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日留不是只能当社畜》 第1章 冷冷冷 2020年12月2日,星期三,日本疫情又反复了。 日本全国每日确诊超过2000人,电视新闻上每天都在播报新增病例,关西一带也破了记录,京都更是继大阪之外的重灾区。 今年十二月的京都,比往年更冷。 不是气温的关系,是空气里多了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街上行人少了不少,原本热闹的小巷咖啡店大多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玻璃窗里空着,连灯也没开几盏。偶尔还开门的几家,门口立着“只限外带”的小黑板,店员戴着口罩在柜台后低头忙活。 超市门口排了一排免洗液,广播一遍遍播着“感谢您的配合”“请佩戴口罩”的录音。地铁站里原本循环的圣诞歌曲也换成了防疫提示,声音飘在空荡荡的站厅里,有点单调。 整个城市像罩上了一层薄膜,什么声音都被隔了点距离,透不过来。 林屿背着包走出教学楼,脚步不快。 他前几天窝在家里闷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今天特意挑了这门还开线下的课出门晃一圈,结果教室里来的学生寥寥无几,整栋楼冷清得像放寒假。 这堂课是经济学相关的选修,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学分实在凑不够,也懒得思考,干脆顺手点了这个。 教授上课声音低沉,又爱照着PPT念,还时不时穿插一些不太好笑的经济类冷笑话。 林屿每次听着对方的日式英语,感觉自己像被按进一锅温水里,慢慢被炖出神志。 一堂课下来脑袋发沉,眼皮也有点发热。他干脆趁着课快结束,收拾好东西准备提前溜出来。 出了教学楼,冷风扑面而来,林屿下意识低头拉了拉围巾。 口袋里的手机正好震了两下,屏幕上跳出一串本地号码—— “もしもし?(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管理会社的声音,是个男职员,语气算客气,速度也不算快。 可林屿一听开头的“漏水関連の件で…”就知道,又是漏水那件事。 上个月公寓里户内止水阀漏了水,管理会社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通电话,还上门确认过几次。因为是共用部分的问题,对方承诺负责协调修理。 可整个过程下来,他几乎靠着翻词典、死记硬背的几个套句硬撑,心里早已一百个崩溃。 这次电话内容是通知他维修流程已经走完,修理也完成了。对方用着一套复杂敬语,细节讲得很细,末了还感谢了他这段时间的“协力”。 林屿握着手机,整个人绷着,眉心紧锁,努力集中精神听。 “あ、はい。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啊,好的。谢谢……)他机械地应着,指尖冰凉,掌心却是一层细汗。 背后一片潮湿,像刚打完一场仗。 等电话挂断,他几乎是长出了口气,手臂一松,手机一塞回口袋,整个人靠到教学楼走廊的墙上,眼神发空。 累死了。 语言这关,一年了还是没怎么过得去。 年初疫情爆发,课程全面转成网课,倒还能靠英语凑合着听。可生活里一碰到这种“全日语 高压场景”,每次都像打Boss,打完一场人就废半截。 这次漏水修了快一个月,光接电话都快接出PTSD了。 林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揉得头发有点乱。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手机上的数字跳出来,提醒他还没完成另一个任务。 ——得去买安田的生日礼物了。 他拎起包往楼下走,鞋踩在楼道水泥地上,回音有点空。 走出教学楼,广场上来往的学生不多,大多数戴着口罩,步子匆匆,神色看不清。 角落里贴着学校发的“请避免不必要外出”的红条公告,冷风一吹,把一角吹得哗啦作响,像无人在意的背景音。 天色越来越暗,明明是下午,太阳像忘了打卡,迟迟没露脸。空气里裹着股冷冷的湿意,风钻进脖子和袖口。 林屿缩了缩脖子,顺手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挡住些许风意。 京都的冬天,总有点不讲理。 他踩着节奏不算快的步子往车站走,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的电话。 ——如果有个人能帮着接接电话,或者听一听这种通知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只在心里停了半秒。 他很快摇了摇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像是要把这个没用的想法赶出去。 靠别人?还是算了。 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街景,天光灰冷,风里裹着细细的水气,吹在人脸上像针尖扎过。 街道两旁的行人不多,大家步子快,个个裹着大衣,戴着口罩,彼此之间隔着点距离,连眼神都鲜少交换。 林屿把手缩进风衣口袋里,步子快了些,脑子也跟着清了点。 出了地铁站,他顺路进了个商场。楼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门一关,热气扑面而来,冲得他眼前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摘下口罩呼了几口气,眼神才稍微清明些,整个人也像被蒸软了一截。 挑礼物的时候没费太多心思。 安田平时喜欢喝茶,这倒是个好挑的。林屿在货架前扫了一圈,选了套限定款的茶具,又顺手拿了一盒包装好看的点心。 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却没完全放在上面,更多的是想着赶紧买完、赶紧走人。 收银台前排队不多,大家都自觉保持距离,空气里连背景音乐都显得轻飘飘。 他把礼物放上柜台,扫码付款的手指头冷得有点僵,刷完后拎着袋子往地铁站赶。 商场出口的玻璃门一开,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林屿下意识拉了拉围巾,重新迈开步子,往车站快走了几步。 赶时间,别迟到了。 他在心里默默提醒了一句,步子又快了点。 大阪的地下铁人不少,空调暖气一开,车厢里雾气蒙蒙的。林屿站在角落,拎着袋子,靠着栏杆发了会儿呆。 一路手机震了几下,全是学校的邮件和群消息。他翻了翻,没什么重要消息,正准备锁屏时,临时拉的生日聚会群里安田又发了条消息:【快来啊你!位置快满了!@Lin】 底下有人回:【别急,他肯定赶得上。】 林屿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把手机锁了。 大阪比京都热闹多了,街口新挂起圣诞灯带,橱窗里都是圣诞限定促销,玻璃上贴着大大的“SALE”字样。 风还是冷,吹在人脸上透着干涩。林屿裹紧风衣,穿过人群往餐馆走。 有点累,肩膀微微发紧,呼吸也不算太顺。他边走边想着刚才电话里的那堆日语敬语,后知后觉感到脑仁隐隐发疼。 ——麻烦事终于结束了,终于能在列表里勾掉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夜幕降得快,街上的灯光映出暖黄的色块,街边餐馆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气,空气里都是一股熟悉的人间味。 林屿走到海底捞门口时,心里还在试着把方才那点疲意压下去。 别影响心情,今天是朋友的生日局。 自己那点小事,就别往局里带了。 他吸了口气,伸手整了整围巾,推门进了店。 热气扑面,油香翻腾,像一道屏障把外头的寒意隔开了。 安田果然守在门边,一见他来就笑着招手:“来得正好,菜刚点。” 林屿才走过去,就被对方一把把平板塞到手上:“你赶紧补几样!别等会儿锅里全是肉。” 他接过来,有点无措地看了一眼,界面上密密麻麻的图文让人眼花。他一时间竟想不到自己想吃什么,只随手点了些青菜和菌菇,确认完后把平板还了回去。 服务员刚好送来一杯冰乌龙,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终于觉得整个人从地铁的潮湿和商场的暖气之间缓过了来。 圆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靠墙围成一圈。空气里热气升腾,汤底咕嘟作响,桌上气氛正是松弛的那种,像一锅刚开始冒泡的汤,未沸,但香味已起。 林屿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形清瘦,骨架窄,穿着浅灰毛衣、米白风衣,围巾已经取下搭在椅背上。他落座时,隔壁桌的两位女大学生不自觉往这边看了几眼,视线在他侧脸处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低头继续聊天,偶尔还是会偷偷往这边瞥。 他没什么反应,也许是真的没察觉。 林屿从来不是那种特别敏锐的人。他在场,也配合大家聊天,有时也会笑,但反应慢半拍,话接得也不多。 别人把牛肉片片地下锅,他习惯整盘倒进去,拨着筷子慢慢涮。蘸料调得仔细,香油、蒜泥、麻酱,搅得光滑发亮,像是靠惯性完成的动作,思绪却有点游离。 有人提议干杯,他举杯随众碰了下,淡淡笑了下,动作温和得体。有人调侃他“终于出门了”,他也顺势回了句笑话,语气软软的,不咄咄逼人,像春水里泛着淡光,缓慢而自然。 桌上话题跳得快,从“最近上映的片子”说到了“疫情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再说到“现在连租房也涨价了”。 坐在最外侧、穿着优衣库羽绒的金发男忽然说:“对了,顾时川前两天找我朋友咨询房子,说可能要搬家。” 话音一落,桌面像被轻轻敲了一下,热气里浮起一层电波似的骚动。 “谁?顾时川?” “哇,好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就是那个商学部的?长得还挺帅的那个?” “我还以为他已经毕业了——” 林屿没接话。低头搅了搅自己那碗蘸料,把浮起的油圈缓缓泻开,麻酱搅得更彻底了些。 他靠着椅背,背不贴实,只是懒懒地撑着。 白得有点冷调的肤色衬得五官格外干净,眼睛是略小的内双,有褶,困的时候更明显。这会儿被锅边热气一熏,睫毛沾湿,眼角泛红,困意藏在眼里,被火锅热气一蒸,显得又柔软又懒。 偶有人偷偷朝他看,眼神里带着种介于欣赏和犹豫之间的探寻。林屿却像没察觉,手里动作照旧,神色不改。 他看上去一直在听,却也一直没主动问什么。 直到顾时川的名字又被人提起,他才似乎稍稍回过神,顺口复述了一句:“顾时川?” 语气轻飘飘的,带点不经意的调门,像确认,又像只是听到了顺嘴一问。 旁边人一听,忙解释道:“商学部的一个大帅比,成绩特别好,听说还有教授带着他做项目。那学部本来就难考,他还蛮厉害的。” 安田在旁边补充:“他话挺少的。我之前共通课和他一组,他两天才回了一句‘OK’,不过作业直接一人干完了。” “他一直都那副傲样。” 林屿没再出声,只是夹了一块冻豆腐,轻轻吹了吹边角。热气把他睫毛蒸出一点水雾,他抬眼看向对面那个挑起话头的金发男——也是最后一个给出评价的人。 朋友口中的道听途说,兴致勃勃地当成谈资播出去,也不知是图个什么。 ——应该能吃了吧。 他心里想着,轻轻咬下一口爆汁的冻豆腐。 第2章 吓吓吓 林屿第一次注意顾时川,是在一个微凉的冬日下午。 2020年12月5日,星期五。京都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下午两点多,图书馆已经昏昏沉沉地裹上了一层暖气的味道。 林屿推开门上了二楼,跟安田找了个位置坐下。 二楼的人不多,大部分座位空着,偶尔有两三个人低声说话,也因为格局开放、空间高挑,反倒更容易让人听清谁在说什么。 林屿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散着他刚从包里扒出来的资料夹、课本、几封没拆封的信件,以及没剩多少电的手机。他有些烦躁地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中午出门太急,忘了带充电线,现在手机屏幕已经亮得发暗,只剩个位数的电量闪着红。 这几天他比之前更常出门了。 不是心情好到哪里去,只是窝在家太久,生活节奏乱成一团,出来透透气,顺便处理点积压的琐事。 一开始选大房子住,压根没打算找什么室友。家里条件也允许,住得宽敞点舒服,空房留着也是方便偶尔国内朋友来玩有个地方住。 他一向习惯独处,空间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可一年多下来,独居的麻烦远比想象中多得多。 大事自己盯,小事没人分担,家务、快递、账单、各种稀奇古怪的日本流程信件……全靠自己扛着。 最近恢复部分线下课,时间被切碎得更厉害,常常回家一屋子的事等着处理。房子再大,一个人住着,慢慢也觉得有点空、有点累。 不是缺人陪,也没打算刻意去找人亲近。只是有时候会想,要是有个靠谱的人搭伙,起码有些事不用全自己扛。 不过,这种事讲缘分,真碰到合适的再说。 旁边的安田正安静地敲着键盘,手机屏时不时亮起一行对话,似乎在和女友聊消息。 林屿推了推他的手臂,低声说:“你带苹果的线了吗?” 安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额角都冒汗了,笑着慢悠悠地从书包里翻出线,还顺手掏出一个快充头放到桌上:“要用快点用啊,我等下还有事。” “谢啦。”林屿接过线,嘴角终于扬起他惯常的懒懒笑意。 “小事啦,”安田咧嘴笑得一脸欠揍,“还没谢你送的生日礼物呢,超贴心哦,小岛~” 听到那个称呼,林屿的笑容瞬间凝固,连眼角的褶子都僵住了。他不动声色地白了安田一眼,没回嘴,径自抱着线绕过桌角坐去一边的充电区。耳朵也透出点被人捉弄的无奈和羞恼。 接上线后,手机终于亮起,电量缓缓攀升。他盯着那个熟悉的电池图标看了几秒,轻轻吐了口气,整个人往椅背一靠,脑袋轻轻后仰了下。 手机留在一边自己充着,他回到桌前,从包里掏出几封信,是上午出门前从公寓楼下邮箱里拿的。落座前他还没来得及看,现在正好一封封拆开。 大多是水电燃气相关,还有几封印着「重要通知」的大红戳子,表格密密麻麻,看一眼就让人血压升高。 他眉头拧了拧,指尖轻拨纸张边缘。日语也不是完全看不懂,但长段复杂敬语,总让人烦躁。 正当他低头翻看着某封写满黑字的信封背面,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对话声,从图书馆中段的开放讨论区传来。 那声音不高,但在这静得几乎能听见翻页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日语很流畅,不带一点犹豫。 林屿下意识抬头,朝声音来源方向看过去。 讨论区那边有几个人围坐在桌前,穿着都很随意,正对面的男生靠在椅背上,神色懒散但语气流畅,像是和一个年长的教授在谈课程安排或研究计划。 这人再张口,几乎无障碍地自如切换在敬语和非敬语之间,语调平稳。 林屿听得晕圈,只觉得厉害。 日本人吗? “那谁啊?”他扯了扯安田的袖子,小声问。 安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等看清对方的眉眼后说:“顾时川吧。” 要不是前段时间因为课程有过接触,他也不敢隔着口罩就断言对方是顾时川。 “哦。”林屿没反应过来,“中国人?” “就是上次火锅那天我们聊到的那个顾时川啊。学长,商学部。”安田语气随意地说着,补了句,“蛮牛的那个。” 林屿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那个和教授交流的背影上。对方神色从容,条理清晰,语调自然而轻松,仿佛对这个场域无比熟悉。 ——傲?没怎么看出来。 但确实有点羡慕。 自己来了一年多,口语还是磕磕绊绊,真要面对教授,紧张感还是会涌上来。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感,像是另一个层次的人拥有的东西。 他低头叹了口气,把信重新塞进包里,仰头靠进椅背。 头顶吊灯柔和,手机屏幕偶尔亮屏,一切看似按部就班,除了胸口隐隐压着的那股不确定的挫败感。 十几分钟后,手机电量差不多冲回三成。 他一个人坐在二楼角落的充电区。 位置靠墙,不宽,但有插座,也没人打扰。整个区域有点冷清,窗外光线透进来,落在桌面上,像一块安静的薄毯。 他换了个姿势,整个人懒懒地陷进靠背,长腿搭在前方,脚尖一晃一晃的。 手机正插着安田的充电线,屏幕黑着,他也不急着拿起来。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扫在他脚踝裸露的位置,有点凉,他却没动,只把兜帽往后扯了点,抽出包里那张NHK缴费单。 那玩意儿是前几天突然出现在他邮箱里的,一张印着严肃日文的通知单和一叠缴费单子,搭配官方语气的说明,让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重要通知。 结果问了安田才知道,那只是NHK电视台例行操作的“讨钱信”。 他举起来对着光看了两眼,纸张有些反光,缴费用的条形码正对着眼睛发亮。 他其实挺好奇,真有人会扫吗? 反正又不会直接确认扣款,刷一下玩玩……应该没事吧? 林屿想了几秒,嘴角动了动,点开了 PayPay,刚准备调出扫码界面,屏幕还没完全加载,忽然听见旁边冷不丁响起一句—— “你要是钱多,可以给我花。” 声音不高,带点懒散,又像顺口一说,语调不轻不重,听不出真意。 林屿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猛地抬头,眼睛睁大了一圈。 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不远处的书架边,半个身子倚着栏杆,手插在兜里,神情像是刚路过时随口说了一句。 ——是顾时川。 林屿一时间有点懵。他原本对对方的口语还带点佩服,此刻那点微妙的钦佩被一句话砸得稀碎。 他低头,看见自己还举着手机对着缴费单,像个准备付款的傻子,表情顿时有点僵。脑子里一团乱麻,嘴巴却比脑子快一步: “……关你屁事。” 声音不高,却咬得有点重,像炸毛的小动物,毛茸茸地小发雷霆。 顾时川轻轻一挑眉,没说话。 他其实本来是来找本资料,路过时余光瞥到有人对着NHK缴费单扫码,实在忍不住顺嘴提醒了一句。 对方包上还挂着个“咸鱼”钥匙扣,看着像国内学生,神态有点散漫。 这一提醒,倒像是吓着了。 对方顿了一下,忽然像被按了快进键似的猛地起身,动作凌乱地拔掉充电线,东西也顾不上塞整齐,拉起背包带就往图书馆门口冲。 顾时川愣了半秒,视线不自觉跟过去。 那背影有点滑稽,肩带一边高一边低,帽子挂着没戴好,在风里晃着。 快步穿过二楼楼梯口,像后面真有人追似的。 顾时川嘴角动了动,低低哼了一声。 ——真有人傻到想给NHK送钱? 不过说到底,林屿也不是被吓的。 他只是猛然想起,下午的日语小组活动快开始了,时间来不及了而已。 可这点顾时川当然不知道。 所以他只看到林屿像逃命似的跑出图书馆,包带晃晃悠悠,像个脑袋冒烟的动画角色。 顾时川低头,轻轻合上手里的书,嘴角带着一点没散去的笑意。 ——真有人真扫那玩意儿啊。 -- 林屿一路跑出图书馆,风从外头卷进来,冷不丁扑在脸上,把他本就没整理好的头发吹得更乱了些。他冲下台阶,脚踩在水泥地上,等跑出门口十来米,才像反应过来似的猛地顿住。 背包斜在一边,手机还没锁屏,PayPay界面正亮着“请对准二维码”。 “……靠。”他喘着气,一手扶着膝盖,笑了一下。 不是羞愧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搞笑。 “你要是钱多,可以给我花。”对方语气平平,他当时脑子一空,看了眼时间,条件反射跑了。 现在才反应过来,活动通知其实已经推迟。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真不是那种会因为几句话破防的人,杠回去是本能,跑路……纯粹是不想接下去对话,太尴尬了。 林屿走到图书馆后面的长椅边坐下,拉开背包,掏出借来的充电线,盯了几秒,把它收进笔袋里。 ……等等,刚刚,好像没还? 他低头翻聊天记录,果然安田几秒前刚发了消息—— 安老板:【线带走了你人也带走了,别不告而别行吗大哥】 林屿轻笑出声,敲字回去。 Lin:【谢谢老板,稍后归还。】 他靠在长椅背上,耳朵冻得有点发红,身后是一地未扫干净的银杏叶。风大了些,他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懒洋洋地望着天。 其实他最近确实有点烦。 不是这点小社死,是房子的事。 一个人住大房子,说到底最开始只是图个舒服,留着空房当客房用。 但这阵子生活琐事一桩桩砸过来,真心累。 有个搭伙的人就好了。 最好,别多事,别粘人,靠谱,省心。 林屿心里想了想,甚至开始拟起了一份清单—— 日本语能力N1或接近。 生活节奏稳定,干净。 不吵,不多话,不粘人。 最好男的,安全感更强。 外形顺眼,别太油腻。 有界限感,生活分得清。 他脑子刚列完一半,刚才图书馆那一幕忽然又蹦出来。 那人站着,神色懒散,说话平平,却一开口,日语顺畅自然。似乎独来独往,边界感强,看起来不会没事缠人聊心事。 林屿下意识撑着下巴,眯了眯眼。 ‘这个人……说不定挺合适的。’ 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不过他不是会因为“刚认识”就缩的人。合租讲实用,不讲交情。 正好,合适就用。 他翻了翻安田朋友圈,又划了下学校群,确认了名字。 ——顾时川,大三,商学部。 林屿合上手机,心情莫名轻快了点。 当然不会傻到现在就冲上去问。等机会合适,再找个理由顺口开口。 “语言互助”“生活支援”?听着都挺正常。再补一句“我日语其实不好啦”,大概就能顺过去。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对方挑眉的样子。 林屿轻笑了下,想:反正你会答应的。 他有的是办法。 第3章 看看看 十二月的京都,傍晚六点早已彻底入夜。 校门外的街灯次第亮起,一盏一盏,在冬夜的风里投下暖黄色的光晕。路面是湿的,白天刚落过一场细雨,灯光打在地砖上,泛着黏腻柔亮的反光。 顾时川站在全家便利店门口,手插兜,刚叼上烟,低头在打火机上磨火。 “啪”地一声火星跃起,他侧头点着,吸了一口,眼神微垂,神情闲散。空气里浮着便利店暖风机吹出来的香味——烤地瓜、热关东煮、和微微的香气混在一起。是种冷天里才有的,城市边角的生活味。 他没打算立刻回去,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近,但回去之后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在便利店前抽支烟,听会儿歌,发发呆。 刚吸第二口,身侧便传来一阵说笑声。 几个讲中文的学生结伴从对面人行道过马路,脚步快,热闹地围着中间那人,说起社团和晚饭的事,笑声带着点北方口音,声音不小。 顾时川没打算细看,但余光扫过去,还是捕捉到了那道身影—— 就是白天图书馆里那个差点给NHK捐款的愣头青。 他转过头,这次才算真正看清了对方的脸。 黑夜里路灯暖黄,像一层纸糊的罩子从斜上方盖下来,把那人的面孔笼进光里。他的五官不锋利,是那种“漂亮”却不过分艳的类型:线条细,皮肤白,鼻梁不高却顺,眼睛不大,内双有褶子,困倦时会显得眼角微红,看上去没睡醒。 说实话不张扬,也不艳丽,但在人群里,会让人看第二眼。 干净,有点钝气。就像哪怕有人推了他一把,他也只会反应半拍、站稳,然后笑着说“没事”。 顾时川目光落在那张脸上,静了几秒。 “lin yu——” 有人在喊他名字,语气很熟,很轻快。顾时川听见了,没吭声,只是默念了一遍那名字。 他把烟按进便利店门口的银色灭烟筒,眼睛还盯着那道瘦影。 ‘人缘不错。’他心里想着。 但下一秒,他脑中又闪过白天那张缴费单,还有对方被吓得像见鬼一样跑掉的背影。 他没忍住,嘴角翘了一下。 ——还挺好玩。 -- 林屿其实是有点走神的。 他下午的互助活动都没怎么参与进去,最后干脆装了个“忘了东西”,绕回了图书馆一趟。 本来想确认一下那家伙还在不在,但对方明显早就走了。 只剩下二楼角落的那根插座孤零零地亮着绿灯,好像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 回家的路上,几个认识的同学拉着他一起走,一群人聊晚饭、聊社团活动,他在旁边笑着点头,但其实神游得厉害,没听进几个词。他不是很擅长在人群里集中注意力,尤其是一天过得乱七八糟的时候。 他忍不住揉揉鼻子,口罩下午的时候被他丢了,现在风一吹,有点想打喷嚏。 然后他抬眼,直接看向便利店门口。 有人正站在那里,黑色帽衫,背脊挺直地站在门侧边的柱子旁,侧脸在便利店明亮的玻璃橱窗反光中,被灯光打得明明灭灭。耳机缠在脖子上,风把他帽衫的帽沿吹起来一点。 烟雾已经消散了,但那一刻,林屿还是认了出来。 ‘是他。’ 林屿脚步一顿,没说话,只抬头看过去。 就在那时,对方转身,手一抬,把口罩戴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便利店。 “我有点事,先走了。”林屿转头跟身边几个同学说。 有人问他去哪,他随口笑了笑:“就……便利店。” 说完,他也快步穿过人行道,跟着进了店。 便利店里暖气很足,门边的铃铛“叮当”一响,全家专属的欢迎音乐也跟着响起。 林屿一进来,目光就迅速搜到了那个身影。 顾时川正站在靠门的功能饮料柜前,左手插兜,右手正拿着一瓶瓶身绿黄的VC饮料,像是在看成份。 听见门响,他偏头看了一眼,刚好和林屿撞上视线。 两人距离不远,四目相对。 顾时川看清来人之后,动作微妙地顿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 林屿没犹豫,开口叫了一声:“顾时川。” “……有事?”他回话,声音低,又带点拖音,不冷淡,却透着点惯性防备。 林屿没立刻回答,只是走过去,站到他旁边,视线落在那瓶VC上,语气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不是说,钱多可以给你花吗?” 他说完,抬眼看他一眼,眼底是笑,带点挑衅。 然后往货架一指:“那你想喝这个,还是旁边的那个?” 顾时川低头扫了一眼那瓶VC,又瞥了旁边一排颜色各异的功能饮料,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口罩下的唇角轻微翘了一下:“你不怕我再说你人傻钱多?” “说呗。”林屿语气淡定,“我反正也不打算再交‘智商税’了。” 顾时川没接话,拿着手里的VC,又去后面的冰柜拿了一瓶冰水。 “我叫林屿,岛屿的屿。”林屿像是随口闲聊般启了话头,语气倒听不出多少斟酌,“我其实语言一直挺成问题的。课程是SGU项目,全英授课,结果来日本一年,日语基本没涨多少。”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生活上老被坑,刚来的时候不是被骗签了啥奇怪合约,就是买错了东西……连水电煤都搞不太明白。”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顾时川瞥了他一眼,像是没听出他的意思:“嗯?” “我住的公寓步行到学校就八、九分钟,”林屿接着说,“一个2LDK的房子,周边设施齐全、生活便利。” 他站在顾时川身侧,语气仍旧懒洋洋的,但语气里的试探已经收了,话锋一转,直接道:“挺大的,一人住着也空。有独立卧室和书房。采光挺好。” 顾时川没立刻说话,只是眉尾轻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屿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要是也在考虑搬家,不如来看看?” “……”顾时川没接,眸色微敛,像是在分析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林屿摊摊手:“也不白住。你日语好,可以帮我点忙。租金我让点,生活上可能要你多帮点忙,顺便带我躲开‘坑人陷阱’就行。” 他顿了顿,笑着加了一句:“低于市场价,绝对划算。” 顾时川终于开口,语调听着还算克制:“你真就不怕我是骗子?” “你真要骗我,也骗不到啥。”林屿语气轻快,“我别的也没什么,最多让你蹭我几顿外卖。” 他笑了笑,“要不你先看看房子,觉得不行就当散步了。” 顾时川盯着他两秒,终于像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打败了,低声道:“……走吧。” 他转身就去收银处结账。 林屿见他真答应,嘴角微微翘了下,不紧不慢跟了上去。看着对方流利拒绝袋子和小票,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挺冷,街上路灯拉出长影。他拉了拉外套帽沿,领着顾时川往公寓方向走,步子懒散,没特意赶。 一路没怎么聊天,风吹得人有点缩肩膀。林屿走在前头,时不时侧头看一眼顾,好像在确认他还跟着没掉队。 等到公寓楼下,门口大理石铺地,入口亮着柔和灯光。楼门口写着公寓名,五层建筑,外立面是现代简洁风,整体气质就跟普通租屋区明显不一样—— 顾时川心里一动,扫了眼这栋楼,留意到公寓名里的“御”,没说话。 林屿刷卡带他上楼,电梯里随意靠着墙,懒懒问:“你原来住的地方怎么样?” 顾没抬头:“吵。”一边把自己的口罩摘了下来,实在是有点闷了。 “那这里应该能治好你的耳朵病。”林屿笑了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帽子。 电梯“叮”一声停在三楼。林屿开门带他进去,玄关灯亮起,屋里暖气开得正好,一股淡淡木香混着清新的空气味道扑面而来。 顾时川一进门,扫了眼玄关——开阔整齐,通顶的大鞋柜,角落有双拖鞋和运动鞋靠墙放着。整体都很新,明显是新房,不像住过的房子有那种磨损感。 “随便看看,别太介意杂乱。”林屿拿了拖鞋等他换上,领着他往里走,语气轻松。 一走进客厅,空间开阔,木地板亮得发光。右手边是敞开式的厨房,面积不小。台面很新,家电齐全,橱柜上有几张写着日文标签的贴纸。 再往里走,米色布艺沙发靠墙摆着,正对阳台落地窗,窗帘半拉着,能看到外头阳台也很宽敞。 客厅中央矮茶几上放着几本画册和一个玻璃水杯,大尺寸的电视配上了移动架,旁边的书柜摆了些日文和英文书混杂的书,以及几本漫画。 “厨房用得不多,懒得做饭。”林屿顺手拿了瓶水喝了口,接着往卧室区走,“我住这边。” 他推开右边一侧的门,卧室布置温馨,很大的一张床放在中间,衣柜门敞开一条缝,隐约能看到整齐挂着的衣物。墙上贴了几张艺术展的小海报,整体风格偏简约但有个人味。 “这个是书房。”他又推开靠客厅进门的另一扇门,原来配的日式榻榻米和室已经改成洋房书房,铺了地毯,一张长桌配着舒适座椅,角落有落地灯和一只懒人沙发,看得出他平时喜欢窝在这里。 “另一个卧室在这边。”林屿领着顾时川走向再靠左侧深处那间,推门进去。 房间空着,墙面干净,带个独立小阳台,采光不错。衣柜是嵌入式的,窗外望出去是一排安静的街区,周围建筑低矮,没有遮挡感。 “按照格局来说,这套房准确来说是3LDK。这个房间你要住的话就给你用。”林屿说完,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眼神里带着点坦然,“租金可以给的低,主要是希望你能顺便帮帮忙——生活琐事、日语互助。而且我一个人住也怪空的。” 顾时川没应声,视线缓慢扫了一圈,心里有点数——环境好、安静、家具全,位置对他来说也算理想,条件确实比他现在那个破宿舍强太多。 林屿笑着补一句:“你放心,我不是忽悠你,房子全款买的,产权在我家名下。你真想来住,随时都行。” 顾时川心里微微一顿,脸上没露出来,眼神只是深了点——全款买房,这样的公寓。 ——底子真厚。 “你早就打定主意找人合租了吧?”他低声问,语气没什么情绪。 “没有啊,临时起意。”林屿耸耸肩,笑得理直气壮,“不过看你挺合适的,只要生活有规律、安静,就挺好。” 顾时川静了两秒,眼里那点防备感悄悄收了些。 “……我考虑一下。” 林屿勾了下嘴角,眉眼弯弯:“行啊,慢慢考虑。房子不会飞,但有合适人住总比空着强。” 房子转了一圈,林屿也没再追着推销,反而像是放轻松了一样,靠在客厅沙发边喝水,语气随意道:“反正你要是真考虑,回头发消息就行,房卡我多做了一张。” 两人头对头加上联系方式,顾时川点了点头,视线又扫了客厅一圈。 安静、整洁、用心布置过的生活痕迹明显,都挺好的。 林屿也没催他,见他没动,看时间也不早了,顺手抓了件外套挂肩上,歪着头看他:“送你下楼?” 顾时川挑了下眉,没拒绝:“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电梯里没人,静得只听见楼层跳动的电子音。 林屿靠墙站着,懒懒打了个哈欠,眼神却还是亮的。 顾时川余光瞥了他一眼,忽然问了句:“你家里不反对?” “啊?”林屿像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他,“你是说合租?” 他低低“嗯”了声。 林屿嘴角一挑,声音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反什么对,我爸妈买这房子是让我舒服点读书,住不住人他们懒得管。”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再说,我要是自己一个人住,日语练不到,交智商税的机会还更多。” 顾时川听着没再问,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两人穿过走廊。 外头风更凉了些,林屿把帽子拉低了点,侧头冲顾笑着挥了下手:“那就这样,有事发我消息,考虑清楚啊。” 顾时川站在公寓门口下,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回头看了眼那栋亮着灯的三楼窗口,目光微顿。 ——真不是随口说的,这家伙估计早打了主意。 但这份心思藏得不算让人反感,倒有点……坦白。 他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林屿看着他走远,直到对方背影拐出巷口,这才把手插回兜里,慢悠悠往楼上走。 进门把外套挂回架子上,他弯腰换鞋时忍不住低低笑了一下。 “……计划完成一半。” 他伸了个懒腰,窝在沙发上点上了外卖,嘴角一直带着点轻松的弧度,像是心情很好。 第4章 乐乐乐 2020年12月7日,星期日,晚上十点半。 京都北边的某件学生公寓,四楼东侧。 顾时川坐在书桌前,耳机摘了一只,眉头紧蹙。隔壁那个“电竞军团”又开始了,电脑游戏的音效透墙传进来,混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笑闹声扰人。 一句句夹杂着粗口的中文和日语交替轰炸,像在他耳边开了扩音器。即使窗户关紧、耳机塞上,还是挡不住那些穿墙如影的聒噪,吵得让人心烦意乱。 而且最近似乎变本加厉。 从两个月前几个人搬过来,几乎每晚都是如此。一开始他还忍了几天,后来实在太吵,他就直接投诉了。楼管每次都承诺“会劝导”,实际情况是白天收敛一点,晚上照常开黑。投诉单递了三次,毫无作用。 今晚尤其严重,开局半小时已经听见隔壁连跺了三次地,震得他的台灯都微微晃动。 顾时川忍得一肚子火,太阳穴突突跳,头疼得像被铁皮灌了铅。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他终于叹了口气,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行吧,搬。 他关掉IDE,手掌轻按着合上的电脑,停顿了几秒,眉眼间压着一股不耐的倦意。 随后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点开通讯录里那个最近加上的新联系人。 【Lin】。 头像是一只戴墨镜的玩偶鸭坐在沙发上刷电脑,身后熊熊大火,鸭子依旧淡定地咸鱼状。 聊天框顶部,最新两条还是上周五晚分开后简单寒暄的自我介绍—— 【林屿,国际教养学部二年】 【顾时川,商学部三年】 之后,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顾时川盯着这两条消息看了两秒,嘴角动了动,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顾:【考虑好了,准备搬过去。什么时候方便?】 发出去后,他随手点开林屿头像,顺手翻了翻对方动态。 背景图是一只小狗躺在地毯上,半睁着眼,神态慵懒。头像下的个签写着“This is fine.”。 最新一条动态是这周五晚茶几上的外卖,配文:【幸福的生活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顾时川失笑了一下,继续往下翻。 天色好就拍天,咖啡馆拍桌上的杯子,图书馆里拍一摞书,配图配字简单。 有一条深夜发的小众英美歌曲,配了一句歌词,挺个人化的东西。 还有几张小狗图,有一张画面里一只手在揉狗头,和背景图那只小狗是同一只。 旅行照偶尔有,风景为主,带个坐标随便几句话。 …… 动态全部翻完也没花几分钟。更新频率不高,仅半年可见,但内容挺有意思,不花哨,反而显得挺真实。 顾时川划完屏,微微挑了下眉——跟他白天那副“差点给NHK送钱”“被一句话吓到逃跑”的形象,差距挺大。 正想着,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顶部显示【Lin】正在呼叫。 顾时川微愣,眉头轻挑。 他原以为对方会回文字,没想到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动作倒挺快。 他接起,靠进椅背,语气平稳:“喂?” “喂。”那头林屿声音清亮,背景里有点轻音乐声,听着像刚吃完晚饭的状态,带着夜晚独有的松弛感,“决定搬家啦?” ——听语气,完全没把这事当意外。 顾时川唇角轻轻动了动,揉了揉眉心:“吵得实在受不了。” “理解理解,太吵了真感觉住不了。”林屿顿了顿,接着问:“那你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搬家公司?电梯挺大的,你到时候直接带上来没问题。” 顾时川拇指摩挲着椅臂,沉声回了句:“不多,简单收拾下明天就能搬。” “那正好,我明天下午有空,你收拾完直接过来,我下楼接你。” 林屿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干脆利落,没一点拖泥带水。 顾时川低低笑了一声,眉眼松了些:“……这么积极?” “当然啊,少了你我这房子还白空着。”林屿懒懒地笑,“而且我是真缺个生活上能帮帮我的人。” 顾时川失笑,应了声:“行,明天见。” “明天见。” 林屿最后那句带着点笑意,声音拖得软软的,尾音压得恰好,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冷淡,分寸拿捏得极稳。 电话挂断,顾时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嘴角弯了一下,低声自语:“真快。” 他把手机扣回桌面,起身拉开衣柜,打开行李箱,动作利落,心里却透着一股久违的松快。 隔壁电竞军团正嚎着冲高地,叫得震天响。 但他已经不打算管了。 ——反正明天就搬,今晚再吵也无所谓。 -- 周一,天气晴,京都难得的干净冬日,阳光明亮,风不大,体感温度却仍是冬天的冷硬。 下午一点半,顾时川拉上行李箱拉链,站在自己宿舍小屋中央扫了一眼。 宿舍里东西不算多,他生活习惯一向极简,该扔的早在前几日丢了,该收拾的早上用了半小时一并清空。 几个纸箱,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 他低头确认了下,没落东西。 墙那边“电竞军团”今天居然没开黑,大概昨晚嚎得太狠,集体睡死了。 顾时川心里失笑,懒得深思,戴上口罩拖起箱子,拎包下楼。 离开宿舍那刻,他并没多少留恋。 倒不是不念旧,而是太吵、太乱的地方不值得留恋。 东西不算多但也不少,他就直接打了个车。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不到就快到达目的地。 临下车时他低头扫了眼手机,林屿五分钟前发的消息还亮着—— Lin:【我一会下楼接你,电梯空着,快来。】 Lin:【(一张自家阳台风景图,阳光挺好.jpg)】 顾时川挑了挑眉,只发了句【到了】。 车停在公寓门前,建筑外立面线条利落,和附近的民宅区一眼能看出档次差距。顾时川刚把行李都搬下后备箱,手机震了一下。 Lin:【我出来了,在门口。】 他抬眼,果然看见林屿穿着件浅色毛衣、搭了件黑色长外套,懒洋洋靠在门边,低着头在玩手机,头发明显没打理过,额发有点软塌,整个人看起来刚睡醒不久。脚边放了个小拖车,应该是给他准备的。 “顾时川。”林屿笑着朝他招了下手,语气懒懒的,“行李不少啊。” 顾时川拖着箱子走近,语气平稳:“不多,基本常用的。” 林屿瞥了他一眼,帮他一起把东西都放上拖车,转身刷卡开门:“走,先上楼,喝点水歇会儿。我把电梯都清空了,没人挡道。” 两人进电梯,林屿靠墙站着,低头回消息,一边抬手戳戳楼层键。 顾时川站得很正,推车放好,眼神淡淡扫了一眼电梯内镜子里的倒影——林屿今天看着比平时更松弛,眼里亮亮的,整个人一副“没事人”状态。 “你昨天收拾很快?”林屿偏头问。 顾时川应了声:“东西不多,本来就打算搬。” 林屿也“嗯”了一声,没多问,电梯“叮”一声到了三楼。 大门一打开,暖气扑面而来。 “到了。”林屿侧身让他先走,“我家很随意,你自己看着来。” 顾时川拖着推车进门,换鞋,走进室内后抬眼扫了眼屋内布局——上周五晚上是看过的,今天白天再来一趟,果然采光很好。落地窗把整个客厅照得通透,米白色窗帘半拉着,室内温度适中,安静宜人,空间宽敞,屋里没什么杂物,整洁中透着生活气息。 “你的那间我早上顺手擦了下地,床也是干净的。阳台那边你随便用,天气好挺晒的。” 林屿跟着进屋,顺手把手机搁在茶几上,侧身冲他一笑,语气懒懒的,“冰箱里有吃的,水在旁边柜子里,你自己拿,别客气。” 顾时川点头,扫了眼房间方向,把行李往里搬,动作利落。 “你还有别的家具吗?”林屿凑过来问,手搭着沙发背,语气随意,“我东西也不多,你要有啥大件搬过来,客厅位置挺空的,直接放就行。” 顾时川低低一笑,隔着口罩低声:“这么热情,不过我真没别的行李,轻装上阵。” 林屿摊摊手,笑得一脸无辜:“没事,缺什么回头再去买。我的会员卡挺好用,顺便带你薅羊毛。” 顾时川没再多说,只轻轻颔首,推着行李箱进了房间。门没关死,只是虚掩着。等箱子、背包都搬进去,门才“哒”一声关上。 林屿站在客厅,听着那门关上的声音,低低笑了一下。 ——计划完成百分之八十。 想罢,林屿揉了揉脖子,转身走去厨房,烧水准备泡茶。 烧水的时候,他顺手翻了翻橱柜,从里面摸出一盒蜜桃乌龙茶,拆了两包放在台面上,又洗了两个马克杯,才慢悠悠晃回沙发窝着,等水烧开。 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时候,顾时川那边已经利落地整理完行李,门开了,屋里又恢复到通透安静的状态。 他出来时已经摘了口罩,扫了一眼客厅,没见林屿人,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有动静的厨房方向。 不一会儿,林屿走回来,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穿着毛茸茸的室内拖鞋,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自在,像在自己领地里慢悠悠晃悠的小动物。 “来杯茶?蜜桃乌龙,无糖。” 他抬手晃了晃,顺手把一杯放到顾时川跟前的茶几上,自己窝回沙发角,双腿松松盘着,抱着杯子慢悠悠喝了一口。 顾时川走过去坐下,低头扫了眼茶杯,直接就端起来喝了一口,温度刚好,蜜桃味淡淡的,入口微涩回甘。 顾时川喝了一口茶,目光随意扫了眼茶几一侧的收纳盒。 里面胡乱塞着遥控器、电池、两支圆珠笔和薄荷糖,边角还露出两张缴费收据。 他眉头轻不可察地皱了下,嘴里淡淡道:“你这收纳方式挺新颖。” 林屿探头瞄了一眼,抱着杯子懒洋洋笑了下:“我一向记性好,翻得着就行。” 顾时川没再说话,视线收回,嘴角却像压了点笑意似的动了动。 “房间还行?”林屿歪着头看他,语气随意,带着点看似不经意的关心。 “挺好。”顾时川放下杯子,简短答了一句,语气是真心的。 “吵不到吧?我选那边阳台面的小街,平时安静。” 林屿像是补充说明,又像随口闲聊着。 “嗯,比之前那边强。”顾时川淡声回了一句,没具体细说。 林屿听懂了,嘴角微翘,没追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氛围意外地舒服,不算熟络,却没有那种“初次同居”的尴尬。 过了会儿,顾时川放下茶杯,目光落向林屿,语气终于带了点主动意味:“房子的事,费用你打算怎么算?” 林屿把杯子往怀里抱了抱,理所当然道:“水电煤网等月底出账单再说,管理费那些我这边负责。房租嘛……按我说的,友情价,6万一个月。你不吃亏。” 说着他笑了下,眼神弯了点:“你就当顺手帮我练日语,省得我哪天又交什么奇怪的智商税。” 顾时川看了他一眼,嘴角带了点揶揄意味:“说得倒轻巧。” “诶,我是真诚的。”林屿举了举手,笑得理直气壮,“以后有什么合同、文件,你帮我扫一眼,灯泡坏了、水管堵了怎么报修这种事也顺便教教我。我打电话不太行,真听不懂敬语。” 顾时川也靠进沙发,目光掠过他眉眼。窝在沙发里的人看着懒,但话说得分明,尺度有度,倒比很多“表面能干”的人靠谱得多。 “行。”他点头,低声应了句,“我平时作息稳定,不会打扰你。” 林屿“嗯”了一声,慢慢伸个懒腰,软着声音说:“你不吵我就行,我反正不是那种乱搞的人。而且你要是忙到很晚,我可以给你留灯。” 他笑眯眯说着,眼神透着点打趣:“你吃不吃辣?” “吃。”顾时川回答得很利索。 “那正好,今晚我们就吃火锅,冬天晚上吃辣的舒服。” 林屿打个响指,像是又给生活添了点“同居的仪式感”。 顾时川轻笑了一声,目光扫了眼厨房的方向,语气带点疑问:“你打算自己煮?锅和燃气有吗,食材一会我下去买?” 林屿眨了眨眼睛,耸肩道:“工具我都有,剩下的得靠海底捞。” 顾时川抿了下嘴角,没再说话,低低笑了声,微微无奈摇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林屿看了眼时间,懒懒往沙发上一躺:“你要累了可以先休息会,等晚点我再下单海底捞的外送。厨房、浴室你随便用,水壶里也有热水。冰箱你先别塞太多,我过两天打扫下,留点地方给你。” 顾时川起身,淡声道:“行,知道了。” 林屿抬手冲他摆摆:“室友,欢迎入住。” 顾时川点头说谢谢,端着杯子走向房间,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弧度。 ——一切比想象中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