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 第1章 第 1 章 「树洞小姐,你好,我是王佑琳。」声音有些虚弱。 「我刚刚做梦,惊醒了。我想要找人说说话,」她停顿了会,「你在听吗?」 「我在听呢。」冰冷的机械音经过改良已经以假乱真,还能听出情绪的起伏。 杜勤君将耳机放下,确认机器上的红色显示器确实在不停地闪烁,皱了一下眉头,又戴上耳机。 「我今天梦到我在一个老宅子里,很奇怪,那个老宅子我之前从未去过,但是我今天就是在那里醒过来的,我照样没什么可以干的,就坐在那种太师椅上,看屋檐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天井里,在地上砸开,我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下山,我才慢慢走出去。出去外面,是一片海,这个老宅子是飘在海上的,但梦里的我并不惊讶,我从老宅里的门槛跨了一步就到外面的露台,那是我之前梦里经常呆着的地方,但是现在天已经有些黑了,所以我就又回到船舱里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娓娓道来,再一次停顿了半晌,才道,「你说,我还能等到人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怀抱着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得偿所愿的。」机械女声按程序回复着对方。 他摘下耳机,关掉音频,有些后悔应该早就关掉这个热线电话,毕竟这个方式是公认的低效率且不直接。 但闪动的红色警报灯已经帮他做了筛选,他将音频交给他背后张望的陈舒,「关注一下这个号码的电话内容。」 「老大,你看,红灯在闪。」 「嗯!我眼睛没瞎。」杜勤君半分眼皮都没抬。 「听说这玩意可神了,最近南城砸了个天坑,你猜怎么着,它竟然提前一周预警了,所以才无人员伤亡。」杜勤君瞥了她一眼。 陈舒大了胆子,「所以现在组织内有个潜规则,红灯一闪,诸事暂退。」配合那退退退的步伐,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制定这潜规则的是个道士?」杜勤君挑了挑眉。 「不是,原句好大一串,意思是这个意思嘛。」陈舒打着哈哈过去。 「最近刚好基地那边在招募文员,你要不要去试试,我觉得你写得比他们好多了。」 陈舒一愣,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地扒住杜勤君座椅后背,大声假哭,「老大,你不要赶走我。」声音之大,把后头的眼镜也给招出来了。 「老大,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谁都不能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啊啊啊啊,你就看在大好假期,我还专门抽了宝贵的一天时间跟你去冥想,别~赶~走~我呀。」杜勤君怀疑她有表演型人格。陈舒眼睛汪汪,亮得吓人,经常给人一种蓄满泪水的感觉。 看到这个情景,眼镜扶额,又钻回幕帘后面了。 杜勤君平日吊儿郎当,不修边幅,虽然已经是 30 多岁的高龄,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少年气,但谁承想这位 30 多岁的少年平生第一大爱好是冥想。而且他还加入了俱乐部,有组织、有纪律地按时按地冥想。陈舒对此非常好奇,死乞白赖地跟着他去过一次,但没想到一群真人真就一动不动坐一下午,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对陈舒来说简直是人间酷刑。 「好了好了,这个事情,你就特别关注一下,退下吧,大嗓门吵得我脑瓜子疼。」杜勤君嫌弃地将眼前的脑袋推开。 陈舒立刻给自己嘴做一个关上的动作,志得意满地蹦回自己工位。 杜勤君向来不迷信机器,他有一个在外的花名,花城城局一匹嗅觉灵敏的狼,也可以是狗,因为这个花名的重点在嗅觉灵敏。 当然这个嗅觉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嗅觉,而是一种常年在现场摸爬滚打进化出来的第六感,一种对危险超乎寻常的敏感度。 而且事实证明 80%他的判断是对的,所以他非常笃信自己的直觉。但那 20%却决定了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分局长,而他的兄弟们却已经是组织内一二把手的位置。 他的领导经常训他刚愎自用。 但他乐天,没关系,老子年轻。他把这份运气当作他实力的一部分,正值壮年,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他也乐得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和这一屋三猫俩狗。 9 点 10 分,早会的时间。 10 分钟,是给他们迟到的时间,定这条规矩的时候,杜勤君觉得自己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但最后却只有他自己一个受用。 「老大,最近犯罪率同比上升 20%,自杀有 12 起,爆炸案在西城区发生一起……环保协会新注册 11 个,动物保护协会新注册 16 个……最近有 3 家影视公司准备上市……」 杜勤君的人脑比电脑好用,至少在这些毫无联系的数据之中,他能迅速嗅出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他们这个分局独有的观察方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自杀率上升了 20%。」 「是的。」陈舒翻出北城区和东城区的报告,「在校生的占比比较多一些,不过现在这个月份,突然有浮动也是正常的。」 她看到河边已经开始挂起横幅。 「让大家重点关注一下。」杜勤君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后面的报告如飞舞的白鸽般不断飞入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自杀率呈几何倍数增长,而且这一次自杀的年龄分布很均匀,不止在校生,中老年的比率也在不断攀升。 「有查出原因吗?」 陈舒刚冒出的话被她自己又硬生生吞下,她知道她老大不会听,但她很害怕他的这个老大又一厢情愿地跑去干涉这个世界的因果。 一只蝴蝶,有时候能激起千层浪。 陈舒认为这个事情不比她要特别关注的那个电话重要得多,这个社会比她想象中要混乱得多,极端的人和极端的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什么样的方式都有,像死亡游戏、自杀网站、**、自杀群组、直播诱导等等。」但她还是回答了。 「我这边也发现了一些异常。」眼镜扶了扶那副高度数的镜片。 「最近有好几名生物学家都受邀进入了一些动物协会。」 「这不是很正常嘛,那些有钱有闲的协会就喜欢找些学者装门面。」 眼镜无视她的挑衅,补充说道。 「有一名今年刚获得生命科学奖,他的生命编程理论在学术圈很出名。他受邀进入一个叫『旅鼠』的动物协会之后,便失踪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失踪了?受邀到失踪中间相隔多久?」 「前后不到 1 天,对了,那个『旅鼠』协会成立到现在才 1 个多星期。」 「行吧,你们把这些异常整理成报告,给基地发过去吧。」陈舒喜出望外,果然她老大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们隐秘在这里,只是为了能更多地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他们每天都在筛选大量无用繁杂的消息,只是为了能在那一天到来前为自己的世界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他们进入组织内,被教导的第一铁律就是:要有置身事外的勇气,我们不主动干涉这个世界任何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给钱,同时仅限非官方客户和登记在册的本职业相关的工作内容。 为了维持他们基地的正常运转,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创收压力。 基于技术差距背景,算命先生、捉鬼师、通灵等职业相当受人欢迎,从业人数就占了半数多。 但对于使用超技术手段,规则限制就有一本书那么厚,简而言之就是只能偷偷用。 杜勤君揉了揉她时髦的鸡窝头,「最近那位王小姐还有打电话过来吗?」 「有,她打过来两次,都是讲她的梦境内容,我看没什么异常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灯一直闪个没完,该不会是故障了吧。」 「哼,那家伙做的东西都跟他生出来的一样?一样的稀奇古怪。」 「那家伙?是谁?」陈舒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但杜勤君闭口不语。 没关系,陈舒可以自己查,上班时间不打听点老板的八卦,这个班就白上了。 基地运过来的固定资产都会有负责人的标签,陈舒屁颠颠地跑过去打算搬那台半人高的机器,她寸寸而度,直到眼镜把手机递给她。 她恍然大悟,将手机塞进机器底部扫了一圈,录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面扫过一个梅花标记,陈舒在脑子里搜索有关梅姓的工程师,目前梅姓工程师不就只有那位首席科学家吗?她不自觉脸上浮上一层暧昧的微笑。 杜勤君见不得她这瘆得慌的笑容,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她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东西,不自觉嘴角上扬得更高。她将视频放大,发现梅花的每一瓣的形状和弧度都不同,有些手工雕刻痕迹,却显得更加栩栩如生,还是个能工巧匠。 「有这个闲工夫把工作效率提升点不比什么都强。」 他们才想起当时这台机器运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老大有多反感,而且关键它也不争气,一次灯都没闪过,没想到在他们打算当废铁卖掉的时候它却闪灯了。 「老大,我觉得这台机器有点邪门。」陈舒一副发现了什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 「你看,它知道我们要卖掉它,他就亮红灯,它可能是在自救。」 杜勤君不屑一顾,「跟它主人一样,贪生怕死,华而不实。」 他俩得出了个结论,他老大跟这个机器的主人应该是特别的仇人。 「说说她又做了什么梦吧。当午睡故事也不错。」杜勤君将空调被蒙上头顶,做好随时入睡的准备。 陈舒翻开她的笔记本,里面有她的日志。 「好的,」陈舒正襟危坐,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上回书说到她在一个老宅子里呆了一整天,这次故事又有新的进展,她上岸了,沿着露台一直走,能到海边,海边之外是楼房和公路,海边的大部分是别墅,再往后,则是一些商业大厦和居民楼,那里有很多立交桥和国道公路,但她没有走多远,因为她感觉海边比较安全,所以她就走了一段时间后就原路返回了。另外一个梦也差不多,只不过她走的路不同,但是见到的景色有些许不同而已。故事完毕,我们这树洞热线感觉快变成故事汇了。」 杜勤君白了她一眼,「就这样?」 陈舒心虚地嘿嘿一笑,「是啊,可能被老大你说中了,华而不实。」 杜勤君对她的反水司空见惯,「那你们说说感受吧!」 「我感觉很奇怪,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眼镜扶了扶眼镜说道。 「其他人呢?」杜勤君点了一下他们。 眼镜恍然大悟,「对,她从来没说过其他人,只有她自己,她这三个电话里面都是不同的场景,但是都没有说到其他人。」 「是了。」陈舒惊叫起来,吓了两个男人一跳,「是孤独,我听她讲她的梦境,就是孤独的感觉。」 「她的声音好低沉啊,感觉是睡眠不足的那种虚弱感。」眼镜有条有理地分析道,陈舒点点头,也表示赞同。 「还有一点。」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紧张地盯着杜勤君,好像在听什么悬疑解谜频道。 杜勤君一人给一个脑壳嘣,「不是你给我讲故事吗,怎么变成我了。」 「你年纪比较大嘛,更加适合这个角色。」脑袋又挨了一记,但是陈舒依旧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的下文,连眼镜也翘首以待的模样。 杜勤君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半大孩子。 「不能只是听或者看,我们要观察。」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也是职责。 「她电话大概是什么时候打过来的?」陈舒连忙起身去翻看电话的录音起始时间,他俩能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是凌晨三点钟。」 「她从第一天就问过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她还能不能再找到人?」陈舒抢答。 「她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路径是怎么样的?」 「她第一次在一个水上飘着的老宅子呆着,第二次去了海边,往左走了 4 个小时回来,第三次去了往中间走了 4 个小时。」眼镜呆住了,「她记得。」 第2章 第 2 章 「记得,记得什么?」陈舒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她也意识到了,「梦里的她记得她上次走过的路线,并且在一次次不断地尝试。」 杜勤君欣慰地笑了一下,「有进步。」 「估计她的梦已经做了很久了,而且她的梦境是延续的,随着时间流逝,因果关系连贯的。」 「那不就是她的梦境也是另外一个世界。」陈舒突然有些感伤,「怎么跟我们挺像的。」 一时气氛有点感伤,杜勤君有些愧疚,当初是他指定他们两个人过来的,「等过了这段时间,给大家放假回家看看。」 「好耶!」陈舒欢呼,连眼镜也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有些时候,谎言难说,但动听,万一实现了呢! 他重新审视了这件事情的始末,虽然他不愿承认,但的确这个异常事件对于他们来说更有价值。 「眼镜,带上装备,咱们去找一找王佑琳。」 驱车离开的时候,才想起王佑琳是个女性同胞,他们两个大老粗,别说能不能见上面,估计不被人家当性骚扰已经是万幸了,于是又半道拐回去捎上陈舒。 下午 6 点钟,咖啡厅。 陈舒说是「树洞热线」回访的工作人员,王佑琳表情很奇怪,她皱了皱眉,显然有种被刺探秘密后的窘迫感。 而且她状态也不好,跟电话里的感觉天差地别,压根没法坐下来好好说话。即使是在咖啡店里,她也一副生人勿近、敏感惊惧的模样。 杜勤君觉得她之后不会再打电话过来了,但没关系,他并不需要她的信任。 他将眼镜拎到门外,留下陈舒独自面对王佑琳,她终于放松了一些,但仍然坐立不安的样子。 脑电波装备只需要在 45cm 的距离内,它就能通过不可见射线进行定位和回传,但需要一点时间,大概 15 分钟,但这对陈舒来说不是难事,她是跟狗都能聊个十块钱的。 杜勤君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整个西城区给人感觉就是灰蒙蒙的,杂乱无章的电线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把花城难得的晴天割得四分五裂,怪让人压抑的。 西城区是整个花城藏污纳垢的地方,这里犯罪率最高,这一次的自杀率,西城区也是位列榜首。 嘀嘀,一声微信提示音拉回了杜勤君的思绪。 「7:00,心想阁。」 杜勤君估摸了一下时间,把车钥匙丢给眼镜,自己打车去了心想阁。 「2 楼翠竹苑。」 他刚落座,屏风对面就乌泱泱地进来一大帮人。 杜勤君就着黑灯瞎火地扒了半碗饭。 对面很安静,好像在等什么人。正当他在努力分辨筷子上夹着的是花生还是豆豉的时候,对面响起了掌声。 「今天赴宴的人已经是非富即贵,还能有这样的阵仗,这是来了哪个大人物。」杜勤君心里嘀咕。 「感谢嘉爷能赏脸过来,这一次我们元跃能够扛过这一关,还真是多亏嘉爷出手相助。」 嘉爷?杜勤君搜索了一下脑中的名字,光嘉的太子爷? 元跃年初刚被爆出来亏空 1 个亿,这么快就扭亏为盈了? 「是,是,是,我们没想到直播自杀这么赚钱,都是嘉爷带我们见识到了。」 「以后大家都是遗忘者的成员,成员之间不分你我,这种赚钱的机会多的是。」 …… 有钱人之间的商场社交就是三杯小酒下肚后的人情拉扯,十句话里面两句话有价值都算多的了。 正当杜勤君百无聊赖到极致的时候,那位今晚不怎么出声的太子爷又开口了。 「对,你那边的自毁装置程序研究得怎么样了?」 「抓了一个搞生物的,现在还没有进展。」这个声音畏畏缩缩,毕恭毕敬的。 「他行不行?不行多找几个,研究不出来的丢出去喂狗,他们就老实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你说是不是,魏总?」碰杯的声音响起。 「您说得对,说得对。」 杜勤君从「心想阁」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像一团墨汁一样,化不开。 生物的自毁装置程序?旅鼠?他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他们现在已经不满足于让人自杀,他们想要研究生物的自毁装置,实现大规模生物屠杀。杜勤君在这个世界呆了将近 10 年,他还是不理解这里的人。组织内部的人物群像侧写报告曾提到这里的人相比他们那个世界,更加敏感、躁狂、抑郁、悲悯,这里的情绪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手给无限地放大,再强制安到每个人身上。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情绪炸弹还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不断地积蓄膨胀,一旦时机成熟,它便破土冲出,席卷吞噬一切。 但他们需要置身事外,他们本来就是外来者,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法律、秩序、规则。他们只能关注人类之外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我们只服务于无上的使命。」 「我们要有身为大脑的自觉,我们只对重要的事情负责。」这是他们组织的第二铁律。但天高皇帝远,总会有特事特办的时候。 他的车上了国道,跟在那位魏信后面两三辆车的距离。 「老大,咱已经跟了三天了,还继续跟吗?」 「怎么,嫌辛苦呀,那改明儿我让陈舒替你。」 「不不不,不是,我是觉得这种效率太低了。」眼镜低下头去,声音细得像蚊子。 杜勤君有些纳闷,怎么陈舒一个女孩天天大嗓门呼来喝去,眼镜一个男孩却秀气地一大声说话就脸红。 正感慨间,眼角瞥见魏信的车突然掉头往城郊的方向驶去,立刻变换车道跟上。 「他们发现我们了?」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不自觉露出一丝慌张。 「正相反,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林奈了。」林奈,正是那个已经被关了两个星期的生物学家。 陈舒发现,老大和眼镜他俩很奇怪,从那天外勤过后,他俩头顶齐齐飘着乌云。 老大还会隔三岔五催一下眼镜去问进度,具体问什么,陈舒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陈舒愤怒,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失宠。 花城人心惶惶,电视里的新闻不断滚动播报着一则谋杀案,那位生物学家死在了废弃工厂里,死相极其恐怖,连脑子都不见了。 第3章 第 3 章 花城区人人自危,连娱乐频道都在呼吁大家下班放学早点回家,家门紧闭,不要在外面闲逛,保证自身安全。 在这段乌云密布的日子里,她收到了王佑琳的第四个电话,是陈舒亲自接听的。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三点一刻,比之前晚了十五分钟。 声音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沙哑,但却像被强行撕开嗓子,显然是刚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有人要杀我。」尖锐刺破黑夜。 陈舒一惊,连声音都警惕起来,「什么?你慢慢说,不要急。」 「有个怪物,在我梦里,他要杀我。」 「你梦里的怪物要杀你。」陈舒重复她的话,手里的听筒开始发烫。 「对,对,他拉着我跳楼,每晚都是,他每晚都拽着我的手,在同一栋楼跳下。」她有些魔怔,絮絮叨叨地不断重复着。 陈舒关切地问道,「好的,王女士,那你现在安全吗?」 「安全?」她停顿了一下,「我现在……醒了。」她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可怕的梦。 她已经做了三四天跳楼的梦了。刚开始她还很兴奋,长久的等待终于让她找到了伙伴,却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他说有人要杀她,拽起她手的那一刻,就没再停下。 「我没办法挣脱!」 「他想让我死。」她捂住嘴巴,哭腔漏了一声在听筒里。 「你有看清他的长相吗?」陈舒屏住呼吸,隐隐感觉抓住了什么东西。 「长相?」之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但陈舒知道她还在,因为呼吸声逐渐紊乱。就在陈舒打算开口阻止她回忆的时候,她的声音传过来:「我记不起来他的长相了,很模糊,连衣服我也看不清。」 末了,她的声音平复了一些,自嘲般说:「很可笑吧,一个梦也能把我逼成这样。」 「王女士,别这样想,你需要帮助,或许你可以寻求帮助,我也可以帮你联系心理咨询机构。」 「我知道,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听她的语气,陈舒知道她不会联系。 「王女士,你不必独自面对一切,如果有需要,我一直都在。」 她当晚就打了报告,附件是王佑琳今天的脑电波数据报告,在邮件表头加了两个大大的感叹号,加急。 总部的回信是在两天后,陈舒点开后,却发现不是王佑琳的。 附件是一个 1G 的视频,陈舒这才知道老大催了几天也是一个脑电波解析视频,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的。 两个男人一扫几日阴霾,迫不及待地抢过操作台。 眼镜更是没等缓存好就将视频往空中一丢,全息影像缓冲了一会,才播放起这个男人生命的最后时光。 视频中的主人公缓缓道来。 我醒来的时候很黑,双手被绑住,意识过来是有人在眼睛蒙了黑布,周围声音很安静,能听到车轮碾过沙土的声音。 我没有出声,如果是绑架求财的话,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他们推搡着我下车,我被拎着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然后就被推倒在地,眼睛上的束缚很快被解掉。 外面还是白天,我的眼睛眯了一会儿,才适应光线。 入眼便是一排排气扇,有一群人已经被拷在对面墙脚下,男男女女,大概有十人左右。看他们的衣着样貌,显然被困了有些时日了。 我费了半天劲才从地上爬起来,意识到束缚并不阻碍我的行动,于是我转身就跑,还没跨出去一步就被弹回来撞翻在地。 这时我才看到后面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个个面露凶光,凶神恶煞,刚才把自己撞倒的大块头在轻蔑地嗤笑。 我心里凉了半截。 「林教授,不好意思呀,小弟不懂事,用这种方式把你请来。」 我扫了一眼,见开口的是一个四十几岁、两鬓发白,在这个大热天还穿着西装衬衣的中年人,却短小精悍,看起来不足 1 米 5,此时就坐在这里唯一一个沙发里,应该就是这里的头,但我没有印象自己见过他。 那群小弟看眼色行事,上来三下五除二地解了我身上的绳子。 「那请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呢?」我快速观察了下周围,只见在这个厂房的中间放了几台实验室那种核磁共振的机器和几架简易床。 我察觉真相可能要更复杂些。 那个中年人大手一挥,那群手下当中走出来一个斯斯文文、戴着黑框眼镜但看起来不修边幅的男大学生。他将一副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我,然后操作打开电脑里的文档。 我顺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心底燃起一股希望,却看到他全程木着脸,眼神里毫无生气,心无旁骛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我只好作罢,顺着他的手指看回那份文件。这是一份 5M 大小的文件,等看到文件标题,我的心咯噔一下。 「如何启动人体自毁装置程序指导手册」。 我抢过鼠标,一目十行地看了几页,越看心越慌,因为这已经是一套成熟的实践指导手册。 「这是哪里来的?」 「林教授,别管哪里来的,你就按上面把东西做出来就行了。」这个中年人就是个大老粗,估计这份东西他看都没看过。 「我做不了!」我把电脑往前一推。 「林教授,劝你慎重点讲话。」他将烟往边上一夹,旁边立马有人给他点了火,他猛吸了几口,手中的烟燃下去一半。 「林教授,听说你要结婚了是吧。新娘子挺漂亮的。」他手一挥,照片洋洋洒洒地抛到我面前,最近的那一张是我们昨天去订婚纱,在路上等红绿灯的照片。 「你们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教授,这么快就忘了。」他下巴指着那个电脑,「就这点事,你弄好了,立刻给你送回去,还能赶上和新娘子的婚礼呢。」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吗?」我怒斥道。 「我当然知道,一本万利的好东西。」他依旧云淡风轻地吸着烟,俯视着我。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就不该你管了。」 我被重新按回电脑屏幕前,「林教授,知道一句话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很喜欢用他的下巴指方向,「这才是你要关注的。」 我压抑着我的怒火,沉声道,「这里的理论很超前,虽然是一份指导手册,但因为我们现在的理论和技术水平跟不上,还需要花一定的时间研究,你让我回去,我需要跟我的团队研究一下。」 「不劳你老人家奔波劳碌了,就在这里做,我让人把你团队的人请过来就可以了。」 「大傻,你去办。」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你敢?」 「那现在还需要你团队吗?」 我瞋目裂眦。 他又指了指墙角那堆人,「你的实验品。不够再抓。」 「我不需要。」我语气不善。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语气微妙,「那他们就没什么用处了。」同时间枪声响起,一个人应声倒地,那群人尖叫着四散逃开,却走不了两步,碗口粗的铁链互相拉扯敲击出凛冽的声响,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到 1 秒。 我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开枪,这还是法治社会吗? 「不,留着他们,留着他们,留着他们,我有用。」我惊慌地飞扑上前,不能再有伤亡了,我想要夺过他手里的枪,却被旁边的人一下按倒在地上,5 米开外的那位中枪倒地的男生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虽然已经没有了生机,却盛满了恨意。 「好的,林教授,那我们就算谈妥了,咱们就放宽心好好在这研究,早点研究出来,早点回家跟新娘子团聚。」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对了,林教授,提醒你一下。」他将我身体掰过面向墙角堆的那群人,「一天至少实验 1 个人,我的人会盯着的,你不动手,他们就会动手,看教授能给他们争取多少天活日子。哈哈哈」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甩开他的手,后槽牙一股血腥味。 他不在意地将烟一丢,刚才吸进肚子的烟尽数喷到我脸上,我没忍住疯狂地咳嗽起来。 他好像被愉悦到了,「哈哈哈,好好照顾林教授,好吃好喝伺候着,听到没有。」 「好的,魏总。」 之后一群人便退出去了,将铁门也关上了,留了两个人在门口守着。 周围安静了下来,随着外面的光亮渐渐消失,温度也悄然褪去。 愤怒过去,只余下一片茫然。 法外之地、荒无人烟、穷凶极恶、有组织有预谋、断网、手机被没收,我一下心如死灰,我根本逃不出去。 我现在仅有的是什么,是桌上的电脑和一屋子的实验器材。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桌子边,桌上的电脑还亮着屏幕,文档还开着,我不自觉就被吸引了目光,我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是致命的,但我无法说服我自己不去看,连移开目光我都很难做到,试问谁能忍受困扰许久问题,答案就在旁边却忍住不去翻看,我自觉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放弃了,遵从内心的意愿,翻看起了那份文档,至少它能让我暂时忘记现在身处的困境也是好的。里面的内容很翔实,很深奥,解答了我很多困惑许久的问题,也有很多我目前还无法理解。 当听到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我才被拉回思绪,恍然自己已经站在厂房的一角,离人群很远。我从远处看着他们争抢着盆里的食物。 我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 4 个小时,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这本手册就像夺人心魄一样摄去了我所有的心神,让我再睁开眼时,对自己处境的接受度好了一些。我数了数那群人,一共 10 个人,那并不是一个特别保险的方法,但我别无选择。 我很听话,十个人,十天的时间,我每天都在那群惊恐的眼神中随意指一个人,就会有人过来帮我松绑,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那个人拎到简易床上。 杀人很容易,但我想要他们活着。 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前面三位男士都死了,是实验的意外事故,不是情绪诱导导致的自杀。 第四个,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临界点,我望着病床上失去呼吸的身体,通知外面的人把她丢出去。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 实验结束了,没人回来。 我告诉他们不用再抓人了,实验成功了,可以通知魏老板。 魏信果然兴冲冲地过来,但他要失望了,因为机器都被我毁了,包括那个文档。 我心上涌起一腔孤勇,我还想杀了他。 我藏了一支试剂,趁他不备,举起手扎进他动脉。 就差一点点,一点点,我就成功了。 然后我看着那只试剂扎进了自己的动脉。 药剂的功效很好,不愧是我自己配的药。很奇妙的感觉,我看着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恍惚中,好像有人进来,两个生面孔,我心里涌起一股生机,但我已经不能动弹。 「你们是警察吗?」 「不是。」 「他们来得太晚了。」 「不过也没事,我都毁掉了。」 第4章 第 4 章 陈舒看完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控诉,「那六名逃出去的人有一个人真的把消息递到他们实验室去了。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将消息告诉警察。」 「他们实验室 6 个人已经全部接受了魏氏生物的 offer 了。」眼镜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告诉也没用。」 「他救的就是这样一群人吗?从根上就烂透了。」 「死得真不值。」 「鼻涕擦擦,不要蹭到全息晶体上。」杜勤君嫌弃地把纸巾盒推过去给她。 「天天防我跟防贼似的,现在倒会为他们打抱不平了。」 「老大,你真冷血。」陈舒大力擤了下鼻涕。 「至少他告诉我们一个事。」 「什么。」 「希望。」一样他们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消失的东西。 杜勤君指着全息投影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林奈的婚礼,漫天的粉色花瓣洋洋洒洒从天上飘下来,他的新娘站在尽头处等着他。 「还有一个事。」两人跨出门的脚又转回来。 「那本什么自毁的书,看到没?我直觉这本东西来历不简单,你们暗查一下。总部那帮人精肯定也发现了,让他们有什么消息务必同步给我们,信息对等知道不?别东西我们吭哧吭哧拿回来,到最后全成义务劳动了。」 之后几天,花城的许多报社都收到了一段影像,名不见经传的《书微报社》率先曝光,一时《生物学家生前最后一段影像》冲上热搜。 「眼镜,你弄的?」眼镜嗫嚅着不敢答话,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张。 「厉害呀,眼镜!你这三维转二维的能力从哪里学来的?」 「你是要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吗?太不够义气了。」陈舒双手抱胸,佯装生气地觑着眼镜。 但眼镜做贼心虚,垂着头向杜勤君承认错误:「老大,我不是有意的,总部如果要罚,我一人承担,决不连累你。」 杜勤君觉得自己有义务要把他这个状态给掰正回来:「眼镜,我平时没有虐待你吧?怎么天天跟我讲话哆哆嗦嗦的。」 「可不嘛,人家把你当偶像,可不得供着嘛。」陈舒抢白说道。 「噢,是这样!」朝廷播音腔认证,三十岁高龄收一个迷弟不容易,新封的偶像身板都挺直了几分,清了清嗓子,「咱偶像做派可不得赏罚分明,今日好人好事,赏火锅一顿。」 陈舒凑热闹第一名,「小眼镜,还不快跪恩领赏。」 电视里正在播报魏信被捕画面,肥头大耳的面庞上,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满是对执法机关的不屑。 「就抓了一个,背后的人还在乐呵呵地搞上市呢。这些人真没用!」 的确,搞上市的那位正风光无限地出席各种发布会。花城电影娱乐频道,光嘉太子爷正在介绍他们新上映的电影,是一部艺术流电影,主要讲一个少女在找寻自身意义时得到顿悟,最终抛弃肉身,实现永生的故事。 男主也从电影中解读出了「身体才是人类的痛苦的本源,我们要抛弃掉表相,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 「这都乱七八糟胡说些什么?」 「老大,你可不要小看偶像的力量,这个人是现在的顶流,一句话就有一群弟弟妹妹前赴后继,争相效仿。」 「这人?顶流?」 「谨言慎行,饭圈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他们那个遗忘者协会什么情况。」 「遗忘者协会的主理人就是光嘉的太子爷,它底下有好几家协会,都是关于动物、环保之类的,这段时间的资金往来相当频繁,都是亿字头往上。」 「这后面的腌臜事肯定不在少数吧。」 「那是肯定的,资本家吸血鬼,蚊子血也不放过。」 「但是遗忘者协会他们倒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现在大把大把的资金都投在一些生物实验上面,林奈的实验室之前是他们重点接触的对象,但可惜林奈脾气古板,不喜欢他们那一套,所以他们才绑了他。现在西岸大学的实验室接受他们的注资最多,有几个联合实验在做,也都是关于生物编程方面的。能不能研究出来,我觉得是时间问题。」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杜勤君却突然一转话头。 「这个光嘉太子爷我记得不是已经四十多了,怎么现在拉皮技术这么牛逼,回光返照了。」 陈舒凑到电视机前,仔仔细细用她那把放大镜检查着屏幕上的太子爷。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怎么年轻了这么多。」 「老大,我这里有发现。」角落的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快盯成斗鸡眼了。 「我最近把 3 个月内光嘉太子爷所有出现过的监控都查了一遍,有一个奇怪的事。」 陈舒惊掉下巴,「所有监控?全城?3 个月?」 杜勤君将陈舒的下巴又给她安回去,「好好跟眼镜学学。」 她指了指自己,「我跆拳道黑带。」 「行,保镖,特批你不用脑子。」 眼镜一顿操作,最后将其中一个画面从密密麻麻的影像中调出来。 画面好像是在某个会所的外面,太子爷低头跟旁边一个女生说些什么,举止亲昵,神情恭敬。 「我去,风月片啊,眼镜,你可以呀。」 杜勤君牙疼地一咧嘴,「一边去。」 眼镜视若罔闻,聚精会神地将画面不断放大,直到女生的脸占据屏幕 2/3。 虽然像素有些模糊,但桃花眼尾上那颗痣还是让杜勤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王佑琳吗?」陈舒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起来了。 「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王佑琳的脑电波解析视频还没下来?」陈舒无奈地点点头。 「这帮孙子,天天拖拖拉拉,磨磨唧唧,正事不干,屁事一堆……」杜勤君骂得正爽,被陈舒一声打断。 「老大!」陈舒挤眉弄眼,眼镜也绷着脸。 「怎么了,见鬼了。」杜勤君往后一瞧,果然见鬼了。基地第一大佬陆若笙的脸大大地投映在工作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