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夏事》 第1章 空镜 手里的尼康,是三年前的老设备了。型号虽不算过时,却因高频使用磨损得厉害,外壳掉漆,边角磕碰,看着就像台报废机。 稳定器是崭新的,前两天刚送到。他上回出差不小心摔坏了原装的,任小豪当时还板着脸说要从他工资里扣,结果也只是说说,没真扣。 “牧驰!” “哎!”牧驰应声快跑,端着相机一溜烟冲过来,“小豪哥,聊完啦?” “走,先去吃饭,回来再拍。” 任小豪三十出头,已经是一家小工作室的老板了。牧驰记得两年前来面试时,才知道他原先是中视体育的资深摄影师,专跑各大赛事,在户外摄影圈也算有点名头。攒了几年经验和人脉,就自己拉了个团队,成立了奥创工作室。 牧驰本科专业跟摄影八竿子打不着,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集。拍照、剪视频全靠兴趣堆起来的经验。大公司门槛高,自媒体市场又卷得厉害,他原本也没太大指望,是误打误撞来了奥创,没想到任小豪愿意带新人,还不嫌弃他从零开始学。 某种意义上,两人算是彼此成全。 别看奥创团队不大,财务都是任老板的老婆李艾媛兼职在管,可这两年项目接连不断,几乎没歇过。牧驰也算过账,拿到手的工资和奖金,不比一些大厂差,关键还能学东西,还有自由度,干得挺带劲儿。 “你小子是不是长个儿了?”进了电梯,任小豪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有一米八了吧?” 牧驰挑眉一笑:“是啊,二十三蹿一蹿嘛。” “得了吧。”任小豪笑着捏了把他后脖颈的筋,“二十四都过俩月了,别装嫩了。” 两人下了楼,这片工业园区地处偏僻,周围也没几家像样的饭馆,倒也省得挑来挑去。任小豪走在前面,随便拐进一家山西面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大份的刀削面。 牧驰低头鼓捣着相机,调参数、擦镜头,手指没停。任小豪瞟了他一眼,笑着打趣:“怎么,嫌这相机太破了?” “哪儿啊豪哥,”牧驰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不是常说嘛,摄影关键不在设备,在审美。” 这句话任小豪确实常挂在嘴边。牧驰起初还以为他是在掩饰“抠门”,后来亲眼见过他用手机拍出质感十足的视频,又看他三言两语把甲方拿捏得服服帖帖,才渐渐心服口服。摄影技术是一方面,人脉与气场也是门学问——这些,正是他需要补的短板。 “设备也挺关键的,”任小豪笑着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大哥的宠溺,“以前是没钱嘛。等上个项目的尾款一到账,给你换台新的。” “哎哟,不用不用。”牧驰嘴上推辞着,脸上却掩不住地乐开了花。 两人都忙了一上午,本来没觉得多饿,等热腾腾的刀削面一端上来,立马顾不上聊天了。任小豪吃饭一向快,牧驰吃得更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面捞了个干净,吃完还不忘捧着碗灌了几口面汤。 打了个满足的嗝,他靠在椅背上,一脸放松。任小豪这才放下筷子,慢悠悠地捏了捏他肩膀,像是顺手,也像是提醒:“小驰,上午跟张总开会,虽然你不用发言,但咱们毕竟是乙方,这种正式场合,还是得注意点态度。要不是有急事,就别老玩手机。” “哦……知道了。”牧驰低下头,抽了张纸巾,默默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 任小豪一向少有严厉的时候,在工作室里也始终坚持一个原则:不管什么想法,有话就得当面说,开诚布公才是合作的基础。刚才那句话,无论语气还是内容,都谈不上批评,更多像是顺势点拨。这也是奥创成立四年来,新人不断加入,却从未有员工主动离开的原因之一。 “行啦,又没骂你。”任小豪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扒拉完最后一口面,嘴角一勾,“张总人不错,咱们下午抓点紧,争取明天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好。”牧驰笑着应了一声,语气轻松了些。 任小豪起身去结账,牧驰顺手拿起他的外套,跟在后面,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小饭馆,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工业园区稀疏的树干洒在肩头。 这次的拍摄任务,是为天悦科技制作一支企业宣传片。公司创始人张总,全名张闯,五十多岁的人了,外表却完全看不出年纪,身形挺拔,头发整齐,气质更偏知识分子那挂。 第一次对接项目时,是他亲自出面聊的需求,任小豪根据对话内容整理出一版拍摄方案。早上的会议就是和天悦宣传部门的人一起过脚本、确认分镜,下午正式拍摄。 为了抢时间,牧驰上午已经提前在公司正门、办公区域拍了一组花絮镜头。下午的主场景则设在研发中心和自动化生产线一侧。 牧驰早在开会前就翻过天悦的宣传册,知道他们主打的产品是机械臂和小型服务型机器人,技术走在行业前沿,这让他打心底好奇。 拍摄前签了保密协议,又换上公司秘书递来的深蓝色防尘服,刚走进场地,就看到张总也一身同样的装扮,跟了进来。 “今天小驰主机位,我来打下手。”任小豪朝张总介绍。 张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打量了牧驰几眼,笑着说:“哟,看着年纪不大啊。” 牧驰假装没听见,低着头调试相机,动作稳得一丝不苟,心里却憋着一口气:今天一定要一条过。 任小豪看出了他的情绪,笑着接话:“年轻人点子多,脑子灵活得很。小驰跟我两年多了,技术水平没得挑,张总您尽管放心。” 产线上灯光明亮却不集中,四面八方都有反射,尽管张闯已经让员工按他们的要求清理出放灯罩和打光器材的空间,实际拍摄时还是要不断调整机位,腾挪角度,才能捕捉到满意的镜头。 这种时候最容易心浮气躁。以前的牧驰就容易着急,非要图快。任小豪却从不松口让他靠后期救场,而是一次次要求他现场重拍。几个月下来,把他急脾气磨得干干净净。 “对被拍摄的对象要有足够的好奇心。”任小豪曾经这么说。 此刻,牧驰就站在一台正在运行的机械臂面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屏。屏幕上正放大演示操作流程,只见那根灵活的“手指”从传送带上精准捏起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纤维,稳稳地穿过一个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微孔。 “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产品。”张闯站在一旁,语气难掩自豪,“后期有望应用在微创手术领域。” 牧驰听着,却没有抬头,镜头顺滑地跟上动作,精准捕捉下最精彩的一瞬,又迅速切了个角度,为整台设备补上一个特写。 “哎,我是不是不该说话?”张总笑着自嘲,“都给我录进去了。” “没事儿,”牧驰目不转睛地盯着取景框,手上稳定地运镜,“让豪哥给您后期掉。” 配音工作需要请专业配音演员来完成。前期的这些外勤事务,都是任小豪亲力亲为在打理,牧驰也帮他跑过几次流程、联系过人。直到最近工作室业务越来越多,才终于招了个新同事专管外援事宜。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八点,牧驰按照预设的拍摄方案,终于把所有镜头拍完。等他关掉相机时,整条右臂已经酸得像灌了铅,几乎抬不起来。他这才发现,张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一点没注意到。 “张总说晚上一起吃个饭。”任小豪一边帮他收拾散落的器材,一边随口说。 产线二十四小时运转不歇,晚班工人已经陆续上岗,整片车间依旧灯火通明,机器低沉运转的声浪连绵不绝。 牧驰“呼”地长出一口气,靠着墙滑坐下来,这才有空掏出手机瞄一眼通知栏。果然,未读消息一连串。除了他姐姐牧晨发的一条:【周末回来吗?爸妈问你】,其余的清一色来自白芷。 白芷是他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经纪公司当经纪人,手底下带着两个半红不红的三线小明星。闲聊、吐槽、拉他去拍临时通告、或是问他能不能推荐摄影棚——这种事经常发生。光今天这会儿功夫,她就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拜拜~】那我拉小群了啊。 【拜拜~】你周五几点下班?在你公司楼下汇合可以吧? 【拜拜~】我在群里说了,油费AA,你拉上我,再带一个人没问题吧?我记得你那车有行李架。 【拜拜~】说话啊,人呢?群里打个招呼先! 【拜拜~】这周末酒店超难订,我先下手为强了。你和亮亮一间可以不? 【拜拜~】就这么定了哈~ 【拜拜~】死人!到底去不去啊?!等不了你这个司机了,我们决定坐周六高铁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拜拜~】阿牧? 【拜拜~】小牧牧? 【拜拜~】牧总? 最后是一串密集的语音通话未接提醒,仿佛在手机上咆哮。 牧驰一看,顿时哆嗦了一下,赶紧打字回了句: 【阿牧】sorry,下午在拍摄,手机没响。 【拜拜~】那你自己开车去 or 买高铁票咯,微笑.jpg 他立刻拨了个电话过去,才刚接通,对面就传来白芷阴阳怪气的声音:“哟,牧总,您可终于忙完啦。” “真的是拍了一下午,”牧驰伸了个懒腰,“现在还没吃饭呢。白总,最后定的是哪套方案?” 他和白芷关系不错,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滑雪。 大学时在滑雪社团认识后,每年雪季,牧驰和白芷都会结伴刷各大雪场的出勤时长。白芷单双板都会玩,牧驰只专注单板,技术上自然略胜一筹。今年冷得早,市区已经飘过一场小雪,白芷早早就在群里招兵买马,就等这个周末崇礼开板。 和白芷这种天生外向的“组织委员”不同,牧驰属于那种喜欢安静滑雪的人。平时就喜欢跟同好交流几句技术,大部分时间默默刷坡,很少在群里冒泡。 “亮亮坐周五晚上最晚那趟车,我和包总、贝果还有疯疯小两口,周六一早过去。我给你看看还有没有票啊……”电话那头的白芷像机关枪一样,语速飞快。 她能拉到这么一箩筐人,也算本事了。牧驰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忙说:“我自己查吧,一会儿给你回信。” “行,可别又玩消失啊。”白芷又大声应了旁边的人一句话,显然正在剧组现场,背景乱哄哄的,全是走位喊词的声音。 挂了电话,牧驰背上相机,跟任小豪一起上了张总安排的别克商务车。 “这周末去滑雪?”任小豪问。 “嗯。”说起这个,牧驰眼里都亮了,整个人瞬间从疲惫状态中弹了起来。 当初面试时,他就提过这个兴趣。冬季本就相对清闲,加上奥创不打卡、不坐班,只要把活干好,牧驰往往会住在雪场,有项目再临时赶回来。 他掏出手机搜了下北京到崇礼的高铁票,果不其然,周五晚上和周六一早的车次全都售罄。 这几年滑雪热得发烫,想赶上头一天的雪况就得抢票。要是拖到周六下午再去,滑不到几个小时,雪道上全是被蹂躏过的旧雪。 可天悦的项目才刚开工,怎么好意思一开始就请假? 犹豫了一下,牧驰还是给白芷发了条消息: 【阿牧】高铁没太合适的票了,咋整? 【阿牧】跪求.jpg 对方头像迅速显示“正在输入中”,他顺手切到另一个对话框,给牧晨回了句: 【阿牧】这周不回。 牧晨那边一直没动静,估计只是例行公事问问。牧驰划到那个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的滑雪大群,发现沉寂了大半年的群这两天活跃得厉害,未读消息居然飙到了三位数。翻了翻,大多是欢迎新人的表情包刷屏,看样子最近又加了不少人。 群里除了白芷,就属亮亮还算熟。去年在北大湖和可可托海都跟他拼过房,性格话少,脾气好,是他为数不多能“自动适配”的社交对象。到现在,牧驰甚至还不知道亮亮的真名,他们这一圈人全靠群备注互相称呼。 白芷早建了个共享表格,置顶消息里,清清楚楚地列了大家的姓名、电话、紧急联系人和联系方式。她是那种能把一场滑雪团组织成冬令营的人,热情得让人无话可说。 这时候,白芷的消息弹了进来: 【拜拜~】你要是周五晚上能走,就蹭安安的车吧。我把你公司地址发她了,具体时间你俩自己定。 【拜拜~】估计你还能比亮亮早到呢,先去把入住办了,他正发愁第一晚没人分摊房费呢,嘻嘻。 【阿牧】安安是? 这名字怎么看都像女生。群里除了白芷,牧驰并没加过别的女性。 【拜拜~】上午我刚拉进来的啊,一个温柔美丽的小姐姐,人很好说话的! 【拜拜~】我都跟人说好了,别怕,冲鸭.jpg 【阿牧】…… 牧驰看着那个“冲鸭”表情,一时有点头大。他和白芷混久了,几乎快被她当成兄弟,可她从没放过对他社恐属性的调侃。面对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女生,还要麻烦人家顺路载他,牧驰只觉头皮发麻。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群成员列表,往下翻了翻,果然看到最新加入的一位,昵称叫“安安”,头像是只卡通小狗。 一股热气直冲手心,他吭哧了半天也没点下“添加好友”,指尖悬在那儿,怎么也点不下去。 “明天再说吧,反正明天才是周五。” 他给白芷回了个感恩比心的表情包,把手机按灭,揣回了兜里。 喜欢看我BG文的朋友们久等了,这篇原本在豆瓣发过一些剧情,但女主的职业还有后续的人设、剧情都有大改动。 请以此稿为准。 感恩,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空镜 第2章 粗剪 张闯对下午拍摄的态度,体现在晚饭的饭店规格上。 包间灯光柔和,桌面一尘不染。司机提着两瓶五粮液跟进来,还有两个礼品袋。牧驰知道任小豪最近在备孕,主动开口:“小豪哥晚上还得回去改分镜,我陪张总喝两杯。” 张闯原本对他还有些保留,下午见他闷头干活不声不响,现在又懂得替领导挡酒,心里不由得打了个高分。 他一边用热毛巾擦手一边笑:“你小子胆子不小啊,还敢安排你领导加班。” 其实牧驰的酒量不算好,但眼下这话该说,他自然不会躲。任小豪也看出了他是替自己圆场,便顺势道:“张总,今天咱就随便吃吃,您高兴就好。” 这时,一直坐在张闯身边、低头刷手机的女孩突然开口:“少喝点吧,回家挨老妈训我可不帮你啊。” 声音不高,却透着点漫不经心的倦意。 路上任小豪介绍过,这位是张总的独生女,刚从国外念完书回来。牧驰没记住名字,只记得她一身潮牌打扮,妆浓、睫毛长,十指长长的美甲修的很精致。他猜对方大概不怎么需要工作。 张闯斜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嘀咕:“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女孩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回消息,像是压根没听见。 牧驰忍笑,任小豪也跟他交换了个眼神——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等凉菜上了七八成,牧驰才起身,帮张闯添满他面前的小量酒器。 他眼角余光扫到女孩头,见她拿起筷子,拨开了一碟酸辣藕片,夹了一筷子慢悠悠送进嘴里。 然而他刚把酒杯斟到一半,女孩忽然抬头,皱眉打断:“行了啊。” 牧驰手一顿,酒瓶差点没握稳,脱口而出:“你也来点么?” “我?”她搁下筷子,嚼完嘴里的菜才看向他,语气像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你搞笑呢吧?” 桌布底下,任小豪用腿轻轻碰了碰牧驰,算是提醒他。牧驰讪讪坐下,只好给自己斟了一样的量,动作小心翼翼。 张闯又瞪了女儿一眼:“你别这么呛人啊。”随即转过头来,举杯笑道:“咱们开始?今天多亏任总和小驰了,拍得专业,我是真服。” “您太客气了。”牧驰举起小酒杯,双手托住,轻轻碰了一下张闯的杯底。 任小豪端着茶杯,半站起来:“谢谢张总招待,我以茶代酒,祝项目顺利。” 第一口白酒下肚,辛辣冲得牧驰鼻子发热。他赶紧埋头吃饭,一是肚子确实饿了,再就是这酒后劲不小,空腹上头太快。 任小豪自有一套饭桌应酬节奏,边吃边跟张闯拉家常,话题很快落在了孩子身上。 “若溪小时候就机灵,高一那年几个名校都来抢她上少年班。我想着这么聪明,干脆送美国去了,结果她死活不学商科,说学什么艺术设计……” 张闯讲到这儿还不忘补一句:“你说我们做家长的也不容易,现在我给她安排进公司做个行政,她也不干,成天捣鼓什么自媒体剪辑。” 牧驰端起酒杯,努力组织着语言,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现在自媒体也挺有前景的,挺自由的。小豪哥的工作室最近招的人,工资还比他自己都高呢。您的女儿要是能火起来,搞不好比您赚得还多。” 话音刚落,他脸上便泛起一层红晕,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没想到,张若溪却突然来了兴致,笑得带着几分调皮:“那我去你们公司上班呗?抖音、小红书、B站我都能发内容。” 牧驰差点被噎住,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啊”,脑袋里一时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 关键时刻,任小豪赶紧救场,笑着说:“若溪你还是先在家里公司挂个职,要是我们这边有合适的项目,你要是真感兴趣,随时跟牧驰联系。” 张若溪爽快地递过二维码,牧驰没法躲,拿出手机扫了起来。屏幕上跳出她的昵称:“嘻嘻嘻溪”,带着几分俏皮的气息。 “不过啊,”任小豪边说边笑着摇头,“工资只能按市场价发,兼职性质,别指望能拿太多。” 饭桌上的气氛愈发轻松,张闯在女儿盯着的眼神下也没喝多,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牧驰和张若溪聊了几句,发现她和刚毕业时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表面满不在乎,内心却藏着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那一刻,他竟有些想起了自己初入社会时的青涩模样。 没让张闯的司机送,他和任小豪打了辆车,目的地是工作室。 “一会儿我去工作室送东西,你就直接回宿舍吧。”任小豪开口,声音里透着惯常的关照。 “宿舍”其实是任小豪在公司旁边小区租的一套三居室。牧驰住着带独立卫浴的主卧,承担着三分之一的房租。次卧里放着一张单人床,偶尔任小豪加班晚了,会过来借宿。书房和客厅里堆满了摄影器材和各种杂物,显得杂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还是回公司吧,”牧驰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神志虽然还算清醒,却明显有些累。 任小豪在副驾驶座挥了挥手,“算了,别逞强,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片子,漏了什么赶紧补拍。” 牧驰应了声“嗯”,打了个哈欠。 车子缓缓停在小区门口,任小豪背起设备和行李箱,把牧驰拎着的双肩包递给他。 牧驰踏进小区,回想起在车上小睡的片刻,反而精神了一些。 小区暖气烧得足,洗过澡后,他只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坐在床边开始收拾滑雪装备。 手机在床头响了两声,他伸手抓起,顺手拔掉充电线。 屏幕上跳出一条条消息: 【嘻嘻嘻溪】你也滑雪啊? 【嘻嘻嘻溪】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雪场? 牧驰记得自己没屏蔽朋友圈,估计是张若溪看到了他上周晒的雪板照片。他翻了个身,把那个毛绒大熊塞到脑后当枕头。 【阿牧】这周末已经有约了,不好意思。 朋友圈都看到了,这会儿再把人屏蔽了,多少显得有点小气。幸好他的朋友圈本就不多,最近这条动态下,也就白芷和任小豪点了个赞。 【嘻嘻嘻溪】那下周末呢? 【嘻嘻嘻溪】我双板,高级道没问题,不会拖你后腿的。 如果换成白芷发这种话,牧驰大概会开个玩笑:“单板没双板快,只能我拖你后腿。” 他敲了条简短的回复: 【阿牧】下周还不确定。 张若溪没再回信息,牧驰便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行李。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雪板、雪服、头盔早就收拾妥当了。他从衣柜里翻出两套速干衣、两条内裤,和一打跟白芷他们团购的雪袜。最后又瞄了一眼白芷发来的酒店信息,果断决定洗漱用品就不带了,用酒店的也方便。 折腾到快凌晨一点,工作室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他却还是给自己定了早上八点半的闹钟。 起床洗漱完毕,牧驰到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买了个灌饼,慢悠悠地嚼着,走到公司时间不会超过九点。 他通常都是第一个到,今天却罕见地有人比他先来了。前台的灯还亮着,牧驰一进门顺手打开工区的灯,里面的人头也没抬,就知道是李艾媛:“小驰早啊。” “媛姐,”牧驰咬着灌饼,问,“你吃饭了吗?” “我在家吃了,”李艾媛笑着回答,“你又这么早来,听你豪哥说,昨晚你喝了不少啊。” 今天她过来报税,刚好也是每月发薪日。牧驰打算趁机买套新雪服,下个月雪鞋也得换了。 “就我喝了,小豪哥一口没沾。”牧驰一边把包挂到工位旁的衣架上,一边打开电脑导出昨天拍的视频。 李艾媛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笑着看他一眼,继续敲键盘。她是家餐饮公司的财务经理,每月抽空来工作室处理发薪报税的事。前阵子牧驰还听他们两口子说,要招个全职财务。 “小驰,”李艾媛合上电脑,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我叫了个保洁,上午去宿舍收拾一下,你那屋我跟人说不用管了吧?” “嗯,”牧驰忙回道,“谢谢媛姐,我那屋不用。” 他东西不多,思忖了一下,又说:“媛姐,下次别叫保洁了,我来打扫就行。” 不过就是整理设备、拖拖地而已。 天还不算太冷,李艾媛却已经穿上厚厚的羽绒服,笑着问:“给我省钱吗?” “不是,”牧驰拿着杯子去饮水机接水,“怕……打扫的阿姨把东西弄乱了。” 李艾媛跟着往门口走,笑道:“怎么跟你哥说话一样,我们好心好意帮忙,你们还嫌收拾完找不到东西。” “嗯呢,”牧驰从饮水机旁架子上拿了个挂耳咖啡包,向她道别,“顺手的事。” “那下次再说吧。”李艾媛这时叫到了车,接电话上了电梯,“拜拜。” 牧驰挥挥手:“慢点啊,媛姐。” 导资料的时间有点久,牧驰闲着无聊,就刷了几个滑雪视频。这次他除了带360和GoPro,还打算把单反也带上,想着拍点雪景,顺便练练构图。 不过镜头还缺一个。他算了算账,发现这月工资一发完,又快见底了。雪季才刚开始,路费、住宿全是硬支出。突然想起来,晚上还要坐安安的车去雪场,他连人家微信都没加,也还没问要不要分摊油费。 以前他们也都是这么算的——一车人平摊油费,实际上已经很划算了,毕竟车主还得自己开车、承担损耗,全是义务劳动。 现在临时变卦,说不去,显得有点不讲义气。再说房间都订好了,虽然以前群里也有临时放鸽子的,大家表面不说什么,关系却多少就疏远了。 开板日的吸引力,对一个滑雪爱好者来说,几乎无法抵抗。 “啊——!”他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嚎,又烦躁地揉了把头发,手边的咖啡一口喝下去还烫了舌头,“这真是……” “哟,自己跟自己生气玩呢?” 一个圆润的胖子拐过前台,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女孩,刚好撞见他对天自怨自艾的那一幕。 牧驰讪讪地收回杯子,在外人面前没好意思继续喊叫,只道了声:“石头哥。” 胖子名叫石锐,上个月才加入工作室,专门负责商务方向。牧驰起初还以为来了新人,自己终于不是工作室年纪最小的了,结果才知道石锐和任小豪是大学同级,几年前合作过一个长期项目,一直有联系。这次石锐辞职出来,任小豪就顺势把他拉了进来。 “这位是配音老师,你叫她蔡蔡就行。”石锐介绍道,一边拉开自己工位的椅子请人落座,一边指了指牧驰,“我们公司的吉祥物,小驰,刚刚那段精彩表演你也看见了。” 女生从进门起就憋着笑,这下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牧驰无奈地滑了下椅子,作势要踹石锐两脚,却还是先忍住,转头问他们:“喝点什么?楼下有瑞幸和喜茶。” “瞧这小孩,多懂事。”石锐语气像在表扬自家侄子,听着格外别扭,“我就算了,看蔡蔡想不想喝。” “我也不用啦,”蔡蔡一边笑一边摆手,“有热水就行。” 她笑起来有点憨,但并不讨人厌。牧驰倒没听出她声音有什么特别,随手从吧台的杯架上拿了个马克杯,给她接了杯热水。等他回来时,石锐已经拿着天悦项目的资料,和蔡蔡讨论开了。 “小驰会先出个粗剪样片,到时候你先看一遍。稿子不多,哪天抽空去你棚里录一下就行。” 蔡蔡笑着听完,握着杯子逗他:“你这意思,是又想白嫖呗?” 石锐啧了一声,“你这说法太粗暴了。那钱我请你吃日料不好么?” 看来是老熟人了,开起玩笑来也没分寸。牧驰没再插话,回到自己工位,趁着素材导出,把镜头做了分类,开始粗剪。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中午随便点了个盒饭草草对付。粗剪刚出,任小豪就皱着眉头看完,标了一整页需要修改的地方,连语气都比平时严肃了几分。 “这一段前后没对上,这一段节奏也乱了,你是闭着眼睛剪的?” 牧驰没敢多嘴,只默默点头。鉴于晚上还得早点下班去雪场,他这次真是拿出了比考试还专注的劲头,一帧一帧地抠,效率反倒意外地提升了不少。 终于按下保存键,他刚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桌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扫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喂?”他接起电话,语气也有点不耐烦。 “你好……”那边稍顿了一下,是个温柔清晰的女声,像刚练完声的电台主播,“请问是阿牧吗?” 黄金三章定律女主终于要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粗剪 第3章 初见 “是我。”牧驰应着,握着手机快步往外走。 对面轻轻一笑,话音软得像羽毛扫过耳边,“我是安熠,你大概几点能下班?” 牧驰一边穿过工区的两排座位,一边听见那头又说:“白芷给的地址是中关村汇友大厦,我就去那儿接你?” “嗯,可以的。”他推开门,站进电梯厅。穿堂风带着初冬的凉意,他深吸一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太忙了,没提前联系您,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按你的时间来就好。”安熠的语气舒缓又从容,听起来像是个慢性子的人。 “六点,或者六点半?”牧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好的。”她声音清澈干净,继续说:“我查了一下,大厦门口有个天桥,我会在天桥旁边的辅路等你。车牌号是9578,和我手机尾号一样。如果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好嘞。”牧驰笑了一声,莫名放松了不少。 石锐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阳台抽烟,见他打电话的模样,朝他比了个“砰”的手势当作调侃。牧驰一边冲他龇牙回应,一边又立刻收起表情,对着电话那头恭敬地说:“那就麻烦您啦。” 视频的粗剪一直改到五点半,牧驰早就坐立不安,脚下跟踩了弹簧似的。任小豪看他这样,也懒得再说什么:“你是要去雪场吧?赶紧的,你心都飘出北京五环了,我说啥你也听不进去。” “嘿嘿,”牧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得先回小区拿行李,也确实不该让人家等太久。 “谢谢豪哥,我先走啦!”他说着扣上电脑,背上包就往外跑,“要是有活儿,打电话给我,我在雪场弄!” “拉倒吧,”任小豪一脸不信,“你都上雪道了,还能干得了活?电脑别带了,带也是白带。” “不带心里不踏实。”牧驰还是把电脑塞进了背包,打算抽空修些自己拍的图和视频。 走出大厦时天色已暗,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橘黄的光映在天桥栏杆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牧驰特地绕到桥下的辅路,几辆私家车停在路边,他边扫车牌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今天李艾媛请的保洁比以往勤快不少,屋里焕然一新,地板一尘不染,各类设备也都规规整整地码在架子上。牧驰来不及多看,从卧室拎出雪板包和行李袋,背上双肩包,鞋都没系好,就踩进运动鞋里,连踢带蹭地出了门。 隔着几十米,他一眼就看见天桥下,一辆白色的丰田普拉多亮着双闪,安安静静地停在路边。 靠近些,确认了车牌号就是安熠说的那辆。牧驰正要掏手机,一侧的车窗却缓缓降下,驾驶座上是个短发女生,歪着头冲他笑了一下:“是阿牧么?” “对,我是。”牧驰点点头,有点喘,还是自然地回问了一句,“你是安熠?” 他没喊昵称,直呼其名,说出来时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手机里备注的是自动拼出的那一条:安逸。 “行李放后备箱吧。”安熠朝他点点头,声音不疾不徐,“我就不下去了。” “好的。”牧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车顶的行李架,上面已经固定了一只板包。他绕到车尾,后备箱“咔哒”一声自动弹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箱矿泉水和一个银灰色的小行李箱,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他把自己的雪板包塞进去,又小心地把行李袋垒在箱子上。后备箱缓缓合上,贴合的一瞬,车里暖融融的气息就扑了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像是白茶或者风信子的味道。 牧驰绕到副驾,拉开车门,微微弯腰对她打了声招呼:“嗨。” 副驾的座椅调得有点靠前,他一边调座椅角度,一边把双肩包塞到脚边。羽绒服就搭在身上,路上走得急出了点汗,车里又暖,他干脆脱下来打算往后座一扔。 后排却堆着两个硕大的宜家蓝编织袋,顶端鼓鼓囊囊的薯片袋、瓜子包挤在一起,像两座不太牢靠的小零食山。他只好学着安熠那样,把羽绒服搭在座椅背后。 他的一系列动作不算慢,但在安熠静默的注视下,反倒显得有点笨拙。她始终没说话,手搭在方向盘上,温柔的目光带着些许好奇,却让人无法忽视。 车里放着不紧不慢的轻电子乐,勉强冲淡了些许沉默的尴尬。 “嗯。”牧驰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座椅铺着白色的毛绒坐垫,坐着软乎乎的。他抬头试探地问了句:“走吧?” 安熠偏头看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声音很轻:“安全带。” “哦。”他赶紧侧过头,扣上安全带,手还不自觉拉了拉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动作有些多余,又咳了两声,像给自己找点声音填补这段过于安静的空白。 等车缓缓驶出,他才渐渐放松了些,终于有余裕打量车内的环境。 除了柔软的毛绒坐垫,车里其实并不拥挤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他面前空调通风口的调节杆上,贴着一个小小的软陶玩偶——是只狗狗的头,眼睛做得圆圆的,憨态可掬。他想起安熠的微信头像,也是只狗,便随口问道:“你,养狗啊?” “嗯。”她视线始终盯着前方,侧脸在暮色里显得轮廓清晰,声音依旧平静。 牧驰顺势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短发不是**头那种可爱的造型,而是利落干净的剪裁,贴耳垂下,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穿着一件米色高领毛衣,很瘦,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又白又小,指甲修的很短,没有涂指甲油。 安熠开车的动作沉稳老练,换道、并线、踩油门都不慌不忙,时而单手握着方向盘。车子虽然不新,显示屏上的公里数已经跑了不少,但状态挺好。 “什么品种啊?”牧驰伸出手,指尖轻轻在那只小狗头上敲了两下。父母家里也养了几条不同品种的狗,但这只玩偶做得太卡通了,真看不出来是哪种。 “就一只土狗。”安熠在红灯前停下车,侧头看他一眼,微笑道,“串串,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她的眼睛不算大,有点内双,但睫毛很长,灯光下亮晶晶的。牧驰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有些局促,立刻移开目光:“哦。” 和陌生人之间破冰总是困难的。他低头掏出手机,看到车载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歌名,手指默默搜索,点了个红心。 车里响着温柔干净的旋律,像是安熠的气质延伸出来的那一部分。 “本来想带它一起去滑雪场的,”安熠忽然说,声音低低的,“不过它挺怕生的……所以暂时寄养在朋友家了。” 牧驰原本神游的注意力一瞬间拉了回来,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是因为他才没带狗? 他看向窗外,轻轻咧了下嘴,笑着说:“那还……真是麻烦你了。” 安熠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不算明显,却总是能让人多看几眼。 牧驰也发现她挺爱笑的——那种笑不是蔡蔡那种“忍不住”的乐呵,而是带点留白和克制,有点假,却又不像都是演出来的。 就像刚才那句调侃,一般人说完了总要补一句“开个玩笑”“别当真”之类,安熠却一句解释都没有。但牧驰偏偏听得明白,她没怪他。 他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也暂时还没理清楚安熠带给他的感受到底是什么。肯定没到喜欢,也不像是纯粹的陌生人。就像……一首旋律,你听了一遍没记住,但旋律却一直在脑子里打转。 车子已经渐渐驶出城区,高楼和车流一点点被甩在身后。牧驰摸出手机,给白芷发了条消息:【我们出发啦~】 白芷没回。他知道她忙,为了这个周末能一块出来滑雪,几乎是把这一整周的加班额度都攒满了。 正想着,安熠忽然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啊?”牧驰被她的话打断,松了下安全带,靠回椅背,“还没呢,不过现在还不太饿。” 他本想接一句“饿了就吃点零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排那两个鼓鼓的编织袋都是安熠带的,他不好意思这么说。 偏偏肚子就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声音不大,正好一首歌播完,于是在安静的车里格外明显。 安熠下了快速路,驶向一处熟悉的商区:“这边有个肯德基的汽车餐厅,帮我带杯咖啡吧。” “行。”牧驰应着。 他当然知道,这是在照顾他。但安熠说得太自然了,就像真的是自己想喝。 “美式还是拿铁?”他问。 “拿铁吧。”安熠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进点餐通道。 牧驰点单的手顿了顿,忍不住问:“不过你这个点喝咖啡,不会影响睡觉吗?” “不知道。”安熠手一伸,从座椅后面捞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有时候会睡不着,有时候也没什么影响。” “谢谢。”牧驰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塞到车门侧边的凹槽里,又说:“也看哪家的咖啡是吧?比如星巴克喝完还能睡,肯德基的就不知道。” “差不多这个意思。”安熠轻轻笑了笑,重新启动,开到取餐窗口,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装着汉堡的袋子和那杯冒着热气的大杯咖啡。 车厢里一阵热腾腾的食物香气,盖过了原本淡淡的车载香氛。 牧驰拆开包装,咬了两口汉堡,含糊地算了算时间,再看看导航,至少还有两个小时高速。他咽下嘴里的那口面包,扭头问:“你累不累?” 安熠正低头捧着纸杯,似乎在试第一口,表情看上去对味道不太满意。 她偏头,还是那个标准的笑:“嗯?” “我是说……”牧驰顿了一下,嗓子有点干,伸手拉了拉安全带,“要不我来开车?你休息会儿?” 说完就有点后悔。显然,他们还没到可以随便换手开车的关系。就像刚才点餐时,他也只顾着自己,点了两个汉堡,竟没问她想吃什么。 “现在还不累,刚出城,”安熠将咖啡轻轻放到档位后的杯槽里,声音带着一丝温柔,“要是一会儿累了,换你开。” “好。”牧驰点头,默默啃着汉堡,心里却有点急,想快点吃完,又怕自己咀嚼的声音太大,结果第二个汉堡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他都没品出来。 没想到,上了高速没二十分钟,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被安熠轻声唤醒,他一扭头,才发现窗外已经是酒店的旋转门了。 “哎!”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怎么不叫我?” 安熠轻轻一笑,带着不急不躁的平和,“先穿好衣服吧,外面很冷。” 她已经穿上了羽绒服,牧驰赶紧松开安全带,捞过自己的羽绒服,推开车门。 一股刺骨寒意夹杂着飘落的雪粒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如果今晚能下一场雪,明天一定超爽。 酒店的迎宾早已推着行李车走来,牧驰正想帮忙拿车顶的板包,服务员已经熟练地解开了绳索。他只好从后备箱拖出自己的雪板包和行李袋,又提起安熠的小行李箱。 “你先去办理入住吧。”安熠边登记电话和车牌号,确认行李件数边说,“我去停车。” 牧驰这才仔细打量起安熠,发现她身高大约到自己肩膀,穿着一条贴身的牛仔裤和一双低帮雪地靴,休闲又干练,给人一种安心舒适的感觉。 “行,那我就在前台等你。”牧驰点头。 这家酒店虽然有些年头,但当年是崇礼最顶级的星级酒店。如今虽然有更现代、价格实惠的竞品,但地理位置依旧无可替代。 前台区人来人往,都是赶着明天一早滑雪的客人。 牧驰掏出身份证登记,前台问还有同住客人吗?他说“有”之后,顺手拿出手机,拍了张大堂的照片发进群里,又问亮亮现在在哪儿。 “火车晚点了,”亮亮回复,“幸好一车人都是滑雪的,到了火车站打车不成问题。” 牧驰收起身份证和房卡,环顾四周,看到安熠正走进旁边的VIP通道办理入住,身旁跟着一位高挑的男服务生,那人脸上的热情显而易见。 他心里暗想,安熠看起来年龄不大,职业肯定不简单,毕竟这VIP待遇,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滑雪是个烧钱的运动,他对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但安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第4章 跟我来 安熠的专属服务员帮忙把牧驰的行李一并放上了行李车,牧驰礼貌地点头致谢,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乘电梯上楼。 电梯内播放着柔和的轻音乐,空间静谧,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客人。临近九层时,安熠忽然开口:“我叫了夜宵,大概半小时后送到,你也来吃点吧。” 牧驰顺手记下她的房号——在十一层,然后再次道谢。 去年他也在这家酒店住过几次,虽说陈设略显陈旧,但房间面积宽敞,很适合大包小包的滑雪爱好者。他挑了靠窗的床位,雪板包整齐地摆在窗台下的空地上,行李袋随意地搁在单人沙发上,特意留出行李架给亮亮。 窗外望去,是酒店背后密集的楼群,都是这几年新建的度假酒店,灯火通明,映出一派温馨安静的夜景。 牧驰打开窗户,一股干冷的空气和夜晚特有的雪粒扑面而来,让他莫名兴奋。透过风的呼啸,他感受到远处松林的静谧。吹了会儿风,他关上窗,准备冲澡。 洗护用品是清新的柑橘香味,浴室的水温恰到好处,洗去一天的疲惫。吹头发时,一撮短发翘起,他手忙脚乱地按压了好一会儿才服帖。 暖气开得足足的,室内只穿着短袖和运动长裤,丝毫不觉寒意。看了眼时间,他套上羽绒服,抽出房卡,出了房门。 因为离安全通道近,牧驰选择不坐电梯,直接走楼梯,轻快地爬上两层。 来到十一层,眼前的装修明显比九层讲究许多。厚重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极具质感,墙上悬挂着几幅抽象画,整体气氛更为静谧雅致。房门之间的间距也更宽敞,显得舒适而不拥挤。 牧驰按下门铃,门很快被打开。 牧驰似乎来得有些早,安熠裹着酒店的白色浴袍,脖子上围着酒店毛巾,湿润的头发还滴着水,显然刚洗完澡。她正低声打着电话,口型示意他先进来。 这套房的面积远比他的标准间宽敞许多,穿过明亮的走廊,牧驰的目光很快被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吸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色深沉,高级雪道一览无余。压雪车在山脊上缓缓爬行,路灯投下柔和灯光,漫山遍野的积雪反射着点点星辉,像是一片静谧的银白世界。 安熠的声音与之前的温柔不同,低沉疏离,似乎是与同事或上司的工作交谈。她几乎只用冷淡的“嗯”回应,最后轻轻说:“那明天见。” 牧驰见她没要换衣服的意思,便绕过窗边,坐到了她对面,将餐车上的夜宵摆到餐桌上。 餐车第一层铺满了切好的各色水果、两块金黄酥脆的蛋挞和一叠小巧点心。第二层盖着银色的保温盖,小盅冒着热气,端上时还烫得他手发红。 “小心点,这几个碗挺烫的。”他抽了两张纸巾叠成隔热垫,依次掀开盖子。水饺、热腾腾的面条,还有几颗圆润的汤圆冒着白气。 安熠此时已经摆好了餐具,牧驰感到手指烫得有些红,揉了揉耳垂,问她:“你想吃哪个?” “都想吃。”她笑着答,拿起小勺,先舀了一个饺子放进自己小碗里。 牧驰夹起一块蜜瓜,轻轻叉着入口,心里隐隐觉得,刚才她问他有没有吃饭,或许也是在暗示她自己其实也没吃。 “面条给你吃吧。”安熠轻轻将靠近自己的那个小盅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牧驰一时拿不准,她是出于礼貌,还是本就打算两人分着吃?这种不动声色的试探,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面条的味道确实不错。浓浓的鸡汤香,不像是速食料包能调出来的,暖意顺着胃意外地扫去了些局促。 安熠吃得很自然,水饺吃完,又把汤圆换到自己面前继续动筷。可能是吃热了,她随手脱下了浴袍。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真丝吊带睡裙,既不暴露也不透明,却还是让牧驰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搁在哪儿。 “你是哪年的?”她等他放下筷子才问,语气轻松得像是说一句“汤圆挺甜的”。 “我今年二十四了。”牧驰下意识地回,心里却想着,她看起来好像也差不多大。 安熠抱着胳膊,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滑动,像是在思考什么。灯光下那动作显得有点慵懒,又带点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牧驰试着再次表达感谢,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这话你已经说好几次了。”安熠笑了笑,“不用客气。” 牧驰也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运动裤上悄悄蹭了蹭手心的汗,“我不太擅长跟陌生人交流,有什么地方不周到,你直接说就行。” 白芷的朋友终究还是隔着一层,他连她和安熠的关系亲近到什么程度都不清楚。 也许该问问这趟油费怎么算……幸好回程的火车票已经抢到了。 “那个……”他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安熠却已经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了他身边。 齐膝的睡裙轻柔地包裹着安熠瘦削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几乎发光。她一手撑在餐桌边缘,另一只手扶住他的椅背,低下头,声音压得很轻:“你有女朋友吗?” “嗯?”牧驰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仰起脸看她。 湿润的发丝随着她的靠近垂落,贴在他脸颊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从耳根烧到脖子,热得像要冒烟——就在这时,他的唇上忽然一凉。 太突然了。他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被定住,舌尖下意识地追逐那抹柔软的触感,碰到一丝微甜的黑芝麻味。 下一秒,安熠已经退开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皱着眉,脸色有些难看。 牧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攥着她的手腕。他猛地松开,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赫然留下一圈红痕,心里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椅脚在木地板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对不起!”他仓皇地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安熠轻轻活动着手腕,却忽然转过头笑了起来。 那笑容不带责备,甚至还带点调侃,反倒让他更不知所措。他僵坐着,不敢动弹,身体某处却不受控制地绷紧——这种反应,在这种时刻,简直羞耻至极。 “你不会是……”安熠看着他,似乎也有点迟疑,低声问出那个词,“处男吧?” 这个问题让牧驰的喉咙一紧。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他大学时确实交过一个女朋友,两人也曾在旅行中试图更进一步,但那段经历既短暂又笨拙,早已无法算作什么“经验”。 但他没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跟我来。”安熠忽然转身,朝卧房走去。 鬼使神差这个词,此时此刻几乎具象化了。心里的大喇叭一遍遍地喊着“不行、不可以、不应该”,可双腿却像脱离了控制,悄无声息地迈了出去。 卧室的灯被安熠关掉,只留床脚一盏昏黄的夜灯。牧驰站在床边,像一只不知所措的兽,被安熠轻而易举地驯服。 他一口酒都没喝,大脑却像断了片,神志飘忽。腿开始发软,比在雪道上滑了一整天还软,另一处却石更得几乎发痛。黑暗中,每一次呼吸都被放大回响,像压抑的鼓点。 最终,他伸出手握住了安熠的手。她的手掌那么小那么柔软,几乎没有骨感的触感像电流一样,从指尖传到心口,叫他久久平静不下来。 之后发生的事像是顺理成章。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能被动地感受她带来的每一寸颤栗。黑暗早已模糊了轮廓,却让感官更加敏锐。 “……疼吗?”他忍着那股几乎要爆发的冲动低声问。 “不。”安熠低低笑了出来,声音带着一点颤,又有几分暧昧。她俯下身,双手和他的十指交扣,丝质睡裙如流水般掠过他的小腹与大腿。牧驰想移开视线,却还是被她吸引,目不转睛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她。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间,牧驰还陷在恍惚里。有些记忆像是被掐断的胶片,模糊得一塌糊涂,甚至连那些本该刻骨铭心的片段,此刻也像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 亮亮正好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是从外面回来的,随口问:“去哪儿了?” “啊?”牧驰脱了鞋,在床边坐下,语气有点虚:“就……随便走走。” 亮亮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上一躺,语气吊儿郎当地问:“长得漂亮吗?” “谁?”牧驰没回过神,视线还游离在空中。 亮亮扯过床头正在充电的手机,眉毛一挑:“安安啊?还能有谁?” 牧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作为摄影师,他拍过各种各样的脸,见过许多标准意义上的美女。可安熠不太一样。 她的五官偏秀气,算不上惊艳,也不符合流行意义上的“高级脸”。但她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质,冷漠这个词不太合适,更接近于冷静——理性到几乎脱离感情的那种。 可他们刚刚明明才做了一件完全不理智的事。 “看照片还行,不知道真人怎么样。”亮亮自言自语。 “什么照片?”牧驰把相机和充电宝从包里拿出来,手指在插线板前犹豫了一下。 “她朋友圈里的呗,”亮亮往旁边一指,“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真人差多少。你不是最懂修图了吗?” 牧驰没接话,只是低头把相机接上电源。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明明暖气很足,却像是还没从某种温度里退出来。 牧驰插好线,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安熠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模样。他进卫生间刷牙时,甚至差点忘了挤牙膏。 回到床上,他拉过被子,关了灯,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空荡里。 黑暗中,亮亮又开口问:“明天她也跟我们一起堵门?” “我没问。”牧驰回答得有点迟钝。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和安熠说过什么。那些片段像是梦一样,支离破碎,抓也抓不住。 “靠……”亮亮嘀咕了一声,手机屏幕亮着,反光打在他脸上。 牧驰也拿起手机,群里果然有一条亮亮半小时前发的消息:【我到了,累死.jpg】 “她说明天餐厅见。”亮亮语气轻松,完全听不出一丝疲惫。 牧驰皱了皱眉:“她没在群里说啊?” 他手指滑动着屏幕,眼皮却越来越沉,像是终于有个走失了一整天的灵魂,在身体里慢慢安顿下来。 “嗯,私聊的。”亮亮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牧驰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居然还没加安熠的微信。 他沉默地设好七点的闹钟,锁屏,闭上眼。 屋子安静下来,黑暗仿佛把一切都埋起来了,连那点迟来的情绪也一并压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一觉睡到亮亮叫他才醒来。睁眼一看,闹钟已经响过三次,全被他无意识地关掉了。 “我靠!” 他猛地坐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速干衣紧贴皮肤,套起来有些费劲。反观亮亮早已收拾停当,正站在镜子前捯饬发型。 牧驰边刷牙边含着泡沫含糊道:“你整这么帅也没用,头盔一戴,还不是全给你压趴了。” “你懂个屁。”亮亮啧了一声,仍舍不得离开镜子,“第一次见,得留个好印象。” “快滚,我要上厕所。”牧驰吐掉牙膏,抬手把他推出去。 卫生间的镜子边缘刚好能照见马桶,他伸长脖子看了看自己四处炸毛的脑袋,决定干脆一会儿戴顶毛线帽遮一遮。 进度……还是蛮快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跟我来 第5章 雪 餐厅门口专门划出一片区域,用来放置住客的雪具和行李。一些雪友已经穿上了雪鞋,蹒跚地挪动着脚步,像一只只帝企鹅。 亮亮东张西望了几眼,转头问他:“看见安安了吗?” “没。”牧驰摇了摇头,其实根本没认真看。 亮亮挑了个靠窗的四人座,把包往椅子上一扔:“你先去拿吃的。” 牧驰走向取餐区,刚端起盘子,正想问服务员筷子在哪,就看见安熠穿着一身天蓝色雪服,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嘴唇干得起皮,却还是朝他轻轻一笑,像个没睡醒的小精灵。 “早。”牧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具,顺势道,“我们坐那边。” 安熠手里拎着头盔和手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看见亮亮正挥舞着双手朝这边打招呼。 “我先去放东西。”她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牧驰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背影走,直到她坐下,他才低头开始往盘子里添食物。 这一顿早饭,让牧驰意识到他一直误解了亮亮的社交能力。本以为他们俩都不善言辞,结果人家根本是跟他没话说。 “安安滑双板。”他刚一坐下,亮亮便热情地凑过来说,顺带还笑着感叹,“这身衣服太漂亮了,一会儿咱们直接上缆车,我带着你滑两趟。” 安熠坐在亮亮对面,牧驰犹豫了一下,最终挑了她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趁亮亮去拿吃的,牧驰从自己盘子里挑了一个煮鸡蛋和两个生煎包,轻手轻脚地放到安熠的盘子里。 安熠没拒绝,拿起鸡蛋在桌面上轻轻敲碎,低头一点一点地剥壳,指尖动作很慢,像是专心致志地在对待一件重要的事。 “你滑多久了?”牧驰问。 “来室外雪场是第一次,前两个月在室内雪场练过。”安熠说着,伸手拿起他刚喝过一口的牛奶,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你朋友刚才已经问过我了。” “啊?”牧驰原本正准备起身再去拿一杯,又悻悻地坐了回来,“那……你还是先别上高级道了,初级或中级先适应一下。这个雪场的高级道真的挺陡的,我之前还在那儿摔过一跤。” 一想到亮亮刚才鼓动安熠直接上高级道,八成是想表现自己或者找机会接近她,牧驰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安熠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不答应,也不反驳。 “我说真的,”牧驰认真地强调,“滑雪挺危险的,你别不当回事……” 他话还没说完,安熠已经把盘子里的包子吃完了,站起身准备再去取点东西,走之前,顺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吃啊。”她声音低低的,没看他,却笑得很轻松。 “哎你怎么又愣着?”亮亮这时端着一大盘早餐回到桌旁,看着他发愣的样子一脸不解。 “哦……”牧驰回过神,端起那杯只剩半口的牛奶,一口喝光。 在雪场入口刷完卡的那一刻,牧驰就发现,他和亮亮显然都多虑了。 安熠不是独自一个人,她有教练,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那种。 “我去,我没看错吧?”亮亮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难掩兴奋,“那人,是冬神?” “是。”牧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盯着前方。 “冬神”本名于海冬,是傲龙雪场顶尖的滑雪教练之一。他曾是国家队的专业运动员,技术出神入化,却在两年前突然退役。外界猜测是伤病所致,但也有小道消息称,他其实是因为和体制内某位高层不合,才选择离开赛场。 退役后,他依然活跃在圈内,做教练带学生。每年省级滑雪比赛或运动会,都能看到他或者他亲手调教的选手斩获名次。 可他从不接初学者。高昂的教练费只是门槛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挑人——只教有天赋、肯吃苦的滑雪者。 “牛逼了。”亮亮低声感叹,语气里满是敬畏和嫉妒。 牧驰却盯着于海冬脚下那块雪板,几乎移不开眼。 他只用一只脚卡在板上,另一只踩着雪地,像在平地上散步那般悠闲,身姿稳健潇洒。手里还帮安熠拎着她的雪板和雪杖,仿佛根本不觉得麻烦。 这种待遇,不是普通学员能享受到的。 “哎,你能不能跟安安说,让冬神也带带咱俩?”亮亮带着点半开玩笑的恳求,眼睛里闪着期待。 牧驰戴上雪镜,没吭声,只有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魔毯和缆车的分界处,安熠回头和他们道别:“我先去中级道练习一下。” 牧驰点点头,听不出情绪:“好,那中午见?” “等白芷他们到了,一起吃饭。”安熠的神色也很平静,呼出一阵阵白气,像烟云很快散去。 牧驰坐上缆车,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偏头望向魔毯方向。 只见安熠已穿好雪板,稳稳地踩上魔毯,向中级道的顶端缓缓前行。 此时雪场人不多,于海冬身穿荧光绿教练马甲,格外显眼,一眼就能认出他们。 昨晚的事在牧驰脑海里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然而安熠似乎毫无波澜。 也许,对她来说,这真的就只是普通的一觉。 牧驰微微皱眉,低头重新拉紧雪鞋的绑带,试图通过活动脚趾分散注意力。 缆车上只有他和亮亮两个人,估计是今天第一批上山的客人。雪况极好,阳光还没将雪烤出硬壳,外道上是一丛丛蓬松的蘑菇包,像未触碰的奶油山丘。雪道两侧的松树也被厚雪覆顶,连墨绿的松针都看不见,只剩下沉静的白色轮廓。 渐渐的,从缆车角度已看不到中级道了。牧驰收回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你知道,安安是做什么的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安熠的昵称,叠词出口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下,悄悄紧缩了一拍。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亮亮正举着手机咔咔自拍,语气有点心不在焉。 “你们不是一直在聊天?”牧驰记得早上吃饭时,亮亮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和安熠聊他去过的雪场,还比划动作,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老司机。 “感觉她对你更亲切一点。”亮亮偏头瞥了他一眼。 “哪有?”牧驰笑了一下,把面巾拉起来遮住嘴角。嘴角抿不住地往上翘,他闷声补了一句:“我又没你那么会说话。” 缆车抵达,雪板擦过落雪的声音清脆。亮亮先跳下去,拖着自己的雪板,转身稳住还在晃动的缆车,一边笑道:“得了吧,你长得比我帅。” 看到洁白宽阔的雪道,牧驰心里那点乱糟糟的情绪仿佛也被风吹荡干净。他踩上固定器,和亮亮击了个掌,一前一后冲了下去。 风像利刃一样在耳边呼啸,脸颊被吹得微微发痛,身体却越来越轻,热血涌进四肢——这就是滑雪的魅力所在。速度带来纯粹的自由感,好像所有烦恼、暧昧不明的关系、说不出口的话语,全都被抛在了身后。 雪道一览无余,山脚下的酒店清晰可见。从这个高度望下去,陆续进场的人像一只只小鸡点缀在雪地上,热闹又遥远。 亮亮站在雪道尽头等他,牧驰滑过去与他汇合。他递过来一只崭新的GoPro:“你帮我拍一段呗。” “行。”牧驰也装上自己的设备。两人并排往缆车走。 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却没看到安熠的身影。中级道上有几个绿马甲教练在穿梭,但于海冬似乎不在那个区域——或者说,他没刻意去找。 后来牧驰也不再留意了,跟着亮亮又刷了几趟道,滑得汗流浃背。 在这种室外温度下,手机掉电特别快。他把设备插上充电宝,顺便瞥了一眼群里的消息——白芷他们半小时后就到。 他和亮亮商量着再刷一趟,就下去跟大部队会合。 这趟他刻意滑得很悠闲,没再争速度。雪场的人多起来,高级道偶尔会冒出“鱼雷”(新手高速乱冲),他干脆松弛下来,慢慢滑,顺着积雪的节奏,踩出一个个流畅的转弯。 直到一个天蓝色的身影从他身侧“嗖”地掠过,像一道清亮的光。 是安熠。 牧驰一惊,立刻变换姿势,踩紧雪板,追了上去。没想到才半天,她就已经能上高级道了。他回头扫了一眼,没看到于海冬的身影。 双板滑行本就更快,他不得不再提速,紧盯着那抹醒目的天蓝色在前方穿行。两人一前一后冲过陡坡,雪板切开的雪面飞溅开来,像是某种默契的共舞。 再往下的坡度接近中级道,视野却出现了盲区。牧驰下意识减了速,而安熠依旧轻盈地下冲,姿态干净利落,重心控制得极稳。 她像是滑在空气上的舞者,每一次转弯都干脆、准确,雪板几乎不积雪,轨迹利落得让人赏心悦目。 ——不愧是于海冬教出来的。 专业与非专业的差距,在这种地方体现得淋漓尽致。许多有天赋的滑雪者也能靠自己摸索上高级道,但经过系统训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 突然,牧驰看到前方一个人正坐在地上,雪具散落一地,像极了刚刚炸开的“鱼雷”。 “小心!”他猛地吼了一声。 安熠的速度太快,来不及完全避开。牧驰的心像被人用力揪住—— 她果断地一侧身体,在雪面翻滚了一圈才停下,动作是典型的安全摔姿,躺在雪地上没动。 “安熠!”牧驰快速滑过去,一把扯下雪镜和面罩,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尽的惊慌:“你没事吧?!” 安熠拍拍头盔,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弯弯的,好像还在笑。牧驰一怔,怀疑自己听到了她闷在面罩下的轻笑声。 还没来得及骂那个挡道的鱼雷,一阵风声掠过,两道人影飞快从坡上冲下来。 前面是于海冬,身后是气喘吁吁的亮亮。 “把她的雪杖拿上。”于海冬没废话。 他没戴头盔,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款雪镜,在斜坡上背对着下方站得稳稳的,动作简洁干脆,一弯腰就把安熠从地上抱起来,像拎一只轻盈的羽毛那样自然。 下一秒,两人沿着雪道疾驰而下,雪花在他们身后飞扬,仿佛电影画面。 “我靠……”亮亮看呆了,弯腰捡起安熠的雪杖,一边用雪杖轻轻敲了敲牧驰的背,“你说,冬神和安安……不会是一对儿吧?” 牧驰没吭声。 他看了眼罪魁祸首——坐在地上的雪友已经穿好装备,正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一边溜。牧驰懒得多看一眼,脚下发力,跟着滑了下去,留下一道利落的雪痕。 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他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待他们滑到雪道底部,安熠正站在于海冬面前,雪板已经脱下,按着他的指示活动手臂和腿脚,动作利索,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牧驰滑到他们面前时,只听见她边转手腕边笑着说:“我真的没事,再说滑雪不摔跤,那还叫什么滑雪?” 亮亮这时也跟了上来,把雪杖递过去,一脸愧疚:“真对不起啊,要不是我让冬神带我一把,你也不会……” “跟你没关系。”于海冬没看他,只仔细观察安熠的情况,又问,“那你下午还滑吗?” “当然滑啊。”安熠把雪杖收进背带,一副完全没受影响的样子。 “我下午继续带你,别自己上去了。”于海冬的语气平静,但不容拒绝。 牧驰站在一旁,神色难辨。他倒不觉得他们是情侣,于海冬的态度不像那种热烈追求者,更像是——职业教练对重点学员的格外照顾。 而安熠此刻脸颊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笑的,神情轻松得不像刚刚经历过惊险一摔的人。 “你去上课吧。”她忽然转头看着亮亮,又瞄了一眼牧驰,笑得轻飘飘的,“下午有好多人陪我呢,对吧?” 那一眼仿佛是故意的,又像是无心的试探。 牧驰一愣,刚要开口,亮亮就抢着笑道:“必须的!我俩就是她的左右护法!” “中午是不是也叫冬神一起吃饭?”亮亮又说,语气里有点试探,也有点起哄。 “不用。”安熠接过雪板干脆利落,于海冬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滑远了。 风吹过来,带起些许雪屑,落在她肩膀上。她站在那里,雪服的蓝与雪地的白交相辉映,牧驰却突然觉得她似乎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 啧,男二马上就出来教男一做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雪 第6章 乱 三人把雪板存到室外储物架,亮亮的发型早就乱成一团,安熠的刘海也贴在额头上,一缕一缕,像潮湿的羽毛。牧驰从口袋里掏出毛线帽,对着大厅的玻璃墙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 “真特么骚包。”亮亮在一旁忍不住骂他一声,随即又凑到安熠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撞到门框。牧驰瞥了他们一眼,估摸着八成又是什么没营养的段子。 跟在她身后进门,看她行走自如,步伐没变,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一摔虽然姿势标准、位置也缓,但雪面硬,没伤到骨头不代表没内伤。滑雪摔跤最怕后知后觉,等疼痛浮上来,才知道哪扭了哪青了。 她倒是没表现出一丝异样,一路上还被亮亮逗得咯咯笑,牧驰忍不住又想,她到底多大? 餐厅里人声鼎沸,他们到得稍晚,白芷和其他人已经占了两张长桌,点好了餐。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咱们团的新成员,”白芷热情洋溢地拉着安熠落座,“安安,以前是个歌手,现在嘛……” 她一边说,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胳膊肘轻轻顶了安熠一下,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要不你自己说说?” “大家好。”安熠站了一下,目光从桌边一圈扫过,在一堆陌生人里略显拘谨,随即低下头,笑着道,“我刚开始滑雪,技术还很菜,还得跟大家多多学习。” “哎哟,别这么谦虚,我们在一起就是玩嘛!” 说话的是包总,年纪最大,看着有四十出头。他是这群人的“核心人物”,开了家广告公司,事业有成,老婆孩子早送去了美国,自己则留在国内赚钱。滑雪成了他排解寂寞的方式,一玩就是好几年。 牧驰坐在他旁边,顺手拿了一包薯条。几年前,他和包总在可可托海滑野雪,那天雪况极好,几乎没人。两人在雪道尽头的树影下坐着,聊起家常。包总提到一个南加州的街区,牧驰当时喝多了,说:“我妈好像也在那里,我很多年没见她了,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 包总没多问,只是把手里的绿乌苏递给他,一人一半。半瓶酒下肚,雪地反而没那么冷了。 这群人里,也就他知道,包总其实早和爱人离了婚,这些年一个人过,儿子也很久没见了。 从那之后,牧驰对这个圈子多了点柔和的认同感,不仅是为了雪,也是因为这些人身上那种表面风光、背地各有裂缝的熟稔。 他转头看安熠,她坐在白芷身边,认真听别人说话,不插嘴也不抢话,但笑容一直挂着。 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笑点低,话不多,要说漂亮自然是漂亮的,但并不是惊艳的相貌,让人移不开眼的,大概是她身上那种疏离和捉摸不透的气质。 白芷继续给安熠一一介绍:“这位是包总,暖男大叔一枚,我们群里的主心骨,北京各大雪场的会员,Burton 和三夫的 VVIP 顾客。不过你不差钱,也用不着他给你打折。” 这时,一个留着长发的高个男生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满了各式饮料。他动作娴熟地分发着,白芷从托盘里抽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珍珠奶茶,递给安熠。 “这位是贝果,发型看着就知道,跟你一挂的神经病艺术家。” “你别损我了。”贝果在安熠斜对面坐下,朝她挥了挥手,“哈喽啊,我教油画的,回头要是有画展,给你送票。” “主要是没人看,他每次都拉我们当免费人头,给他撑场面。”旁边一个黑皮肤的小伙笑着插话,他身边的女孩长得甜美,一头卷发,戴了顶和牧驰差不多的毛线帽,看起来是情侣。 “疯疯,小皮。”白芷顺势点名。 桌上的氛围越来越热闹,新到的人迫不及待要补充能量再冲上山头。大家点的都是汉堡、薯条这类快餐,吃得又快又随便。 牧驰不太饿,边喝饮料边扫了一圈桌子,目光最后落在安熠身上。 她没动餐盘,正低着头叼着吸管,一颗一颗地咀嚼着奶茶里的珍珠,嘴角微动,似乎在发呆。白芷时不时把薯条递给她,她才随手接过两根,含着笑慢慢吃掉。 于是他站起来:“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吃的。” “行啊,”白芷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雪场的餐卡,“刚充了一千,你别再买卡了。” “好。”牧驰接过卡,清了清嗓子,说:“大家还想吃点什么?我帮忙带。” 急着滑雪的几个都摆手,说不用了。亮亮刚啃完一个汉堡,又举了第二个,说:“你要不吃我就再来一个了啊。” “你吃呗。”牧驰点了点头,话虽然是回他,目光却还是落在安熠身上。 她的眼神轻快地掠过众人,最后在牧驰脸上顿了一秒,并没有她惯常露出的那种笑。 就一秒而已,牧驰却觉得像被什么晃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白芷笑道,“最左边那家刀削面是吧?你每次来都要吃的。” “嗯。”牧驰调整了一下毛线帽,没有立刻起身。直到安熠站起来说:“那我也去看看。” 白芷冲她挥了挥手:“你就随便转转吧,我们都吃腻了,中午先垫垫,晚上咱们再整顿大的。” 安熠脱了雪服和羽绒中层,露出里面一件简单的白色速干衣,整个人像是被雪山的冷空气洗过一样,干净、清透。牧驰跟着她走出去,一路无言。走出几步,她忽然偏头问他:“你总看我干什么?” 餐厅嘈杂,人声鼎沸,她语气却轻飘飘的,带点笑意。牧驰下意识凑近了一些:“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回房间看看?刚才摔得不轻……有伤的话得早点处理。” 她没应声,只是朝前走着。他已经发现了,这是她的习惯——不想回答的事,不反驳,也不拒绝,只是静静沉默,像没听见一样。 “……那家刀削面好吃么?”她忽然问。 话题被她拐了出去。牧驰也没再追问,只顺着接:“经典款是咸口的牛肉面,酸甜党可以试番茄牛腩的。这种地方能吃到不难吃的面,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真说好吃,我们公司楼下那家老山西才是巅峰。” 队伍排得不算长,但动得很慢。安熠靠在隔离柱边,低头刷着手机,安静得像个背景板。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重新看了眼菜单:“其实我不太饿。你要不点一碗大份的,我尝两口就行。” 牧驰愣了下,转头看她:“啊?这……不好吧,你还是点一碗吧。” 她没觉得什么,只抬眉笑了一下,像是在说“你好谨慎”。 如果换一个场合,或者换一个身份,他或许能自然接受这样的亲密举动。但现在不行。 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共享一碗面”的建议,是建立在某种模糊默认关系上的。而他们之间的那一晚,似乎还远远不能支撑这种默认。 ——或者,是他自己不敢支撑。 他声音低了一点,艰难地补了一句:“也没多少钱,吃不了就剩着,没关系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别扭。他也知道,这么说,反倒显得他像个逃避责任的渣男。 队伍排到了他们面前,安熠没再纠结,对服务员说:“小份番茄。” “再来一个大份原汤的。”牧驰补了一句,顺手刷了卡。 她没坚持,也没客套,接过号牌走到一边去拿餐具和纸巾。他跟过去,想找点轻松的话题让气氛不那么僵硬。 “你和白芷,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以前给她手下的艺人写过歌。”她说。 声音不大,却比雪场里嘈杂的背景清晰许多。她手里端着盘子,低头挑选吸管和筷子,指甲干净修剪得利落,像她整个人一样,利索、不拖泥带水。 牧驰盯着那双手,脑子却突然浮现出昨夜她指尖在他背脊上游走的触感——轻得像一阵风,又不容忽视。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动了一下:“是么?” 她没再接话,只低头看手机,像是在回消息,也像是在躲避他的视线。 他也摸出手机,不自觉地点进白芷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里经常转发她家艺人的代言、剧集和新歌,很容易就找到一首。 “所以你现在还唱歌么,还是只作词作曲?”这会儿不方便听,牧驰先点了收藏。 安熠接过他手里的餐盘,让服务员将两碗面分别放下,“已经不出专辑了。现在就随便写写歌词、作曲,偶尔开个直播。” 这回答太敷衍了,连惯有的礼貌都不肯多给。牧驰宁愿她像之前一样沉默,起码沉默是完整的,不像这种“有口无心”。 两人端着面回到餐桌,其他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气氛热闹,只有早上滑了几趟的亮亮还坐着磨蹭。大伙儿吃完陆续收拾东西准备再上山。 “安安,阿牧,你们慢慢吃,吃完了在缆车那边汇合。”白芷说着,冲他们晃了晃手机。 疯疯、小皮刚加完安熠微信,还顺手发了个雪道定位的共享链接,说是滑到哪都方便找人。亮亮上了个厕所,也先一步出发了。 餐厅里安静下来,牧驰和安熠隔着一张小桌面对面,空气中飘着汤面的热气,氛围却冷得像刚解冻没多久的冰面。 面条还是那个味,没什么变化。安熠吃得慢条斯理,好像在延长这顿饭的时间,也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吃完与否。 牧驰一开始还刻意放慢速度,可等他吃完抬头一看,她碗里竟还剩一半多。 他犹豫着该不该等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安熠却突然抬起头,语气不温不火:“你吃好了就先去吧。” 牧驰的动作停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想从她神情里看出点什么端倪。 可她表情平静得几乎有些冷淡,好像真的只是单纯不饿。 “那……”他动了动屁股,迟疑地起身,收起餐盘,语气轻得像在试探:“一会儿见。” “阿牧。”安熠还是叫他的昵称。 “嗯?” “你不用这么紧张。”她仰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却有距离,“我没想怎么样。昨天的事……忘了吧。” 这话说得轻巧得像一句安慰,也像一块冰,贴着他胸口冻结。 牧驰没有松口气,反而觉得更憋闷。像什么东西堵着嗓子,吐不出咽不下。 他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区,动作不快,像是拖延,又像是不知该去哪。回到储物区,他取了头盔和雪镜,戴手套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给疯疯发了一条消息: 【阿牧】她今天刚上高级道,一会儿你和小皮帮忙看着点。 雪场的信号不稳,缆车快到顶时,才收到疯疯的回信: 【疯疯】你俩这是什么情况?! 后面跟着一张截图,加载了好几秒才变得清晰。是疯疯和亮亮的对话框: 【亮亮】哥们儿,拜托你个事。安安上午摔了,下午你们要是一起滑,罩着点呗。 【疯疯】OKjpg 牧驰脑袋“嗡”地一下,立刻想撤回刚才那条消息,可早就超时了。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疯疯】???!!! 牧驰低头打字,只发了个字: 【阿牧】当我没说。 牧驰踩着滑雪板,起跳,下坡,风声呼啸,速度骤然加快。安熠那身装备,哪怕是资深雪友也能一眼看出价值不菲。更别说,他昨天还进了她定的那套豪华套房,两晚住宿费差不多抵得上他整个雪季的账单。 可这些钱的事,现在他压根儿没心思去算。 有人说滑雪圈挺乱,寒冷雪地里,速度和危险带来的刺激,让陌生人不自觉地拉近距离,寻找依靠。 他和安熠,不也这样不明不白地睡了一晚? 他知道有人会说,男人不亏,可牧驰不愿接受安熠是那么随便的人。 如果大家知道了,会怎样?尤其是他和亮亮都对安熠有意思,这帮朋友会站在哪边? 想着想着,牧驰滑得越来越快,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雪板与雪地摩擦的沙沙震动。 路上没碰见人,快到底时,他看到白芷和亮亮站在中级道的一块空地上。 “有件事得跟你们说。”白芷见他滑下来,主动向前滑了一步,站在牧驰和亮亮中间。 牧驰心猛地一沉,疯疯把事儿告诉白芷了?还是亮亮说了什么? 他顾不上摘下雪镜,偷偷瞥亮亮,见他脸上一脸茫然,却还嬉皮笑脸地问:“咋了?这么严肃?” 白芷语气干脆:“你俩别打安安的主意了,人家有男朋友,准确说是未婚夫,今晚跟咱们一起吃饭。” 男二……马上就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乱 第7章 酒量 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加上雪地反光,安熠摘掉雪镜,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几个人围成一圈,正看包总刚刚录的视频。 “你这个转弯还是不太熟练啊。”小皮指着屏幕,点评得认真,“你看,眼睛往哪儿看,脚就会往哪儿滑。这距离根本不用绕大圈,是不是前头摔了一次,紧张了?” “嗯。”安熠揉了揉胳膊,点点头,“前面突然有人,我怕撞上,就想绕远一点。” “意识是对的,”包总乐呵呵收起手机,嘴里一口白气,“后车全责嘛,咱们安安已经合格了。” “别怕,多滑几趟就熟了。”小皮滑出两步,拿雪杖在雪地上随意戳着,“记得控制速度,也别老看别人,尤其是那些爱耍帅的。” “点我名呢这是?”疯疯拉起面罩,翻个白眼,“你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 包总笑着挥了挥手,抢先一个人下坡。那段坡挺陡,他还试图来了个360°,结果差点摔成劈叉,最后强撑着稳住身形,一副“我没事”的倔强模样。周围人刚喊出口的喝彩,立马转成一阵哄笑。 安熠滑在疯疯和小皮中间,小皮技术比疯疯高,这会儿显然是在刻意保护她,距离掌控得刚刚好,不远不近。 缆车上,两人也主动找她聊天。小皮在一家外企做工程类岗位,疯疯则是服装设计师。两人恋爱两年多了,还没领证,但状态看着很自然,气场舒服。 安熠安静听着,偶尔接几句话,想着这对情侣一前一后地护着她下坡,心头莫名地一松,也不再那么紧绷了。 “她有二十七?真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她和你一样大。”亮亮一脸震惊。 牧驰没接话。他还沉在刚才白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安熠不是单身。 “行了行了,别说了,他们下来了。”白芷瞥了他一眼,先一步滑过去,跟疯疯他们打了招呼。 牧驰望着疯疯身后两个娇小的身影——一蓝一橙,阳光下像两道轻盈的色带。而那抹天空般的蓝色,在他眼里尤其惹眼。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抓住她的手,低头问她一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昨晚那样……为什么? 可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在心里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个下坡的是包总,他气喘吁吁地摘下头盔,笑着感叹:“真是年纪大了,完全跟不上你们这帮年轻人了。” “再来一趟呗。”亮亮搂着包总的肩,顺手跟安熠招呼了一声。 牧驰拖着板子,默默跟在单板小分队的最后,正准备找个借口落单,却听见身后有人踩雪板追了上来。 是安熠。 他顿了一下,心跳快了一拍。 但她没看他一眼,只是从旁边滑过去,拉住了白芷的胳膊。 “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开一辆车,包总那辆也能坐下,正好。” 白芷应该是答应了,又说了句什么,牧驰听不清。他下意识放慢脚步,试图调整呼吸。面罩拉到鼻梁上,却像是遮住了心口那点黯然。 白芷回头看见了,停下来,干脆拉住他。 “你没事吧?” 他摇头:“没事啊。” “你看着一点也不像没事。”白芷半笑不笑地看着他,“走,咱俩下一趟。” 他们并排坐上下一班缆车,轿厢门一关,瞬间安静下来。雪地上的喧闹、阳光、呼喊声都被隔绝在外。 “你是怎么知道……”牧驰终于问出口,声音低得几乎淹进面罩里。 “我本来真不知道你也对她有想法。”白芷哼了一声,“是亮亮先来找我打听,我还没来得及回他,就看你滑过来了。我顺嘴一块说了,结果你反应那么大——啧。” “靠。”牧驰低骂了一句,却没有反驳。 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缆车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雪板撞击栏杆的轻响。 白芷摸了摸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小声嘀咕:“她和你以前喜欢的类型,也不太像啊。” 牧驰懒得争辩。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安熠是什么感觉,只是现在这种被骗的感觉,挺不爽。他抻了抻胳膊腿,漫不经心地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她跟你怎么说的?”白芷笑道。 “说是给你家那个流量明星写过歌。”牧驰说着也笑起来。 “哈哈哈——”白芷大笑起来,整节缆车都回荡着她的笑声,“你说话小心点,他家粉丝能吃了你。” “我好怕啊。”牧驰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假装发抖。 闹了两句,气氛松弛下来。白芷抿了抿嘴角,像是终于准备认真一点地说话。 “其实那都是我们认识以后发生的事了。” 她换了个位置,挪到牧驰身边,等缆车轿厢重新平稳下来,才慢慢开口:“你还记得我刚毕业那会儿吧?和我那个傻X前任合租——” “操,”牧驰脸色立马冷了,“那孙子。后来不是说他进去了?” “嗯。”白芷点头,话音中闪过一丝颤意,像是回忆起非常恐怖的事,“那时候我又没钱,也没地方去,你也穷得在公司打地铺,后来,有个刚认识的姐姐收留了我,还帮我找了律师。” “是安熠?”牧驰终于反应过来。 白芷点点头,轻声说:“就是她。” 那时候他也刚上班,公司也还没什么规模。任小豪没租宿舍,他就窝在公司,夜里躺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凑合着睡,洗漱都靠写字楼保安大哥宿舍的水龙头。 白芷大半夜打电话给他,声音带着哭腔,又拼命忍着。 他打了车赶去她合租的出租屋,拎起那个男人的衣领把人揍了一顿,才带着白芷和她乱七八糟的行李去了医院。白芷脸上的淤青清清楚楚挂着,医生问她有没有家属,他哑着嗓子说:“我是她同学。” 第二天他还要去外地出差。临走前,他站在高铁站边的麦当劳门口,掏出手机,把银行卡里仅剩的一万块转给了白芷。 缆车轿厢在轻微的震动中打开,雪光扑面而来,整个世界亮得过分,仿佛刚刚回忆过的那些沉重与疼痛,都被这一片莹白吞没了。 滑下来时,大部队已经在出口处集合等人了。 “刚才安安和小皮真的太拉风了!”贝果一边比划一边兴奋地说,“两个人一左一右,跟带刀侍卫似的,那画面,绝了。” “你们该不会真站成一排往下冲吧?”白芷勾住牧驰的肩膀,调侃道,“要是后面来个鱼雷滑手,直接给你们全铲翻了。” 人一多,热闹就起来了。有人在复盘刚才看到的奇葩摔跤姿势,有人在争论晚饭该去哪家店。 “就去包总上次充值那家铁锅炖呗。” “那家还在吗?没倒闭吧?” “味道挺不错的,菜量也足,估计能撑住。” 吵来吵去,包总终于被吵得头疼,抬手喊停:“打住打住,吵得我脑仁疼。刚才是谁说要跟我一车的?” 他大手一挥,把贝果和疯疯小两口先带走了。安熠也把雪板存了,看样子是打算明天继续滑。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走在前面,牧驰和亮亮落在后头,边滑边聊着技术。 “这边没什么适合做公园动作或者玩地形的坡。”牧驰说,“你还是用一顺滑吧,八字太费劲了。” 亮亮显然还是迷恋那种帅气的翻滚动作,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下周咱们去隔壁那边?不是刚新开了块公园场地吗?” “再说吧。”牧驰犹豫了一下,还不确定下周末有没有空,“你记得带块硬一点的板。” “你要不要也学单板?”亮亮几步滑上前,跟上前面的两个女生,他倒是一点不尴尬,和安熠交谈自如。 白芷也在一旁帮腔:“单板入门是难点,但后面花样多啊。双板进阶难死。” “我考虑一下。”安熠笑着说,语气轻柔,却听不出真意。 停了一夜又一整天,车里冷得像冰窖。安熠一上车就打开了暖风,正好看见一辆别克打着双闪在她车前停下,知道是包总,便“滴滴”按了两声喇叭回应。 包总带路,安熠紧跟其后驶出酒店停车场。别克车顶的行李架堆得满满的,走在前头格外显眼。 “你们都没去酒店,直接就杀来雪场了?”安熠问。 白芷一边掏充电宝给手机充电,一边笑:“是啊,你现在刚入门,还没那么大瘾。等多滑几次,就知道什么叫‘一觉醒来必须上雪’。” 后排,牧驰和亮亮在分后备厢里的两袋零食,动作不紧不慢,却留了一只耳朵听前座的动静。 安熠手机响了一声,她开着车随口道:“帮我看看谁发的。” “好。”白芷拿起手机,安熠侧头解了锁。白芷扫了一眼屏幕,说:“川哥说他晚点也过来,我们要不要等他一起吃饭?” 安熠跟着包总的车拐进一条住宅区旁的小路,语气平静:“不用。” “那……我先把饭店地址发给他。”白芷说着,从中间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后排的牧驰,又有些尴尬:“晚上我还是自己单开一间吧?” “没必要。”安熠轻轻一笑,“花那冤枉钱干嘛?再说今晚估计也没房了。你就跟我住,让他自己睡客房去。” 牧驰的神经猛地跳了两下,心头的不爽几乎要溢出来。他撑在车门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车窗开关,后座的窗户“嗡”地降下一半,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靠!”亮亮直接被风吹了个正着,“刚热起来你就通风,你是上火还是中邪了?” “没事,”牧驰连忙把窗户升回去,嘴硬道,“有点闷。” 白芷轻轻“呵”了一声,像是帮他打了个圆场:“不至于吧,晕车?安安的车技还是可以的。” 他脑子已经飞远了,一转头,不小心把额头磕在了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十年老司机,品质保障。”安熠说得云淡风轻。 “我不晕车。”牧驰低声解释,语气却有点垮。 亮亮把刚拆开的零食递给他,是包话梅:“吃点醒醒神。我总觉得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牧驰扯开独立小包装袋,明知道是去核的,却还是在一口咬下去时差点咬到舌头,只能忍着没作声。 铁锅炖这种东西,几乎不存在不好吃的可能。这家饭店不光面积大,装修也相当有特色:大厅铺着东北大花的桌布,包间里则是用砖块垒起来的土炕,热气腾腾,一股子人间烟火气。 他们八个人选了个包间,炕上摆着两口黑亮的大铁锅,锅底已经开始预热,油香四溢。 牧驰一进门,就听见包总正对着服务员点菜:“一锅排骨炖豆角加小黄鱼,一锅大鹅炖蘑菇,再来一锅贴玉米面饼子,一锅贴花卷。先这样啊,等会儿不够再加。” “那仨人呢?”亮亮脱外套时问。 包总乐呵呵地说:“小皮出去抽烟了。那俩男的一听要上炕,赶紧回车上换雪袜去了,说怕味太大,影响咱们食欲。” 白芷已经利索地脱了鞋,一脚踩上炕,动作熟练得像是本地人,又伸手拉着安熠:“安安,你坐我旁边。” “好。”安熠脱下雪服挂在包间的衣架上,又顺手把白芷的鞋摆整齐,挤进她旁边坐下。 牧驰细看安熠的装备,终于明白亮亮为什么说她是富婆了。顶配雪服和雪板早已显眼,光那双户外运动鞋,正是某大牌刚发售的新款——他本打算等双十一打折再买,她却早已踩在脚上,看得出已经穿了一段时间了。 “喝点酒不?”包总从背后拿出一个纸袋,笑意盈盈。 “喝啊。”亮亮一边帮大家拆开一次性餐具,一边应声,“哟,白酒啊。” “这天气,喝白的最带劲。” 牧驰瞥见安熠并未推辞,心中不免好奇她的酒量如何。 人陆续坐齐,服务员紧跟着把食材推上炕,锅盖一盖,定时器一设,热气腾腾的饭菜渐渐开始香飘四溢。 包总率先举杯:“咱们这群人能稳定团结,最主要还是白白的组织工作做得好……” “妈呀,包总你这话也太官方了。”白芷打断他,端着酒杯笑得开朗,“我倒希望这雪季,大家都滑出自己想要的水平,还能别受伤就好了。” “这话有理!”贝果举杯碰了她一下。 锅气缭绕间,牧驰眼角瞥见安熠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交汇时,她端起杯子一抬手,干脆地喝掉了一整杯。 男二……下章一定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