。你的室友是省发改委发展规划处的李哲同志,他比你早到两天。” 吴干事说着,目光在苏辰脸上停留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探究,“哦,对了,还有这个。” 他拿起压在材料最下面的一份薄薄的、盖着鲜红印章的通知书,递给苏辰。 “江南省委党校第XX期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入学通知书” 学员姓名:苏辰 推荐单位:青河县人民政府(经省委组织部特批) 报到时间:XXXX年X月X日 在通知书的右下角,一行手写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备注,如同点睛之笔,瞬间攫住了苏辰的目光: “备注:重点关注。陈。” 陈! 一个简单的姓氏,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辰心中轰然炸响! 工地上那个神秘老者陈志远!留下“三十年河西”预言,在他最绝望时点醒他,又在他踏入省城时悄然相助的人! 这个“陈”,会是他吗?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在省委党校的入学通知书上,留下“重点关注”的批示?! 苏辰握着通知书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 省委党校的大门向他敞开,这看似青云之路的起点,却因这一行神秘的备注,瞬间变得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这“重点关注”,是机遇?还是更严峻的考验?陈志远的身影,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他即将踏上的征途之上。 “苏辰同学?” 吴干事的声音将苏辰从思绪中拉回,“手续办好了,我带你去宿舍吧?” 苏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份带着神秘备注的通知书仔细收好,放进贴身的衣兜,与那本包裹着旧工装布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党校肃穆的楼宇,投向更深远的地方,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 “好的,麻烦吴干事了。” 青云路始,脚下是红毯,前方却是看不见的惊涛骇浪。 而那个神秘的“陈”,如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执棋者,正静静地注视着这枚刚刚被他推上棋盘的、来自青河泥泞之地的棋子。 第11章 熔炉初锻 省委党校学员楼A栋307室。 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光洁的复合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淡淡的木漆味和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无菌的整洁感。 与青河废弃厂房里弥漫的铁锈、汗水和希望混杂的气息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冰冷、规整,带着无形的等级秩序。 苏辰推开门,他的旅行包放在门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无声。 房间不大,标准双人间,两张单人床,两张书桌,一个衣柜。 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质地精良的藏青色羊毛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背对着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 书脊烫金的书名在阳光下有些晃眼:《宏观经济政策前沿》、《区域经济治理创新》。 听到动静,男人转过身。 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白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在苏辰身上那件半新夹克、略显陈旧的裤子和那双格格不入的帆布鞋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就是苏辰?”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省城机关特有的那种字正腔圆和一种疏离的客气,“李哲。省发改委发展规划处。” 他没有伸手,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姿态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李处长,你好。我是苏辰。” 苏辰平静回应,目光迎上对方的审视,不卑不亢。 李哲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青河县来的?哦,就是那个搞了个‘技工之家’闹出不小动静的地方?” 他语气平淡,却将“闹出动静”几个字咬得略重,“听说你很得严华教授赏识?沈秘书长也对你青眼有加?不简单啊。” 这话听着像夸奖,细品之下却带着浓浓的质疑——一个县城来的穷小子,凭什么? 苏辰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到自己的床边,开始整理简单的行李:“机缘巧合,做了点该做的事,承蒙领导们错爱。” 他将那本用旧工装布包裹的笔记本,郑重地放在自己枕头下。 李哲的目光扫过那本“寒酸”的笔记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点玩味: “党校是个好地方,熔炉嘛。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前辈”指点“后进”的意味,“这里和基层不一样。说话做事,得讲规矩,看场合。有些事,风头太劲,未必是福。尤其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涉及到某些‘敏感’事件的时候,更要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说对吧,苏辰同学?” 这几乎就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指向的,无疑是青河鼎盛实业爆炸案以及由此牵扯出的马国涛等人! 李哲这是在替某些人敲打他! 苏辰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面对着李哲。 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 他走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入学通知书,轻轻推到桌面上,手指精准地按在了右下角那行手写的备注上: “备注:重点关注。陈。” “李处长的话,我记住了。” 苏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党校的规矩,我会学。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杆秤。”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李哲骤然收缩的瞳孔上,“不过,我这个人,从青河的泥地里爬出来,别的本事没有,就认一个死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该担的责任,跑不掉。该见的光,也遮不住。” 他的手指在那行“陈”字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李哲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至于风头太劲是不是福气……” 苏辰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得看这风,是顺风,还是逆风。 也得看这‘关注’,是来自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还是来自别处。您说呢,李处长?” 李哲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死死盯住通知书上那行手写的“陈”字,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毒蛇! 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 在省委大院浸淫多年的他,太清楚这个姓氏、这个位置、这个“重点关注”的分量意味着什么! 那是真正的云端之上!是连他背后的人都要仰望的存在! 这个苏辰……他不仅仅是严华和沈明远看重那么简单!他背后……竟然站着“陈”?! 一股寒意顺着李哲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他之前所有的优越感和敲打的心思,在这行手写备注的威慑下, 瞬间土崩瓦解! “……呵……呵呵,” 李哲干笑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却明显发虚,“苏辰同学……果然……见识不凡。 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他迅速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通知书,更不敢再看苏辰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有些慌乱地转过身,假装继续整理那几本他其实早已摆好的书,手指却微微颤抖。 第一次无声的交锋,在入学通知书那行神秘的备注下,以李哲的狼狈退缩告终。 但苏辰心中没有半分轻松。 李哲的警告和失态,恰恰印证了青河那潭水的深不可测,连省委党校这看似清静的熔炉里,都弥漫着那股来自深水区的暗流。 “陈”的关注,如同一把双刃剑,既是护身符,更是催命符! 它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暴眼的最中心! 下午,省委党校大礼堂。 开学典礼庄严肃穆。 主席台上,省委组织部、省委党校的领导正襟危坐。 台下,黑压压一片学员,都是来自全省各地、各条战线的中青年骨干,气度沉稳,眼神锐利。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苏辰坐在靠后的位置,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但他的出现,依旧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一个如此年轻、履历又如此“特殊”(青河风暴的中心人物)的学员,在党校历史上都不多见。 尤其是一些消息灵通的学员,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时,都带着一丝好奇和审视。 开学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 领导讲话,强调党校学习的重大意义,要求学员锤炼党性、提升能力……直到最后一项议程,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宣布本期培训班班委名单。 “经组织考察和民主推荐,现公布第XX期中青年干部培训班临时班委名单:班长,由省发改委发展规划处李哲同志担任……” 李哲的名字一出,不少学员的目光投向他所在的位置,带着理所当然的认同。 李哲也适时地站起身,面带谦逊得体的微笑,向四周微微欠身致意,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一派沉稳干练的精英形象。 仿佛上午宿舍里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苏辰面无表情地看着。 李哲能当班长,并不意外。 发改委的位置,本身就是风向标。 “……学习委员,” 副校长的声音继续,“由青河县人民政府苏辰同志担任!” “唰——!” 一瞬间,整个大礼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后排角落的苏辰身上! 惊讶、疑惑、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质疑! 一个来自偏远县城、年纪最轻、甚至带着“污点”(卷入青河风暴)的学员,担任至关重要的学习委员?! 这任命,太不同寻常了! 苏辰自己也愣住了。 学习委员?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看向主席台,正好迎上常务副校长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辰瞬间明白了——这绝非偶然! 这背后,一定有那双无形大手——“陈”的意志在推动! 这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放在所有目光的聚焦点下! 李哲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但金丝眼镜后一闪而过的阴霾,没有逃过苏辰的眼睛。 挑衅、警告之后,是直接的压制和捧杀? 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苏辰缓缓站起身。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压力。 有好奇,有审视,有等着看笑话的冷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 强迫自己挺直脊梁,目光平静地迎向主席台,也迎向整个大礼堂的注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 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稳地穿透了寂静的大礼堂: “感谢组织信任。苏辰一定珍惜机会,虚心学习,履行好学习委员职责。” 话语简短,却带着一种千钧般的沉稳力量。 如同青河泥泞中走出的顽石,沉默,却坚硬无比。 熔炉的第一把火,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轰然点燃。 而苏辰,这个被“重点关注”的棋子,已无路可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烈火与目光的淬炼中,将自己锻造成一把真正能劈开迷雾的利刃! 青河的回响尚未平息,党校的惊涛,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