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寡妇想跑路》 第1章 婶母 禅院直哉的叔父死了。 从小到大,直哉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叔父几面,仅有的一点印象,都是靠族内女人茶余饭后的闲话拼凑起来。 譬如他本来有机会从老族长那里继承禅院家家主的位置,但到了继承仪式时,却喝得酩酊大醉,生生将这个位置奉送给了直哉的父亲直毘人;譬如他荒淫无道,从年轻时起,就蓄养了一大批姬妾,到了五十岁时,还娶了加茂家二十岁的女儿为继室。 总之,这个人一生的盖棺定论就是荒淫,无能,到死也没有作为咒术师做出什么成绩来。 哦,非要说的话,他和第一任妻子生出了甚尔那样强大的儿子,大概算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点辉光了。 “欸,你听说没有,我们那位婶母,生得非常貌美,叔父自从娶了她之后,将身边的那群妾室都遣散了,一心一意专宠于她。” “那是当然,你知道那个女人的母亲是谁吗?” “她不是加茂家主的嫡女吗?” “嘁,加茂夫人怎么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做老婆?” “想来她是侧室的女儿了?” “加茂家那些侧室可都不是些省油的灯,如果是送给家主大人为妻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叔父那么个连咒术师都不做了的老废物,她们自然也不愿意——” “少在那卖关子了,快说吧。” “是加茂家主亲哥哥的女儿。” “我记得当时加茂家主为了这个位置,可费了不少劲儿,这他还能让哥哥的子嗣留下来?” “谁让别人有个风骚的母亲呢?我听说,加茂家主哥哥还活着的时候,他的老婆就和这个小叔子搅到一块儿去了,这枕边风一吹啊,加茂家主不就手软留下了兄弟身后的姐弟俩?后来呢,靠着把姐姐嫁到咱们禅院家联姻,弟弟也被送到加茂家认祖归宗,后来更是被发现继承了加茂家的赤血操术,被认作了加茂家主的嫡子、下一任家主,真是好运气的家伙。” “难怪——”被科普的人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说,“母亲那般风骚,做女儿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难怪我们的叔父一大把年纪,还情愿死在那女人的肚皮上。” 禅院直哉随手把玩着黑色羽织上的腰带,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虽然一生妻妾无数,但真正在这位叔父名下认祖归宗的也就两个儿子,禅院甚一和禅院甚尔。 大儿子甚一在上周被派遣到伊豆岛去祓除咒灵,至今未归;小儿子甚尔因为生来就是没有咒力的“天与束缚”,不被家族容纳,前一阵子更是听说入赘到伏黑家,连自己的姓氏都抛弃了。 为了表示对这个兄弟的重视,禅院家主直毘人亲自带着自己的嫡子禅院直哉以及几个堂兄弟扶灵回禅院家。 隐约的哭声打断了禅院家兄弟们的聊天,长长的步行队伍突破了掩映淡青色群山的茂密林木,清一色身着黑色羽织的男人扛着深色的棺木和白色的经幡浩浩荡荡地向着他们走来,黄色袈裟的和尚站在棺木周围,摇动着手中法器,低声念着祝愿亡者早日往生的经文。 但在这只队伍中,最吸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女人,她站在队伍的前方,一身黑色的西装裙,戴着面纱和头纱。虽然刻意穿着保守的套裙,还是难以掩饰身体优美的线条。 似乎是因为悲伤过度,女人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穿黑西装戴金丝眼镜、看着像是律师的男人伸手扶了她一下。女人微微偏过头,表达自己的谢意,一阵山风吹过,撩起她黑色的面纱,露出了纤细精巧的下巴和淡樱色的嘴唇。 兄弟们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艳,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胡乱咳嗽几声,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禅院直哉看着自己堂兄弟们魂不守舍的模样,满脸不屑。一个私生女,一个咒力比真依还要低微的普通女人,纵然长得美若天仙,又有什么吸引力呢。 不过,禅院直哉也挺乐意于看到这些兄弟们在父亲面前出丑。 虽然他对自己能成为禅院家第二十六代家主有绝对的信心,但这些人犯得错越多,对他自然也越有利。 他甚至有点期待,如果有人在叔父的丧礼期间,对这个女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丑事,想必一定会在家主争夺战中立刻出局吧? 以禅院家的家大业大,叔父的灵柩自然是被送回了家庙之中。 当天下午,叔父的长子甚一就赶了回来,而据说本来就在京都附近的甚尔反而一直没有出现。只是禅院家以咒力和术式的强度为尊,甚尔虽然强大,除了直哉,禅院家的人一贯不把他当回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他。 当着禅院家主直毘人和亡者一众亲朋好友的面,金丝眼镜男,也就是叔父的律师藤野,宣布了叔父生前留下的遗嘱。 除了少部分有限的纪念品赠送给亲人,叔父几乎所有的存款、股票、房产都被那位年轻美貌的禅院紫阳夫人所继承。 “不过,夫人继承遗产还有个前提。”藤野清了清嗓子,“您必须留在禅院家。” 听到律师的话,甚一当场就变了脸色,这能算是什么条件?禅院家的寡妇当然应该呆在禅院家。按照他的预想,甚尔是个没有咒力的废物,父亲那些丰厚的财产自然是留给他一个人的。他甚至已经早早想好了那些钱财的用途。 甚一眼里盛满了怒火,如果人的怒火可以实体化,他可以当场将自己年轻的继母烧成灰烬。 跪坐在灵位前的禅院紫阳已经换上了丧服,宽大的黑色和服愈发衬托得她纤细袅娜,珍珠一般清澈的泪水不断从苍白的脸颊滑落。眼见着泪水就要流干,她用手帕擦擦眼角,就又有泪水滚滚落下。 原本一直沉浸丈夫死亡的悲伤中不可自拔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来,恰好和继子恶毒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她瑟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捂住脸,却挡不住更多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甚一少爷,请您别那样看我……我也没想到您的父亲会作那样的遗嘱。我只是个寡妇,要钱做什么呢?”她柔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显得那样娇弱无助,“藤野律师,我能将那些钱给甚一少爷么?” “紫阳夫人……” “够了!”直毘人怒斥道,“甚一,这是你父亲死前的心愿,你连这也要违逆么?” “是,伯父。”甚一不敢反驳,只能恨恨地低头。 日本传统丧葬文化中有所谓“通夜”仪式,是由亲友聚集在死者家中或寺庙烧香、诵经,守灵期间由家属轮流守护遗体。直毘人走后,刚刚痛失遗产的甚一自然没心情守着个糟老头子的尸体,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其余的兄弟们心思活络了起来,一个富有、美貌绝伦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像是一盘放在公共露台上的、新鲜出炉的小蛋糕,不上去咬一口,就是对不起它美丽的色泽和诱人的甜香。 禅院直哉的兄长端着一杯酒笑嘻嘻地在禅院紫阳身边蹲下: “婶母,晚上天气这么冷,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就在五分钟前,直哉看到他偷偷往酒里掺了一包白色的粉末,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谢谢您” 禅院紫阳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要接过他手里的酒,但她跪坐太久,血脉不通,身子一歪,就把整杯酒泼在了对方的脸上。 紫阳被吓得眼角发红,活脱脱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兔子,连忙从侍女手上拿来毛巾要替兰太擦脸。 真是好运的蠢货。 直哉摇摇头。 可惜了。 见不到这个堂兄出糗的样子。 直哉压下内心的失望,又觉得有些渴,从侍女端着的托盘中取来一杯果汁,是鲜榨的石榴汁,或许是因为石榴的表皮没有去干净,石榴汁中能品尝到一股微微的苦涩。 哼,这些卑贱的仆人,做事真是越来越不精心了。等他当上第二十六代家主,一定要好好惩治他们懒散的习惯…… 直哉这么想着,随手将杯子扔回托盘上去,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直到最后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讪讪地走出灵堂,禅院紫阳才有机会悄悄活动一下压在色无地下发麻的脚丫子。她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整天水米未曾沾牙,也是累得不行。 “你们两个……是洋子和平子吧?” 禅院紫阳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两个侍女,就能立刻叫出他们的名字,着实令两个小女孩有些受宠若惊。 “是,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想静静地和夫君最后呆一晚,你们两个去偏殿等着,天明前过来就好。” 偏殿就设立在灵堂的前方,里面有留给侍从的值房,可以吃点热乎东西,轮流打个盹儿,比在这里跪上一整夜好多了。 侍女们对望了一眼,也就退出了灵堂,走之前还替她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禅院紫阳摸索到小腿上,狠心用拳头抵着酸痛肌肉用力揉了一揉,瞬间的酸爽后,总算能站起身来。 关上门后,四四方方的灵堂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她死死地关在里面。她冷笑着端详供奉在黄白二色菊花中的灵位和精修到褶子的照片,虽然从昨天开始就没怎么进食,但还是感觉恶心得想吐。 禅院紫阳随手将乌木发钗从盘得紧贴头皮的发髻中抽出,解放了丰润如乌鸦羽毛的长发,又拆掉了紧紧勒在和服外的腰封,沉重的色无地蛇蜕般坠落在地面。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定妆定的还挺牢,稀薄的灰白未能完全褪去,但润泽嫣红的唇色和明丽如玉的皮肤还是暴露了出来。 几分钟后她就从那个纤细柔顺的未亡人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禅院紫阳把那些衣服踢到桌子底下去,供奉在灵前的苹果又大又红,感觉味道应该不错。这些贡品明天一大早就会被拿走换上新的,扔了也是浪费。紫阳拿了一个“咔嚓”咬了两口,顺便把自己在洋葱汁中浸泡晾干的手帕扔到火盆里烧了。 她就知道,糟老头子不会心甘情愿地将那些钱留给自己的,总要加上些自以为是的条件。 留在禅院家。 哼。 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想要,到头来连个为他哀悼的人都没有。 吃了点东西果腹,紫阳打了个哈欠,她困得要命,但不想留在这里睡觉,于是开了后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的确有人会偷盗咒术师的尸体,但一来这是禅院的大本营,二来老头子已经不做咒术师好多年,因此周围也没什么守卫。灵堂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中建造了一间小小的纳凉的屋子。那里面有一把长椅,紫阳打算去那儿对付几个小时,到快天亮前再回去。 紫阳站到门口,拧了下把手,门没开,似乎是从里面反锁了。按说这里除了自己,绝不该有别人才对。 又敲了下门,还是没反应。 她微微眯起眼睛,不会是禅院家那群混蛋还想呆在这儿想对她做点什么吧? 她随手从头上扯下一根发卡,三下五除二撬开门锁,一手虚拢着门把手,一手摸向了和服下绑在大腿上的皮套。 在更衣室重重叠叠的锦缎之中,确实蜷缩着一位不速之客。 他仍旧穿着白天那件黑色羽织和白色的衬衫,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只是原本扣到最上面一粒的扣子因为挣扎散开了大半,黑色短发因为汗水结成了一绺一绺,贴在俊俏的脸蛋上。 “直哉少爷?”紫阳点了点娇丽的红唇,眯起眼睛,很有些意外。 而且看他这幅尊容,显然不是很正常的状态,倒像是被灌了什么药。 联想到那杯送到她跟前的温酒,不难想到,这个高傲的小蠢货是吃了不清不楚的东西。 她才不想管这件事呢。 小少爷脸色潮红,眼神涣散,嘴里却还是嘟嘟囔囔地骂着。 “你认识我……混蛋,是你要害我?……我……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把你扔到咒灵屋去喂咒灵……” “直哉少爷,你发烧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年轻人身体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紫阳非常敷衍地安慰两句,转身就要走,却被拉住了衣摆。 湿漉漉的脑袋费力地拱过来,她冷漠地挣开了对方因为药物而软弱无力的手。 “……哈,你这个下贱的女人,就这么淫*荡吗?哈?为了一点钱就出卖身体,一辈子都只能在男人的身下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怎么敢打我!”禅院直哉竭力睁大眼睛怒吼道,脸颊被抽得火辣,眼睛却因为充血而难以视物,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咔哒——” 是锁扣从内部闭合的鸣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婶母 第2章 七海 禅院紫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想睡觉恐怕是不成了,索性就因陋就简在老头子灵堂里眯一会儿算了。 没成想才到了灵堂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了?”紫阳推门而入。 却发现灵堂里一片杂乱,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黄白菊花散乱一地,鲜红的苹果滚落得到处都是,经幡被吹成一团塞在屋角,连原本摆放在灵堂正中央的沉重棺木都打了横—— 简直是龙卷风过境啊。 几个侍女见她过来,顿时有了主心骨,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 “夫人……我们几个本来在值房歇息,听到灵堂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您不在,灵堂里乱糟糟的……家主大人说让直哉大人统管全局,我们就让人去找直哉大人,没想到直哉大人也不在……” 禅院直哉当然不在了,那个傲慢的小少爷这会儿还在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纠结怎样收拾全局吧?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 虽然在满脑子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禅院紫阳还是伸手在自己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泪花顿时汹涌而出,她伸手拭去泪水,哭哭啼啼地说: “我整晚在灵堂呆着,也不曾见到夫君留下只言片语,才去了一趟洗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一定是因为甚一少爷不愿在夫君灵前守候,才让他的灵魂不得安息啊。” 紫阳“扑通”一声跪在灵前,悲切地抚摸着棺木,声泪俱下: “都是妾身的错,您将那些钱财留给我做什么呢?如果甚一少爷拿到您的财产,一定会愿意侍奉在灵前吧?您就不用这样彻夜不安了啊。” 她又回过头来,亲切地握住满脸无措的小侍女的手: “你们别害怕,如果家主大人责问起灵堂不安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没能安抚好夫君……” “夫人,这不是您的错!”小侍女平子涨红着脸,手臂和拳头都绷紧了,“您彻夜守候在这里,都是因为甚一大人不在,老爷才会发脾气的!” “没错!”洋子也鼓起了勇气,虽然肩膀发抖,但她的语气还是异常坚定,“哪怕被惩罚我也会这么说!” “没关系,你们都别害怕,不会有人受到惩罚的。” 紫阳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天还没有亮,你们再去休息一会儿,我陪着夫君说说话,兴许能安抚一下他的心情呢?” 侍女们离开后,紫阳径直走向摆放在桌案中心的灵位,在宛若狂风过境的灾难现场中,只有这块灵牌还稳稳当当地矗立着,黑漆色,在幽暗的夜色中宛若铁塔。 她将手摁了上去,灵位上顿时闪烁起了一阵莹亮的、规律的光,她用了点力气,光点的闪烁愈发强烈,连灵堂里黯淡的烛火都受到了影响,不住地跳动。 “喔,怎么整得和奥特曼要登场似的?” 忽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而本该陷入绝对黑暗的灵堂被牌位投出的一缕放射状微光照亮。 准确的说,是一个漂浮在微光里面的男人。 “看来不是奥特曼,而是阿拉丁神灯啊。”紫阳挑了下眉毛,看起来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还想吹声口哨。“还是个身材火辣的灯神。” 不过,这位从灵位里面诞生的神使长得也太现代了些。 他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混血儿式的高鼻深目,系到最上一颗扣子的深蓝色衬衫和黄色豹纹领带,金色的短发打理得十分整洁,属于是如果在酒吧里遇到,禅院紫阳会邀请他去喝一杯的类型——如果这满身社畜味儿的男人愿意在下班后去酒吧喝点什么的话。 “我没有死么……”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有些困惑,“你是哪位?” “我是禅院紫阳,你提出了两个问题。”禅院紫阳慢悠悠地说,“鉴于你从我亡夫的牌位中钻出来,还将他的灵堂搞得乱七八糟,我认为你还是个活人的概率不太高;第二个问题,我觉得于情于理,或许都应该由不请自来的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七海建人,”男人说,“是一名咒术师。” 他很快接受了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甚至以松了一口气的态度阐述自己死去的事实。 “在涩谷,死与咒灵的对战中。” 紫阳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在浏览器中输入关键词涩谷进行搜索,但最近的新闻是滨崎步亚洲巡回10周年纪念演唱会,一群画着晒黑妆的高中女生在镜头前做出夸张的表情。 “虽然我不是咒术师,但也知道,如果是你描述的这种级别的咒灵入侵事件,至少会被官方冠上地震火山燃气爆炸美军扔原子弹之类的灾害……所以,你所描述的时间是?” “2018年10月31日。” “唔……今年是2005年。”禅院紫阳笑了笑,“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你穿越到13年前了,而且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牌位上显灵,我也有点头绪——” 紫阳看向灵位上的隶书汉字,“紫心殿政荣清净建虚大居士”,这是她亡夫的戒名。 由于日本人普遍信仰佛教,所以无论这个人生前信仰耶稣安拉还是飞天意面,到了死后都通通变成佛教徒,还会由僧侣根据生前的身份和功德授予一个戒名,一般来说名字越长证明地位越尊贵,譬如德川家康的“东照大权现安国院殿德莲社崇誉道和大居士”和石原慎太郎的“海阳院文政慎荣居士”,当然越尊贵收费也就越高,像紫阳亡夫这等级别的收费就高达500万日元,和尚们正是凭借此道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一跃成为日本女生想嫁职业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恐怖存在。 除了跟实力正相关,这名字通常还跟本名有点关系,比方说“建虚”二字就是取自紫阳亡夫禅院建人名字中的“建”字。 “你之所以来到此地,大概是因为你俩重名吧?”紫阳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是要找一帮和尚来超度你吗?还是说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去执行?还是说要找到过去的同伴向他们预警十年前的浩劫?” “不,我什么都不用做。”名叫七海建人的男人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得到过许多人的感谢,了无遗憾。”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心愿——”透露着一股靠谱社畜气质的成年男人眼睛里闪现过极为短暂的惘然和疲惫,“我想要去马来西亚没有人的海滩边,建造一栋房子,看自己买了许久堆积如山的书,把那些奉献给狗屎一样劳动的时间找回来。” “嗯,劳动就是狗屎,说得真好。”女人笑着鼓起掌来。“能够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享受自己的人生,也是很好很好的事。” “七海君,能够参与到那种级别的战役,你还挺能打的吧?” 七海不明白她的用意,只能据实回答: “我是一级咒术师。” “唔嗯,按照当今咒术师的评级标准,要能稳压一级咒灵的术士才能被评为一级咒术师吧。除了那些出生就实力超模的家伙,已经算是一般咒术师能达到的最高峰了。” “七海先生,你能来到这儿,也算是我们的缘分,”禅院紫阳仍捂着嘴吃吃地笑着。“嗯……要不要做个交易呢?” 七海诧异地看向这个绝丽的女人,她其实相当年轻,二十出头年纪,没有化妆,但且说且笑间,眼波流转眉目生春,就像一束在狂风中颤动的花枝,透着一股隐约的癫狂和靡丽。 如果她所言是实,这是她丈夫的灵堂,她不仅没有显露出任何悲意,还对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灵魂接受度相当良好,甚至很快就提出了做交易的请求。 “我带你去马来西亚的海边,而你在这里保护我,直到——”女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达成自己的心愿为止。”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儿。 “禅院夫人……” “叫我紫阳好了,这个禅院家可是有数不尽的禅院夫人,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叫谁呢?” “那么,紫阳小姐。”七海低声问,“能问问你的心愿是什么么?” “我的心愿啊,和你们这种为了拯救世界付出生命的超级英雄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啦。”女人微笑着、温柔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想要毁了禅院家。” 七海一怔,认真地看向女人的眼睛,他原本以为至少能窥探到她对于这个家族的怨毒。 但女人眼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块昂贵的祖母绿,在平滑的切面中倒映出他的样子。 “开玩笑的。” 禅院紫阳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这实在是太唐突的距离。但不知为何,七海没想着躲开,任凭葱管般白腻的五指虚拢,由咒力模拟出来的荧光碎片散落在她的指尖。 “七海先生,我只是个没有咒力的女人,我想要的,只是在这个虎狼般的家族里活下去,仅此而已。” 第3章 继子 禅院直哉悄悄地将臀部在脚后跟上挪了一下位置。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坐立不安了。 对于从幼年起就接受禅定教育、稍微动作一下就会被穿黑色和服带着链条眼镜的礼仪老师用细细的小鞭子抽打后背的京都旧式贵族来说,这实在是再失礼不过的行为。 禅院直毘人诧异地看向这个嫡子,他的颧骨上浮着一缕病态的殷红,看起来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直哉,你是生病了么?” “不,父亲,我没有生病。”禅院直哉咬着牙说,“我很好。” 只有他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他的腰臀上遍布着斑驳的掌印,经过了半个晚上的休息,还在发红发烫。 都怪那个可恶的、喜怒无常的女人。 如果让自己抓到她…… 昨天晚上,从叔父的灵堂出来,禅院直哉本来打算回房间休息,但感觉到身体烫得很厉害。 咒术师不容易生病,他也清楚自己不是生病。 除了皮肤腾起的高热,难以启齿的地方,即使在宽松的羽织下,也拱起了高高的弧度。 ……绝对是那杯酒的问题! 虽然神志不清,但凭着灵敏的听觉,他还是听到几个人在挨个打开房门,寻找他的踪迹。他挣扎着爬起身,从窗户里跳下二楼,一路踉踉跄跄,才藏到灵堂后没人的更衣室中。 好不容易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可药剂的力量又涌了上来,攫取了他一切的感官。他狼狈地躺在地上,绝望地挣扎,连一向扣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扣子都掉在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更衣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他几乎看不到东西,视网膜上只能隐约映照出女人高挑曼妙的身影。 这恐怕就是要毒害他的凶手。 他大声呵斥着这个僭越的、卑劣的女人,不知道说中了她什么地方,女人反而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可恶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可令直哉难堪的是,梅花般寒冷的香气在药剂对身体的刺激下迅速被抽动的鼻翼捕捉。而后柔软冰凉的手掌温柔地抚摸过他火辣辣的面庞,修剪得宜的指甲边缘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疼痛的触感,可就是这么一点接触,就又引发了难以遏制的渴求。 禅院直哉挣扎了许久,最终难以克制自己身体的本能,像乞求主人垂怜的小狗那样将自己的脸送到了女人的掌心之中。 请求她留下来,留在自己的身边。 “嘘……真乖啊,直哉少爷。”她的声音甜美得就像是缥缈的雾气,掺了毒药的雾气。只要吸入一口,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甜蜜。 真是一场噩梦。 一场糟糕的噩梦。 一场……美妙的噩梦。 她的声音柔软得就像最轻盈的丝绸,但说出来的尽是嘲讽的话,践踏着他作为男性的尊严。她修建得十分圆润的指甲在他的胸口留下道道红痕,稍有不如意,就掌掴在他的腰臀上,对于咒术师的体质来说称不上疼痛,却相当耻辱。 最后她甚至把自己扔在那间逼仄的更衣室里一走了之,连一个拥抱都吝啬给予。 禅院直哉只能勉强将扣子全都掉落的衬衫披在身上,甚至都肿得有点无法拉紧了,他只能凭着咒术师的好身手,趁着茫茫的夜色,狼狈地逃了回去。 对他下药的人并不难找出,只是几个收钱办事的卑劣奴婢而已,他们都签订了不得泄露雇主的束缚,因此留着也没有益处,都被他扔到咒灵屋里面去喂咒灵去了。 只有那个女人…… 那个可恶的女人。 如果找到她的话。 自己一定要…… 要怎么样呢? 禅院直哉的神思飘忽起来。 一定得要好好地惩罚她,没错,竟然敢对禅院家的下一代家主做那样的事情。 然后…… 再做一次。 脑海中忽然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禅院直哉吓了一跳,几乎要立刻蹦起来,但好在僧侣们的念诵声掩盖了他的异常。 可这样的打断不仅没有消磨掉他脑海中的想法,反而让他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那就再做一次。 没错。 再做一次了以后,就把那个女人用最酷烈的刑法杀掉。 禅院直哉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 “直哉,直哉——” 父亲不悦的声音将他从脑海中的幻想中唤醒,禅院直哉打了个寒战,转而作出一副恭谨的样子。 “到你为你的叔父上香了。” “是。”禅院直哉站起身来,从僧侣的手中接过檀香,围着灵柩绕行一圈,而后将檀香插入香座之中,低声祝颂。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禅院紫阳始终安静地跪坐着,微微臻首,流露出一截修长细腻的脖颈。 “直哉,甚一昨天说他病了,起不来身,你几个堂兄弟也各自有任务。扶灵上山的事情,就由你来领头做。”直毘人说。 禅院家的坟地设立在祖宅后的深山之中,为了保证无人打扰灵魂安息,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偷盗咒术师的尸体,坟地的位置十分隐蔽,而且有重重的结界守护。 直哉还挺高兴于无人争抢他的光辉。 “明白了,想来是甚一堂兄昨天听闻消息悲伤过度,故而病倒了,您放心吧,我一定做好,让叔父早日魂归净土。” 他这番话,几乎就是在直接点出甚一不是病了,而是没有拿到叔父的财产,心中不忿。 在任何时候,禅院直哉都不吝于踩自己家主之位的竞争者一脚的。再说了,昨天陷害自己的那件事,搞不好其中就有甚一的手笔。 闻言,直毘人果然皱起眉来,但他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禅院紫阳。 “弟妹,禅院家已经为你挑好了一处住所,就在宅邸西侧的院落中,我已经命人翻修过了,还算是幽静,正适宜你在家清修。” 禅院紫阳自然是没有什么二话,她细声细气地说: “只是,紫阳想要在院落中为夫君设立一座神主,以日日祈祷,时时祝颂上香。” “这是自然,我安排人为你打造一座牌位——” “家主大人,”这个兔子般孱弱乖顺的女人第一次打断了直毘人的话,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理顺了耳发,脸颊微红,“昨晚得到了夫君的梦示,或许夫君的灵魂,留了些许痕迹驻跸在这座牌位上,所以紫阳想将这座灵位请回居室之中。” 这个要求听着奇怪,但还在情理之中,直毘人没费什么思量,挥手答应了。 像禅院紫阳这样,死了个年纪大得做她爹都绰绰有余的丈夫,就哭天抢地的女人,一定做不出那个女人那样疯狂的事情。 不知为何,直哉忽然盯着她的背影这样想道。 灵堂的大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了。 所有人无不回头看向那个推门而入的男人,他的身材相当高大,这个天气大家都穿上了外套,他却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全靠挺括的身板和发达的肌肉群支撑,卷起的袖口下暴露出肌肉隆起的健壮小臂。和他堪比健美先生的好身材不同,男人的脸其实相当清俊,甚至称得上清秀了,只是嘴唇边的一道狰狞伤疤为他平添了一丝冷峻气息。 “禅院甚尔!”已经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我已经入赘了伏黑家,现在是伏黑甚尔了。”甚尔说,大踏步地走到灵前,从和尚的手中取过一炷香。 “你怎么现在才来?”直毘人微微皱眉。 “前几天有个重要的赛马比赛,我怎么能错过呢。何况,我现在不是来的正是时候嘛,家主大人。”甚尔懒懒散散地说。“我的父亲大人还好好地躺在这里,没有火化也没有埋进土里。” “甚尔,你可来得不是时候,昨天律师才宣布了你父亲的遗嘱,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你的母亲,甚一和你一个子儿都捞不到。”有个堂兄弟不怀好意地说。 “是么?”甚尔似乎这才注意到安静无害地跪在一旁的女人,挑了下眉毛,弯腰行礼。 禅院紫阳的身材在日本女性中已经算得上高挑,但甚尔俯下身时,身形几乎将她完全遮蔽。一点暗红的香灰无声地燃尽,从檀香顶端坠下,似乎是为了躲避烫热的灰烬,紫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被甚尔拉住了。 “小心一点,母亲大人。”他笑着说,似乎完全不以称呼这么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为羞耻。 在堆叠的宽大织锦袍袖间,略显粗糙的指腹悄无声息地摩挲过禅院紫阳的小臂,留下微弱如蝴蝶掠过的痒意。 “睡了儿子又睡老子——”嘴唇和她耳垂擦过的瞬间,他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真是辛苦了。”他松开紫阳的手臂,恢复了原本的音量。 “不,甚尔君,这都是我该做的。”禅院紫阳盈盈地微笑着,语气温柔又和气,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回应了继子的关心。 禅院直哉一直看着甚尔,这个强大、美丽、自己一向投注了最大憧憬的男人。在甚尔从灵前退回后,他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跪坐着的禅院紫阳。 难不成像甚尔这样绝对的强者,也会被皮相迷惑,像自己的堂兄弟们一样痴迷于这个咒力低微的女人? “那女人一定会被撕得粉碎吧?”他开玩笑道,“禅院家眼冒绿光的饿狼会踩破禅院紫阳院落的门廊。” “是么?”甚尔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答非所问,“我对父亲的女人没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