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边际线》 第1章 第 1 章 “何讫……” 是谁在说话……这是在叫我吗? 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声音…… “……何讫?” “何讫!” 空灵模糊的声音逐渐靠近,直接在耳边炸响,犹如一道惊雷,一下子劈醒了何讫。 何讫大口喘着气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本能地环顾四周。面前是一堆被压出褶皱的设计稿,各色的西服在眼前铺开,电脑上还有没画完的草稿。 周围的同事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向这边施舍一个眼神,仿佛早已习惯。 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但不耽误身后啤酒肚男人的吼声刺穿耳膜。 “何讫,公司招你进来给你提供好环境好工具是让你睡觉来的吗!天天没个正形,不知道魂儿都飘哪去了!” “你要是不想画了就直说,直接卷铺盖滚回家去!不用天天给老子添堵!” 何讫大概明白了眼下的状况,作出一副瑟缩的模样,偷偷瞄了一眼男人的胸牌,试探着回答:“抱歉组……组长?我一定好好调整状态,为公司作贡献。” 他一边应着,一边在凌乱的桌子上捞出支铅笔来,随便抓起一张画了一半的线稿,装模作样地画起来。 那组长盯了他片刻,冷哼一声走了。 何讫又装了一会儿,见人没有再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他把桌子上堆得满满的稿子拢起来放到一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没错,他死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意识消散在无边雪境中。 但他还有点小高兴,毕竟是为了心上人去死,也算死得有价值。或许这就是“死的光荣”在他身上最好的体现吧! 死亡对他来说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再睁开眼之后全身上下轻飘飘的,还没等他飘到心肝宝贝身边好生安慰,就再次眼前一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自称系统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接找上门。 系统和他达成了协议,只要何讫帮他去其他世界完成各种任务,达到他的KPI,就能脱离苦海,早日复活。 就能回家,能见到那个人,再和他拥抱,去做想做的100件事,去吃好吃的…… 听上去像江湖骗子,很扯,对吧? 那又怎样。为了回家,为了他,何讫就算是被骗,也要尝试。 经历那么多的世界,也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是他猜应该过去了很长时间,要不然怎么会久到他连某人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不过,来这个世界前,系统和他说这是最后一个世界,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何讫试着在脑海里呼唤系统,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轻车熟路地自己探索起来。 原主居然和以前的自己一样,都喜欢设计。他拿起几张草稿,虽不完整,但仍可窥见其中的神韵,而且风格也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或许是经历过的某个世界?记不起来了,不过无伤大雅。何讫在一旁的柜子里找到空白的文件袋,把拢到一起的草稿妥帖地放进去收好。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什么组长糊弄过去。何讫又返回去,从那一沓设计草稿里挑出几张完成度不高的,拿着铅笔,试图找地方下手。他能感受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要是抓到他不好好工作,误破他的"豪言壮志",这双眼睛的主人——王组长,就会立刻窜出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再一个不小心害得原主丢了工作,那可不好了。 更别说现在是他在这身体里啊!没了工作怎么生活啊! 何讫轻轻叹了口气,只觉上班路漫漫。还好他死前就是专攻设计的,虽然过了很久,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些基本的操作。这归功于漫长的灵魂之旅中,他坚持着每隔一段时间画一些小东西。 此刻,何讫看稿子的神情也愈发认真起来,散漫的态度一扫而空,将这张草稿按他的风格修改后,何讫细细端详着,奇怪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不对……”何讫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被他敏锐地抓住。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又翻出刚才收起来的其他稿件仔细对比。 草,这这这笔触走向,高光亮点,甚至于通篇下来的主题主旨,不是他的风格吗?! 这对吗?难道有人模仿他从前巅峰时期的作品?也有可能。毕竟当年的他可以说是横空出世的天赋型选手,离飞升就差一步,奈何天不遂人愿,早早断送生命。 天赋是上天给予的馈赠,但命运同样握有收回的权力。它甚至一个狠心,连同这个天才的生命一并带走了。 但何讫并不后悔放弃一切,因为那个人的生命比这一切都重要。 何讫回过神来,又想到另一件事。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时空?为什么原主会模仿他的作品?他点开电脑上的时间,显示的数字告诉他,这里的确是现代社会,而今天是立春。 如果这真的和他的时空重叠,那么这是他离开的第4年。 原来他的无数个不知春秋寒暑的日子,在这里只有四年。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的可以让人从懵懂青涩变得成熟稳重,短的却仿若只是昨日,那些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刻在他的脑海,只是记忆里主角的面容,却模糊起来。 不会这么巧穿到了他的那个世界里的人身上吧?这么说来……这人还恰巧是他的粉丝? 何讫激动得热血上涌,连带着脖子到脸都一起发烫。他定神,勉强冷静下来,只觉口干舌燥。想喝口水,却发现桌子上只有一个空的马克杯,也是他会喜欢的橘色款。 粉丝会连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杯子都知道吗?他居然有这么出名? 何讫拿着杯子起身,脚步下意识迈出去。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茶水间门口了。他心下疑惑更甚,走进茶水间,在小食区挑了包速溶咖啡,撕开袋子倒进水杯。灌入热水那一瞬,咖香四溢。何讫颇为怀念地猛吸一口,顿感亲切。 一直就想着这口呢!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去过的那些世界,无论什么年代,都没有咖啡这种产物,这会儿,温度从水杯传到手上,滚烫,反倒给他一种踏实感。 何讫吹了吹热气,吸溜一口咖啡,满足地走出茶水间。刚他在时,屋里还有一男一女坐在旁边休息,见他出去了,就悄悄议论起来。 “又喝这咖啡,咱公司的速融是专门给他买的吧!” “他今天真是出息了,组长问话时候他居然回应了,我还以为他真是哑巴呢,进公司都多久了成天也不说句话!” “谁说不是呢,自打这''天才没计师’何讫来了咱公司,整天待死不拉活的,也不知道要装给谁看。要是真不乐意来就别来啊,除了我们公司哪还有要他的?” “说什么天才,不也是没有人收吗。当年名声多响亮,恐怕我们这个圈子的,没有不认识那张脸的,现在……估计灵气都没了。天才最后不也还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 何讫耳朵尖,而且根本没走远,把二人对话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他猛地反应过来,终于知道哪是不对了。 这哪是什么粉丝的身体?这分明是他自己的! 他端着咖啡,脚下平稳,快速走回工位,开始折腾,几乎要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检查一遍。 常用品牌的铅笔,看一眼就想起来了。每一张草图背面缭草的落款签名,缩在角落里被他忽略的小玻璃瓶里那一枝假梅…… 这里处处都有他的痕迹。 何讫不敢置信的摊开手掌,试图从掌纹中得到什么。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奥秘,转而活动下半部分身体,他伸了伸腿,踩在地上的感觉也很真实。两侧的同事都是一脸“你吃错药了"的表情看他,默默往旁边挪了几公分。 何讫讪笑几声,状似平静地伏在桌案上瞎画,心都快蹦出来了,手脚也变得冰凉。 画满了一整张纸的黑线,他终于冷静下来,仔细琢磨起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情。从那位组长和刚才遇到的那两人谈话中可以得出,这幅身体的主人的确叫“何讫”,且现在似乎混的很惨?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身体也早就没入茫茫白雪,哪可能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又或者说,这是与他的世界相平行的时空,而这个时空的他并没有死去?此时此刻,他急需一面镜子。 何讫本想朝邻桌同事借一个,但想到挨训时大家的漠不关心,又不是很想开口了。 按理来说,凭他的性格,不至于在公司混成这样,是什么导致这个世界的他性情大变了? 问题接踵而来,扰得人心烦意乱,一团乱麻。何讫烦燥地抓了下头发,决定先用他最惯用的方式平复一下——投入设计。 他挑了一张看上去最称心的,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完善。等何讫从这种专注的状态中抽身,外面已全黑了。 他站起身,走到大落地窗前。 二月初,傍晚六点半,天色尚未完全沉入夜幕,却已染上一抹淡淡的暮霭。这座繁华的都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光辉,像是无数面镜子,将天空的色彩映照得更加绚丽,也照在他脸上和心里。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何讫想了想还是捏着画稿站起身,迎着周围同事偷偷望向这边的目光,朝组长办公室走去。 第2章 第 2 章 何讫在门口站定,整理一下衣服,才敲门。门里传来声音:“请进。” 他转动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王组长见来者是他,惊讶一瞬便掩饰住了,用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怎么来了?要辞职啊?” “组长,这是我今天的作品,请您过目。”他把画稿搁在桌子上,向前一推,接着道:“之前是我不对,不应该消极待工……”何讫的嘴话似机关枪,一张口就突突了个千字忏悔录。王组长光顾着震惊,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半天没缓过神来。 何讫在他眼前挥手:“组长?” 王组长回过神,应该是被何讫真诚住了,连声夸赞,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一番,何讫欣然收下。 王组长掐着画稿,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分欣慰。 老早就拼了老命把这位天才大祖宗请过来,不知道受什么打击,整天也不和人交流,画那些玩意儿也没一个成型的,今天老天开眼,终于是灵魂归位了啊! “好!非常好,咱们公司虽比不上人家清越那种大设计公司,好歹也能排上前几,你又是个好苗子,天赋异禀,实力在那摆着呢,是吧?好好干,咱公司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王组长揽着何讫的肩,和他一块儿走出门,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干啊!去吧!也别累着了,多和大家伙儿走动走动,听见没有?” 何讫点点头,余光瞧见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注意这边,心下了然。 王组长还是个不错的人,这是替他撑了一个小腰啊。他转身回到位上,同事们都收起探究的目光,只是两旁离他远了几公分的同事又悄悄挪回来了。 还比以前近了几分。 何讫觉得好玩儿,眼瞅要到点,他不紧不慢收拾着并不多的东西,只拿了一些画画会用到的设备装进包里。七点整,他“嗖”一下窜出去,长腿几步就迈到了门口,迅速打卡下班。 “嘀!”只听两声响,两台机器同时应道:“打卡成功!”何讫扭头看了眼旁边冒出来冲他笑的小年轻,转身欲走,小年轻拉住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诶,何讫你等等我!” 何讫不明所以,又怕暴露什么,没出声,只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年轻人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搭上何讫肩膀,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放下,轻轻拍了下,笑着打趣,语气熟稔:“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早?不加班啦?” 何讫含糊地应道:“嗯对,今天没有那么多任务。你……是在等我?” 年轻人不满道:“我哪天没等你?咱俩说好的事情,我还没忘,你倒先忘了?何讫,你这个负心汉!……” 何讫还在思考此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有多大交情,被他这出苦情戏一吓,直接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你谁?” 小年轻立刻闭嘴了,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耳朵都有点发红,终于一甩手,闭眼喊道:“哎呀行啦,我心甘情愿,你没答应,行了吧?真是的你不是早已经默认我们是朋友了吗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何讫没忍往,短促地笑了一声,若无其事的咳嗽几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年轻人更红了。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只是没想到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诈出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合着还是个对着他“单相思”的啊? 小卷毛有些沮丧,瞧见何讫笑了,意外极了:“你居然笑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罢,还围着他走了好几圈,更加确信:“你真的笑了?你是不是让人魂穿了?” 何讫心中一惊,还真让他歪打正着猜中了。光速收起笑容,又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何讫听见自己用冷若冰霜的声音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平时不笑吗?你平时不笑吗?” 年轻人停下脚步,真的思索起来,片刻后认真地摇了摇头:“真的不!你进公司第一天我就关注你了,虽然没多久我就被调去B组了……但我保证,你进公司3年从来没有过这个表情!” 何讫正色道:“那你也不可能时刻盯着我,肯定有你看不见的时候,说不定我是那时候笑的!” 二人差点因为何讫三年里笑没笑过这个问题打起来,年轻人突然一拍脑门:“唉呀!我钥匙忘拿了!何讫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请客,咱俩喝点去!” 不等何讫拒绝,他已经跑了,何讫看着他欢快的背影逐渐走远,心里直犯愁,万一被察觉出什么…… 有个女人经过年轻人身侧往外走,大概是同事,只听她叫住年轻人:“温今雨,下班了?一会儿干嘛去这么开心?” 年轻人,哦不,是温今雨,笑着回答:“下班了!一会跟朋友吃饭去!” 何讫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温今雨,在他活着的二十几年里,没有一个同学或好友叫这个名字,那么这个人,的确是“他”在这里遇到并结交的。 开朗活泼,大大咧咧,还有点傻。这和他的择友要求其中之一很匹配。 温今雨取完了钥匙出来,主动在前面给何讫引路,何讫也乐得有人给他当向导,毕竟也算是人生地不熟。 一路上温今雨的叽叽喳喳和何讫的沉默形成对比,温今雨尽己所能骚扰着何讫,何讫则是时不时应答几句,以免冷场,还得暗自记下行走路线。 见过在自己上班单位还得记地图的人吗?何讫是没见过,这种遭遇还挺新奇的。 走出电梯,前台接待的女员工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温今雨回头笑着应了,何讫也顺势一瞥——骄文集团。 确实不是太过出名的设计公司,何讫却有些熟悉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按理来说他是不会来这里的,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性格,也改变了他的规划? 提到规划,何讫脑海里顿时只剩下两个字,是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干什么?怎么才能联系到呢? “杵在这干什么呢?上车啊!”温今雨纳闷的看着何讫,“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们去哪?”何讫回过神,拉开车门,坐上温今雨的副驾驶位。 温今雨扣上安全带,扭过身子冲着何讫伸出手,被河讫一把推开,十分戒备:“你要干什么?” 我可不是直男! 温今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缩回去坐好:“没啥,不好意思啊,给女朋友系习惯了。咱去林苑路的那家烧烤店,上次去的那个,”他发动车子,选了首流行音乐,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出发啦哈哈哈哈——” 一个等红灯的间隙,温今雨的女朋友打来电话,他不见外地开了外放,两个人腻歪一道,临到下车了才依依不舍地挂了。何讫被迫咽下这口狗粮,噎得嗓子发干,幽怨地说:“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吗温今雨?” 温今雨一个漂亮的甩尾,倒车入库,嘚瑟劲藏都藏不住:“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女朋友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倾国倾城学富五车月薪过万……” 何讫:“……” 不是,谁问了?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何讫只能把酸水往肚里咽,他不是没有对象,更不是拿不出手,只是他不知道,现在这个时空,所谓的平行世界,某人还是不是他的男朋友。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的威力是巨大的。有一只看似微不足道且很早消失的蝴蝶在这个时空却未曾死去,它引发的变化更是如翻天覆地。然而,连蝴蝶自己也无法知晓这一关键节点的改变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更别提去进行推测了。 何讫落后温今雨两步,跟着他进入小包间。 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就像是吃了一颗糖,甜得发晕。可何讫突然发现,他真的有些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脑子乱成一团麻线,何讫站起身,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刚要走就被温今雨叫住:“干嘛去?” 何讫如实回答:“洗手间。” 温今雨瞪着他,一眨不眨地来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把给何讫按回椅子上:“你不会是想偷偷买单吧?呵,何讫,别白费力气了,虽然我还没买,但菜已经点完了,就等上完一起结账了,你还是放弃吧!” 何讫张了张嘴,蹦不出一个字。你想太多了吧? “别这样,我真的只是想上个厕——”何讫挣扎着要起身,奈何温今雨一身牛劲儿,又把他按回去:“不行,我结账之前你哪都别去!!” 何讫拗不过他,只好放弃。恰巧此时服务员推门进来,肉串滋滋地冒着油,香味窜进二人的鼻腔,谁也没心思拉扯了,都老老实实落座进食。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太过瘾,让何讫瞬间找回了久违满足,仿佛已经八百年未曾如此痛快地吃过一顿饭了。酒过三巡,后劲慢慢上来了,何讫酒量还好,这会儿只是有点头晕,旁边温今雨直接开始说胡话了,拉着他念叨半天也听不出来完整的话,只能识别出“你变了”,“咱哥俩好”,“我不是黏狗”等词语。何讫费力地眨眨眼,把人安置在座位上,起身去洗手间。 第3章 第 3 章 这次没人拦着何讫去洗手间,倒是他自己走三步有两步都是歪的,跟丧尸一样走到门口,好半天才摸到水龙头的位置。 何讫掬起一把冷水泼到脸上,凉意激得他清醒几分,但效果甚微,他以为自己已经醒酒了,但实则不然。 何讫抬起头注视着镜子,伸出手擦去上面迷雾般遮挡他面容的水汽,好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大脑像关机了一样无法转动。他对面的人是谁?为什么有两张脸?一会儿是他自己的样子,一会儿又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这好像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是他自己。 何讫猛地一怔,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脚步慌乱地向后连退几步。 组长喊他何讫,前台和同事喊他何讫,温今雨喊他何讫。 水龙头还在放水,哗哗声使他逐渐平静下来。 是了,这是他。这是何讫,不是那个人。 从他被带回何家,到二人分别,一直都有人说,你们是兄弟吧,长得这么像。 那人每次都会温柔地笑开,指着何讫说,这是我弟弟,长得像是应该的。 他多想反驳,大声喊出那句一直压在舌底的话:我们长得不像,也不是亲兄弟。 我不想做你弟弟。 何渠,我不想这辈子只当一个和你长得像的弟弟,我们明明有很多不同的... 何讫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再也忍不住"哇"一口吐出来。呕吐感使他不受控地流出生理泪水,很快遍布满脸。 吐够了,何讫清醒多了。他把被殃及的地方清理干净,又洗了把脸,仔仔细细地注视镜中的他。 没有逃避,没有杂念,只是看着,不平静地看着。 他居然真的快记不清何渠的样子了。 如果他不死去,就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他会和何渠长得这么像,几乎要变成同一个人了。 他真的分不清了。 何讫阖上眼,静静地立在镜子前。他好想他,好想"哥哥",想滑雪场上飘扬的衣角,想面对他时总会放柔的嗓音。 想他的男朋友,想他的—— 何渠。 嘈杂的声音穿过门板传进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声“何讫”。何讫呼出一口浊气,推门走了出去,还没站住脚跟就被人一个熊抱贴在门板上。 何讫低头一看,这滩散发酒气的烂泥不是温今雨还能是谁?他俯下身,压下想把这滩东西扔出去的冲动,搀起温今雨,歪七扭八地回到包间。屁股刚沾上椅子,温今雨就趴在桌外睡过去,何论也无言以对,大脑空白一片,安静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像一只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时间无意识的流动,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生推门进来,自称是温今雨的女友。何讫转头,脖子因为许久未动而发出嘎嘣响声。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二人在来的路上通电话,就约好了时间来接温今雨。女生对何讫提出建议,要他最好拿手机叫个车回去,喝酒了不安全。 何讫重复了一遍,手机? 女生见他有些发懵,没说什么,用自己的手机替他叫好车,告诉他注意着点,钱直接算温今雨头上,随后就扶着温今雨回去了。 手机对于何讫来说,是个不常用的东西。在他回到这身体之前的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大多时候都用不到这个科技产物,少数使用也是因为任务或者工作需要。过去种种使他现在不能第一时间想到手机的存在,估计拿到手里也不太会用了。 何讫记忆力还是很好的,但他不记得在工位上有这东西。 服务员站在门口等到了车,想进包间通知何讫一声,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何讫穿着看上去很贵的深色大衣,顶着那张同样很贵的脸,在地上乱爬——他抬起一个椅子放到一边,又掀起桌布往桌子下探头,就差钻进去了,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服务员手动把下巴推回原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先生……叫的车到了,在门口。”神经病你快点离开行不? 何说听到后动作僵住,木着脸从地上站起来,却眼前一里,还伴随着轻微耳鸣,他没站稳后退几步,缓了一会儿才重见光明。 这什么破体质啊? 他绷着高冷的表情,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失态,路过服务员身边还有礼貌的说了句谢谢,想给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于是乎把双手揣进大衣兜…… 等等,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何讫停下脚步,缓慢地把手掏出来,手里抓着的正是他刚刚发疯在包间满地爬来爬去寻找的手机。 还好酒精还发挥着余力麻弊他的神经,不然何讫此刻就不会感到有些迷茫了,而是会气得笑出声来。 何讫上了车,司机也并没有多问,朝着已定的目标方向升去,大概是温今雨和他女朋友提前安排好的。 车里很安静,静到让人受不了。何讫时而清醒时而放空,才发觉自己喝醉后居然能干这么多蠢事,气得他发笑。司机透过后视镜瞟他一眼,还是打开了车载音乐。 何讫按开手机,带着试探将左手大姆指覆上指纹处,静待几秒后,成功解锁。 思绪滞缓,解锁了之后干什么呢?桌面壁纸是二人身穿滑雪服在不知道哪个滑雪场的照片,都捂得严严实实,只各自露出双含笑的眼睛。手机屏幽幽的光线投在何讫脸上,明明没有多亮,却刺得他闭上双眼。在平稳的行驶中,何讫疲惫地沉入梦境。 这是一个好梦。 何讫在推搡间睁开眼,周围小孩子们尖锐的叫嚷声让人心烦。一开始他还能奋力向他们挥起拳头,可双拳难敌好几手,很快他便落入下风,被几个小男孩推倒在地。 何讫想站起来反击,可他消耗了太多体力,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先护住头,身子蜷缩成一团。他听到自生稚嫩的、不甘的声音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你们都滚开!凭什么抢我的玩具!凭什么打我!” 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回答了他:“呸,凭你是个只会害死人的怪物!凭世界上没有人喜欢你!连你爸妈都不要你了,我们这是替天行道!” 过了许久,他们似是打够了,骂累了,散开离去前还一人呸他一口。何讫浑身发抖,痛到麻木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扑到一人身上,对他又咬又抓,狠狠地撕扯那孩子的头发。有孩子去找院长报信,很快来了一伙大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将何讫扯下来,丢在一边。女院长骂他什么他听不清,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非就是“扫把星”“小畜生”一类不堪入耳的东西。何讫还有点感谢她们呢,没有她们,他去哪些学会骂人这个技能。 他以为又要像从前那样被拉去小黑屋关起来不给饭吃,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给。 无所谓,反正他没错,认了就认了,出来再犯呗。 他才不是没爹没妈,只是那天爸爸领他出来玩,给他拿了几块钱去小摊子买冰糕吃,回来爸爸就不见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他想去找叔叔阿姨借电话打给妈妈——妈妈教过他的,只是他贪玩,不记得那一串数字是什么了。爸爸带他出来好远好远,他也不认得回家的路在哪了。 他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太阳落下又升起,久到他坚持不住晕到在路边。醒来时,身边有漂亮的院长和老师,有小朋友,都笑眯眯和他说话,就是没有爸爸妈妈。院长说她是从人贩子手里把他抢下来的,可厉害了!他要乖乖地在这里生活,万一哪天爸爸妈妈来接他回家了呢? 他很听话,福利院的大家也很好,只是他想家,一直都很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变了,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一样,令他感到害怕和陌生。他本能地保护保护自己,还是难免受伤。和蔼的院长不见了,友善的伙伴消失了,大家都变了样了,只有他还在期待着爸爸妈妈,期待着他们的突然降临,带他回家。 可是他没等到。所有人都说他没人要,是爸爸主动抛弃他的,说是因为他害死了奶奶,也差点害死妈妈。可他长这么大,妈妈一直好好的。他也只见过奶奶一面,又怎么会害了她呢? 他不懂,却依旧没放弃反抗。可慢慢的,他也怀疑起来,真的是爸爸不要他了吗?他真的……害死了人吗? 何讫回过神来,热度从院长牵着他的手上传来,他抬头,一对陌生的夫妻笑着看他。何讫的耳朵像被棉花堵住了,什么也听不真切,眼睛也像被遮住,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他在模糊间被这对夫妻接走,告别了这个他本该不舍的福利院,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大房子里。 房子温暖宽敞,叔叔阿姨姐姐们都对他很好,他感受得到,是发自内心的好。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幸福,可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在大房子里遇到的那个小男孩。 第一眼看到他时,何讫的心就狂跳起来,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从心底里涌现出了惊艳,以及……欢喜。 他被小男孩透着凉气的手拉着,一起穿过花园,穿过走廊,一起奔跑,一起大笑。他也有了去上学的机会,从此后上学同路,放学同归。 路过卖冰糕的小摊,何讫被小男孩塞了几块钱,过去买冰糕。他拿着冰糕的两只手在颤抖,心底的恐惧和慌张一齐涌了上来,几乎将他溺死。 他鼓起勇气转过身去,依旧是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上方却缓缓显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直直望进黑暗迷雾之中,将他一把扯了出来。 自此后,他不再害怕那种小摊,也不会因为自己一人去买冰糕而恐惧,他知道会有人永远在原地等他。 何讫一个激灵,猛地抽离出来。梦醒了。 第4章 第 4 章 何讫还没缓过来,太阳穴突突跳着,他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喝太多到现在还是不舒服,没有完全醒酒。车窗降下一截,正巧车路过一座森林公园,沿途的晚风携着清新的泥土味钻进来,吹走了几分茫然。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何讫下了车,对怎么回家犯难,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吗?没有了吧。手机适时震了一下,是温今雨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是他家的详细地址,单元口门牌号全都有。 何讫心里一紧,虽说这及时雨来得很及时,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找不到家?他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地址? 温今雨又发来一条:我女朋友说你好像喝多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咱俩出来喝酒你要是走丢了可废了,你直接照我发你这个走啊!我在公司文档里找的。到家发消息。 何讫安心不少,这温今雨还挺靠谱。他有如神助,顺利找到了家门,淡定摸上指纹锁,正打算挨个手指试,突然想起试错会锁上,只好转战密码。 眼珠子一转,何讫按下“1221”,伴随着电子女音的“欢迎回家",门开了。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去猜密码,之前二人用的四位数密码几乎都是1221。这一天是冬至,他的生日,也是哥哥的生日。同月同日生的好处对他们来说估计也只有这一个了。 何讫美滋滋的进门换鞋,动作无比自然,一气呵成,像是重复过无数遍。他径直走进卧室,一头倒在床上,疲惫感像从前那样涌上来,却又有不同。随之一起出现的,是久违的放松。 那是他只有在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生活时才敢生成的感觉,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都不用紧绷着,只要有哥哥在身边,天塌下来也不怕。 这感觉是大多数人每时每刻都拥有的,却是何讫在这么久的奔波里最渴望的,不能拥有的。 大脑不允许他再想,强制他关机,枕头上令人安心的淡香拉着他沉入黑暗。 这一次,他又做梦了。 何讫的意识像浸在粘稠的糖浆里,耳畔忽远忽近地回荡着低语。当他猛地回过神时,指尖尚残留着未散尽的蛋糕香——那是他一贯偏爱的榛果奶油味。 客厅的吊灯始终沉默着,只有生日蜡烛的火苗在扭曲的晃动,将他影子投射成一地碎片。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摆着满满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正中间摆着和他指尖气味同源的榛子味蛋糕,被切下一块放在一旁。 一个背对他的身影正在对着蛋糕絮语,喉结上下滚动,却听不见任何字句。 潜意识里,何讫觉得男人就是自己,但他的记忆里没有自己在家中过生日的桥段。他突然发现,蜡烛的火光竟无法照亮男人的面容,无论视线如何聚焦,那张脸始终是浸在墨汁里的漩涡,只有唇齿开阖处泛着磷火般的青光。 “自己”还在和蛋糕说着话,何讫不知看了多久,收回目光,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知什么时经开始,耳边已不是那模糊的人语。 钟摆声从暗处浮起时,何讫才察觉自己正漂浮在半空。看不见的秒针掠过表盘,拖出条条血色轨迹,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倒数着时间。 一下、两下、三下。随着秒针接近12,分针也要跳到起点开启新一轮的前进。何讫心中涌出一个念头:他在等人。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何讫后退一步,饶是他经历无数大小世界,此刻面对未知的恐惧感也有些紧绷。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何讫瞪大了双眼,他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一扇门立在身前。按理来说这应该遮住他的所有视线,但他依然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门后的场景。 如果那是他的话,现在意识所在的身体又是谁?可那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指针即将重合,“自己”突然站直了身子。何讫瞳孔骤缩,他的左臂不知何时已抵在虚掩的门把上。何讫手上一片潮湿,握住门把手用力拧下—— 五十九、六十。门轴的哀鸣中,钟摆声戛然而止。化作实体的门很轻松的被拧开,一点点露出门后的世界。 “他"还是背对着何讫,和蜡烛说着什么。蜡烛的火光充斥在整间屋子,居然也照到了自己的脸上,暖洋洋的。 眼前的人停止了低语,缓缓侧过身子。烛火在对方空洞眼窝里跳跃,仿佛深海游鱼的磷光。 那具没有五官的躯壳缓缓张开嘴。"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终于来了。” 瞬间,一阵白雾向他拢来,把何讫包裹其中,熟悉的气味重新回到他的意识里,睁开眼,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丝丝缕缕照进窗子,在何讫茂密的睫毛下圈出一块阴凉地。他动了动身体,头脑昏沉地坐起来,摸到一旁床头柜上的手机,俨然已经九点半。 屏幕上跳出来面容识别错误,何讫不知道手机还有这个功能,昨天太累也没仔细看,这手机上的锁还挺多。 换了个角度再试还是失败,只好作罢,想着以后有时间再设一个新的。作为一个资深打工狗,何讫连忙给温今雨去一通电话,想让对方替他打个卡,现在已经迟到了,早点打上还能少扣点钱。 几秒后温今雨接起电话,嗓子略微沙哑,显然是没睡醒被吵起来的:“喂……怎么了?” 何讫面无表情道:“你还没起?” 温今雨应该是坐起来了:“这不被你叫醒了吗?怎么今天还有叫醒服务,是不是昨天趁我喝多了用我手机给你划走一大笔钱才开通的?” 何讫坐在床边抓头发,不想搭理他:“你有病?不是,你怎么没去上班?” "上什么班?今天是周末啊大哥,不然我昨天就不会找你出去吃饭,还喝那么多……喝傻了你?” 看来温今雨还没醒酒,一个晚上过去就敢和三年都没怎么理他的何讫开玩笑,还说他是傻子。 何讫微笑,凉飕飕地说:“你说谁傻?” 电话里静了一瞬,可能被冻醒了,尬笑几声:“哈哈,何大设计师,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夸你帅呢!” “滚。”何讫言简意赅。何讫惜字如金。 挂了电话,何讫呈“大”字倒在床上,回忆着模糊的梦。他在死去之后就没过过生日,梦里过也就算了,还有人等他一起。 这男人如果是自己,可他真的没有印象经历过这件事。不是他本人,又在等他回来与他一起过生日,那就是很亲近的人。再往深了想,耳旁就好像又飘起钟表的嘀嗒声,何讫猛地睁开眼,什么时候把眼睛又闭上了……? 看来不能在床上躺着思考,一不小心就会睡着,果然人在不想睡的时候最容易睡着,何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顿感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只好又坐了回去。 这几年怎么过的身体这么差,不会还有个什么低血糖低血压的吧?何讫捏了捏后脖颈,舒展手臂和肩膀,捞起手机,要进行一件天大的、严肃的、正式的事情。 半天过去了,指尖还是悬停在拨号界面,迟迟不落,手都麻了。 何讫是一只小狗,一只被抛弃又被珍重的小狗。再次走丢后在雨里跑了四年,如今又有机会回到主人身边,却开始近乡情怯起来。 踌躇许久,他终于可怜了自己僵硬的手指,按下几个数字,屏幕上跳出“哥哥”,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何讫不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用力按下拨号键—— 电话像是嫌他想太多,平淡地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回荡。电话响了很久,久到何讫不舍得、不甘心主动挂断,也还是快挂了。在即将断掉时,终于被人接起,何讫屏住呼吸,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声:“喂?” 何讫愣了一下,打错了?他翻来覆去重新捋了好几遍号码,没错啊?手机里存的也是这个号码,换号了吗?怎么是女人接的?难道说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是爱人关系,他哥已经有女朋友了?! 手机对面的女人“喂”了好几声,在何讫沉默的的胡思乱想中再次开口:“抱歉,您是何渠何总的弟弟吧?我是何总的秘书,您还记得我吗?前阵子何总刚换了手机,还没来得及存联系人,我看这号码有点眼熟才想起来是您,您别生气啊!”小迟声音平稳有力,三言两语交待了原因,使何讫恐惧的心慢慢舒缓,“何总正在开会,等他忙完再给您回电话,好吗?” 何讫点点头,想起来对方看不到,应了一声:“好。” 这是他回来的第二天,第14个小时35分钟21秒。除了昨夜在半醉半醒间辩认自己面容时产生的恐慌,他第一次有了负面情绪之外如此激动的情绪波动,其名为喜悦。 在床边呆坐片刻,大脑主机终于开机,何讫眼前浮现出昨晚的情形,走去洗手间。在对上镜子中那个自己的双眼时,何讫意又无端生出这个念头——这真的是他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想,喝醉了想,梦里想,现在清醒着还是想。明明这张帅脸和他生前一样帅啊?胸口处凉凉的,替地压下古怪的想法。何讫习惯性抬起手按在胸前,有什么物件隔着衣料,亲昵地吻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