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 第1章 蜀地有树,名扶桑 临近年关,蜀州城府的街市上挂满了红灯笼和各色彩绸,四处都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置办年货、出街游玩的人,杳冥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终于来到了城中规模最大的酒楼门口。 束着高马尾、披着黑裘的女孩如一尾游鱼从人群里钻出来,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她抬头瞧了一眼写着“临仙酒楼”的牌匾,上下整理了自己凌乱的衣衫,把腰间的竹笛摆正,兴致盎然地走进酒楼。 此时正值黄昏,酒楼里坐满了用饭的客人,店小二抽不出空来招待她,她便径自走到了二楼看台被客人围得水泄不通的说书先生周围。 女孩踮起脚往人群中间看,约莫有五十多岁的说书先生正捋着他精心蓄的山羊胡,声音洪亮地开始讲预热了好几天的故事。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们这蜀州有一位爱民如子的郡主,但我想刚来蜀州的各位恐怕不知道这位郡主身上发生的神异之事,今日就由鄙人来给大家详细说道说道……” 天历四百五十九年,也就是距今五十年前,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的时候,郡主还是个年幼的女童,她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带着病气,时常生病,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孱弱不少。 敦亲王为女儿的身体操碎了心,他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独苗,遍请名医来给孩子看诊,不论医术多高超的大夫都摇头说着孩子活不过十岁,是先天不足,什么药都没用。小郡主不懂这些,她不能随意跑动,也没有心力去学那些琴棋书画、女红一类的,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里看木偶戏。 敦亲王见状也几乎要放弃了,只是用名贵药材给小郡主吊着命,能活到几岁就活到几岁。 此事的转机是一位白眉长须的道士来到王府,对敦亲王说城东十里外的清风观里有一棵桑树,若是将此树移栽到小郡主住的院子里,就能保这孩子长命百岁。 敦亲王原本不信这些,可在道士说完这些话之后,原地蒸腾起一阵白烟,烟散去后道士不见踪影,只有地上落了一根桑树的树枝,桑叶上还残留着露珠。敦亲王便带着大批人手去那名为“清风观”的道观里移栽桑树。 这桑树在道观建造前就在这里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树了,要是真劳心劳力地把它移栽进小郡主的院子,没人知道能不能成活。 但敦亲王在道观中见过这树的模样后就下定决心要移栽,因为这树的树干呈两树合抱状,正与神话中记载的扶桑树一致,加之那日道士凭空消失后留下的新鲜桑枝,敦亲王笃定这树一定不同凡响。 一切正如敦亲王所料,这扶桑被移栽后,小郡主的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好,再也不会因为多站了一会儿就面色苍白地捂着心口,也不会频繁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那时郡主八岁,敦亲王见自己的独女逐渐和其他孩童一样健康活泼,活过十岁不是问题,心中对这扶桑树的敬意更甚,为此请了不少精于打理花草树木的园丁来照料此树。 但或许是天意弄人,在小郡主十六岁的时候,从小就悉心照顾她的生母害了风寒去世了。小郡主大受打击,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再次整日缠绵病榻间。这一次敦亲王请来的大夫连具体情况都不敢说了,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气。敦亲王先是失去情感深厚的发妻,心爱的独女又再度病倒,他也整日浑浑噩噩起来。 在这种混沌迷蒙的状态中,敦亲王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将那双人合抱模样的扶桑树砍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原处,一半被木匠做成了小郡主生母模样的木偶,木偶送到小郡主身边后,小郡主立刻就能下地走路了。敦亲王醒来后,知道这是神树借梦给他解决之法,当即请人竖着锯下一半的树干,仿照小郡主生母画像的模样雕成木偶。 惟妙惟肖的木偶被送到小郡主身边后,小郡主的身体真的好起来了,而那失去了一半树干的扶桑树竟在几天内重新长出了树皮!从清风观里请来的道士纷纷说这是因为扶桑树离小郡主的距离更近,对她的庇护作用也更强了,而扶桑树因为是神树,自然被砍下一半也能照常存活。这以后,小郡主平安无事地从敦亲王手中继承爵位,如今在知天命之年仍然身体健朗。 说书先生“唰”地一声合上折扇,提高音量,盖过了周围听书人不断发出的疑问:“那棵扶桑树此时仍在郡主府中,诸位若是谁能得郡主的青眼,能够去府上走一遭,自然能见得那被对半锯开的神树……而至于我们蜀州这武安郡主继承爵位后是如何带三万精兵平定南疆之乱的,就要等到明日再谈了。” 人群和激烈的讨论渐渐散去,杳冥抱臂不语。 她是为搜集蜀州关于“妖”的传闻,才来这临仙酒楼听故事的。但既然这里最惹人注目的是郡主府里一棵所谓的“神树”,那想必也没多少妖怪敢在这里闹出大动静,免得惹上这里掌握实权的郡主了。 她微微叹气,自己没什么求见郡主的途径,看来只能趁夜潜进郡主府一探究竟了。 蜀州城府夜里也同其他州县一样严格施行宵禁,街上巡逻官兵走动时的声响是夜里唯一的声响,杳冥隐匿在无人的暗巷,确认四周无人后,原地一蹲,从少女变化为一只身形小巧的赤色狐狸。 模糊的夜色中,一只似猫非猫的赤影跃上郡主府的屋顶,值守的府兵跟同伴揉了揉眼睛,一致认为是不知哪来的野猫,提着手中昏黄的灯笼继续巡逻。 杳冥在屋顶正脊上四处张望,没多久就找到了那棵与郡主府格格不入的扶桑树,遂提气往扶桑树的方向奔去。 郡主府规模不算太大,加之狐身行动迅捷,她几息之间就在扶桑树所在的小院中无声落地。 小院仅有两间房,正屋里燃着灯,昏黄摇曳的光将室内人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可以清晰辨出屋内有二人,皆为女子。 杳冥抬头望着传闻中的扶桑树,它的树干果然同临仙酒楼的说书先生讲的一样,有着被竖劈为两半的痕迹。今夜昏黑无月,杳冥视力极好,这样暗的夜里也能看清树上的每一片树叶,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树叶无风自动,发出窣窣的声响。 她的目光在摇曳的叶片和灯影之间流转片刻,俯身化为人形,朝着正屋的方向作揖:“在下昆仑杳冥,唐突来访,还望扶桑前辈谅解。” 正屋内传来物体滚动的声音,窗上的灯影也随之移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岁数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坐在木制的轮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小友不必多礼,屋外天冷,进屋来说吧。” 杳冥偷觑一眼女子身下坐着的轮椅,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直到在屋内面对面坐下,杳冥才看清树妖扶桑的长相,五官柔和,气质淡雅,低眉斟茶的时候,恰如水墨画里出来的美画妖。她一时看得愣住了,昆仑有化形能力的妖怪不少,但多数妖怪的人形都比较凶厉,像这样好看的妖怪,她只见过几个而已。 “小友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有什么事慢慢说。”扶桑在杳冥愣神期间倒好了茶,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茶杯。 听到扶桑的声音,杳冥恍若初醒,接过米色冰裂纹瓷杯,抿了一口,开始酝酿话语。 “我这阵日子在临仙酒楼听闻了您和郡主之间的事,不知前辈您在蜀州停留已有多少年了?” “五百零九年。”扶桑抬手挽起鬓角垂落的发丝,视线逐渐从自己眼前的桌面移向杳冥,直视着她的双眸。 “您从天历元年就在这里了……”对上她坦然的视线,杳冥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知天历元年之前发生的那件大事,您可曾听闻?” “我是‘补天’的亲历者。” 话音刚落,杳冥猛地站起来,原本游离的眼神霎时有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接着问道:“那您在补天时有没有见过一只赤色的九尾狐?就是……大概长成我这样的。” 扶桑正欲开口,屋外猝然响起阵阵闷雷声,杳冥和扶桑皆是面色一白,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规则的约束。随着杳冥手中的茶杯被失手打翻在地,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杳冥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使她无法再问出一句关于九尾狐的事,她越想开口,那股力量就越凶狠,她对面的扶桑看脸色也和她有一样的感受。 直到她在心里断了继续询问的念头,那令人窒息的桎梏才消散。 “原来这件事是不能说的。”杳冥有些失落,“先前我问过的那些妖怪都说不知道,没想到其中竟有这样的内情。” 扶桑宽慰道:“小友不必伤心,虽旧事不可再提,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四处多多走动,能想起来也说不准。” 杳冥想到昆仑那些一问三不知的妖怪,还有下山之后在漠北、南疆求见的几只大妖也都语焉不详,顿感未来一片渺茫。 她看着从一开始就对她态度友善的扶桑,还有对方想告知自己信息时,那从未感受过的被人死死捏住喉咙、仿佛命运都被扼住的窒息感。 或许,跟扶桑待在一起,能够找到更多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她显然也是认识自己的,没准在平常的对话中,能在那恐怖的规则力量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提供一些线索。 扶桑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她唤来旁边自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下的侍女,把地上的碎瓷片和茶水打扫干净,又亲自为杳冥重新倒了一杯茶水。 “杳冥,可否同我讲讲,这五百年来,你在昆仑是如何度过的?” 此话一出,杳冥更加笃定扶桑和曾经的自己是故识,扶桑不仅主动招待她,还问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她们过去说不定称得上关系匪浅。 可不管她如何回想,都无法回想起自己从昆仑之巅的祭坛上苏醒之前发生的事。 就如此刻她注视着扶桑,明知对方正是自己的故识,却无法在脑海中寻回一丝熟悉的感觉。 人族所唱的纵使相逢应不识,是这种感觉吗? “杳冥?” 扶桑见她没反应,又轻声唤了一遍。 杳冥这才回神,开始把这五百年来的过往一一细数。 新人写文,欢迎大家提出批评和建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蜀地有树,名扶桑 第2章 昆仑难寻迹 昆仑山巅终年积雪不化,云雾缭绕。此处罕有生灵踪迹,只有万古长青的松树无言伫立。 杳冥初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大脑空空地望着灰白的天,许久才发觉身上黏腻潮湿,难受得紧。爬起身后环顾四周,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的石质祭坛中心,而那让自己浑身不适的感觉,则来自铺满了整个祭坛的暗红色血液。 衣袍、发丝、裸露在外的全部肌肤都沾满了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笼罩着祭坛,杳冥立在头顶的赤红色狐耳抖动,内心却格外平静,没有对这宛如炼狱的场景产生任何抵触。 她对此刻的状况感到茫然,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何倒在血泊中,自己……又是谁? 一个白发白衣的少年跌跌撞撞从远处向祭坛奔来,越靠近祭坛,他的脚步就越重,直至来到祭坛前,他的嘴唇似乎在嗫嚅这什么,但山顶寒风凛冽,少年微弱的声音还没传到杳冥站着的地方,就被吹散了。 杳冥朝着少年走去,想从他那问得一些答案,但那少年仿佛丢了魂似的,眼神失去了聚焦,对杳冥的问题没有任何反应,唯有两行清泪从他稍显稚嫩的俊秀面庞上流下。 杳冥试探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对方大梦初醒般看向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变得凶狠怨毒,和他原本无害的外貌构成了相当违和的搭配。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剩下你……” 少年的神情让杳冥不禁退后半步,而他说出的话又给当前的状况蒙上一层迷障。 杳冥不愿和这个态度诡异的少年过多纠缠,决定绕过他去找找其他知情的妖来问问。 就在她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少年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掌向她拍来。 杳冥早有防备,当即伸出另一只手,与少年对了一掌。霎时气浪四震,脚下的血泊以二人为圆心,扩散出层层涟漪,杳冥咳出一口鲜血,身子也摇摇欲坠。 少年松开了手,杳冥跌坐在血泊中,低垂着头,努力调息缓解疼痛。 少年低头俯看她,再度开口道:“妖力十不存一,原来是命大。真不懂天道——” 听到少年突然没了声,杳冥探究地抬起头,却发现山顶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的墨色雷云,隐隐有雷声从头顶传来,少年也面色怫然地看向天空。 在少年保持静默的时候,杳冥心中百转千回。为何他提到天道之后就不再出声了? 这个全是鲜血的祭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血,一定不是我自己一只妖流的,可也看不见其他生灵的尸身,莫非这一切和天道有什么关联…… 杳冥的思路逐渐深入,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关于现状的头绪,但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仍然没有任何头绪——她到底是谁? 她不想询问眼前这个少年,他明显对自己抱有敌意,难保不会给自己虚假的信息误导自己。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道青色的流光飞上祭坛。那流光落地便化作一个身着青衣的墨发女童,她一手扶起杳冥,另一只手扯了扯少年的袖子。 “白泽,事已至此,你不要再执拗了。”女童虽看着幼小,但语气沉稳,扶着杳冥的手臂也颇有几分力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下山去查看世间仍否有裂隙存在,不能让补天的努力白费。” 被称作“白泽”的少年甩开袖子,黑沉着脸离开了。 白泽走后,杳冥和女童视线相接,女童率先打破寂静:“我乃西王母座下信使,三青鸟。奉西王母之命留守在此,你若想留在昆仑,我会为你提供庇护。” “这里是昆仑?” “正是。” “关于我的事,阁下知道多少?” “我常年驻守昆仑,并不清楚其他地界的妖怪的事。”三青鸟顿了顿,“还有,唤我三青便可。” 杳冥有些失落,狐耳也耷拉下来。 三青鸟似是不忍,替她捏了个清身诀清理血污,复而抬起自己稚嫩的面庞看她:“你瞧瞧身上可有佩戴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说不准能有点线索。” 杳冥闻言开始摸索,三青鸟还在继续同她讲话。 “你现在妖力低微,不如留在昆仑修炼。这里人迹罕至、灵气丰沛、少有外界烦扰,是最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之一。方才我也说过,我在此地代西王母履行庇护昆仑妖怪的职责,你若有什么麻烦,我可以照应一二。” 这话听得杳冥心中微动,但三青鸟话中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兴致勃勃地问道:“西王母是谁?她如今在何处?” 她本是想着这个叫“西王母”的一定知道此地的种种事态,而且三青鸟也是她的手下,没准她能说的比三青鸟多些,但她问完之后,三青鸟的神情也变得哀伤。 “西王母是昆仑之地的大妖,统领着此地的所有妖怪,如今已在‘补天’中陨落了。” 三青鸟的目光径直落在二人脚下踩着的粘稠血液上。 杳冥神色一震,难道这祭坛……她旋即仔细打量起了祭坛,地面被血液覆盖看不出名堂,但祭坛周围立着的一整圈石柱上的确刻着繁复的阵法,只是盯着看都能感受到一股古朴肃穆的气息。 但看再多也看不出名堂,她继续在身上翻找着物件,终于翻出了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个玉坠。 杳冥把缠着红绳的玉坠摘下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玉坠有鸽蛋大小,约有半指厚,冰透翠绿,被雕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模样,翻到玉坠的背面,可以看到狐狸的后背上刻着字迹娟秀的“杳冥”二字。 “杳冥?这是我的名字吗?”杳冥把玉坠拿到三青鸟眼前。 三青鸟微微颔首:“应当是了。” “还挺好听,那我就先凑合用着吧。” 至此,杳冥开始了她在昆仑长达五百年的修行。 起初并没什么特别的,她随意找了个山洞作为自己的洞府,用石头和木材做些了简单的陈设,多数时间用狐形行动,过得格外质朴。 她来到昆仑的第一百个年头,发现自己多出了一条狐尾。山中其他狐妖修行几百年也没听说谁多一条尾巴的,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位长髯白须的狐妖前辈为她讲述了“九尾狐”这一存在。 “您是说,九尾狐天生便有九条尾巴,其他狐妖是不会通过修炼多得尾巴的。” “其他有尾的妖,也不会因为年岁或是妖力的增长而多条尾巴啊。”老者笑眯眯地捋着胡子。 “那我是?” “或许你本就有九尾,如今不过只重获力量罢了。” 杳冥将信将疑,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她曾经或许是只九尾狐,因为“补天”而失去了八条尾巴和大部分妖力,如今妖力恢复,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复原,没准后续每一百年,自己都会多一条尾巴。 第二百年,杳冥抚摸着自己的三条尾巴,心想自己修炼倒没有懈怠。 天历五百年,也是杳冥停留在昆仑山的第五百年,她已经有了六条狐尾。 在这五百年间,杳冥收集到的信息也非常有限,她目前只知道“补天”之前地动、洪涝等自然灾害频发,是天道崩毁所致。昆仑西王母集结了许多实力强劲的大妖,又联合人族众多道士、文士,在昆仑之巅设置通天阵,用献祭生命的方式修补了天道。 她想象不出那场景该是何等惨烈,只能从那日祭坛上铺满的血液中窥见一二。 不过那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离去的妖也永远活在其他妖的心中,现在她想知道的只有——她到底是谁。 也许是她刚苏醒那日,白泽嫌恶的态度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补天”时发生了什么? 昆仑受到“补天”的影响,几乎没有大妖的存在,都只是些山精野怪,修炼多年也没什么战力,妖怪间常有的冲突只靠三青鸟就可以轻松制止,六尾的杳冥已经比昆仑多数的妖怪都要强了。 既然她如此好奇,不如就先试着找到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反正她现在实力足够,下山也有底气。 她下山那天,许多和她交好的妖怪前来送行,三青鸟亦在其中。 她与三青鸟遥遥对望,彼此眼中都有着读不懂的情绪。杳冥深深地做了个她从三青鸟那学来的揖礼,转身走向人间。 她刚走出没两步,一道有些眼熟的白色人影拦在她面前。 “你要下山?”来人冷冷开口。 杳冥眯着眼睛观察半天,觉得对方的模样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就是那个刚见面就把她拍吐血的白泽,五百年没见,她只记得他的恶行了,记不清脸。 “怎么?”她对这种无礼之妖也没好脸色。 “下山也好,或可成为我的棋子。” 这人自顾自说什么呢?杳冥觑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豆丁,不打算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让一让!我下山是为了我自己的事,什么成为你的棋子,我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不可能为你做事。”杳冥说罢就越过白泽,朝着山下走去。 她从昆仑众妖口中得知,当年参与“补天”的有妖也有人,知晓详情的人估计早都死光了,那她就先从妖问起吧! 杳冥心中装着事,自然也没有听见白泽的低语。 “到那时,也就由不得你了。” 第3章 相逢应不识 “驰骛于杳冥之中兮,休息虖昆仑之墟。这名字其实正适合你。”扶桑垂眼,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仿若振翅欲飞的蝶。 杳冥一怔,嗅到了一丝怀念的气息。 “下雪了。”扶桑没有等她回应,便朝着窗子的方向看去。 沉默的侍女推开窗子,杳冥也转头向外张望着。 冬雪薄薄地在院内铺了一层,只消一阵微风就能吹乱,但今夜静谧,静得杳冥都能听到她和扶桑的呼吸声,以及雪落下时的细微响动,她若是风雅些,没准还能吟首诗。 但在发觉到某个事实后,杳冥不禁僵住了。 这行动自如的侍女,怎么没有呼吸声? 她在南疆那一片寻找故人的时候,听说过一种将活物炼成傀儡的秘术,不仅能保肉身不腐,还能让傀儡随心而动……临仙酒楼那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扶桑树被砍成一半,制成了郡主生母模样的木偶?如果不是用树制成木偶,而是用了这种秘术—— 杳冥不敢往下想了,难道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故人,竟是走上邪道的妖怪! 说起来,她还没注意到那侍女的长相,进屋之后注意力全在扶桑身上,侍女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那就让她来看看—— “啊。”杳冥看看安静站着的侍女,又看看坐在轮椅上的扶桑,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中有些迷失。 “这是当年我被亲王砍下一半的树躯制成的木偶,在郡主平安长大后,我也把面目改换成自己的。因本体有损,我化成的人形也腿脚不便,平时就靠她来做一些我做不了的琐事。” 见杳冥沉默不语,扶桑试探着问:“你害怕这个吗?有些人会害怕此类似人非人的物件,你若是害怕,我收起来便是。” 杳冥摇头:“不必,刚才是我多心了。” 她的好奇心再度蠢蠢欲动,忍不住起身绕着木偶走了两圈,这木偶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除了没有呼吸心跳,跟活人别无二致。 她伸手捏了捏木偶的手臂,竟然是软的,甚至有体温,这就是由活木制成的木偶啊,也太真了…… “这木偶能说话吗?” “可以。”木偶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和扶桑本人一样,还朝她眨了眨眼。 杳冥啧啧称奇。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决定今夜先歇下,待到明日天光大亮,先去郡主那里问候,再做其他打算。 杳冥和衣躺在厢房的软榻上,炭盆烧得屋里温暖如春,她的心也如春光跃动。长久以来追逐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不用再像无头苍蝇般乱转了。 次日,武安郡主在书房听完了杳冥的来意,左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原来,你在此地一直等候的,就是杳冥。” 杳冥闻言立刻转脸看向身后坐着的扶桑,扶桑先是对着郡主颔首,又和杳冥对上眼神,微微笑了一下。 郡主也笑了,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刻下过多痕迹,唯有眼角细纹因笑意而堆叠。 “既然扶桑一直在等的你来了,那么往后无论你们是否留在蜀州,整个郡主府都会给予你们最大的支持。”郡主手握实权,自然是底气十足,“幼时承蒙扶桑舍身照拂,才能有今日的安稳,你们若是将来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 杳冥有些忐忑。严格来说,她并不认识扶桑,如果扶桑在蜀州五百年真的是为了等待自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情谊,更别提郡主因扶桑而对她做出的承诺了。 好在扶桑没有任她乱想太久,继续与郡主寒暄了几句,就以商讨未来规划为由,又和杳冥回偏院去了。 这次出来,扶桑没有带上木偶,杳冥就缓缓地帮她推着轮椅走在石铺的小径上。 杳冥看着她用桑枝簪起来的黑亮发丝,斟酌着开口:“扶桑,你等我这么久,我却不记得你,你会不会失落啊?” 扶桑侧过脸,淡然道:“在此地等你是我的选择,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失落。” 杳冥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木偶为杳冥扶桑二人铺开大祁的舆图。 杳冥决定接着在大祁境内游历,想要规划一下后续的路线,刚好扶桑这里有郡主之前塞给她的舆图,两只妖就在一起研究。 “大祁的疆域也太大了,想去各地找知情的大妖,都没什么头绪。”杳冥的手指在舆图上虚指了几下。 “知晓当年情形的大妖,有许多都躲进深山潜心修炼,怕是很难寻到了。”扶桑回想着自己从郡主那里听闻的一些传言,“半年前辰州有蛊雕高调食人,到现在也没捉到罪妖。蛊雕数量稀少,极难繁衍,‘补天’献祭有一对蛊雕夫妇参加,他们当时留下了一颗蛋,这只保有幼妖食人**的蛊雕,可能是他们遗留下的孩子。” “比较原始的幼妖会保留什么相关记忆吗?” 扶桑摇头。 杳冥无奈地长叹。她一直执著于大妖,就是因为只有大妖才有可能记得有关“补天”的详情,虽然人族可能留有相关文字记录,但妖人终究有别,对于人族那边可能存在的妖族线索,她没报过太大期望。 “除辰州蛊雕,京师还有白泽,当年之事,他知晓的东西不比我少。” “白泽……”杳冥面露难色,“我在昆仑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因为白泽那一掌,她才决心在昆仑潜心修炼五百年才出来的,不然早就下山找线索了。 扶桑了然:“他当年与西王母、烛龙交好,‘补天’时他们俩把他强留下来,他因此失去了两位挚友之后就性情大变,一改之前温良恭俭让的风格。如今留在京师,也没在做什么好事。” 言外之意是最好不要触他的霉头。 “如果除开大妖这个硬性条件,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或许能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扶桑接着又说。 “是哪里?” “《山海经》有云:‘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扶桑受到天道限制不能直说,搬出《山海经》来隐晦地提醒。 “九尾狐是青丘的?青丘在什么地方?”杳冥开始在舆图上找寻,“青州?离蜀州这么远!” 蜀州在长江上游,青州在黄河入海口的南边,两地距离相当于她从漠北走到南疆。当年她觉得大祁太过广阔,想先从小地方找起,结果错判了舆图上的距离,从漠北一路向南,闷头走到南疆的时候,差点累成风干肉。 “的确很远,不过我想,那里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扶桑宽慰道,“可惜以你我二人的妖身,学不会那缩地成寸的法术。” 对妖来说,自身能够学会的法术受到血脉天赋限制,熊妖擅力,平常使的也是些破坏力强的法术;鸟妖擅飞,即使不恢复原形也可以翱翔于天际,有些还能用音波类的法术;马妖擅奔,是最容易掌握缩地成寸的妖;至于那些被记载于诸如《山海经》、《淮南子》一类书籍的大妖,能习得的法术更是五花八门,天赋强大的甚至能做到腾云驾雾、呼风唤雨。 人类道士不受这些限制,什么杂七杂八的法术都能学,不过也取决于修炼的深浅和天赋,能修成缩地成寸的也极少。而且人类寿元极短,法术即使学会了也无法传给下一代,于是人类研究出了门槛更低的符篆和阵法,只要学会原理,即使法力并不高深,也能短暂和大妖齐平。 杳冥作为九尾狐妖,改换外貌的法术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但在赶路一事上确实没什么高效手段,料想扶桑作为树妖,会的应该也是些催发植物生长的辅助法术,她本人还得靠木偶推轮椅。 “罢了,慢慢走吧,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杳冥继续看着舆图,“我们若要向东,第一个路过的就是辰州,不如直接去见这个蛊雕。” “蜀州是我来大祁之后第一个落脚之地,昨天我在街上见到了许多在漠北和南疆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想来将来的路途也不会太无聊——” 杳冥一边盘算一边碎碎念,猛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还没问过扶桑。 “扶桑,你会和我一起去青丘吗?”因为扶桑对她的态度实在太熟稔,她也不自觉地把对方归到了自己这边,还没问过她的意见。 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九年,终于有了点头绪,她不想放过。 扶桑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凑在自己旁边的小狐狸,小狐狸眼睛亮亮的,正殷切地望着她。 她忍住了去轻抚这张脸的**,转而拢起自己鬓边的碎发。 “如不嫌我行动不便,我也想一同前去。” “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起去青丘!” “对了,”杳冥一拍掌,“我行李还放在客栈,得去拿回来。” “让木偶和你一起去吧,她带着郡主府的腰牌,出入府都方便些。”木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腰牌晃了晃。 杳冥搓搓袖子:“我昨晚翻墙是因为实在没有进府的门路……以后不会了。” “并非要责怪你,只是白日郡主府守备更严格些,不好混进来。” 杳冥吐舌一笑,拉着木偶一起走了。 杳冥走后,扶桑分出一缕神魂跟着木偶,自己则开始罗列此次出门所需物品的清单。 这些年来,她为郡主给蜀州军士以及郡主私兵做了不少护身的木符,郡主出兵平定南疆之乱,获得“武安”这个封号时,她也出了不少力,郡主也相应地给了她不少金银财宝,二人多年来一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扶桑放下毛笔,看着清单第一行写下的“马车”,陷入了思考。 这轮椅方便塞进马车吗? 第4章 第 4 章 杳冥出府后,没有先去自己落脚的小客栈,而是在街边买了两根冰糖葫芦,分给木偶一根,在街上边走边吃。 “昨天在临仙酒楼听说书先生讲你和郡主的事,他说今天要讲郡主是怎么平定南疆的。”杳冥嘴角粘了一点冰糖,“我之前打听过,他只在傍晚说书,我想等听完再去退房拿行李,好不好?” 木偶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杳冥擦一下。 临近年关,蜀州又太平无事,街上自然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和杂耍艺人,杳冥边逛边吃,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去酒楼听书的时间。 这次杳冥要了楼上雅间,支开纸窗就能清晰看到楼下的全貌,二人桌前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深红色的干辣椒在里面翻腾。 “在南疆吃过菌子火锅,味道极其鲜美,这次尝尝蜀州的火锅!”杳冥跃跃欲试地看着满桌的鲜肉与蔬菜,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辣哭的命运。 在杳冥用筷子夹着肉放在铜火锅里涮的时候,二楼的说书先生也开场了。 上回说到,亲王从清风观中移栽神树扶桑,只为让自己的幼女平安长大,神树也不负所托,化为生母形象庇护着体弱的郡主。 只可惜好景不长,勤政爱民的敦亲王年事已高,郡主刚过完十九岁生辰,敦亲王便撒手人寰,在睡梦中安然离去。至此,郡主正式承袭爵位。 诸位皆知,如今大祁国力衰退,边疆各处都不断遭到他国进犯,南疆更是多年以来都蠢蠢欲动,那些擅使毒虫的南蛮子,觉得郡主年少,就想趁机攻下蜀州。 当南疆的穆王集结五万大军御驾亲征时,早早从暗哨那里得了风声的郡主也集结了蜀州的三万精锐驻军,两军在金乌关对峙。 大军压境,蜀军以少对多,郡主却丝毫不惧,金乌关地势狭长陡峭,易守难攻,蜀军用关口的重弩压制穆王军多日,他们早已沉不住气,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穆王此次携了众多能人异士到前线来,其中不乏精通毒道者,企图通过在夜间点燃毒烟,毒晕金乌关的守城将士,再趁机出其不意攻破此关。 但穆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蜀军竟有防备毒烟的手段。当穆王军的前锋攀上城墙,准备朝下面打信号时,撞见的却是守兵们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整个金乌关的城墙上,没有一个守兵因为毒烟而倒下。 蜀军就此发起了反攻,一时呐喊震天,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穆王军四散而逃。 原来,早在郡主出征前,就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幕僚主动投靠,她为郡主献策,说这南疆怪异手段层出不穷,尤其以毒闻名,正好郡主府上有扶桑树护佑,不如向神树求一个对应之策。 郡主觉得此计可行,便依言去求,神树给出了不少护身的木牌,其上附着神树的一丝灵力,可保佩戴者不受外邪侵扰。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时,杳冥从白雾萦绕的火锅里抬起头,看向一直没动筷的木偶。 “怎么感觉这说书先生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杳冥疑惑地歪头,“而且一直在神化你和郡主。” 木偶但笑不语。 杳冥眨眨被辣得眼泪汪汪的眼睛:“不会是郡主安排的吧?” “圣上昏庸无能,郡主自然要早做准备。”木偶又给杳冥倒了一杯冰镇的酸梅饮解辣。 杳冥一口喝了半杯,才觉得舌尖的灼痛感减轻不少,她继续追问:“做什么准备?” “自然是造反。” “哦哦。” 室内又重归安静,只剩火锅在咕嘟咕嘟,和楼下说书先生情绪逐渐高亢的声音。 “郡主要造反?”杳冥突然坐直,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郡主虽身体康健,但终究也是上了年纪,她最多只等五年,五年后如果仍未有新皇登基,朝廷也没大换血的话,她大概就要有所动作了吧。” 杳冥目瞪口呆,人族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只能学个皮毛,也就在人族面前不那么失礼导致妖族身份暴露,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政治斗争。 “真复杂……”杳冥愣愣地说,“妖族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妖诞生于自然,由日月之灵气供养,所以妖性至纯;人食五谷杂粮,极少数才能受灵气眷顾,所以人性至复杂,没什么特别的。”木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扶桑本人什么心情。 杳冥低头看着筷子尖,她不认得几个人族,但郡主和扶桑也算是同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要请木匠造一架能放得下轮椅的马车,工期要三日,我们四日后出发?”好在扶桑也不是要就妖人区别讨论出个什么,话题很快就转移了。 到杳冥吃完火锅要结账时,她拦下了木偶掏钱的动作,自己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 “我之前抢的还没用完呢。”她一边神色自如地数清要付的碎银,一边说着让收钱的店小二胆寒的话。 木偶:“抢的?” 杳冥:“对啊,抢的。” 扶桑暗中叹气,这丫头翻墙抢劫都干了,怎么见了人倒还挺有礼貌的……这五百年没少跟三青鸟学吧,那孩子对人间也是这样一知半解,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知吧。 杳冥要拿的行李也没多少,只是些衣物和一把竹笛,她自己就能提着走,和木偶踩在宵禁前一刻回了郡主府。 木匠加班造马车的第二日,是人间的除夕,这日没有宵禁,杳冥带着木偶去江边看烟花,戌时刚过就回到府上,兴冲冲地推开扶桑的房门。 杳冥一手各拿了一个糖画,一个是树干形状的糖画,一个是狐狸糖画,树干画得栩栩如生,狐狸则跟她那个玉坠一样很是可爱。 她把树干糖画塞进扶桑手里,自己则拿着个狐狸糖画,笑眯眯地舔着。 扶桑什么也没说,看手里的糖画看得出神。 “快吃吧,我排了好久的队买的呢,整条街就那老头画得最好。”杳冥用胳膊肘拐了下扶桑。 “嗯。” 手里的糖画和胸口一直贴身佩戴的玉坠别无二致,扶桑咬碎糖画一角,觉得自己的玉坠在微微发热。 纵使饕风虐雪,她的明月依然高悬。 杳冥见扶桑吃了,赶忙问她感想。 “好吃,很甜。” “今天江边热闹,烟花也漂亮,可惜你没来,人太多,轮椅推不动……” “有木偶看也是一样的。”扶桑又咬了一口糖画。 杳冥瞪大了眼睛,手舞足蹈道:“亲眼看见的可不一样!就像这糖画,我也是急急忙忙带回来给你吃,没给木偶吃!” 扶桑稍加思索:“那下次让木偶提前推着我去?和人流错开吧。” 杳冥抱胸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和木偶容貌相同,一起出门定会惹人注目,我们在人间行事,还是低调为好。” 扶桑闻言,对着木偶抬手,思考该怎样修改木偶的外貌。她原本不太在乎这个,但杳冥开口了,那顺着她改一下脸也没什么。 但杳冥动作更快些,她随手捏诀,一个小法术就落在了木偶脸上,那张和扶桑一样的温润面容逐渐模糊,最终变化为一张毫不相干的普通路人脸。 杳冥凑在木偶面前,打量着自己的法术,满意地点头。 “木偶由你分神操控,平日里难免有不自然的地方。我这个法术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这是一张认知里最普通的脸,很难留下印象,而且只需要我用一点点妖力就可以维系,特别方便。” 杳冥说话时满是自得,就差把“快夸我”写在脸上了,扶桑也很捧场地附和了两句。 狐妖天生擅长这个,改换容颜、永驻青春这种法术,修为高的狐妖动动手就能实现,不过并非一劳永逸,需要施术者不间断地用妖力维持。美白养颜之类的法术更为简单,一次就生效,能修成人形的狐妖都信手拈来。 故而有不少狐妖都混迹在人群中,靠给那些爱美的男男女女施术来赚点小钱,游戏人间。因为对人没什么危害,且服务对象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官府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杳冥和扶桑一起守岁,不知道玩点什么,就不断向扶桑展示自己会的这种小法术来打发时间,她在昆仑山还跟那些小妖学了不少便利法术,这下终于有机会一一展示出来,整个妖都很亢奋。 直到日光熹微,晨钟敲响,她才打着哈欠回到厢房,开始补觉。 木匠交工很准时,出发这日,郡主便服骑马跟到城外相送。 马车驶出城门口,扶桑挑开马车帘幕,正对上郡主的视线。 “今后有什么困难,尽可传信与我。”郡主眼中有几分不舍。如果可以,她期望扶桑在她大限来临之前一直留在蜀州,若她将来起事,有扶桑在蜀州,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蜀州如有新动向,‘我’也会来的。”扶桑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瞥向车内的木偶。 郡主释然一笑:“有你此言,我也安心了。此行路途遥远,还望多多珍重,我们就此别过。” 郡主调转马头,扶桑也放下帘幕,杳冥踌躇许久,直到郡主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才开口发问:“郡主算不算在利用你啊?” 扶桑摇头,木偶拿出一个上锁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沓大面额银票,和一块刻着“武安郡主”的令牌。 “互惠互利而已。”扶桑在展示之后又让木偶收起匣子,“这样以后也不用抢钱了,以免惹上官司。” 杳冥闻言有些不忿:“我每次打劫都易容的,不会被发现……算了,我不抢就是了。” 第5章 第 5 章 经过一个月的舟车劳顿,杳冥一行终于到了七个月前传出蛊雕食人辰州元浦县。 此时正值初春,气温回暖,二人也换上了相对轻薄的春装,杳冥着红,扶桑着绿,加上扶桑的轮椅,走在街上格外惹眼。 她们已经打听了三天蛊雕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有些心善的人还劝她们不要继续打听了,之前蛊雕食人那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没准引起了那法外逍遥的妖怪的注意,把她俩这细皮嫩肉的姑娘再伤到了。 不过杳冥更希望能引起蛊雕的注意,省得现在毫无头绪,只能在街上乱转。 时间来到中午,街旁不少卖吃食的摊位都飘来浓郁的香气,杳冥一边推着扶桑一边翕动鼻子,最终来到了一个面摊前。 “好香啊,我们中午吃这个吧。”杳冥指着面前的摊位。 憨厚壮实的面摊老板听见杳冥的话,赶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从灶台前出来招待客人。 “客官请坐,我们这里有汤面、鱼粉、牛肉粉,客官想吃点什么?”老板给原本就很整洁的桌面又擦过一遍,招待着二人坐下。 杳冥瞄一眼桌上摆着的辣椒油:“我要一碗鱼粉,少放辣。” 扶桑:“一碗汤面。” “好嘞!一碗鱼粉少辣,一碗汤面!”老板走向灶台,“轻轻,出来给我打个下手,又来客人了!” “来了!”被喊作“轻轻”的少女应声而出。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身量单薄,样貌柔婉,不像干过重活的样子。 面摊很快就坐满了,不过老板的出餐效率也很高,没过一阵,轻轻就把二人的午饭端上来了,香气扑鼻的鱼粉和汤面上撒了不少色泽诱人的辣椒段,,看得杳冥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饭后,杳冥继续和扶桑讨论接下来去哪里打探消息,轻轻到二人面前收拾碗筷,杳冥趁机叫住她,向她打听县里有没有比较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轻轻闻言动作一顿:“我不是本地人,刚来半年,对这边的情况不是很熟。” 杳冥有些失望地朝后仰,开始四处张望谁看起来爱听书。 扶桑数出二十钱付给轻轻,轻声问道:“半年前,这里刚发生蛊雕食人的祸事,轻轻姑娘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轻轻垂眼收钱,看着有几分落寞,“若不是有更大的祸事,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没待扶桑询问更多,面摊老板又在高声喊她,她赶忙又奔了过去。 杳冥则起身,推着扶桑继续找线索。 她还想像在蜀州一样故技重施,再从说书先生那得到情报,但连续问了几个路人,得知这里流行的都是些话本,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了。 城中没有蛊雕消息,城外只凭她俩更没法找,荒山深林,要找一只没见过的妖的踪迹,谈何容易? 找妖太难,找人相对简单,杳冥和扶桑傍晚回到客栈后,进行了简单的复盘,决定明天去寻找发生食**事的旧址。 蛊雕食人的消息被查案的官府封锁得太严重,郡主对这类信息也不太上心,郡主府和扶桑拥有的消息就是一只蛊雕吃了一整户人家,但不知道受害的究竟是谁,或许在本地一些小摊小贩那里能得知一些小道消息。 在杳冥第四次问在路边问蛊雕吃掉的是哪一户人家,结果对上一张冷脸时,她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冲着对方比了个鬼脸才转身离开。和另一边独自行动的扶桑汇合后,对彼此摇了摇头,依然是一无所获。 中午继续在昨天那家面摊吃了一顿午饭,她们下午又开始吃闭门羹,就算打听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她们这样锲而不舍地高调行事,早晚会有不想让消息传出去的人来阻止她们,到那时还不怕问不出蛊雕下落? 杳冥往面摊桌子上一趴,一脸的生无可恋:“就没有那种负责贩卖情报的组织吗?就想问问蛊雕到底把谁吃了,怎么这么难啊——” 扶桑抿一口面摊的茶水,眉心扭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结,默默地放下茶杯,开始开导杳冥:“现在并非战时,人妖之间也无大的纷争,情报的价值就不会高,几乎没人做这份生意……” “怎么这样!”杳冥几乎要把头发抓乱。 “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至少你发现这家的面很好吃,已经是第三天来这里了。” “但茶水一般。”杳冥扫一眼被扶桑放得远远的茶杯。 “嗐,我们这是小摊,自然也没什么好茶,能解个渴就不错啦。”今天时间尚早,摊位上没什么人,她们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老板一边煮面一边高声回复。 杳冥直起身,抬眼看向老板,老板神色自若,低头盯着锅,脑门上有不少热气熏出的汗。 老板既然听到她吐槽茶水,必然也听到了她前面关于蛊雕的发言,他没摆冷脸,甚至接了她的话,没准可以从他这里问问…… 但没等她开口,老板就自己端着两碗面过来了,他拖了个凳子在二人旁边坐下,表情带着些许严肃。 “这事官府敲打过我们,不让我们随便谈论的,你们两个外地来的女娃娃打听不到也正常。”老板看四周没人注意,才掩面低声地说。 “为何?官府不是应该尽力查案吗,怎么不准民众谈论?”扶桑有些疑惑。 老板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他们查不到。七个月了,那么惨的灭门案,凶手连根毛都没见着!镇远将军府门前现在还贴着封条,老将军平日那么亲善,结果被妖怪生吃,官府派的那些道士都像吃干饭的一样,不能换老将军和他的亲人们一个公道!” “所以,官府是怕自己无能到人尽皆知,才封锁消息?”杳冥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这个结论有点违和。 “恐怕另有隐情。”扶桑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听您的语气好像认识老将军,您还知道什么内情,可以和我们聊聊吗?” 话题越聊越深,老板的语气也愈发沉重,他原本不想和两个不知底细的外地姑娘聊这么多,但这些事在心里憋了这么久,他都憋得难受,此刻四下无人,吐露几句心声或许也无妨。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发声:“我女儿……先前就在将军府上做点杂事。那妖怪食人的时候,她看见了,因此受惊,调养到现在还会说胡话。” “抱歉,无意触及您的伤心事。”扶桑面上露出不忍。 “还好有轻轻那丫头,她是半年前从隔壁县来的,正好那一阵我摊子上的小二害怕妖怪再吃人,投靠亲戚去了,我就招了她来。她知道我女儿的问题后,说自己学过医术,给我开了个药方,比医馆开的方子还好用,我女儿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语罢,他感激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轻轻,轻轻也笑了一下。 那蛊雕只吃了老将军和亲属,连目击现场的其他人都没有波及?杳冥心有疑问,但是没说出来。 昆仑山也曾出过无法控制食人**的妖,是只穷奇幼崽,下山吃了半个村的人,大祁的官府找上山来,还是她和三青鸟一起把那臭崽子揪出来交给官府的,动静闹得很大。 这种妖怪在吃人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吃哪个留哪个,而是看见哪个吃哪个,老板的女儿目击了现场还能活下来,杳冥不觉得是运气好,蛊雕有极大的可能是故意只吃将军和亲属的。 了解的细节越多,真相就越扑朔迷离。虽然蛊雕的心智发育程度和之前的判断有出入,不过它是“补天”的妖的后代这一推测还没有被推翻,最好还是能见一见。 老板说他女儿情况好转,如果精神稳定,能够正常交流,没准也可以用狐妖的读心术读点什么出来。她读心术用得很好,但不常用,也从不主动提起,怕被觉得自己是喜欢窥探别妖内心的那种妖。 “老板,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们拜访一下你的女儿呢?蛊雕的事情,我们想详细问问。”杳冥知道她这个问题很唐突,她和扶桑只是来吃碗面,和老板没什么交情,但还是想试试。 老板的表情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女儿,之前听人都说将军府待人好才把她送进去的,生病之后也没少为她求医问药,他跟这两个丫头说点内情就算了,女儿病还没好利索,他可不想让女儿再想起那天的事情,万一恶化了怎么办。 “这恐怕不行……医馆的大夫和轻轻都说最好不要再跟她提起那件事,免受刺激,是吧轻轻?”老板看向轻轻,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回复。 轻轻见状也点头附和。 杳冥有些遗憾,但也没再强求。面摊也来了新客人,老板又急匆匆地去煮面了。 她和扶桑吃过饭后向老板告别,打算随机挑选一个路人问问旧将军府在哪。 “两位姑娘!”杳冥推着扶桑在前面走,听到身后有人喊她们。 是轻轻追了上来。她跑得有些快,呼吸很急促,见她们停了下来,自己也逐渐放缓脚步。 第6章 第 6 章 “轻轻,到娘这边来。”林母蹲下,朝着嚎啕大哭的林轻轻张开怀抱。 六岁的林轻轻像个粉白团子,抽抽噎噎地扑进母亲怀里。 “乖宝不哭啊,乖宝不哭……”林母动作很轻柔地捏林轻轻被林父用戒尺敲红的小手,“孩子还这么小,字都认不全就让她看医书,你还打孩子。” 林父吹胡子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慈母多败儿!老大就是被你惯得不学无术,我可不能让轻轻跟那个儿子一样!” 林轻轻的哥哥林晚比她大十岁,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平日里见不到他人,只有缺钱的时候才会回来要钱,不给就撒泼打滚,拿了钱就又出去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 林母也不甘示弱地反击:“让轻轻学那么累干嘛?她一个小姑娘,将来嫁了人,好好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就好了,她是个女孩儿,学医又不能去当大夫!” 林父一听更生气了,他们家世代从医,底蕴深厚,尤为擅长针灸疗法,可是到他这里只剩林轻轻一个记忆力超群的好苗子,不管她是男孩女孩,她都得把这些学识传承下去。 他跟林母激烈地争吵起来,林轻轻此时眼泪也止住了,又悄声把自己刚才赌气扔在一边《伤寒杂病论》摸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看。 父母说的那些她都听不懂,只是比起出去和别的小孩打闹,她还是喜欢翻看这些薄薄的纸片,如果父亲不每天催着她看,还总是考她,就更好了。 林轻轻年岁渐长,记忆力也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在她遍读医书,并且能将其融会贯通,写出稳定可行的药方时,林父拿着她写的药方翻看了许久,乐得一宿没睡着,逢人便说他有个好女儿。 女儿医术小有所成,林父也开始着手教她针灸疗法,只不过碍于林轻轻的女子身份,她只能拿林父林母和府里的丫鬟婆子来练手,没有真正的病人能给她实践。 医术一学就是八年,林轻轻对时间的流逝没什么实感,无非是院中经历八次花谢花开,而她一直在研习医术。而这天,她从林父为她淘来的孤本医书中抬起头,对上的却是父亲所在医馆的掌柜那张神情悲痛的脸。 林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治好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不仅昌荽县人对他赞不绝口,也有很多从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 林父的名声甚至传到了辰州知州的府上,知州最宠爱的一位妾室总是犯偏头痛,知州就派人送帖子来请林父前往府上为他那位妾室看病。 此行路途颠簸,林父年纪也不小了,林母担心下人照顾不周全,就陪林父一同前往。 可天有不测风云,林父林母在去的路上遭遇了暴雨引发的山洪,人和马车都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 “林小姐节哀,医馆为你父亲凑了一点银钱,希望你能收下。”掌柜从袖中拿出包裹放在桌上,叹着气离开了。 林轻轻抓着椅子扶手的指尖泛白,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已是满脸泪水,医馆掌柜离开许久,才爆发出破碎的哭声。 她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独自一人写讣告、迎接前来吊唁的亲友和父亲曾经的病人的,她几乎是在凭着本能行动。 当她听见下人请她去灵堂后,脚步虚浮地从卧房走到灵堂门口,发现她那个哥哥正在推开父亲的棺木,这几天麻木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你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林晚见她来了,一下又把棺木推上:“他们说我爹死不见尸,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林轻轻,她快步走到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有余的哥哥面前,怒向胆边生,抬手抽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灵堂,林晚不可置信地捂脸看向自己年仅十四岁的妹妹,她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眼底乌青,一副憔悴之色,但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火焰仿佛灼伤了他,他伸手猛推了一下林轻轻的肩膀,在她踉跄着后退时双手死死掐住她脆弱的脖颈,开始像野兽一样嘶吼。 “你懂什么?你从小就被他们宠爱、夸奖,抓周抓了本破书都要跟外人炫耀半天,父亲的目光从你出生之后再也没落到过我身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你读点医书就会被夸赞,我呢?我小时候背不下书就要被他用戒尺打手,长大后每次回家他都冷哼一声,说我是废物!母亲也不帮我说话,我跟她要钱,父亲不让她给我,她就真的不给我!而你想要什么父亲都给你买,凭什么?” “我想给蕊香院的小蝶赎身,他们也不许!现在小蝶跟个举人跑了,我再也见不着我唯一心爱的姑娘了!” 他边吼边把自己仅剩的亲属按到地上,睚眦欲裂地瞪着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手上的力道也逐渐收紧,仿佛阴间索命的厉鬼。 一旁没敢出声的下人们见林晚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进行一番眼神交流后,一齐冲上去把兄妹二人拉开。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起林轻轻,帮她顺气,林晚被拉开之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林轻轻耳边只有窒息导致的耳鸣声,听不清他在叫什么了。 力量之间的绝对悬殊让她不想反驳林晚说的那些抱怨,以免再度激怒他,窒息的濒死感让她浑身战栗,但她也不可能任由林晚这样侮辱生身父母。 她垂眼盘算着,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灵堂。 父母下葬那天,林晚也没来,林轻轻也希望他不要来,以免再把场面闹得一团糟,让人不得安宁。 忙完父母的丧事后,她让管家把账簿给她,开始清点林家剩余的财产,好在母亲私底下教过她如何算数、看账簿之类的东西,现在不至于毫无头绪。 林家世代行医,家底颇丰,只是人丁零落,府里只剩她和林晚,并无其他直系亲属。 林轻轻刚清点完财产,林晚又回到府上来讨钱,林轻轻爽快地给了他一大笔钱,足够他挥霍一年的。 林晚点着手里的银票,眯起自己因醉意而朦胧的双眼,开口道:“知县手底下的人跟我说,知县想新纳一房美妾……要是能当上知县的小舅子,我也能混个差。” 鼠目寸光。林轻轻摆弄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没搭茬。她听说过知县,一个五十岁的老头,没什么政绩,一辈子在这个位置上混吃等死,县里好几家青楼都是在他的支持下开起来的,让这样的人尸位素餐,大祁的未来真是一片光明。 更何况她还在丧期,林晚和那县令还异想天开要纳她,真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昌荽县是真不能继续留了,万一林晚真要卖她,带几个打手上门把她强行带走,谁能管她死活?先前被他死死卡住脖子的经历,她也不想再来一遭。 为了不惊动林晚,她逐个逐个地遣散家仆,偷偷变卖家产,好在林晚忙着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根本没空关注林府的动向。 当林府值钱的家当被变卖得七七八八时,隔壁元浦县传来了蛊雕食人的骇人消息,本来还在考量该逃去哪里的林轻轻,隔天清晨就穿着一身丫鬟衣服,揣着银票和碎银,直奔元浦县。 抵达元浦县,找好安置之所,林轻轻就去当地的医馆看看能不能找个活计做。一连走了几家,都因为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子而被拒绝了。 即使她读过再多医书,能快速辨别病症,即使她精通药理,能一眼看出药方哪里不妥,医馆都不会收她,因为她是女人。 父母尚在时,她从不知道这些隐藏的规矩,不知道女人竞要和男病人避嫌,不能抛头露面,也难以让其他人相信她是个有能力给人治病的大夫。 吃了数次闭门羹之后,林轻轻也没有消沉太久。 没人像父亲一样认可她的医术也没关系,她并非为了悬壶济世才读医书的,她只是想读才读,成不了大夫就算了。 她的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不然她一个没收入来源的孤女,在外面租房住,恐怕会引起心怀不轨之人的注意。 面摊老板是个好人,雇了她之后,得知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就把自己家柴房腾出来租给她住。 但蛊雕食人过去半年,元浦县也脱离了之前人人自危的环境,若是再过一阵,没人惧怕蛊雕食人的事,林晚会不会因为没钱而找到元浦县来,把她抓回去嫁人? 她还得逃。 就算她的命现在轻如芦苇,也该飘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