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雨》 第1章 第 1 章 八月初,周六下午五点多,绵延的热浪一轮一轮席卷在透明的空气里,稍微闪开一丝门缝,脸就热得滚烫。 苦晴合上钢琴工作室的门,回到琴房,将架在黑色钢琴上的乐谱拿下来塞进棕色的帆布包,手机响了。 是好朋友乐语田打来的:“宝贝生日快乐!下课了没有?别忘了一会儿来太阳雨咱们小聚!” “没忘。”苦晴耳朵夹着手机,收拾包。 “你最近有没有跟岑少爷联系过啊?这人玩孤僻,怎么喊他他都不出来!” “没有。”苦晴将额前散落下的碎发捋到耳后,“上次打电话过去,他说他忙,然后到现在快一个月也都没给我打过电话。” 乐语田苦笑:“他已经好久没跟咱们一起玩了,是不是瞧不上我们了?” “不可能。他那人一忙起来就见不到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苦晴说,“算了先别管他了。” 挂了电话,苦晴想了想,还是坐到钢琴凳上,给快一个月都不曾联系过的岑一屿打了个电话。 结果对方没接,手机里传来嘟嘟忙音……苦晴叹气,拿着包离开了琴房。 原本坐车半个小时就可以从钢琴工作室到太阳雨酒吧,却在今天堵得水泄不通,二十分钟挪了没有二十米。 天色渐暗,苦晴也渐渐焦躁起来,她看了看手机,上面躺着一条乐语田一分钟之前发来的消息:【姐妹儿,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岑一屿出现了!夏砚硬拉来的。现在就差你了!】 此刻又蹦出一条。 乐语田:【沈晨澜马上就要上台唱歌了,你这个女朋友怎么还没到,一会儿他唱给谁听?】 苦晴望着前方豆腐块一样挤在一起的轿车,拍了张照发过去。 随后对面回了一张图片。昏暗的灯光下,两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夏砚勾着岑一屿的肩,好像在拉着他硬留下来,岑一语的表情看起来极其不乐意。 这大少爷谁又招他惹他了?苦晴无语。 一个多小时后,时间指向晚上六点半,交通状况终于流畅得像一条小鱼穿梭在大海里。快七点时,苦晴才终于赶到了太阳雨酒吧。 高昂的音乐敲击她的魂魄。她穿过昏暗的走廊,视野豁然开朗。 还没等来得及适应眩晕的五彩灯光,沈晨澜高调且带有些醉意的声音伴着歌曲的前奏在耳畔炸开——“今天我还想唱一首歌给我的女朋友,今天我们在一起的第十天——薇薇安,我爱你!” 楼下台子上,沈晨澜弯腰拉住一个在台下女人的手,把她拉上台,随后他低头——现场瞬间炸开激动爆表的尖叫声! 苦晴的表情冻在脸上。 “亲上了!”周围人喊道。 一楼台下,乐语田挥舞着手机的动作突然停下,嘴巴张成o字型。她旁边的夏砚拿着酒瓶,菠萝味水果酒洒了一身。他用手臂擦擦嘴:“我嘞个乖乖……那苦晴咋办啊?” 夏砚旁边——岑一屿盯着台子上的狗男女,眉心骤蹙,眼神冷到像刀锋一样。随后他突然转头望向二楼入口处,在那里,他看到此时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这时楼上的苦晴转身离开。 岑一屿倏地起身,朝台子上的男女再度露出嫌恶的眼神,随即涌入进身后的人群。 从人声鼎沸的酒吧推门而出。苦晴一头扎进黑夜的热浪,带低跟的鞋子在水泥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且急促。 她拽着帆布包的细包带,努力保持面色平静。即使如此,她的细长的眉毛仍微呈倒八字。披肩的长发一颠一颠扫在肩膀处。 为了今天生日,发色是她刚染的栗色。 “苦晴!” 身后响起岑一屿的声音,接着是急促脚步声。 岑一屿伸手刚拉住她,苦晴一个转身,拿着帆布包使劲砸他。包里的书本砸在他手臂,发出硬邦邦的响声。 仿佛今日出轨的男人,行不义之事的人是他。 “今天是我生日……”苦晴哭道,“你就让他这么对我,他早出轨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真不知道!”岑一屿眼眸黯淡,额前的头发微微有些散落,有些挡着眼睛。 “你们俩是室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骗我人!”苦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次将帆布包砸到他身上,“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朋友都白当了!” 苦晴说完,背上包就走。 岑一屿再次去拉她,却被她一声“抓色狼”又给吓松开了。他不得不望着她愤怒的背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这条街的拐角。 路灯拉长将她最后残留的影子拉长,最终还是只剩下乐昏黄的灯光,树影婆娑。 岑一屿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闻着发涩的凉风,动也不动。 - 两个月后,苦晴早已从失恋的——被绿的——丢人的,惨痛的,羞辱中恢复了过来。 她好像也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不是很难过了。 总共也才恋爱一个多月,被绿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一,说走不出来也太不可信了。就是觉得特别丢人,所以一直没怎么和朋友们联系,整天只忙着教钢琴教钢琴教钢琴。 国庆节前,高中时期认识的一位学姐要结婚了。学姐在高中时帮过她不少,高考前还有段迷茫的时间多亏学姐经常打电话开导她。 所以这次婚宴,苦晴不会不去。于是国庆假期的时候,她回了老家南苏市。 婚宴前一天晚上,学姐邀请她跟几个高中时期的朋友吃饭。苦晴虽然和学姐的朋友不太熟,但她们大都友善,相处起来挺自在。 晚上,包厢里叽叽喳喳地聊着。门忽然被推开,几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苦晴一眼锁定其中的岑一屿。 岑一屿和苦晴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所学校,圈子的人都差不多,包括学姐他自然也是认识。他这次会来,苦晴一点也不意外。 岑一屿边落座边说:“不好意思,航班延误了。” 学姐笑,“没关系,我们也刚开始不久。” 苦晴心里还记着岑一屿一笔,即使他就坐在她对面,她不去看他也不跟他说话。 学姐忽然看向苦晴,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还在同一座城市啊?” 苦晴“嗯”了声,顺便剜了一眼岑一屿。后者神色平静,看着她。 “真不错啊,”学姐道,“这感情真让人羡慕!” 有人问:“怎么,他们俩是一对啊?” “不是,”包厢忽然安静了下来,苦晴的声音在包厢里格外清晰,“——是朋友。” 众人恍然。 苦晴看到岑一屿拿起筷子,剥离外面的塑料纸,跟旁边的人点点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饭后。到一楼大厅,透过转动的旋转门,外面的夜色泛着游动的汽车尾灯,客人陆续通过旋转门出去。 苦晴和岑一屿垫尾走在最后,出了旋转门,一直沉默跟在她身后的岑一屿忽然快步上前拉她。 苦晴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想用力甩开,甩不开吗,索性就不说话。 两人眼神对峙,噼里啪啦的火花比头顶的灯还刺眼。 岑一屿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我是真不知道他出轨,我要是知道——” “——别骗人了!我、夏砚,我们平时撒个慌你都能看出来,你能看不出沈晨澜有没有偷鸡摸狗?”苦晴叹气,严肃的口气说道,“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我们的友情会与天同寿,但是现在已经结束了!” 苦晴刚转头就被岑一屿扯住,语气也不太高兴,加之手掌下的力度也大了些:“沈晨澜干的事情为什么要硬扯到我身上?” “因为你们是室友!因为他干了坏事你不告诉我!” 苦晴想甩开他的手,努力了两次没成功,最后拼尽全力一甩,岑一屿才松了力道。 岑一屿喉头滚了滚。 苦晴挣脱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头去路边打车。 几秒后,她留下一尾浓密呛人的汽车尾气,扬长而去。 岑一屿盯着绿色出租车驶向前方红绿灯,从胸口发出一声极致无语的冷笑。“行,不相信我。这次我要是再跟你说话,”他用力踩下一块石子,发出脆响,“我就是狗!” 出租车后排,车里蔓延着难闻的汽车尾气味,苦晴回头。 车灯路灯加在一起耀得晃眼,岑一屿的模糊的身影渐渐被后方的黑色轿车挡住。 苦晴眯眼,碎碎念道:“这次我要是再原谅你,我就是狗!” 苦晴回到酒店,一件小标间,一张床,家具却整齐排列,墙纸是粉红色的,很温馨。南苏市虽然是她家,她却不能回家,甚至不如这小小一处的栖身之所。 从九层的阳台往下望,万家灯盏温暖着冷漠的夜色。晚上风凉,她抱紧自己缩了缩脖子。这时床上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 苦诺:【你假期回来吗?我明年要高考了,爸妈说让你回来给我辅导一下。】 苦诺是她的亲妹妹。 苦晴说不回去,而且她毕业很多年了,没法辅导。 苦诺:【爸妈说的是心态!让你开导一下我!我上次月考没考好,忽然有点没信心了。】 苦晴不相信苦诺心态不好。 苦诺自打出生以来就备受家庭宠爱,从小的开心来源就是抢走她的东西,然后自己开心。以她的痛苦做自己开心的舟桨。这次回去,也是想看她在家里吃瘪然后来开心自己吧。 苦晴回道:【你可以拨打心理热线。他们应该会很乐意为你服务。】 随后无论苦诺回什么,苦晴都不再去看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即使开着空调,温度舒适,心脏却像被扔进被烹炸的油锅,不得安宁。 朦胧的月光涂抹在天花板,夜色逐渐从昏暗变得清淡。 若说今晚跟岑一屿吵得那通架没影响到她,那是不可能的。 岑一屿,是她最好的朋友,比她自己还重要。而她今天却说出了绝交的话。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就没有错吗?是他先背叛她们的联盟! 可是……万一他真没说谎呢? 随后她摇摇头。 不可能!那人聪明的很,跟沈晨澜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不可能没发现端倪的! 苦晴锁紧身体,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脑袋清空。可是徒劳无功。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彻底打碎这夜晚伪装的安宁。 视频对面是岑一屿摆着的一张臭脸。 他那边灯光明亮,身后墙壁挂着一副墨色山水图,这是在他家书房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他旁边叮铃哐啷的声响,好像是夏砚在调酒。 第2章 第 2 章 莫名的沉默长达将近一分多钟,打破两人之间彼此沉默的最长记录。夏砚忍不住凑过来:“你俩隔这演默剧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 “……” 苦晴清了清嗓子,说道:“岑一屿,你大半夜打来电话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场臭脸吗?” 岑一屿深吸一口气,似在极力隐忍,最后耐着脾气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对不起。” “你终于承认你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不,”岑一屿说,“那事跟我没有关系,我是真不知道。”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岑一屿皱了皱眉,拉过一旁的夏砚,“我早就搬走了,跟他一起住。” 夏砚立马举起四根手指发誓:“嘿嘿是的是的,晴姐,我拿我后半生的桃花和女人缘发誓,我们都不知道沈晨澜干得好事!” 苦晴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盯到夏砚怀疑人生,然后狐疑地看向岑一屿。而岑一屿则是不动如山,眼神一如既往的沉定。苦晴才终于相信。 “那你为什么搬走了?”苦晴声音态度好了不少,“还不跟我说?” 夏砚:“他啊——” 话还未说完,夏砚就被岑一屿退出屏幕外,“忙,换了个离餐厅近的房子。” “那不就在我家附近?” 苦晴跟岑一屿和夏砚开的IN future西餐厅距离也就出小区200米的距离。 这个餐厅是岑一屿和夏砚大学创业的产物,刚开始生意不景气,资金出现问题,夏砚是江北市本地人,回家住就好了,而毕业后岑一屿为了节省开支就租了离市中心挺远的房子,与沈晨澜一起合租。 一年后,有次沈晨澜没拿房子钥匙来餐厅找岑一屿,才与苦晴认识,认识没几天就对她死缠烂打展开追求。 结果…… 岑一屿像没听见她的提问,反问:“明天晚上出来吃饭?” 苦晴沉默,像是在思考。 “别装了,你又不回家,你不出来想烂在酒店里?” “……” 第二天中午在婚宴上苦晴没怎么吃,下午就出来吃烤鱼。 这家老李烤鱼开在南苏一中的附近,她和岑一屿上高一的时候开的,如今也是八年老店了,老板看见他们俩都笑呵呵的往里迎。 本以为夏砚也会来,却只有岑一屿自己来了。苦晴问起来,岑一屿边翻菜单边说:“他说他不爱吃友商做的东西。” “……” 岑一屿抬头,像看傻姑娘一眼瞅她:“他说他没来过南苏,所以想自己随便逛逛。” “哦,他什么时候变这么孤僻了?”苦晴说,“吃完我们可以带他一起逛啊。” “你对这里很熟吗?”岑一屿像发现一块新大陆般。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苦晴捶桌。 “那高中的时候怎么会在自己家小区迷路呢?” “……”这天没法聊了。 烤鱼上桌,苦晴边吃边骂沈晨澜。 岑一屿默默听着,除了吃米饭就是吃鱼肉,偶尔说两句,只是问够吃吗?够喝吗?吃饱了吗? 一顿饭结束,苦晴感到疑惑满满,这家伙居然没有取笑她? 出餐厅门时,岑一屿接到胸外科大夫表姐的电话,让他帮忙去动物园接一下和同学出去玩的外甥。 外甥和两个同学加一个同学的爸爸一起去动物园,结果那个同学的爸爸停车的时候不小心剐蹭了别人的车,就让小孩自己去玩,自己去处理事情了。 然后三个初中小朋友一不小心把打车回家的钱全给兔子买萝卜吃了,同学的爸爸也还没处理完事情,以至于现在只能干站在动物园门口不知所措。 “你说那家大人也真放心,把三个小孩留在动物园里,被动物咬伤了怎么办?”表姐语气不太好,“我还有手术真赶不过去,幸好你回来了,阿屿你快点吧,我怕他们几个在那里出事!” 岑一屿应了声。挂了电话,和苦晴一起走到路边,打了辆车,让她先坐进去:“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到了酒店告诉我一声。” “阿屿,你难道想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吗?”苦晴忽然一副戏精上身的模样,皱起眉,“不,你不能,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吃同吃,不然一起饿着!” 岑一屿看了眼烤鱼店,“看来是吃饱了。” 苦晴拍拍他的肩,“你刚请姐姐吃了那么丰盛一顿,我肯定不能扔下你一个人,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苦晴比岑一屿小七个月,岑一屿却已经对苦晴经常自称姐姐的情况见怪不怪了,到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自动过滤掉这句话了。 岑一屿抬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挺远的,你真要去?” “我觉得你一个人镇不住三个混世魔王,这个年纪的小男孩,管不住的。” “我可以。”他说。 “这人……苦晴推他坐进车里,然后自己也坐进去,“我偏要去!” “……” 动物园门口,天空碧蓝如洗,一团云被打得散乱,像狂吃了一半的棉花糖。门口挂着红色横幅热烈欢迎游客,空气里传来阵阵棉花糖和爆米花的香气。 苦晴穿着牛仔外套觉得温度正合适,不会热得冒汗,也不会冷得像身处冰天雪地。 就是比较晒,眼睛都睁不开。 她跟着岑一屿身后,让他帮她挡着太阳。忽然,岑一屿停下,在摊位上买了顶遮阳帽给她扣头上。 在动物园刨冰摊上,苦晴看到了三个小朋友在抱着一碗冰淇淋在分。 他们把他们身上最后的钱用来买了冰淇淋。 见状,岑一屿上前,半蹲在小朋友们面前,很不留情地教育了他们一番。 苦晴盯着那碗草莓味的冰淇淋,晶莹的闪闪发光,似乎传来阵阵冰爽的味道,她刚吃完烤鱼,吃一盒冰淇淋岂不美哉。 她忍不住望身侧的冰箱里看。 老板大手一挥,掀开上面的白色棉被,那里堆积的冰淇淋们似乎长出小手在冲她打招呼。 然后她余光注意到岑一屿看向她这边,两人目光对上。 岑一屿仿佛在警告她。他现在在教育小朋友,不好坏了他的威严,请她做个榜样。 苦晴扫了一眼小朋友手里的冰淇淋,目光在说:可是好像味道真的挺不错的。 漫长的几秒后,苦晴撇开头,不看他,也再不看冰淇淋。任凭老板怎么诱惑她都不再去看,眼里只有骄阳照在水泥地上面反射出的碎光。 “身上最起码也要留下能回家的钱,知道吗?”岑一屿说,“不然多危险,你们父母多担心?”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岑一屿的表外甥说:“舅舅我们还想去玩,还想去喂兔子!” 岑一屿半蹲似乎蹲麻了,站起来说:“还喂?” 苦晴也想喂小兔子,但是鉴于它们现在应该都吃饱了,忍不住说:“有爱心是好事,但是小兔子食量也有限,别把它们撑到了。” “不会!”表外甥喊道,“晴晴阿姨,里边有好多兔子,灰的白的黑的……” 一听,晴晴阿姨的眼睛就亮了,望向岑一屿。 岑一屿只好低头跟小朋友们说:“那你们一会儿好好跟着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小朋友们欢呼雀跃,高兴的要飞起来。 等他们三个飞奔而走,苦晴悄悄和岑一屿说:“不得不说,我今天第一次发现,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岑一屿愣了愣,没有任何获奖感言。 “走吧!”苦晴后退一步,指了指动物园门口排排站的三位小朋友,笑着说,“马上就是你脱离他们的视线了,我先过去了。” 苦晴说完便自顾自先跑去找小朋友们了。 岑一屿走到冰激凌柜子前,拿冰淇淋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向那道奔向三位小朋友的身影。 喂完小兔子后,路过猛兽区。看着许多人都往里去,他们也跟着进去了。三个小朋友因为又能玩一遍而感到更开心了。 苦晴隔着围栏,极深的坑下,看到老虎在树底下纳凉,忍不住拿出手机拍,而后感觉到手臂热了热。她转头发现岑一屿抓着她手臂,将她往后拉了一点,随后他就抱臂而站,跟个二大爷似的。 她顿时很无语:“怎么?你是怕我想不开跳下去?”她指了指不远处,隔着玻璃看老虎的小朋友们,“他们才是你真正需要监督的人。” “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差点去喂猛兽的人,”岑一屿不紧不慢地说,“那就是你。” “……我说过很多次了,”她道,“我那次被人挤的!” 初二学校组织实践活动,在海洋馆路过鳄鱼池时,下面的池子有几条漂浮在水面的鳄鱼。 上面的台子人来人往,保护措施却不够,都没有保安看护,只有两根绳索晃荡着,旁边两个同学打打闹闹,她差点被挤下去。还好当时旁边有位大人,将她及时扯住。 那时岑一屿在远处本来还晃荡着腿,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吃零食,目睹了全程后,立马跑过来把她拉到老师边上,还不忘报告了这件事情。 当时班主任听后吓出一额头汗。 之后再提到这件事时,他只说会说她傻,干嘛要离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么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不懂吗? “我看你也不长记性。”他声音冰冰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别处。 天气起忽然变得闷热浮躁,堵在胸口。苦晴也忽然不是很想再说话了,冷哼一声,专心致志拍那纳凉张嘴打哈欠的老虎。 第3章 第 3 章 从动物园出来,天色渐暗,先送了小朋友回家后,出租车停到了酒店门口。 苦晴下车还没走几步,就被岑一屿叫住。 她回头。 岑一屿先看了眼酒店名字,才看她:“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回江北。 苦晴皱眉,假装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一笑说:“我不告诉你!” “……” “就你多留一段时间吧,这几年你都忙着创业没怎么好好陪陪阿姨和叔叔,这次别再着急回去了。”她说。 岑一屿手臂搭在车门上,若有所思:“那意思就是,你明天后天就打算回去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她声音很平静,“我不回去留在这儿,纯属浪费酒店钱。” 岑一屿沉默。 苦晴刚想走,忽然想到什么,说:“但是你要是想让我留下来多陪你玩几天的话,我也可以,但是酒店钱——” “我出,”岑一屿抢先说,“我爸妈也都挺想你的,希望你有空能去看看他们。” 夜风打了个旋,划拉走脚下的树叶,沙沙的。 苦晴看着眼前人。 原来她在这个城市的唯一意义,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朋友和他的家人。 苦晴又多留了两天。 期间去看望了岑叔叔和刘阿姨,又传输了些钢琴技能给岑一屿的小外甥,而后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踏上了回江北的飞机。 坐车从岑一屿家出发的的时候,出门刚好看到苦诺穿着校服从对面单元出来,要返校。她看着苦诺骑着电动车离开,没喊住她。岑一屿看了她一眼,就让司机开车了。 中午的航班,空姐正推着小车,分发午餐。刚刚还很安静的舱内,纷纷响起撕纸,喝水吃饭的响声。岑一屿的饭还一动没动,打开他就停在那儿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苦晴鼓着腮帮子吃东西,一边一眨一眨盯着他看:“兄弟,你还好吗?”她忍不住推推他,“哪里不合你胃口?” 岑一屿把饭盒推给她:“肉给你了。” 苦晴刚要激动一下,随即她想起来这位兄弟早饭都没吃,她又推回去,“别,你快吃点吧。人在外面,不能挑,有什么吃什么!” 岑一屿看着她,又看看她碗里,他又重复了一遍:“给你了,我不想吃。” 每回来一次都会这样。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初中时曾经被他遇见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她被家里的亲戚揪着打的时候,他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同情的神情。 从此以后,更是便常常出现。 也是从那时起,他对她的态度从地上飘了天上,他成了她的朋友,家里人一骂她,她就躲到他家,他爸爸妈妈都会过来安慰她。就像避难所一样。 “我真不要紧,”苦晴说,“你不要每次回来之后,都觉得我特别可怜,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了。忘了忘了忘了!!……” 她在他耳边无限重复,最后他烦了推开她的脑袋:“行了,别汪了!” 最后,岑一屿饭盒里的鸡肉还是一大半都是被她消灭了。这个人一直是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从他开餐厅……不,是他们成为好朋友的那一天开始。 他好像特别会搜罗好吃的东西,她几乎尝遍了整个南苏市的美味,后来到了大学,又尝遍了江北,再后来他自己开了一家餐厅。 下了飞机,订的车先送她回家,回到江北所住的公寓小区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岑一屿还是像往常一样留下一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就拉上车门,留下一串尾气。 苦晴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等车走远,她回头望向自己住的公寓楼,笑意渐渐褪去,她慢慢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一进屋,房子里就传来一股海鲜的腥味,她闻不得这种味道。 走进去,只见大伯母边在茶几上边剥虾边看电视。看见她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回来了?跑得还真快,让你等着我一起回去,你跑得挺快啊!怕我用你的钱买机票不成?” “不用的话您也可以自己回去的。” 大伯母不说话了。 苦晴拿着包往房间走,想着要给岑一屿发微信说她到家了。 手刚搭上门把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您房子还没找到吗?不是说有朋友帮您找了吗?” “急什么急什么,哎呀……现在房子多不好找,我不得多看看!” 苦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按下门把手进去,反锁。下一刻,她拿出手机联系房东商量退租的事情。 - 晚上,苦晴和乐语田相聚在一家海滩边的砂锅餐厅。 “啊?你那个伯母还没搬走啊?住了快三个月了吧。”乐语田说,“上次一群人去你家找她要债我就感觉她不会搬走了,你还不信。你早应该搬了。不过,你搬走之后她万一再找到你咋办?” “那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苦晴,“对了,这事你别跟他们俩说。” “为什么?” “岑一屿我大伯母的印象不太好,他知道会很麻烦。” “为什么?” 这时门被推开了,岑一屿和夏砚走进来。苦晴立马收住,眼神示意乐语田什么先不要再问了。 夏砚边嚷嚷着边拉开乐语田旁边的座位坐下:“哎呀,这里真挺不错啊,空气清新,温度舒适,还鸟语花香,风景秀美,还能听那个浪打浪的声音……我说的不错吧?” “你不是说不吃友商做的东西吗?”乐语田问。 “谁说的,谁造我的谣?!” 乐语田看向苦晴,苦晴看向旁边的岑一屿,岑一屿翻着菜单。 “你有一天说的,忘了?”岑一屿道。 夏砚:“是吗……?” 隔着半块玻璃,楼下传来嬉笑打闹,有几名网红正在打卡拍照,乐语田立马拽起夏砚下去和她一起拍照。乐语田是个美食博主,自然也不能错过。 等岑一屿点的菜端了上来,乐语田他们还没回来。苦晴喝着西瓜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用胳膊推推岑一屿:“你为什么忽然搬走?就因为想离餐厅近点?” 岑一屿严肃地瞅她:“你想问什么?” 苦晴被看穿小心思,清清嗓子:“比如,沈晨澜是不是有什么怪毛病?你特别受不了的怪癖啥的?” 岑一屿眼神微微有些变化,盯着她,却没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丢下一句:“不太爱干净吧。”就转头吃饭。 “是吧!”苦晴像如听仙乐,“我就说他肯定有什么毛病,不然你怎么会突然搬出去。爽了!” 岑一屿吃了口米饭,停了听,忽然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苦晴捏着吸管,不停搅拌着西瓜汁,想了下,她说:“对我不错。” “对你不错的多了。” “有吗?”苦晴说,不过她没有深思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而且唱歌也不错,长得也还行,挺体贴人的。” 岑一屿默默听着,继续吃饭。 “但其实现在想想也挺一般,”苦晴嫌弃地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老说我没人追,有点刺激到我的叛逆心了?”她想了想,“所以都怪你。” “……” 一个晚上,苦晴能拖就拖,想晚一点回去,不想回去见大伯母那张贪婪的嘴脸,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九点半左右,岑一屿送她到小区门口。里面黑压压的,路灯的亮光微弱,几乎微不足道。 他皱眉,刚想说话,苦晴忽然转头跟他告别:“就送到这吧,你快回去吧!” “我一直想跟你说,你这个小区路灯不够亮,安保也没什么用,”岑一屿说,“你要不换个地方住吧?” “我会考虑的,”苦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了,你现在先回去吧。” 岑一屿说送她到楼下,苦晴却突然下意识张开手臂拦住他。被跟防贼似的举动刺激到的岑一屿微微发觉不对劲,挑眉:“怎么?” “没怎么,你进去一趟再出来多麻烦,这路我都熟悉了,你要进去一趟我还得担心你自己出来会不会掉坑里。”苦晴说,“快走吧快走吧!”随后她就往小区跑走了。 岑一屿只得望着她的背影走进楼道。楼道里的灯亮了,一层接一层,然后又一一灭掉。他这才离开。 楼道内昏暗的灯光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硕大的扑棱蛾子闷头往上撞,砰砰的。潮湿的味道蔓延整个楼层,她忍不住捂了捂鼻尖。 走在一楼时她就隐约听到楼上什么声音,怔了怔,抬头看了看上面,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她走到四楼家门门口,里面传来哗啦哗啦麻将洗牌的声音,和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快十点了,你那个闺女怎么还没回来?” “哎呀管她干嘛?咱们想玩到什么时候玩到什么时候,又不赌钱,她报警也没用!” “不过你在这待着,她愿不愿意啊?” “有什么不愿意的,不愿意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吧,她一生下来,她奶奶就说把她过继给我,结果还是我家那口子不乐意才没办成的,我倒是挺乐意。他爸妈从她小时候就不喜欢她,给我了正好。反正在我心里,在俺们家心里她就是我闺女,我用她吃她的住她的,都是合理的,天经地义!” “是钢琴老师吧,一个月赚多少啊?够帮你还债吗?” “够了够了。” “哎呀,翠楠你真是好福气啊!” 楼道里灯光倏然暗了下去。苦晴背靠在冰凉的墙壁,头轻轻磕到上面,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像是遁入虚无之中。 最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黑暗里下了楼。 她来到小区门口时,却发现岑一屿从她家旁边的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提了一袋东西。他没看到她,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影越来越远,她不敢动,更不敢喊他,只敢远远的望着。 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她走动的声音不会被他听到,这才长舒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苦晴才回了家。推开门,只见茶几上一片狼藉,散乱的麻将没人收拾,垃圾桶里的外卖餐盒半架在外侧,里面堆满小龙虾的残壳和各种垃圾。 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她收拾了行李,在客厅留下一张字条,推着箱子离开了。 - 半个月后,天气降温,给新家添置布置花了不少钱,苦晴一直没舍得给自己买几件厚衣服,幸好月底工资拿到手了。 本想继续省省,奈何实在冷,她还是喊上乐语田周五上午一起去逛乐趟商场。 逛到一半,乐语田说她有两个朋友也在附近,喊苦晴一起去见一下,于是两人就去到商场里的咖啡厅。 苦晴见到了两位男士,都是乐语田的朋友,也都是关于互联网的工作,一位是摄影博主,一位是游戏主播。 此次见面没什么目的,就是随便聊聊,聚了不到一个小时,因为大家都还有事情要忙,就散场了。 去到商场洗手间聊天时,乐语田对着镜子补口红时,边问道:“你觉得他们俩怎么样?有中意的吗?” 苦晴用烘干机烘着湿漉漉的双手,不是很在意,想了想还是说:“我觉得还没有岑一屿好看。” “噗,”乐语田瞅她,“那你对外表要求这么高,之前怎么看上沈晨澜的?” 苦晴思索了下,觉得有点烦躁,摇摇头不想再提。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说下午还有课,现在得走了。 乐语田搂着她:“那拜拜,工作时间不自由的小可怜。” 下午,IN future西餐厅。 窗外的天色接近墨蓝,昏黄的灯光铺盖着整个餐厅。 餐厅里混杂着西冷牛排和芝士意面的味道,人来人去,叮叮当当,错综复杂地响着叉子触碰瓷盘的声音,却掩盖不住低低的钢琴声从餐厅中央飘出来。 岑一屿隐在角落的一处双人座,捏着玻璃杯轻轻晃动。 从他身后看去,他被一颗假树蔓延出的树枝挡住,若他不动,从后面不会轻易注意到他。 他这个位置距离吧台很近,员工的私语一字不落地落入到他耳朵里。 “老板那个朋友,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和老板一起长大的朋友,经常来的那位美女,我今天在商场厕所听到她说咱们老板——帅了!”一位女员工的声音很激动,也很惋惜,“我就知道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你看怎么样!” “嘘,老板就在那边,别被他听到了。” “啊,老板在哪儿呢?啊我去,老板在那!” 夏砚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刚才和朋友喝了点酒,脸有些酡红,此时食指转着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坐到岑一屿对面,把车钥匙拍桌子上: “放心啊我没开车,代驾开的,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夏砚没等到回应,又叨叨道:“你干什么呢?走啊一起回去,别在这靠着了,人生需要快乐!” 夏砚说了大半天,忽然意识到岑一屿好像压根没听进去,脸色沉沉的,好像在想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他许久没见过岑一屿出现这种状态了,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他突然拿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家门口,说不跟沈晨澜合租了那次。 夏砚摸摸下巴,名侦探上身般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