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修正指南》 第1章 第 1 章 长风漫卷。 周遭一片漆黑,隐秘湖水之下,却是浩渺的黑夜。 幽幽的血气缥缈,在荒地之上纠缠暗风,如瘴气一般氤氲。 似乎鬼影重重,笔直通天的水杉细瘦如杆,枯枝簌簌作响。 倏而狂风肆虐,渐渐席卷。 才有人在暗处站起身—— 衣袍猎猎。 血液自她手上缓缓流下,滴落时折断枯黄的野草,积聚成一小滩血泊,倒影出波光粼粼的湖水天际。 而后是含糊的一声—— 倒下去的人影顷刻被逐渐疯长的野草覆盖,摔在血迹画就的诡异符号之间,长发垂散、手上血若长河。 只露出一点雪白的下颌、看上去仿佛生机已断。 *** 孟荼然晨起时,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大抵是天阴、雨才过,空气涤荡。 她摸摸心口,坐在铜镜前时,不知为何有几分恍惚,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看—— 她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一年前伤重,将养至今也未能全好。 直到门被人轻轻叩响。 孟荼然推门。 离萦进门,反手将门阖上,坐在桌前,忧心忡忡给自己斟茶:“言令仪出事了。” 孟荼然道:“啊?” “今日子时,她命牌碎裂,”离萦道,“现已不知去向。” 那电光火石间,孟荼然脑中似被针尖扎透,尖锐的痛苦一瞬,短促到一眨眼便荡然无存,只如白日大梦。 孟荼然皱眉问:“……那她人呢?” “不知道啊,”离萦摸出那枚碎裂的命牌,“这能给我们指引吗?” “……”孟荼然一晃眼又一晃眼,睁大眼睛,错愕道:“你偷出来了?” “什么偷,这么难听。”离萦不满道,“上面有她的血气,我看看能不能用灵器找到她。要说偷,她之前从十三司把你的命牌拿出来,那才是——” “……”孟荼然:“嗯?” “我没跟你说吗?”离萦看孟荼然毫不知情的模样也有些诧异。 但她身为秋翎的大师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说的话很多,记不清什么说了什么没说,不过现下说也不迟,“你坠崖后,她去十三司把你的命牌拿走了。不然十三司怎么可能撤下对你的诛杀令,你刺杀的是谁,命牌没碎对你的追杀是不会停的。” 孟荼然道:“你怎么知道?” “……”离萦一顿。因为她当时先言令仪一脚,听到声音后躲了起来,亲眼看着言令仪把命牌揣走的。 离萦道,“她下手比我快。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俩关系不是很差吗,她怎么会趁夜潜入十三司帮你拿这个?” 言令仪性情锐利、戾气横生、剑下从不走生,近几年才常入世修道心,才堪堪有了些雅正之名,称其不愧是昔年秋翎副司主之女。 但其心至冷,离萦知道。 她看孟荼然不顺眼,离萦也知道,但这一点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离萦偏头瞧孟荼然,入目一张莹莹润润的面孔、眉如弯月、又瞳色盈盈,看人时如溶溶月色,虽然自己这好友偶尔缺心眼,但待人总是不错,着实没到讨人厌的地步。 “你听谁说的?”出人意料的是当事人并不这么觉得,孟荼然无辜道:“不能吧,我们两家师门隔了几千里地,也就那年剑道大会时见了几面,熟都不算熟,会差——”到哪里去? 似乎仓促间从脑海中划过一些片段,孟荼然噎回了后半句,一顿:“可能有点,但没有特别差吧?” “……”怎么似乎有点瓜葛的味道? 离萦道:“可能?” 孟荼然一摆手道:“别管了。”差不差的都这样了。 她拿过离萦手中属于言令仪的命牌,那命牌质如润玉,入道宗修道的弟子在入门最初便要以精血注入特质骨玉,悬挂在长生殿里,映射其寿命。 命牌化为湮粉,代表其命绝。 她左右翻看,用指尖吊着系绳,透过光细细看,这道裂缝纵横骨玉,颜色仿佛较寻常人深,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掰断。 孟荼然道:“应当是受了重伤,不过,为何要伤她,谁又能伤她到如此地步?”言令仪的修为并非是寻常人可以轻易重创的。 能让命牌开裂的——该是怎么样的一战? “我也是这样想的。”离萦道。 言令仪是天赋绝伦的存在。 昔年秋翎副司主言棠之在下山历练时,与一男子两情相悦,而后离开师门,与之成婚生子。 凡人寿命尔尔,约五十载寻常夫妻日子之后,言棠之又回了师门,她带回了一个女儿—— 便是言令仪。 秋翎本不容她母女二人,但是言令仪天赋极高,小小年纪便能使周仪剑认主,才入门便练气,将心法融会贯通,后几年又在月试时打败了入门比她早的师兄师姐,实在是有些可怕。 但对于后生青黄不接的秋翎来说,是极其珍贵的有生力量。 孟荼然并未真正意义上与言令仪交过手,却也知道她那柄周仪剑早被长年累月的血气侵染出难以磨灭的凌冽杀意。 离萦道:“难道是?”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孟荼然随即否认道:“不太可能。” 话又说回来,离萦问:“但你不是打得过她吗?”兴许真有人拼着鱼死网破重创言令仪,为了一些她们尚不明晰的目的。 孟荼然想到了胜之不武的一段,词屈:“……” 离萦看她一脸心虚,震惊道:“你使诡计了?” “什么诡计,我行的端坐得正,她那次喝醉了——”孟荼然觉得那都不算是一次正式的切磋—— “那次?你只打赢了她一次?她不是经常拎着剑找你打架吗?” 孟荼然吃了一惊:“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赛一个的震惊。 提的竟然不是同一件事。 孟荼然道:“她是经常来找我,但只是看了我一圈、话也不说,就站在那里,是约架吗?” 离萦也猛猛吃了一惊:“什么,她只是看着你?那你在做什么?” “我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啊,十三司课业那么多。” 孟荼然最初也觉得奇怪,可言令仪只是抱着剑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跟着她,还有几分生闷气的样子,问也不说,又不理人。 她随她去,也不在意。 孟荼然平素在师门,晒草药、收草药、温书、练剑、背诀、打坐,偶尔闲情,泡壶热茶配上几两糕点,就会问莫名其妙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的言令仪要不要尝一下。 “……”画风竟然是这样的,离萦问:“她尝吗?” “一开始也拒绝,后来就——” 知晓大致的离萦胳膊撑在圆桌上,怅然若失道:“感觉跟做梦一样。你俩竟然不是打打杀杀的关系?” 孟荼然呵呵笑了两声,语调无奈、一副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传,她还比我小呢。” “我也不知道啊,”离萦对这传言深信不疑,一直也没顾得上问,“她每次找完你、回师门都闷闷不乐的,我以为她被你打败了。” 孟荼然:“……” “我还当你私下没少刻苦,想着下次剑道大会,对上你被你打败了可怎么办。” 可惜变故频生,这下应该是对不上了。 孟荼然叛出十三司,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以孟荼然的身份出现,而且心脉受损—— 离萦道:“我虽与她不算相熟,到底也有同门之谊,晚会儿我得去找她,今日你就先在客栈休养吧,旧伤未愈,千万低调——” 孟荼然轻佻道:“知道了,离萦师姐。” “诶,不敢当。” 孟荼然莞尔一笑:“行吧,离君。” 还有好看南同学的50瓶营养液~感谢感谢 悄悄开文—— 细心的读者朋友们可能发现我改名啦没错,我改名啦~ 日更,每日23:00之前更新~ 不太算修仙文,但也比武侠文设定离谱很多[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离萦一去三千里。 鬼知道她去了哪里,厢房中只剩孟荼然一人—— 白日里一直无事。 离萦留下的传声符平静地贴在孟荼然腰际的暗袋,毫无动静。她坐在桌前,尝试运转体内灵力,眸色深深,不知在思索什么。 前半夜。 屋内烛火才刚熄,孟荼然留意到后窗在月色下,菱花窗上倒映出人影,轮廓绰约朦胧、一动不动。 恰是子时,月悬中天。 孟荼然静静盯着那影子看了半晌。 后窗对出去是条折进胡同的弄堂,白日里也没多少人经过,夜间显得尤为恐怖。 似是话本桥段中被害名场面,但她自恃修为也不怵,稍作犹疑拉开半扇窗,做好见鬼的准备——然后对上一张不应该出现在此的脸。 月白风清,窗外人发束半挽、长发随发带飘摇,一张冷白的面容的确形似女鬼。 遇鬼不惊的孟荼然被吓了一跳,真是鬼还好收拾一点。 她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言令仪?” 孟荼然噌地一把就要关窗,被剑横挡,静夜里只听“嘭”的一声,僵持不下,孟荼然又悻悻打开,和人对视—— 要做什么? 此时夜色深深,城中已然宵禁。 言令仪握着剑,一双黑眸泛上血色,唇色苍白,死死盯着她——要是目光真如楔子,孟荼然觉得她大概已经挂墙上了。 孟荼然回想起白日里听见的流言,吱唔道:“都这样了,还要找我切磋吗?”她不是很能理解。 她俩现在一个赛一个的弱。 虽然不知言令仪从何而来,单看她现在面色就知道那命牌上的一记裂痕,绝不是轻描淡写就能挨过去的。 她连气息都较常人弱,只剩些快得异常的心跳。 言令仪乌黑的眼眸不曾挪动分毫,她仿佛经久不见、以至于要将眼前人的面目牢牢刻进骨骼里。 她道:“孟、荼、然。” 每个字带着停顿,说起来又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为什么?孟荼然想,距离她叛出十三司已一年有余,再深的仇怨也该消了—— 再者说来她二人之间没有仇怨,她一没堕魔、二没杀秋翎的人,三、连三都没有。 这样刻骨的调子从何而来? 言令仪准备爬窗进来—— “……嗯?”孟荼然,“喂?” 尽管虚弱,但底子很好,衣摆一掠,孟荼然只剩想扶她、但不敢伸手的余地。 讲真的,不是很熟,她又一副看孟荼然不爽的样子。孟荼然拘着手,看她利落地进来。 但刚进屋,言令仪一个摇晃,尚未失神的眼看着孟荼然,而后一个恍惚,结结实实地倒了下去。 孟荼然接住了。 感觉被砸了一下。 但实在是单薄瘦削—— 确实很久没见言令仪了。 孟荼然认命地扶住人,把她扶到床榻之上,要起身时被人牢牢攥住腰带。 攥得很紧。 孟荼然低头,看见她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爆出。 那腰带要是脆的,说不定就变成粉末了。 孟荼然扒拉了两下发觉一点用处也没有,又认命地坐在床边,伸手摁住她脉—— 她医道一般,看生看死、再看个肝虚、肾虚各种虚,和有喜,别的都一知半解,摸了半天摸不出个啥,觉得一半有一半没,又又认命地放下了手,只能看着言令仪。 尝试输送的灵力如泥牛入海。孟荼然歇了手,觉得不太对劲。 言令仪同那她们初识比变了许多,眉眼褪去青涩,眼睫鸦羽般垂着—— 孟荼然骤然记起最初第一面见言令仪时,盘踞不去的诡异感,面容冷白、眼睫瞳色乌黑,便如徽墨描画也不能黑得如此纯粹。 她听过许多言令仪的坏话,她其实觉得还好。 只当那是一个天资出众、性格稍冷的后生。 孟荼然掏出传声符。 彼时秋翎还在寻找言令仪。离萦察觉贴身的传声符隐隐发烫,找了个单独的地儿听。 “离萦离萦。” “嗯?” “言令仪在我手上。” 低低的语调、压低的嗓音—— “……”竟然有点冷幽默,离萦问:“你在管我要赎金吗?” “……那不得倾家荡产,”孟荼然道,“快些来吧,她不太妙啊。” 离萦道:“好,我片刻便来。” 她收好传声符,看了眼搬石头、绕树、跳河里的同门们,这密集树林里,大家似乎都在找不同的东西。 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个转,看着忙忙碌碌的诸位觉得就当体练了。 离萦道:“再找一刻钟,云岱城有事,我得先走了。” 众人齐齐回应:“好。” *** 孟荼然坐在床边、垂眸。 陷入昏迷中的人也并不轻松。 言令仪眉头紧皱,鼻尖上沁出细微的薄汗。 她漆黑的识海中反反复复出现那一幕—— 明鼎日光下,第一次与孟荼然对剑。她虽胜、却败,孟荼然并不执着于输赢,执剑作揖,微微含笑,眉目坦诚:“后生可畏,是我技不如人。” 周遭风声贯耳,痛意如跗骨之蛆。 而她带笑的眼在她识海里放大、放大,直到完全陷进她浅色的眼眸中。 “为什么?” 呓语传进孟荼然耳中,她没听清,凑近问:“你说什么?” “为什么。” 微哑含糊的声线,带着莫名可怜的意味—— 孟荼然倏而记起她醉酒的那日,也是这样,通红着眼睛,可怜而小声地问:“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了她? 屋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伴随烛火噼啪跳动。 孟荼然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睡吧睡吧。” 直到四更的梆子声由近至远,拨动言令仪一向敏锐的神经,她猝然睁眼,在瞬间便警惕地坐起身—— 她肺腑翻涌,呛上一口血气,咬唇死死压下,却不是臆想中的画面。 屋内一片安静,暖色的烛光竟然有些温柔的韵味。 孟荼然靠在床靠上、被她死死拽着,在小憩。她睡眼轻阖、浓长的眼睫覆下一层阴影,容色偏白、眉眼又艳丽,言令仪是见过她之后,才理解何为面若桃花的。 ——“真想和孟君对上。” 仿佛时光兜转,回到她第一次参加剑道大会。 言令仪少时疑惑,她对孟荼然早有耳闻。可其余门派的弟子提起这个实力强劲的对手,竟然歆羡又向往。这不该是比试的态度。 时至今日,言令仪挪开目光,心中却早不似当年,麻木之余带着不知何来的钝痛,恼怒与怨愤却落了下风。 她垂眸看自己手上攥的东西,一条素色腰带。攥得太紧、以至于指甲抠进手心。 悄悄再更—— 高考的诸位都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孟荼然本来想解腰带的,但是感觉有点奇怪。尤其她一偏头,对上离萦的目光。 离萦和她大眼瞪大眼的,孟荼然觉得就更奇怪了,她明明什么也没想。 离萦也没多想,还和她盘算了一下言令仪这么做的原因:“大概天上地下,你是她唯一看入眼的对手吧。” 很高的评价了。 孟荼然道:“那是我之幸了。” 在匀速而轻声的呼吸声中,言令仪只一味沉默得如同盯梢,落在孟荼然身上的目光带着旁人看不懂的意味。 而仅几步之外,离萦趴在红木桌上睡着。 寂夜如此过去,窗外深色的夜逐渐转亮。 直到五更的梆子声传来,睡懵了的孟荼然脑袋一沉,哐得一声从床靠上滑落,甫一下倒下、便被眼疾手快的言令仪拉住。 差点摔得七荤八素,孟荼然一下瞪圆眼睛—— 没摔固然是值得庆幸的事,但她猝不及防之下和言令仪对上目光。 诶? 这一动静,离萦也醒了。 言令仪一手搭住孟荼然的手臂,另一只手却矢志不渝的攥紧她的腰带,霜雪似的侧脸、眼睫秾长,一双眼、执拗的盯着她的至交好友——这画面着实古怪。 离萦微微蹙眉。 旁观者委实觉得惊心。 屋内目光交错,好半晌无人说话。 “多谢,”孟荼然道,“……你醒了?” 言令仪在看她。 她这人眼睛太黑,像深不见底的渊,落石无声,能尽数吞灭落入的日光。譬如此刻,烛火葳蕤,半分照不进她的眼睛。 她性格古怪,少时冷酷,而后又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没挪开目光,也没跟离萦问礼,离萦见惯不怪。 言棠之死后,言令仪更是孤僻,她实力强劲,连历练、除妖祟也不需要搭伙,常独来独往,若非昨夜命牌出事,便是离萦也不会寻她。 一直不松手也不是个事儿。孟荼然在心底盘算,用手指轻轻去掰她的紧攥的手心,微凉的触感,让人从麻木中回神。 寻常人很难从言令仪的眼中看出细致的情绪来。 “松手吧,”荼然看着言令仪,“我不跑。” 她是将言令仪放在晚辈的范畴中,因此总带了些温声低哄的调子。 熟悉她的人不觉多稀罕,但不相熟的人总会被这温柔晃出些希冀的错觉—— 言令仪便借用那五指的力松开了手,掌心果然是一道道深到发紫的月牙形印子。 她咬唇,并不是楚楚可怜的做派,可眼眸竟然泛出水润的红,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盘桓不去—— 孟荼然一下懵了:“……”为什么? 但奇怪的是,孟荼然也没从中感受到滔天的恨意,反而说不清道不明,恰似委屈,又并不那么纯粹。 落在她的角度,像是难以启齿的负心人,又没十恶不赦、也并不无辜—— 孟荼然生涩挪开脸,目光对上离萦,做口型:你来—— 离萦必须得问清楚,她是言令仪的师姐。 孟荼然与她位置互换,离萦坐在床边,她看着这个被师长寄予厚望、自幼便被百般锤炼的师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脉逆行、灵力枯竭,周身又无外伤,若不是心法无异、且血脉中无邪祟之气,她都要怀疑言令仪走火入魔了。 昔年堕魔的修士大伤了宗门百家,再来一个言令仪,百家未必经得起。 离萦板着一张脸。 她是秋翎的大师姐,如此态度倒颇有她师尊的风范,可惜对言令仪无效。 孟荼然也没空闲下来,她倒了杯茶水递到言令仪手上。 她一贯是这样的,温和之余、妥帖细致。 譬如剑道大会,从来都是剑刃相向、针锋相对,她却从不使出杀招,也从不以极其强劲的优势将实力不如她的弟子挑下台—— 更多时候,她亦友亦师,点到为止,却有指教的意味。 此情此景对比得竟然有点咄咄逼人的离萦:“……”她眼珠子挂在那碧绿的杯盏上,片刻偏头看向孟荼然,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冷血吗? 孟荼然微一点头,明明白白的暗示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师妹好接受点。 好似道理,实则是扯淡。离萦想,这是一位唱不了白脸儿的好人角色。 言令仪偏开眼。 但她没说话。在触碰到她留有余温的手之后,言令仪便再也没用那样的目光看孟荼然了。 从前嚣张而带狠劲儿,和谁都能下一秒交激,现在看着孟荼然,却一句话也没有。 孟荼然贴上人皮面具,贴心地出了门,把空间留给这师姐妹二人,但大约也知道,离萦撬不开那张蚌壳似的嘴。 客栈门闩已开,店家伙计忙忙碌碌。 晨光透过薄雾。 她外出溜达了一圈,恰逢早市刚开,清晨的雾气未散。 回来的时候拎了包子,在门口停驻,没听到里面有声音,猜想大约已经洽谈结束,推门进去,觉得屋内氛围又低又冷,包子上腾腾的热气都散了许多。 对上齐刷刷望过来的两双眼—— 一双冷淡、一双憋屈。 “问不出就算了吧。”孟荼然把油纸包好的包子摆在红木桌上,了然道,“先吃早饭。” 离萦恨不得白她两眼。 离萦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秘密。” 死里逃生的那晚,孟荼然拖着一身伤,找到了在外除祟的离萦,当时她叛师之名尚未落实,离萦半信半疑,得到肯定之后问她:“为什么?” 她与孟荼然自幼交好,从练气起便一齐修道,互相切磋、共同长进。 她所知的荼然天赋出众、颖悟绝伦、尊师重道,从未行差踏错—— 孟荼然道:“个中缘由,我现在不能同你说。” 她血色全褪的脸上,只有一抹苦涩而孤掷一注的笑容:“你可以交出我,我不会怪你。” “你这样信我——”半晌,离萦叹了口气,“所幸,你伤的不是我师尊。” 这对素来循规蹈矩的离萦来说已是叛逆至极,偏偏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再好的脾气也要郁闷了。 生闷气的成了离萦,孟荼然一声“诶”没落地,离萦已经转身出去了。 孟荼然看了眼被合上的门和已然起身的言令仪,轻重一排序,把那油纸包好塞沉默寡言的师妹手心里—— 修道辟谷,但她觉得这肉包很好吃。 她问:“你什么也不跟你师姐说吗?” 她和离萦关系很好,好到将她看重的师妹也当成自己的师妹一般。 言令仪在盯着她的人皮面具看。 清秀之余,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独特。 半晌意识到孟荼然问了什么,她摇了摇头,孟荼然终于听见了自相逢后的第一个字。 “嗯。” 果不其然是冷漠的后生。 再更—— 运气超差的,妈妈说这鱼片铁没刺,我唯一一口就有刺[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言令仪眼瞳漆黑,虽自重逢后时常在看孟荼然,却并不能与之长久对视,孟荼然稍在心里嘀咕两句,就见她偏开眼眸,只留一道眼尾微扬、睫羽垂下的弧度。 “好吧。”孟荼然也不追问,“那我先去看看你师姐,你别担心,她不会生你气的,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好。我等你回来。” 却并不是言令仪回话的声音,只是幻觉似的响在言令仪脑海中,比她温柔,多了些孱弱支离的味道。 实际上孟荼然也不需要言令仪回话。她才说完便起身推门离开。 徒留在原地的言令仪眼睫低垂,冷淡的余光里是阖上的房门,指尖蜷在身侧一寸一寸缩紧,抠进布料的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又渐渐放松—— 她其实并不在意离萦,但孟荼然在意,她在意得很。 “别生闷气了。”孟荼然找到生闷气也不敢走太远的离萦,她在客栈里侧的游廊,坐在坐凳栏杆上,抱臂、脸拉的老长。 孟荼然又揣了个肉包往她手心里塞—— 离萦一捏包子一肚子气,对外成熟稳重的秋翎大师姐也才筑基五年—— 先前那批弟子大都折进了十五年前与魔修的那场决斗中,她这批算是被活生生被揠苗助长的。 她憋屈道:“你哄小孩呢,我不吃这一套。” “你得吃,钱都花了。”孟荼然坐她身边。 庭院中长风吹过,她衣摆萧条的荡了一下。 离萦:“……” 离萦吃了两口—— 和孟荼然一起的这段时日,她天天吃这些花里花哨、色香味俱全的东西,将师门所授的修生养性辟谷之道丢之脑后。 痛并快乐。 孟荼然坐的靠后,腿悬在地上,晃了晃,无端天真,她问:“你预备拿这个师妹怎么办?” “送回师门。”离萦吃掉最后一口包子,“听凭师尊安排。” “她愿意吗?” 离萦偏头睨她:“我知道你对这些师妹一贯很好,但是荼然,她命牌碎裂的原因我一定要问出来——百家再经不起下一个魔修了。” 孟荼然眼中一闪,道:“也是。” 她旋即又笑:“但你也要做好她不答的准备。以你以我对她的了解,从她嘴里撬出话来,可不简单。” 离萦没好气道:“是了,也不知道这坏脾气随了谁,我记得先副司主不是这个脾气呀,她还挺好说话的。” 孟荼然道:“那是对你们,你师妹自幼被寄予厚望,听说先副司主对她切磋琢磨、一丝不紊啊。” 后面几个字语调尤为古怪。 所谓切磋琢磨,这都算好听的了。 离萦一顿:“你竟然知道?” 孟荼然时常带着的如面具般温和的笑意淡了点:“猜也猜得出。” 那句‘为什么不杀了我’,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她那时说这话,语气可怜,如同无辜稚子,昨夜再听,怨多恨多,多了些复杂的情味。 想必痛苦刻骨,至今也不能忘。 话毕,离萦先回去。 孟荼然有意将空间留给她师姐妹二人,她去坊间探听了些消息—— 自从她坠崖、九死一生后,几乎没人再提她的姓名。 但是十三司并不如此平静。 直到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屋内安静,她一推门,又是两人冷战般的凝滞画面。 这次只有言令仪寻声望了过来,离萦叹了口气,光听呼吸都觉得她被气得不轻。 孟荼然反手将门合上,掏出纸袋问她二人:“蜜饯吃吗,我还买了点冬瓜条。” 氛围登时一松。 孟荼然得到了与清晨如出一辙的无语眼神。离萦这会儿连话也不想说。 “我不回去。”言令仪道。 这应当不是她第一次强调,是以离萦话语中也带了几分不容置喙:“你以为还由得你吗?” 毕竟是秋翎的事情,孟荼然不好掺和,尴尴尬尬地站在一旁,没想到还是回来早了。 没过多久她和事佬的性子又强压不住想要冒头,嘴唇刚碰发出一个音节,离萦一个眼神丢过来—— 孟荼然偃旗息鼓,她其实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看人这样吵架觉得伤和气。 言令仪却在这时将目光投向她,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一眼。 刹那间,某些难以言喻的片段如潮水般席卷,哪怕只在瞬间如花火,也让孟荼然结结实实愣住了。 而再去想,却只平静的宛若涟漪,风过无痕,连一丝微渺的线索也无从追溯。 她停顿住。 离萦去抓言令仪的手腕,几乎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言令仪挣开。 二者短暂交锋,掌风呼哧,拳响闷声。 孟荼然回过神,只能巴巴的劝:“好好说话,别打了……” 众所周知,陷入交战的人耳窍尽闭,听不见周遭只言片语。 孟荼然闭了嘴,她坐在桌边旁观,给自己斟了杯茶。 即便言令仪心里没数,打得上头,离萦也不至于这么没分寸。 但哪怕是这样状态下的言令仪也有与离萦一拼的能耐。 不愧是她欣赏的令仪师妹。 不知触动了哪窍,下一秒,言令仪一掌击退离萦,而后噗嗤一口鲜血喷出。 不说离萦,孟荼然也傻了眼。 离萦当下指腹用力,攥住她手腕叩住她脉搏,孟荼然也起身上前。 言令仪抬眸看向孟荼然。 怨多、恨多—— 这话无来由的,撞进孟荼然脑中,是她先前对言令仪那句未竟之辞的喻指。 为什么这么看我?孟荼然微抬眼皮,神色凝重。 这种时候了她还看孟荼然,离萦皱眉:“你……” 言令仪捂住心口,蹙眉、眼梢泛红,唇瓣带着猩红,犟口道:“我不回去。” “……”离萦无语,她张了张嘴。 孟荼然替她道:“不是说这个。她想问还有哪里疼吗?” 言令仪摇头:“……不疼。” 但她手指紧紧攥紧胸口的布料,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可不像不疼的样子。 修为倒退、灵力枯竭—— 这对修士来说是极其可怕的事情,意味着多年苦修几乎功亏一篑,没人可以从容面对。 尤其是言令仪。 她日省月修,极端刻苦,从来不曾松懈过一日。 刻在根骨中的执念叫她不得不如此,可是—— 言令仪喉咙剧烈滚动,她看着孟荼然。 她看上去是想撕了她的—— 孟荼然想。 她对旁人的目光向来敏锐。 出人意料的是,言令仪顶着那道目光、她喉咙滚动,似乎咽下了一些如鲠在喉的痛楚,竭力压下眸中翻涌到可怖的阴云,收住五指,轻轻抱住了孟荼然,侧脸贴在她胸腔下—— 有点哭的错觉。 孟荼然一怔,但很快从善如流,像顺猫似的摸摸她,问离萦:“你怎么欺负她了?” 离萦无处叫屈:“我?”天地良心,她秉着师姐的本分。 孟荼然轻轻拍言令仪的背:“没事没事,咱们不怕哈。“ ——“等你回来,秋雨大约就停了。” 修为等级(精简版):练气-筑基-金丹 再再更[托腮] 鸭汤鸭汤老鸭汤~金风玉露一相逢的老鸭汤~太好喝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言令仪眼睫紧闭,心里却潮湿一片。 孟荼然手掌的温度贴着薄衫,却似沿着血脉一路烫到她心底。 离萦搓了搓眼皮,看着眼前一对更‘情谊深厚’的姐妹,真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回秋翎,去补元池中浸一浸,对你的伤也有好处,为什么不肯呢?”离萦问,“命牌到底为什么会碎裂,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离萦不能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内情,以至于不能回秋翎对其师长言明,但她并未在言令仪心脉中发现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言令仪松了手,她看着离萦没有说话。 这是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离萦觉得她果然做不到孟荼然这样,她一看这副模样就觉得气得慌。 孟荼然犹豫片刻,道:“要不,先别带她回秋翎了。左右人没事,慢慢将养、再好好修道,说不准尤胜于昔,修为也能更上一层楼呢。” 她这话纯粹就是宽慰。 离萦偏了下头,但也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只能如此了。” 事已至此,她哪怕再逼问也无济于事。 师门并非要求她强行带回言令仪,只是命牌碎裂实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眼见她确实无性命之虞—— “那时候救你的那个医者,你能联系上吗?”离萦百般斟酌下开口—— 孟荼然坠下的悬崖,那是九死一生、几乎有去无回的地方。 连她都只记得那是一团近似黑雾的影子,从头到尾裹着黑袍,嗓音低沉,带着微妙的沙哑。 悬崖底下、一片漆黑,她浑身剧痛,动不了分毫,而后逐渐麻木,周身冰凉,寒意自心底而起,她分不清她是尚有一息、还是已成魂魄。 岩壁渗出的水滴,一滴滴落在积聚的水洼中。 耳鸣、和几乎失明。她什么也看不见,失血过多带来的濒死之感,听之任之地在心里祈愿—— 变成厉鬼,也好。好过就这样死去。 但随之的触碰像是黄泉里伸出的鬼手、寒气森森、冷到刺骨—— 疑似错觉,却在试探她的鼻息。 有气。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那时的孟荼然听不清。 “很难。”孟荼然垂眼,“也算是得幸相遇了。” 否则死劫难逃,此刻早已魂归地府。 “也是。但我得回师门复命,”离萦看向好友,“这几日,可能要劳烦你多照顾她了。” 孟荼然道:“你且去吧,有事我传声给你。” 好友是靠谱的好友,离萦道:“至多三日,我就会回来。” 孟荼然道:“好。” 离萦说走就走,留了丹药给孟荼然,叮嘱她看着言令仪服下。 她医术也算精妙,曾因天赋出众拜入医道大家门下,虽然后来仍入剑道,但根基未堕、旧识犹存,说言令仪性命无虞便是无虞,哪怕那时一口鲜血吓懵了片刻。 但医典素来有记,心脉逆行,原本就会因动气、或者动用修为致使血行逆反,口吐鲜血。 抗拒到这种程度,离萦也不想将言令仪五花大绑捆上秋翎。 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和那两包被忽视的蜜饯和冬瓜条。 孟荼然对冬瓜条爱得深沉,热切地拎着纸袋坐在言令仪身边,不待她开口,言令仪反倒睨来一眼,眼色如墨,神色执拗认真道:“你不想问我吗?” 然而那霜雪似的表情在孟荼然先斩后奏往人嘴里塞了块带糖霜的冬瓜条后裂出细缝。 清淡而甜腻的香味漫进鼻腔,言令仪忽而顿住,她眼睫猛然敛下、再也不能坦然自若地与孟荼然对视—— 她原本也不太能看她,总要带着傲气与不甘,非要胜她一筹,抱着这样的心态才能用磊落的目光,一遍一遍看向她。 可是归根结底,她什么也没分清。 孟荼然没发现这一点,只是搓搓指尖粘带的糖霜,又摸出一块顺带喂了自己。 “你不想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孟荼然颇善解人意,“再说了,比起你,我弑师叛道,以死脱身,早为外界不容,你也没有多问我呀。” 她有过顾虑,毕竟她是已死的身份,如果被十三司知道,又是无尽的麻烦,但言令仪不是那样的人。就孟荼然对她的了解—— 她只修道、除祟、比试,还有揍那些讲话难听、看不顺眼的人。她年纪小,心思浅,从来不是外界口耳相传那样的冷漠刚愎。 虽不知缘由,但听说那位追杀她至崖上的十三司的师兄,便是被言令仪下了战书,一剑挑下台,输得脸黑成锅底的。 想想就大快人心,阴差阳错也算小小地报了她的仇。如此一来,孟荼然更觉得言令仪实在不错。 “是这样啊,”半晌,言令仪阴晴不定道,“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孟荼然顿了下,似乎没预料到被夸,谦逊道:“……也还好吧。” 空气诡异安静,言令仪陷入沉默:“……” 是了,她对好赖话的判断能力是不太强。 *** 夜间,孟荼然将屋内正榻留给言令仪—— 她原本想再开一间房间来着,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找人搬了张侧榻进来,心想这样有事也好守着。 言令仪坐在床上,那暗纹提花的被褥堆叠在腰腹之下,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暗袋—— 似乎是个四角方方的东西。她隔着布料指腹轻捻,借此心上多了些实感。 她微垂眼眸,看着侧榻之上的孟荼然躺下。 两张床榻离得很近。 孟荼然给自己盖好被子,还朝言令仪笑:“早些休息吧,明日寻个去处治伤修道去。” 言令仪道:“去处?” 孟荼然理所当然道:“是呀,难道放任伤口恶化?” 话也不多说,只信手拈来般一记暗风如箭,自她指上发出,那烛火顷刻熄灭。 屋中霎时一片昏暗,只剩外头雪白的月光落进。 “好梦。” 言令仪在一片静谧中听见—— 她阖上眼,没有回应她。 ——“你要打败她,她是你最强劲的对手。” ——“你厌恶她,这是厌恶。” 脑海中带愠怒的话语如同镣铐,轻易便能烙下刮骨一般的痛楚。 可其实不是。 她已经知道不是了。 言令仪皱眉,心悸不安,而身边人的呼吸很快变成熟睡后的匀速安稳。 她便转身,面朝着那张侧榻上,在一片昏暗中,她却能看清她侧脸的轮廓和鼻梁起伏。 而后心跳逐渐缓和。 弯月缓缓攀上中天。 半夜屋中一片静谧,而孟荼然忽然听到一丝极轻的声音。 她旋即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黑雾、细若游丝,丝丝缕缕往言令仪七窍里钻—— 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应尤比意识回笼更快,孟荼然悍然起身,长久未出鞘、一直堆在行李堆里的丛雪脱鞘当啷飞来,宛如一道银白的光,照出暗色中无处藏匿的猩红双瞳。 下一瞬,两把剑刃交激,乒乓之声尖锐入耳。 言令仪猛然抬眼起身。 孟荼然道:“你好好休息,这个我能对付。” 第6章 第 6 章 言令仪没听她的,拔剑就上,那周仪剑身微带红光,在暗色里错开孟荼然,直直朝那如雾似的黑影袭去。 孟荼然错愕地看周仪与那不知名长剑交锋,火花带闪的哐啷乒乓,以一己之力碾压的那种程度,将黑影打得节节败退,然后言令仪喷出一口血来。 孟荼然:“……” 再多的话在舌尖辗转,最后都转成了叹为观止。 ——打败她、战胜她、倾尽一切也要比她强。 孟荼然是她少年时期被不遗余力倾注全部恶意的假想敌。 她愈云淡风轻、高不可攀,她愈可怜。 是以每一剑,言令仪都使出了十足的力,以至于此刻回忆尽数回笼,她似被反噬重创,徒留一口难以咽下的血腥气,满心怨忿难平,加诸于己身。 很疼。 哪怕今时并非往日,残留在血脉里的疼痛却齐刷刷上涌,宛如钝刀割肉,一点一点磨开她的心脏。 她出手愈发凶狠,周仪剑泠然,竟然浮现可怖的猩红剑意—— 孟荼然觉得不妙,言令仪同这黑影应当没有血仇要报,这样近乎自残的打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别离萦刚走没几个时辰,她这个托付给她的师妹就要在她手上折一半了,孟荼然暂时不想丢这么大的脸—— 她手臂一拦,拦腰将人搂回,偏头对上言令仪的双眼,被她瞳孔的黑沉之色吓了一跳,但她素来很稳得住,问:“你和她有仇?” 黑影也没有穷追猛打,反倒站定,多了些显形的轮廓,黑袍宽宽大大从头拢到脚,一柄长剑垂在身侧,被黑气缠绕、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也看不出她的意图。 于是两相对立。 言令仪才摇头:“没有。” 她竭力压下混乱的心神,目光却不管不顾地避开孟荼然关怀的眼神——她待年纪小些的后生都是如此,温柔有余、多情却无情。 “没有仇打成这样?” 她唇瓣上的血迹尚未擦去,整个人苍白如雪,又多了些近似疯魔的妖冶气,没有回话。孟荼然正色道:“你不许再动剑了。” 她调子平静,认真而不容置喙。孟荼然道:“我打的过她。”就算那一伤折掉了她半数修为、剩下的能力也足以自保。她在十三司修道多年,绝不是可以被随意揉搓之人。 黑影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动手。而远处的梆子声响了两声。 “不知名阁下,请赐教。” 孟荼然并未留给黑影太多喘息时间,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对手。只是胜在身法诡谲,近妖祟非人。 却在凝住的片刻骤然出现在菱花窗边。 纵使屋内黯然,架不住慧眼如炬。 电光火石间,孟荼然定睛,狐疑道:“是你?” 言令仪一顿,也将目光投向融入昏色中的人—— 借今晚之事,她骤然记起十余年前,道门百废俱兴之时,她曾经见过这黑影一面。孟荼然并不算是记忆十分好的那类人,但先前被埋没的记忆翻涌,此刻又一齐浮现—— 两次。 十余年前,是第一次。 而第二次,是在断崖之下,救她性命之时。 言令仪收回欲出手的长剑。她侧身而立,长剑垂在身侧,站在孟荼然身后,凝望那人影的眼神带着探究,冷漠却不再含有猛烈的杀意。 可她瞳孔猩红未消,指尖握剑柄、攥得很紧。 阿岚—— 言令仪想。 下一刻,孟荼然唤她:“阿岚姑娘。” ——“救命之恩,实难相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无名无姓,游魂而已,你叫我阿岚就好。” 言令仪闻言一顿、瞳孔紧缩,似乎没预料到她们原来这个时候就认识了。 孟荼然问:“你要做什么?” 她吐字清晰、语调恰似一弯小钩子,微微歪头,却绝不是束手就擒的意思—— 倘若阿岚来者不善,便是救命之恩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有必须要做之事,不能在此时以命偿还恩情,至于言令仪,更不是她可以挟恩以报的物什。 晦暗中,阿岚似乎长长的注视着孟荼然,分不清那是怎么样的目光,即便是置身其中的孟荼然,也疑惑不解。 岚者,雾也。 似乎仅是片刻,她一言不发,又如雾一般散掉,化作一丝一缕钻出窗缝。 孟荼然收好丛雪剑,对上言令仪晦涩难懂的眼神,她端出师姐的架子:“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吗?为什么不听话、要动手?” 但是责问未完,言令仪脱力一般倒下,周仪剑哐啷落地。 又如昨晚。 孟荼然师姐架子摆了一半又狼狈拆掉,一脸无奈,心性已然被磨砺地十分愿打愿挨了。她扶住言令仪,将她安置上床,替她拭去唇边血迹,而后调度灵力,缓缓输送进她几已枯竭的体内—— 仍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你会愿意同谁说呢?孟荼然在心底喃喃。 窗外素风长吹,收束灵力的孟荼然坐在侧榻之上休息。 她记得五年前。 即便是最该酒后吐真言的那晚,言令仪也只是愣愣的重复那一句话。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喃细语,乖巧可怜。 那是除去修为外几乎少不更事的言令仪被诓骗着喝下杜康酒的那一晚,孟荼然在酒肆之外眺见,她那时酷爱上屋檐赏月吹风,看见彼时只算初出茅庐的言令仪被几名弟子层层围住。 言令仪横空出世,但她性情冷然,出手从不留情,人皆言其残酷,在望春台上使暗箭之人会被她挑断右手筋脉,且恰逢剑道大会刚刚结束,多的是被她一剑挑下台、自觉丢脸以至于心生怨怼的弟子。 本门弟子也有、其他弟子也有。 这孩子人缘差到这种程度,孟荼然没忍住多关心了两眼。 她与言令仪在剑道大会最后一站时遇上了,缠斗了两炷香的时间,虽然惜败,但觉其心之韧,非常人所能及,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 言令仪不善饮酒,年岁又小,只那么一两杯,便双颊殷红,被酒意醺地不太清明,那杀意便在周遭人的嬉笑中占据心窍—— 周仪剑登时起,险些杀个片甲不留。 孟荼然也不急着阻拦,等到要出性命之虞时才勉勉强强将酩酊之人拦住,她用剑鞘压下周仪凌厉剑锋,摁住言令仪握剑的手。 “她修为远在你们之上,也敢这样作弄?” 倒了一地,血痕四溅,哀嚎声一片,但无人敢告状。 孟荼然扶走了言令仪,她将这人牢牢摁在身侧,控住她的手臂与长剑—— 她当时没认出她,褪去初醉时的一点清醒残留,现在彻底被酒意灌倒,罕见乖巧地倒在人肩膀上。 即便是那晚。 孟荼然都只听见那一句,没有前因、只有伶仃几字—— “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时灯笼摇晃、曲径通幽,她扶她去客房。忽转至现时眼前飘忽的烛火,烛光摇曳地映在躺在床榻上闭目之人冷白的侧脸上。 她仍在蹙眉,秾长的眼睫轻颤,投下的阴影便如同重重的心事。 “唉。”时隔多年,她心性只会比那时更坚不可摧,孟荼然叹了口气。 而阿岚,她为什么要对言令仪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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