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宗:野王师妹她逢魔必追》 第1章 妖女驾到,非礼勿视! 合欢宗的小师妹,宋月兰,是修真界人人皆知的有名妖女。 古往今来,能在偌大修真界留下痕迹,且浓墨重彩的,要么是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要么是千年难寻的文曲墨客,再有万年难得的仙姿美人。 而宋月兰此人,筑基一层,文化二乙,再至于三。 黄皮肤黄头发黄眼睛,个头不高身材不满气质不宣。 要说比她俏的小美人,合欢宗转一圈,十之可遇九。 再加上她羞涩的出身,妥妥一位无才无貌又缺银的三无修者。 因此,比起恶名远扬的妖女名号,在合欢宗内部,这群钟爱麻将的同辈弟子里,卿月兰更流通的一道诨名,谓曰,“清风三不沾”。 那么,此妖女到底凭何出名? 领她进门的李四师兄在牌桌上被人问到此处时,宋月兰正在千里之外的星机阁,蹭卦。 “小丘道长,我来看你了!” 直挺白皙的鼻梁上架着天机镜的少年回过头,向今日依旧梳着低马尾,着一绛紫长袍的卿月兰飘来一眼,他一触即收,接着声无波澜道:“宋小友,星机阁内禁止急走,亦不可大声喧哗。” 几道视线聚了过来,宋月兰浑不在意地将其甩至身后,笑颜靠近这一占卜角落:“我传给你的书信你都看了吗?你的避雷符帮了大忙。” 丘处机见她坐下,低垂无光的眸子向上挑起,在她滚圆的眼睛和点红的眉心上来回轻扫两下,最后定在她的耳侧,道:“...都是宋小友该有的命数,小道不敢居功。”冷淡的语气让宋月兰心中一堵。 看来他还是知道了。 她头疼起来。 这下可有的哄了。 宋月兰想得不错,这回讨避雷符的难度确实升级了不止一星半点,毕竟她这次瞒着道士小鱼去见的,可非等闲。 大自在殿,佛子华防。 那是修真无界榜开榜以来,千年位居榜一的大有名和尚。 这修真界要评天下榜,便不可不评“无界修为榜”,而要评无界修为榜,就不得不提那圣莲转世的佛子华防。 然,时常是二者并提,说起无界,天下便只知华防。 佛子所在那无界榜顾名思义,且管你修仙修魔,是人是妖,只要修为到位,什么东西都可来凑一凑热闹。 但——这天底下谁都能做的事,又有几个谁真能做到? 无界榜公告三千年以来,万万亿修者拥挤的修真界里,登榜的只能有十位。 炼气,筑基,合体,渡劫,大乘。每一阶段,新秀与第一共同登榜。 由此,立榜者的丧心病狂显而易见——修真大舞台,够卷你就来! 这简直是跨越物种的卷王之榜! 是的,攻天下最强之人,踩着他粉碎的道心,登天下第一宝座,这是卿月兰十年前加入合欢宗时就立下的志向。 她要当这天下最年轻的万万亿之首! ....可真正开始着手起来,卿月兰才知道,她这灵光一闪的豪情壮志有多难实现。 从前十年,她好不容易靠着李四师兄的同门互助冲上筑基一层,将百年寿数延长至三倍,暂解决了寿限问题,开始她的攻略进度。 却不想,她拜门前三个月,连那秃头大卷王的袖袍都没能见上一眼! 直到昨日,奉茶的小和尚对她那垫桌的避雷符看直了眼—— 没错,大乘修士要渡劫,谁说大佬三千岁就不可能被雷劈死? 一条飞升大道摆在了宋月兰眼前。 小道士绘制的只是避雷符吗?不,那是给修真大佬定生死的保命符,更是她名垂千古的通天符! 嗯...宋月兰望着眼前清秀可人的小道士,可有可无良心突发隐隐作痛起来。 用筑基期的宝物去讨好大乘期,实在不怎么道义。 可谁让他修为资质平平,无法令她完美结业,早登大宝呢! 她此刻心里的挣扎曲折,平日里只“画符”、“刻木”、“抄书文”的小丘道长可瞧不明白。 兴许在小道士眼中,这位追佛子追到星机阁大阁主都有所耳闻,以至三月来,害的阁内上下每早都先开把安全教育的罪魁祸首,此刻目不转瞬地瞧他,才没有什么好事呢。 丘处机垂下了眼睛。 兴许她正盘算着一些惑人诡计,好拉他下水,毁他道心? 宋月兰也不知道此刻坐在她对面,一脸冷漠的冰美人已经历过老先辈三月之久特种训练,或许早对她的将所为精准设防了,毕竟从前初见,他就格外不经撩拨。 而现在—— 她盯着丘处机平常暖玉一般,现下红欲滴血的耳朵,弯了弯眼睛。 人呀,总是要哄着的。 宋月兰夸张地叹了口气,血色极淡的指尖就缓缓向前,轻轻触碰到落在桌上的一角蓝袍,晃了晃。 隔着天机镜的冷淡眼睛终于正视过来,卿月兰落寞的神色倏尔一顿,紧接盛满了光彩,粲笑道:“小丘道长总将世人的命数挂在嘴边,那你可知,我的命数就是注定会遇见你?” “...”小丘道长捏了捏手指。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功力真的很差?他这么想着,耳尖儿却又红了几分。 宋月兰再接再厉:“那天,如果不是在兰溪遇见你,我竟不知这世上会有这样令我魂牵梦萦的人...” 话还没落,以此桌为点,方圆一片出卦弟子全然鸦雀无声。 “宋小友慎言!”丘处机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抽回被卿月兰捉住的袖角。 “你生气了?”她追问,“没有。”他看着她。 “星机阁可忌妄语?” “……” 宋月兰顿时面露委屈:“小丘道长可是和那些人想的一样?因为我的出身,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是谎言?” “我…” “所以即使...即使我此刻已经拿出全部的真心,形同**地摆在你眼前?” “你!” 小道士的手指不可自控地抖了起来,一刹那,好奇的,讥讽的,担忧的,各色目光四面八方势若洪水,轰然奔袭这荒凉一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月兰死死咬住嘴唇,支几枚铜钱笔墨的四方小桌之下,往自个儿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这星机阁的小道士实在太过单纯,她不过讲了几句平常用到烂的情话,扮了些可怜,他就脸红得快要死掉! 瞧瞧,他又不敢看她了。 长而挑的睫毛在天机镜后忽闪,丘处机蓝白道袍下的另一只手被他捏了又捏,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关于她,他实在有太多想问,比如那位佛子,那凌霄宗的少爷,万剑山的剑尊,还有她同宗的长老,师兄…都与她是什么关系?他在她这里,又算什么? 如果她想要避雷符,凭三月前的交情,她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又说那些….那些不知羞的…… 满腹疑惑在他唇边打了个转,出口却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三个字也在宋月兰耳边打了个转,连进也没能进半分。 她心中无波地挤了两颗泪珠酝在眼眶,接着扮她的痴情姑娘:“对不起什么?” “对…对不起……” 丘处机突然后悔极了! 原来不听前辈告诫的下场如此恐怖! 他现在感到格外痛苦,那痛苦从心脏开始,一路酸楚到他的眉头,于是好像要哭的那个人不是宋月兰了,而是他自己。他扭过脸,几乎是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 “宋小友,我今日有些不适,还请你...” 他没能说完,也不知道自己耳尖的嫣红早已顺着他玉白的肌肤四处攀爬,唇齿磕碰间,眼尾,眉梢,鼻,唇,脖颈,所露之处无不被旖旎艳色爬了个遍。 …… 到底谁是合欢妖女? 宋月兰咽了下口水,忽然脑中一空,回神时,少年错愕的表情已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你……”他声音轻颤,“嗯?”宋月兰倏尔大梦初醒,偏了偏脑袋。 “丘处机。”耳垂温凉,宋月兰一触即分,“你涂了什么,很好闻。”圆眼轻眨,她舔了舔嘴角。 天机镜后,少年泉水般的眼睛一下乱了彻底。 她在做什么…… 她刚对他做了什么? 愣神,还是愣神,丘处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神。他甚至感到晕眩,什么明净正心,守序持形诸如此教诲一时都荡然无存。就连卿月兰离开前,最后那句“我明日再来找你”都飘荡着飞远了。 “师兄,这是今日的茶水...诶?刚刚那位客人呢?” 升腾的水汽晕了丘处机的从面上延伸至锁骨处的绯色,他惊慌回神,掩面挥了挥手,将八卦来的同门打发离开。 日光逐渐火热,在下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到来之前,丘处机终于平复了那一下就令他上瘾的晕眩。 他藏得很好,前来求卦还愿的客人无不称赞,偏僻的小桌整个下午都不再至她来时那样冷清。直到晚间轮与他为师傅煮茶,那恼人的热气忽一下扑到他耳边,烫得他轻喘出声时—— 一瞬间,深埋于心的那些艳红再度迸发至他的全身上下。 丘处机捂住耳朵。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沸腾的茶香挤入空气,和着吵吵嚷嚷的汽泡,不安分地催促着他的下一步侍弄。而他浑然未觉,傻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师弟来唤。 “师兄,师父的晚茶煮好了…” “砰”的一响,前来催茶的弟子一个飞身退了出去。 “了吗……”王五人眨了眨两只椭圆眼。 他刚看见了什么?煮茶师兄爆破茶水壶? 一片狼藉前,丘处机一把摘下早被水汽打湿了的天机镜,呆站了片刻,他玉白的手忽而遮住鼻尖与嘴唇,只露出一双沾满热气的湿润眼睛,黑瞳底海翻涌,逐渐晦暗不明。 八百里外,同样发愣的李四可没有什么合欢宗的姑娘能让他如此心烦意乱的。眼下,最要他手足无措的恐怕是手里这副牌了。 庄家,清一色?李四眨了眨眼。 “喂,你到底出不出啊?我这边等着自摸呢!” ——不,嘶...好像...是九宝莲灯? 他脑袋后仰,又皱了皱眉。 “喂!!” “...” 李四草了。 “兄弟,问你个事儿。” “啧,你今日怎的这么墨迹?”颈系一枚红绳阴阳符的绿毛下家白他一眼,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李四叹了口气,接而面作古怪地压下眉梢,捂上心口,似笑非笑道:“好兄弟,你说一把纯正九宝莲灯。” “将折阳寿多少年啊?” 已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妖女驾到,非礼勿视! 第2章 三句话,白毛要她磕三下 宋月兰刚踏入合欢大门,就收到了来自星机阁的机关信鸢。 她挑了挑眉,感到有些意外。 本以为怎么着也得再费一阵功夫,却不想看着冷淡的小丘道长竟是个这么按耐不住的性子。 一路哼着小曲儿,她心情极好地蹦进了宗内大花园,找了张牌桌坐下,对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将丘处机的这份加急之礼托了起来。 这信鸢不大,做工极细,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被雕刻的栩栩如生,足见手作者的心思细腻,此刻小巧一只停在掌心,安安静静的,令人越瞧越觉可爱意趣。 一想到那让她头一次吃闭门羹就吃上三月有余的华防,就要对她伏首谄媚的模样,宋月兰就止不住兴奋地浑身发颤。 然而颤着颤着,这其中意味就由兴奋渐渐变成了忐忑。 这修真界除了凌霄宗的机关无愧天下第一,唯二善此的便是星机阁。 想她李四师兄当年的头一春便栽在了星机阁手里,一只机关蝶耗费小半年,才只破了表一层。 后来头发掉光,过三层。 又壮汉变瘦狗,第八层。 如今她都筑基了,领她入门十年的李师兄还差临门一层。 机关和筑基,都差一层。 她不会也沦落至此吧……突然想到这处,宋月兰心头直打鼓,她抖着手指,前后左右细细看了许久,最终舒了口长气。 最简单的认主鸢,丘处机根本就没想为难她。 嗯…. 她挠了挠一脑袋蓬松的枯发,忽生出一阵莫名心虚,又很快被想象中的盛景狠狠压下。 她会补偿他的。 嗯。 宋月兰对着空气点了点头,便曲起手指,极快地对着那木雕鸟嘴轻叩了三下。 只听咔哒一声,小鸟一身的木雕羽就颤了两颤,紧接着,整只机关一阵嘎吱作响。 一阵眼花缭乱之后,停于掌心的小鸟已经变作了一只刻木雕花的小盒,再打开,盒中整整齐齐地卷起码放着十几张纸符。 纸染冷香,墨迹凌厉,细细数过,整整一十八张。 宋月兰顿时欣喜若狂。 要是带着这些宝贝去拜门,别说一个大自在殿的佛子华防了,就是那天生真魔之血的魔域魔皇她能见上一见! 宋月兰大亲了一口手中宝贝。 对不起了小丘道长。 这东风正盛,她要乘胜追击了! 正得意着,余光一瞥,突然笑容一滞。 只见这牌桌正前方,那离她三步远的一处花丛,平白颤掉了几片叶子。 要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丫头,在深夜无人的花园里看到这动静,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去。 但宋月兰是谁? 合欢宗出品十年的老油子早见怪不怪。 夜下花园,穷到抠脚之弟子的练功好去处,一些资质不佳,又囊中羞涩的合欢弟子找不到课业时,便会在此发奋自修,美名“风月鉴赏”。 遵循着同门进步我不扰的良好传统,宋月兰收敛了神色。 看来下了牌桌,她的这些同门还是很上进的嘛。她晃着脚,又点了一遍符纸,满面春风就要收拾走人。 谁知,就在这时,那位贫穷同门突然不满至极地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一个无名鼠辈,竟敢给本座摆如此难看的表情?本座许你走了吗?” 宋月兰:? 她给他让位,他骂她鼠辈? 宋月兰额角青筋暴起。 好嘛。 这铁公鸡虽然钱包不大,口气倒不小!眼虽瞎了,手倒比旁人长的长嘞! 本座? 哪里跑来的小□□,穿了衣裳就不知自己的斤两了? 今夜,她便叫他方知谁是谁! 她气势汹汹地收起盒子,起身就要开干,却眼见那花丛抖得越发起劲儿。 绿叶成片飞舞,娇粉的花朵跟着瓣瓣凋残,然后忽而一滞,紧接着,本一片清新的花园夜里,倏尔爆发出一声冲天的,难耐的长吟。 “啊......” ……啊? 横眉竖眼的宋月兰,当即就被那道骇然之声叫得张圆了嘴,她惊得手指一抖,一盒干净冷香的符纸就这么摔在地上,砸得七零八落。 “谁?”男声问道。 谁?本想叫人知道谁是谁的宋月兰,这时倒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好死不死,又一阵没眼色的风,在这焦灼关头,给她添上了一把好乱。 于是,残花断叶间,一只生满剑痕的手,就这样攥着她十几张宝贝符钻了出来。 随手花丛两开,便见一人,这人一站出来,就比宋月兰高上一头半有余,月光投影而下,其一头雪白的马尾被照得又光又亮。 这不寻常的发色,放一般人身上会奇怪,到这人身上这里,却恰好柔和了那锐气至极的五官,再对比着他左耳上那佐以暗示身份,鲜红似血一般的流苏坠儿,便为整个人平添了一抹诡异的,稳重之下的旖旎感。 如果宋月兰第一时间抬头,就不会脱口而出“天啊,这小□□练完功......净手了吗?”这等令她恨不得自拔舌头的傻瓜话了。 可谁让那一瞬间,她眼中对名利的渴望,对比羞耻,依旧大占上风,只剩下她被攥住的,那一手宝贝了呢? 所以这也实在没法儿怪那无界修为榜千年榜眼,万剑山天生剑骨的现任剑尊,谢连微,见她的第一眼就想一剑劈了她了。 “你说什么?可敢给本座,再说一遍?” “我说杀千刀的,你净手了吗??” 宋月兰崩溃地冲到攥着她命根子的疑似“不洁之手”手前,十指虚笼包着,命令道:“快些松开!” 她刚一靠近,那瞧着集美丽凄惨龌龊于一体的手就背过身后,徒留一截劲瘦的窄腰于她眼前。 “你做什…” 宋月兰拧起两道细眉,一抬头,突然就连着眼底心头脑中的一切愤怒,都被抹平了。 天。 她的候选榜二怎么下山了? 在决定攻略佛子华防前,万剑山的白毛剑尊一直是宋月兰的攻略首选。 他虽然不是修为榜一,但是足够强大。虽然没有精纯的元阳,但珍稀剑材无数。最重要的是那头绝世白发,唯天生剑骨拥有。 至于天生剑骨的后代会不会有….修真界修者诞生五千年中还无人知晓,毕竟这五千年可就出了这么一位剑尊。 宋月兰曾一度对剑尊的这头白毛十分痴馋,当年宗内大长老惹事万剑山讨债上门,她遥遥一见就动了心思。 阳光下的白发镀了金色,静静躺在人肩上,顺滑又耀眼,真真如上好丝绸,看着就贵,就特别贵。 她每每一望就忍不住流口水啊,直到第三次来讨,这白毛突然发了火。 宋玉兰亲见那好好一位仙姿玉容的大长老,就那样这样,被这冷血白毛一顿捅成了漏筛,丝毫不手软。 于是白毛就这样那样捅得大长老大掉境界,也顺手捅走了她的白毛病。 还是和尚好啊——当那日看大长老的眼神,今夜落到自己身上时,宋月兰如是想到。 下一瞬,宋月兰就单膝跪倒在盛着柔光的莹莹白发下,喷了口鲜血。 “避雷符?” 剑尊听不出喜怒的声线中,释放的威压又下了宋月兰一只膝盖。 “得了这么多好宝贝,也难怪会如此不知死活。” 谢连微搓了搓手指,一手符被他捏得哗啦作响。 两句话,宋月兰就彻底跪趴在了人脚下。 这白毛果真是神经病! 四肢着地,她又喷了口血,却还不够,手骨趾骨同要开裂的瞬间,一股要把她插进地里的恐怖力量按上她的后颈。 宋月兰汗毛直立,这样下去,别说天下榜一了,就是合欢宗榜一,新人榜单,她也没命争了! “剑尊….” 宋月兰要求饶了。 “呵。” 谢连微才不给她这个机会。 “下去。” 男声冷淡坠落,宋月兰鼻尖朝下,就要以头抢地。 筑基一层对上渡劫圆满,新入门的村娃狗蛋儿都知道是完蛋的命,曾目睹白毛暴行的宋月兰更是心知肚明。 苍天可鉴!她当时一抬眼就想求饶了,可人家完全不给她解释机会啊—— ——砰!! 毫无准备地,第一头磕下,天石砌的地板纹丝未动。 “小□□?” ——砰!! 灭顶的晕眩里,第二头下地,玉白的地面裂开一丝缝隙,猩红的血液陷入其中。 “杀千刀?” ——砰!! 迟来的疼痛猛然回笼,第三头紧接磕下,合欢宗所在的整座山头忽然安静一瞬。 “净、手?” 刹那树倒鸟散,四周天崩地裂。 两耳崩血,宋月兰双目涣散,男人的声音却仍像钟鸣一般直往她耳膜深处敲。 “妖女就是妖女,自以为是通了点儿人心,就要忘记天高地厚了。” 哗啦—— “不过你很幸运,本座今晚心情很好,不想杀人。” 下巴被脚尖挑起,轻轻一推,宋月兰歪倒下去。 “便赐你一个教训吧。” 乱石飞舞中,男人叹息般的声音在脑中回旋,宋月兰忽地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一天,或者一年。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一直昏昏沉沉宋月兰快要失去时间概念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友….宋小友……” 谁? “宋小友?”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宋月兰迷迷糊糊之间,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陌生而亮,像是突然闯进了她的耳朵。 “师兄你在和谁说话?” “!” 漆黑世界陡然地转天旋,宋月兰张开了双眼。 圆月,牌桌,她就站在花丛前。 一阵风过,几片绿叶随风颤了颤。刹那,宋月兰突然捂住了额头,急促喘息起来。 一切就像她清点完符纸,还没有和那个疯子白毛打照面时的样子。 直到环视了一圈。 她险些要哭出声。 如果不是那时被她摔得东倒西歪的机关盒,重新变成了信鸢,而十八张符纸不知所踪的话,宋月兰真要以为刚只是她在花园里做了个噩梦。 所以她刚是被那万剑山疯子的一个眼神虐菜了吗? 相传大能者对下轻易不出手,出手往往不见血刃,这是因为修炼到一定境界,他们自然而然地能够轻易干扰低能者的五感,从而抽魂惩戒。 这种不讲理的对战方式叫做魂戒,自古鲜有大能者使用,因为惩罚直接施加在魂魄上,不仅比寻常创伤疼痛百倍,更有可能一个不慎,使创伤随魂转世。 也就是说,假设适才那疯子折了宋月兰的四肢,那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会是一个不幸的天残! 宋月兰捏了捏手指,切身体会到了何谓云泥之别。 完蛋了。 她锤了把腿,哆哆嗦嗦地支愣了起来。 她是说万剑山完蛋了! 宋月兰将脚边碎石一脚踹飞。 她今后不仅要让华防变成她裙下的一条狗,更要让那该死的谢连微日日为她磕头下跪,千百万年! 石子化为一道利影,夜色中一闪而逝—— “啊!” 深夜花丛颤出一声惊叫。 第3章 师兄和狗的区别? 什么鬼动静? 这惊呼雌雄莫辨,宋月兰脚下一僵,倏尔回想起那声尴尬的吟叫。 原来那话不是对她说的,那白毛竟还有同修? 是谁? 绿叶轻颤,似乎在邀请她一探究竟。 宋月兰退后了两步。 愿和疯子成好事的能是什么大好人? 上次花丛鬼叫了两句,她险些折了小命,现在她总算明白,管他惹不惹得起,走为上上策啊! 信鸢歪在花丛,宋月兰咬了咬牙,扭头就跑。 避雷符都没了,为只传话小鸟冒险可一点儿也不……. “你敢砸我?” “你敢砸我!” “你竟敢…..” 怪声飞速退远。 出了花园,宋月兰拖着酸痛难忍的四肢,一路爬过**十座精致小院,再拐上十二道弯,又经两池天泉,终于彻底甩开了那阴魂不散的诡异叫喊,蹒跚到了自家地盘。 歪歪扭扭的山洞大门映入她左右涡旋的视线。 这古话说得实在没错,只有穷得抠脚的合欢人才会逃去大花园修炼。 青天白日,兴高采烈蹦哒出门的宋月兰,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两手空空,如同八十老妪一般颤着腿儿回家了。 领她进门的李四师兄说过,进了合欢送清峰,她就该有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饿的拼搏精神,宋月兰今时今日更加深以为然。 也不愧是同门同峰的亲师兄妹,宋月兰的这座土山洞要和李四的干草房放在一处,新入门的村孩儿狗蛋也要分不清大小王。 一字以蔽之,破。 一言以蔽之,破到曾经为她守门的大黄狗都懒得标记,自去山下另寻新主了。 进了门,宋月兰又连拖带跨地摸黑几步,触至一片凹凸不平的粗麻,便熟练地手脚并用,爬滚上去。 一座**的大土包,姑且能成为床的物体默默支撑在她身下。 一想到今日到手的宝贝被疯子劫抢,还反抗不过被胖揍一通,回家也再无黄狗暖床,宋月兰便一下挤出了两滴干巴的猫尿来,不过刚流到太阳穴,便被她快速抹了干净。 宋月兰吸了下鼻子。 浑身都疼,当时为她坚强撑地的四大关节尤其难忍,像是化骨水儿变成了虫子,生在了她骨头缝隙里。 如果说在花园里这小虫刚刚孵化,现在就是进入了发育期,敞开了肚子对她可怜的骨芯儿一顿连啃带凿…… 宋月兰一下沉默住了。 原来这一天忙活下来她也不是毫无收获。 这不是有点儿东西吗? 既风湿又骨裂。 四周冷冷清清,她两眼一闭,昔日大狗绕膝的画面就止不住地从脑海里蹦出,霎时又几滴猫尿滚落眼畔。 看来明天还得去一趟星机阁。 迷迷糊糊拿了主意,渐渐,宋月兰安静了下来。 她本是个沾床就倒的,皆因今夜实在折腾,才清醒了这么小会儿。 这不,刚合上眼没过多久,她就“看到”意识中,雨点般的黑白色块一齐飘向了更深处,慢慢地,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漩涡也面揉一样成型了。 天晴的傍晚很是安静,夜太深了,连虫鸟都瞌睡过去,宋月兰呼吸的越来越轻,很快,便连呼吸声也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 吭吭吭吭—— 宋月兰没听见。 吭吭吭吭吭吭吭—— 宋月兰真希望自己没听见。 吭吭吭吭吭吭吭!! “啪!” 一个巴掌精准飞去,世界安静。 巴掌化指,宋月兰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灯也不点地冲床下黑影大叫谴责:“就知道大黄不在你又来抢窝!李四!枉它认你作兄这么些年!” 自大黄消失后,她的雏鸟师兄李四就再也没有回自己的破草屋过过夜,宋月兰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奈何今晚格外心烦。 黑影团在一堆麻布里,对着刻满怒气的手指习以为常地揉了把脸,接着倒头就睡。 宋月兰一下瞪大了眼睛,“三天早饭。”男声懒洋洋地堵住她的话头。 宋月兰:“….” 她牙痒痒地收了手,躺回土包,憋了一阵,还是郁闷,上下嘴皮一碰,大开口道:“大黄已经失踪三个月又七天了。” 地主自古以来就是这么穷凶恶极,开价时才不管人死活,宋月兰已经做好李四肉疼到彻夜失眠,拉她打架,不,修炼的准备。 然而李四轻哼一声,姿势都没换一下,道:“那就包你三个月又七天。” 宋月兰:“……” 什么意思? 黑影动了动:“还不满意?也对,这样只清了旧账。”他重新坐了起来,这回烧了灯。 兜儿比脸干净的宋月兰从未见过如此刺眼的黑夜,一下找回了熟悉的沟通节奏,捂眼斥责道:“你完了李四,我这盏烛可是凌霄宗的少爷藏了二十年的宝贝,等着倾家荡产吧你!” 都是宗门的优秀弟子,谁的坑里还没几条小鱼了? 然而黑影闻言喷出一声嗤笑,不以为然道:“有眼无珠啊师妹,你在小看谁?” 萎靡的男声带了笑意,一下悠扬起来,宋月兰试探地张开眼皮,一张端正漂亮,同样额心一点红的青年面孔恰映入眼帘。 “日后咱夜夜点灯,就用凌霄宗的蜡。” 青年盘腿坐在自成一团的麻布中央,乌发浓密成辫,几缕青丝自额间垂落,勾过他飞扬的眼角,望她自下而上。 宋月兰:? 又是魂戒? 她刚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还有早餐,换了!云吞蒸饺糯米鸡,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咱不缺师父那点儿口粮。” 送清峰顶,揣着馍馍睡觉的一团黑影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李四毫无所知接着端手,左右扫了两眼,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咱也该换个地方住了。”不知想到哪里,他眼睛一亮,双手撑上土包,盯着床上人道:“玉春台怎么样?” 玉春台… 玉春台? 宋月兰颤抖了:“师兄…” 李四弯了弯眼睛:“嗯?” 然而期待的夸赞没有如约而至,他刚向上拱了拱身子,就听见自己亲爱的小师妹用怯怯的嗓音甩下平地一道惊雷。 “你去卖屁股了吗?” 李四:“……” 宋月兰一把捡起垂在李四肩侧又黑又亮的长辫,又抓了把自己的枯草放在一处,盯着看了又看,而后满眼不可置信地追问:“是药王谷的长老吗?” 李四:“……” 李四咬了咬牙,一把拍开宋月兰的爪子将自己的复活的宝贝抽了回来,恼火道:“死小孩儿说的什么话,就不能是你师兄个人魅力…” “不可能。”宋月兰斩钉截铁地打断:“说!你哪儿来的钱?平日从我这儿坑蒙拐骗点儿鸡零狗碎就算了,那玉春台是你这个吝啬穷鬼能奢想的吗!”她抓过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李四:? 李四一把将人手腕擒下,被质疑后有些激动道:“什么叫坑蒙拐骗?家人间相亲相爱懂不懂?我可是你师兄啊!” 宋月兰话赶话不吐不快:“整日游手好闲只顾玩乐连一只狗都护不住的师兄也算师兄?” “……” “……” 坏了。 空气陡然凝固,三个月又七天以来,靠插科打诨来维系一切的太平瞬间被打破。 擒着手腕的十根手指倏尔全部抽离,宋月兰想要挽留,抬头却看到青年苍白的脸色。 圆眼微张,一阵焦躁就这么窜上了她的额角,而这份焦躁,比三月前经历兰溪一事后更过犹不及。 但好在幸存者并不如从前脆弱。 李四很快笑了声,反唇相讥道:“宋月兰,那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也坏在幸存者不如从前脆弱惹怜。话刚落,李四就看到宋月兰的眼角抽搐了下,目光突冷。 “李四。” “哈?” 战火的信号猝然打响。 小小山洞一角,静静伫立一边的烛火突然猛烈摇晃起来,时而左右摆动,时而扑闪明灭,直到第十滴润亮的蜡油滑落盏台,才舒了口气般重新归于平静。 土包瓦解,麻布乱飞。 披头散发的李四灰头土脸地坐在废墟之上,偷偷瞥了一眼同样坐在废墟中,攥了一手头发正在发呆的宋月兰,率先动了动嘴皮:“刚刚还说我,你才到底怎么回事,今夜这么半死不活?说清楚了。” 他绕回话题,便是明确表示要继续装傻,维系和平。 宋月兰闻言扫去一眼,手中圈着从李四头上拽下来的战利品,撇嘴接了下来:“是我先问的,凭什么要我先说。” 李四:“…..” 他就知道,只要是他服软,这小崽子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气死。 一口气要下不下,卡在喉中,李四突然觉得头皮也没那么疼了。但瞧这满屋狼藉,要是再打一架,这唯一有床…唯一还能睡的房,恐就彻底灰飞烟灭。 两相又沉默对抗一阵,最后还是做师兄的叹了口气,双手投降道:“钱是从雀馆儿赢的。” 话落,做师妹的大换一张如丧考妣的表情。 李四:? 其实刚刚两人你来我往,特制木牌掉出李四袖袍时,宋月兰就做好了是该如此的心理准备,奈何突然听他亲口承认….还是深感惊悚不已。 大宗主整肃门风期间,要是她参与染指了这笔飞来横财,得折寿几多年? 宋月兰脖子一凉,这么一想,她这要钱不要命师兄究竟赢了哪个冤鬼的家业? 其实比起送清峰这一堆狗窝窝,玉春台才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大宗,“金风玉露是合欢”的应有水准。 而能让李四说出玉春台三个字,可见他现在的身家,恐怕已经不是“真”,“两袖清风”宋月兰能想象出来的,但好在出得起这笔“赃款”的场子,她倒是有几个猜测。 “金三阁来的?”宋月兰试探道。 传言金三阁的三长老近日正与凌霄宗掌门打得火热,如今其私库中的银钱,只怕够她那便宜师父日日般金砖搬到修真界终结。所以如果这是三长老的钱,那宋月兰不仅要花,更要花得心安理得! 但是李四摇了摇头。 不是三长老? 宋月兰想了想,那也没关系:“那就是银四阁那位的?” 银四阁的四长老多情美貌,荤素不忌,修真九百年,其家业也是无与伦比,就算赢她九百座房,也不过是太仓一粟,同样的九牛薅一毛。 然而李四又摇了摇头。 宋月兰有些慌了,宗里拢共就三家大馆,还能是谁….忽然,一抹鲜红复杂的额纹涌上脑海。 “总不会就是,玉春台那位的吧?” 这也不怪宋月兰这么在乎这笔钱的来历,李四要真赢的是玉春台二长老,张道伶的钱—— 她现在就可以考虑叛门了。 合欢宗有两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是协同致富绝对鼓励,二为内部消化严肃禁止!! 光是回想师傅当年告诫她的语气,宋月兰就知道这是一条铁血规定。 简单来说就是,不遵守,铁要见血的啊喂! 那玉春台的二长老,本是合欢宗内除李四之外,唯二自她炼气期开始一直陪伴的同修搭子。 和大佬同修的好处不言而喻,不说流水般的进阶材宝,单是一呼吸的灵力,就够普通修行的弟子日夜不停地狂追百日,如此长久同修下去,早登大宝指日可待。 这本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如果三个月前,二长老没有提出想和她从一到二的话。 ——简直不要太惊悚! 紧张的注视里,李四依旧摇了摇头,宋月兰顿时长舒了一口淤气。 然而她眉头还没展平,李四就顿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贴心解释道:“三轮庄,你说的这几个我多少都赢了点儿。不过纯正九宝莲灯那把,我这桌就只剩二长老了。” 一口鲜血卡在喉中,宋月兰抽了抽嘴角:“所以,你赢的,全都是二长老的钱?” 李四噗嗤一声笑了:“那倒没有,那把是大长老撺的局,万剑山的白毛怪也来了。” 宋月兰:? 昔日合欢大长老与万剑山剑尊一战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师妹本就与大长老私交甚笃。 李四看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怕她激动过了头,连忙解释:“你放心,外敌在场,该收谁钱师兄都心里有数。咱二长老直接折半,药王谷的分文未取,至于万剑山的那狗贼…” 宋月兰瞪大了眼睛,李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自然是赢全款喽。” 他唇角飞扬,宋月兰被这笑容击溃。 “你是不是还在桌上提了我的事?”她颤道。 “你说的哪件?” 李四摸不着头脑:“如果是大自在殿,也用不着我宣扬,如果是白毛老怪曾上过你的候选名单…”宋月兰一个弹射起立:“你又是怎的知道?” 李四望着她哑然一笑,没有回答,接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忆道:“不过……” “不过什么?”宋月兰扯断了圈在指尖的乌发。 “不过那白毛怪,似乎和佛子之间有些龃龉。明日他要去拜门,合欢作引。” 李四抿了抿嘴角,眼睛还在笑。 “不巧,我与二长老都在委托之列。” “师妹打算何如?” 第4章 你看过绿色的雨吗 宋月兰皱起眉头夹死苍蝇。 她闯了一季的大自在殿连那佛子头顶一点光也未能见到,那白毛疯子一出手,就要一竿子到底啦? 凭什么! 她一把丢下两手断发,扭头就走:“我现在就去找二长老拉我…” 李四似早有所料,幽幽道:“二长老已经把纳人的差事丢给了你师兄我。” 说着,青年挺胸踏过满地狼藉,理着衣袍走到她身前。 …… 好个狗人。宋月兰假笑出声。 算到今天,李四被她超境小三月有余。 这三月来,她再也没有帮人买过一天的酒,扫过一天的地。 不是李四没有差使过她,而是每到最后,都被她用武力简单粗暴了事。 那时多么省心,一架之后,李四再不敢与她说半个不字。 酸楚自两髌回笼,宋月兰眉头微展。 忍忍,先见到华防再说。 且都给她等着! 火光从刺眼渐渐颓靡,星机阁明道斋,王五人翻身间,迷迷糊糊偶瞥一道身影,枯坐窗前,距他尺步之远,霎时骇然惊醒。 他刚要掏符,烛光一闪,忽清楚了那人容貌,顿时大啧一声,心有余悸道:“丘师兄,快过五更了,您还不睡,在等什么呢?” 卦象于他手中静默,丘处机如漆的两点黑瞳淡然一瞥,长睫轻颤,回过了神:“抱歉小五师弟,吵醒你了,我这就去幽室思过。” 说完,修长身影便头也不回地飘了出去,顺手灭了灯。 王五人:…… 王五人打了个寒战,后颈莫名窜了些凉意,默默又把灯点了回去,躺回床,心中暗道,他这师兄真是个怪人。 他虽刚入门不久,也听过那避雷符是世间罕见的珍惜之物,可他这位师兄,一笔连成了十八张不说,竟然还有余力催动认主信鸢。 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之前修复那只破茶壶应该不成问题,可他非要像现在这样,不请自罚。 王五人不明白,对他这种人而言,没能摆在明面上的错误根本就不算错误。若他遇这事,自然是能躲就躲,能遮掩就遮掩,何必白白受罚,苦了自己。 想不明白,干脆倒头大睡。 呼吸愈缓之间,墨蓝竹林中,一道浅白身影缓缓走入月光之下,失魂落魄,犹如鬼魅。 “水火未济,六三爻动…她今日又不会来了。” 脚下的鹅卵石莹莹发亮,静谧夜色里,除了他孤零零的脚步,偶有的几声夜鸟鸣啼,再无其他动静。 明心神,守正身,惩忿窒欲。 昼肄业,夜归斋,外出禁止。 阁内礼法泉水般汩汩冒上心头,丘处机叹了口气,轻手推开了幽室大门。 七柱香,每日一柱,跪满也不算太难。 气流随手涌入,铺张满室的罚抄戒文倏尔一窒,紧接一气舒张,哗啦作响。 丘处机徐徐走近烛火,端起一盏,缓缓靠近并指粗细的檀香,将要点燃,忽而一顿。 “师兄….” 火光扑朔,便有一阵慌乱的脚步自他来时之处仓皇赶来。 黑瞳回转,一道熟悉的身影提着裤子曲折扭动,扯着脖子,与他大声涕泣:“师兄!快回来!明道斋出事了!!” * “小月牙,你是说,剑尊昨夜在我宗花园与人苟…与人同修,被你撞破,便对你施加了魂戒之刑,还抢走了你为佛子今日备好的献礼?” 忽大忽小的女声随簌簌掉落的馒头渣一道,自顶上飞落紫衣少女耳侧。 分割夜晓的巨影下,宋月兰跪直了些,摇了摇脑袋,笑嘻嘻道:“不是我说的,师傅,您又忘了?是李四那狗东…” “嗯?” “是李师兄昨夜不知在哪吃醉了酒,大早上还昏了脑袋,给您编胡话呢!” “真的?” “真…” “真没一句实话,小月牙。” 天光在后,繁若蛛网的鲜红额纹下,一对琉璃珠子似的明澈浅瞳忽就暗了,浑身质朴的清瘦女修将吃剩的馒头细心包好,丢入背后竹筐,便拍了两下手,撑起巨石,一跃而下。 要遭。 宋月兰下意识地动了动脚尖,刚要扭身逃跑,就被一道巨力扯住了腰带,紧接腾空而起。 “师傅!师傅!”宋月兰扑腾大叫,“徒儿今日定要跟着师兄下山的!要是徒儿趁此良机一举攻下佛子,不也是为您,为送清峰长脸吗?!” 女修随手将人拎过肩头,启唇大笑:“我的好徒儿,为师要真在乎那点儿连温饱都撑不起的脸面,你三个月前还没踏进那秃驴殿就该被我一铲子锨下山了!” 合欢人有两不收:一不收权贵,二不收叛者。 入门后亦有三不惹:清贫不惹,失道不惹,佛魔不惹。 但很显然,送清峰的主人虽对大宗主定下的规矩一清二楚,却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这也难怪其座下弟子一入门便歪了苗,自此邪门歪道上一去不复返,却浑然不觉了。 “你以为能瞒过为师?提前这么久去找那秃驴,安的什么心?” “真没有师傅!” “哼。” “师傅!” 女修走得越久,携带药香的温热的水汽就越发密集。宋月兰一下挣扎得更厉害了,然在女修手里不过像只瑟瑟发抖的猫,拎着她腰带的手纹丝不动。 “安静些小月牙,绿水好久没有补过魂戒的创口了,你要是惊着了它,一会儿出来多了颗脑袋,或又冒出了几块骨头,都不一定呢。” “……” “这就对了,小月牙。” 沾水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紧接“扑通”一响,宋月兰便被丢进了一面苍翠的“水镜”中。 “今日你就在这好好待着,牵线搭桥之事有你师兄去做。若我回来小月牙有好好听话,剑尊那里为师自会帮你要个说法。” 泉水沉默散开,熹微的光晕一圈圈远去,又很快被新的晨色覆盖,一时间,水漫石岸的长吟层层不绝。 嘱咐了事,女修又眯起眼睛盯了一会,确认没有异常,这才颠了下竹筐,一步一步踩着坑坑小洼走远了。 宋月兰在水下抓心挠肝。 没事没事!吃盏茶的功夫便就此别过了!唔! 约莫一个时辰她就能出来,宋月兰对此很有把握,毕竟将她包裹其中的这块绿泉,她再熟悉不过。 这绿水似水,却不是水,而是她馒头师傅替人寄养的一朵药菇。 这败家菇没事儿就吞点儿令她师门倾家荡产的仙丹妙药,有事儿再吐出来,操着菌丝直往人伤口深处戳,再模仿四周肌理,灵气等可视或无可视的意象织织补补。 凭她十年观览,此菇手艺好时可活人生骨,差了便是人进了变妖,妖进了成魔,魔进了妖鬼难成。 至于疗愈过后是成仙是入地狱,大概皆随此菇手感吧。 “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一道可怜的身影哆嗦着钻出水面,一个浪打过去很快又消失无影。 绿水中央,宋月兰四肢上的肌肤时而被向外拉扯,时而被向内挤压,一来一回之间菌丝钻缝入骨,滚热与寒邪对抗相争,寒虫受惊,发了狂地扩散四周啃噬求生,简直要她胀痛欲裂。 看来药菇今日手感绝佳。宋月兰就此忍住了逃跑的念头,老实挨治。 啪嗒啪嗒啪嗒……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划过一道紫黄飞影,宋月兰被吐上了岸。 “咳,咳咳咳咳….” 新鲜空气大口入肺,浑身湿漉漉的宋月兰红着脖子,猛拍胸腹,正是头昏脑胀,两股战战,手边一道小小水洼猛不丁画起圈来,下一瞬,几滴冷珠泼溅到她的面上。 满面挂着珠子,宋月兰顺声一扫,便见十步左右之远,有一道磅礴身影隐入氤氲水汽,热气环绕间,呈树状的两只高大巨角若隐若现。 玉春台的雪鹿? 宋月兰甩了甩额前将被打湿,营养不良的几绺黄毛,滴水的睫毛扑扇了好几下,确认没有看错。 雪鹿饮水常在卯辰交替,如今该恰过一个时辰,李四他们应刚出山门不久。 还来得及! 她支起双臂是要起身,就在这时,异象再生。 “铛——————!” 若镜绿水突被一道凌厉铮鸣骤然打碎,宋月兰抬起下巴,只捕捉到一抹冷红残影,接着便被四起的狂风剥夺了视线。 “哞呜呜!” “咯哒、咯哒、咯哒……” 她抬臂一瞧,下巴将掉。 原是她对抗邪风的一瞬功夫,那四蹄巨鹿鬼嚎着一气儿远了,她莫名张眼,画面一晃,便见那小小绿水陡涨数丈之高,庞若吞天苍兽,正瞄准她的脑袋,将倾泼直下—— 宋月兰仰天失语:喂喂? 她只是想盘个和尚而已。 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 膨胀数倍的苍兽又向天爬高一层,紧跟剑飞浪坠。 宋月兰大骂一句“师傅绿水疯了!”,便听雷霆水鸣铺天而至—— “铮铮!!” 忽然。 天水凝了。 只听“咔嚓”一声,一道裂缝自玉翠中心破茧钻出。 死一般的静寂中,裂隙一生二,二生四….呼吸之间已密密麻麻繁殖包裹整块天幕。 紧接“砰”的一声巨响!无数苍绿碎片从天而降,凝作亿万冰雨。 宋月兰一下愣住了,滚圆的额红随她紧密的呼吸上下起伏不歇。 “又是你们。” 熟悉的桀骜男声幽幽响起,漫天的青绿小雨之中,一柄鲜红的赤色长剑滞于她打颤的左睫之前,将差毫厘便是穿目血溅。 宋月兰没有回答,只顺一剑薄刃向后,谨慎移目,最终停于一道不沾滴水的柔白符纸上。 “前辈,还请高抬贵手,归还我阁失物。” 说话的少年左手控符制剑,右手两指齐齐并笼,又夹新符,淅淅沥沥的冷雨飞溅宋月兰浑身上下,一遇上这少年却乖觉无比,纷纷避绕。 丘处机嘴唇紧闭,一双狭长的黑瞳中不见丝毫笑意。 “小后生,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是本座拿了你家东西?” 桀骜的男声陡然戏谑万分,宋月兰眼珠儿惊颤,骤然回转,终看向毫厘眼前,隐隐发颤的鲜红赤剑。 “原来….是你。” 她因恐惧而发紧的嗓音落到“你”字时诡异地穿刺下去,却不知是因为声音太小,还是身命太轻,在场一人一剑,谁也没有听到。 直到一只血色极浅的手轻飘飘地握上锋利红刃,挽转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