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芽》 第1章 沙河村 天边卷起一阵风,吹得黄沙入眼。 乌芽穿着她唯一一件白布衣跪在母亲灵堂前,揉了揉眼睛。 “乌芽,你趁早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乌芽声音低闷几不可闻。 …… “我为什么要走?!”她忽的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恶狠狠盯住开口的妇人,大着声音又问,“为什么要走?我父母的屋子都还在这里!我从小长在这里!” 人群寂静了一瞬。 “为什么?哼。” 一个相貌刻薄的女人上前打破沉默,薄唇鹰鼻,掐着嗓子尖声尖气道:“你五岁生辰死了爹,前两天生辰刚过现在又死了娘,你不是煞星你是什么?谁敢留个煞星在村子里?!” 有人隐秘地拉了拉女人的袖子,轻轻摇头,示意女人别太尖刻却没有一句反驳。 乌芽跪坐灵堂前看着门口那一圈人,那一圈比豺狼还可怕的人,挺直腰背将头扭了回去不再看。 “走就走,我不稀罕!我只要留在这里把我娘丧事办完了先。” 听见个“走”字一行人齐刷刷松了口气。 “哎,行、行。”为首的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后头都安静,“乌芽你也别怪我们,你从小在这长大也知道,村子里平日水都不够使的哪来多的养你个小姑娘?趁早走了或许还有得出路。” 假惺惺。 往日求娘去看病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乌芽嘴角扯开一抹冷笑,没理他。 男人见乌芽久久不说话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带着众人就要离开。 末了,又扭头强调:“办了丧事可得趁早走啊!”,生怕她多喝村里一口水多吃村里一粒米。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进了屋子倒惹娘亲不安生,如今走了舒心许多。 乌芽放松紧绷的身体,一边脸贴上冰凉凉的棺材,捂住嘴巴蜷成一团,终于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她抖着手将全身上下翻了个遍,丁零当啷地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手心上细细数了几遍。 给娘买棺材办丧事将大部分家当都花完了,剩下这些也熬不过几天。待后天下葬,乌芽就要离开,离开沙河村,离开这间她与娘相依为命十一年的屋子。 乌芽一抹脸起身将娘亲留下的医书收进袋子,从厨房翻出剩下的食物盘算着一天能吃多少。下意识地,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有她娘临死前交给她的一个镯子。 那时娘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拼着全部力气将镯子褪下递给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不断发出“啊”“啊”的气音。当乌芽凑上耳朵去听,却忽然没了声音,再一看娘亲睁着眼睛已经走了,死前仍旧死死望着她,应该是放心不下的。 虽说娘亲从外头回来已经病了有些时日,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乌芽还是恍惚。她看着娘亲消瘦脱相的面庞什么死啊尸体的也不怕了,一手握着娘亲枯骨般的手臂,一手抚上脸庞感受逐渐消失的温度。 乌芽想起父亲死去那天。她看着被野兽咬的浑身是血的父亲怕的直哭、直哭,把鼻涕眼泪一个劲往娘亲身上擦,一抬头却见娘亲一滴泪没掉只是呆呆看着,最后甚至亲手为父亲盖上白布。 她傻傻的,想,为什么娘亲不哭,娘亲不是最爱爹了吗。 现在她好像明白了,原来特别伤心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乌芽吸了吸鼻子,找了根针把袖口缝紧,镯子被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她甩了甩手发现不会露出这才放心。这是娘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她往后就算饿死也不会当掉,更不可能会让村里那群小人抢了去。 家里的被褥被乌芽拿去给娘亲垫棺材了,幸好现在是夏天,不至于冻死。只不过大漠的晚上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把门窗都关严实了还是冻得她发抖。 最后受不住,乌芽跑到灶台生火口蹭着午后做饭的那点余温熬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起来,乌芽对着水缸摘自己头发上的枯枝落叶,这一身的白衣服也是被蹭的东一块灰西一块尘的。 不过没关系。 乌芽在院子里跳了两下,振奋精神准备去要债。 她娘亲心善温柔好说话,要不是乌芽练就一身泼皮性子早被欺负得不知道怎么样了。只不过她对外人泼辣不好惹,对上娘亲还是乖巧听话。娘亲见着乡里乡亲在这穷山恶水挣不到几个子也常常允许他们欠着诊金先看病,总是“下回给”,她虽不服气但也不会多嘴。 每每等时间差不多了,娘亲就叫她去要诊金。 乌芽要诊金时总是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乡亲们也是十分的好说话,宽裕的当场就给了,穷的让她再宽两天过几天自个去补上。 那时乌芽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一身泼辣气质吓得他们不敢造次实在好得很,这下叫谁也不敢欺负她娘。 而今天—— “我什么时候欠了你娘诊金?小姑娘没钱别赖上我了!” “砰”地一声,大门紧紧合上,差点砸到乌芽的鼻子。 乌芽呆呆站了一会,恍恍惚惚地转过身。 见她转来,原本躲在身后看热闹的一群人把脑袋从窗户口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这一双双眼睛跟着乌芽走远了,直到她拐弯进屋才转了回来,忽而弯起纷纷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眼神。 还来不及沾沾自喜,就见乌芽再次推开门。 只见她举着个烧得正旺的火把回到原处使着一股蛮劲把门踹得哐哐作响,嚷道: “给不给钱?给不给钱?!你敢不给我就敢一把火把这全烧了!” 沙河村的屋子大多是用胡杨木和红柳搭建的,不禁烧。村子里的人闻言俱是脸色一变。 赖账的一听知道这黄毛丫头疯起来什么都干的出来,慌慌张张打开门随手撒了些铜板给她,还零零散散落了几个到地上。 关门前不忘嘴硬,撑着嗓子骂道:“没爹没娘的蛮丫头!张口就来骗人钱!” 乌芽也不恼,弯腰捡起铜板,数了数,正好是诊金的数。 她平静道:“有爹有娘还赖账,比没有还窝囊,趁早死了干净。” 门内气急败坏传来一声“你!”,乌芽懒得理会,把手里的火把举高,对那一只只藏在屋里的灰老鼠说道:“还有谁敢赖账的,我这火把就握不住了!” 这屋子可都是祖爷爷祖太爷爷留下来的,如今村子中哪里还有人还建得起屋子?屋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可把他们吓得不轻,有钱的多掏点没钱的少掏点,哗啦啦冲乌芽撒去。 乌芽拿衣服兜起一地铜板,将火把杵到地上熄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再次目送乌芽一个拐弯消失在屋内,只留一只火把孤零零立在坑里,周围散着零星铜板。 她只要诊金。 昏暗的屋子,乌芽跪在母亲棺材前,一个一个地数过铜板给她娘听。 “……一百七十九文,一百八十文。” 乌芽抬头,笑着说:“娘,我都要回来了,女儿就算孤身在外也定然不会叫人欺负了!您就安息别担心女儿了,和爹在天上要好好的。” 她重重磕了几个头,撇出六十文给明天帮忙埋棺的,剩下的藏到包裹角落。 接着乌芽便抱着包裹缩回灶台。不一样的是,这回她点了些柴火塞进了生火口,让自己在最后一晚能暖呼呼地睡一觉。 埋棺人来得很早,清晨的天还有些冷,乌芽给他们落了几碗清水面,搓着手赔笑。 “辛苦几位了,现在天早不愿打搅邻里,等会麻烦动作轻些。家里贫寒还望不要嫌弃。” 埋棺人摆摆手,“好说好说,你们这儿我晓得,以往来都要因为价钱纠缠好一阵,你一小姑娘倒是给得大方!” 乌芽“嘿嘿”笑了几声,转头抿了抿嘴。 哪里是她大方,是她害怕钱给少了这几个埋棺人敷衍了事。 昨夜的露水还停留在黄沙之上,清晨的风吹过脸颊罕见地少了些摩挲之感。乌芽和埋棺人一起掀起点点黄土堆起一个小沙包,下面是她娘亲。 最后,乌芽将一个简易的木质墓碑牢牢插入土堆,上面是她亲手刻的字——先母林良清之墓孝女乌芽立;一旁并立着她父亲乌衡的墓,所立之人为妻子林良清。 埋棺人按例对她道了句“节哀”,随即迎着风沙悠悠地走了。 他们还要赶去下一场丧事。 乌芽在墓前站了一会,没有求他们带自己离开大漠。 她想,纵使自己没有离开过沙河村不知道如何走出大漠,但只要多摸索总能找到路。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有过几分交集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回到村子已经是正午,乌芽被日光照得睁不开眼,头发里夹杂着沙砾,白布衣变得灰扑扑的,一眼看去颇有些狼狈姿态。 见她回来,村里人避之不及,纷纷退至路边只远远望着。 那些个调皮孩童倒是与大人们不一样,闹哄哄上前围着她,天真的脸庞带着恶劣的窃笑,张口便是刚编的童谣: “乌芽是个天煞星,死了爹又害了娘。” “乌芽何必叫乌芽,趁早改名叫乌鸦!” 他们似乎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参差不齐地唱完还自顾自拍起掌来,不时拿眼睛去瞅乌芽的脸色。 然而乌芽没有如他们所想那样气急败坏,只是冷眼去看,看着他们被爹娘火急火燎地带走,看得他们不安。 他们在爹娘怀里发抖,哭喊着说乌芽给他们下了诅咒。 “乖不哭不哭,没有的事她都要走了。” 他们爹娘安抚道。 乌芽将早早准备好的包裹背上,踩着满地的阳光离开了沙河村。 她的包裹里是三件换洗衣物,四个馒头,一个装满水的水壶,还有约一百三十文铜钱。 从小村子里的人就在乌芽耳边嘀咕她是外乡人的女儿,今天外乡人的女儿终将远赴外乡。第一次离开家便是流浪,管它未来饥饿还是寒冷。 天地辽阔,她就不信会没有一处容身? 更何况,乌芽站在沙丘上眺望这无边沙漠,她要知道娘亲到底去了哪又因何病而死。 第2章 常怀 日暮西沉,乌芽猛灌一口水将噎人的馒头和下去,掀起衣角擦去满额头的汗。 她后悔了,在这沙漠里沙子跟沙子长得都一模一样,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让她坚信自己能走出去?!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沙漠都走了一下午了! 乌芽缓缓蹲下,不敢坐,因为这会儿的沙子烫屁股。 早知道死皮赖脸跟着那群埋棺人走了,万一他们是个像娘一样的好人呢…… “咳咳……” 乌芽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沙坡,探眼去瞧:沙丘上半死不活趴着个少年,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离,只不过衣着面料倒是与她有着天壤之别。 乌芽身上是褪了色的粗布衣裳,头发随手拿了根绳子草草绑起来,这儿翘起一撮那儿溜出一根的,此外没有别的装饰;而少年的衣裳缎子是肉眼可见的柔软,在阳光下泛着漂亮光泽,虽有几道划口却华贵依旧,连绑发的带子尾端都吊着两颗润泽的珍珠。 只不过这位富贵公子这会儿正狼狈地把脸埋在沙子里一动也不动。 “喂!你没事吧!” 乌芽说着跃上沙坡顶端,两只脚前后交错而站,向前一动,不过瞬息就呲溜滑到了少年面前,在身后扬起点点沙尘。 少年晕乎乎半睁开眼,干涸的嘴唇无力地开合,颤颤巍巍吐出两个字:“救……命……” 语罢,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乌芽大惊:“别死啊!喂——!” 凉爽的风吹到脸上,常怀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居然比晕倒前好了很多。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还带一小片的温热,常怀不自在地动动肩膀,睁眼看去似乎是晕倒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此刻挨着他睡得正酣。 常怀身子一僵——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这么亲近过,一时不知道是推开还是就这样挨着才好。 幸好,那女孩很快就醒来了。 她抬起灰扑扑的脸,大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确认常怀没事后,女孩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含糊道:“你醒了啊。” “嗯。”常怀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装模作样一拱手,“多谢姑娘救命。” “不用……”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他,忽然反口道:“要谢。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常怀心中警铃大作,握住腰间玉佩道:“当然,姑娘要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被这丫头敲个倾家荡产了。 谁知这丫头却不提一文钱,只是说:“既然你是外乡来的,那知不知道出去的路?我要你带我出去。” 嗯?本地人还能迷路?这倒是意外。 “还有,不要姑娘姑娘的,我叫乌芽——金乌的乌,草芽的芽。” 常怀挑眉,一见面就把自己名字告诉个陌生人,真是有够胆大的。 不过名字倒是不错,虽说人有些傻乎乎的。常怀轻了些戒备,将自己挪了回去——大漠的晚上真冷! “好的乌芽姑娘,在下文玉,取文书玉佩中的文玉二字。”人在江湖走不过萍水相逢,还是随口杜撰个假名保险。 听他还是一口一个姑娘,乌芽好奇问他:“外头喊女子一定要带姑娘二字吗?那我喊你要带什么呢?” 老天,听着像个傻子。 常怀疑心乌芽装傻,可她眼里的求知若渴又太真诚,只好无奈道:“你没有出过大漠吗?出去不远就有个镇子。” “没有。”乌芽摇摇头,强挤出一抹笑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娘亲说等我十七岁就带我去镇子上玩,可前些日子我刚满十六娘亲就走了。” 常怀一怔,语气柔和下来:“得罪,节哀。姑娘公子都是出于尊敬才会称呼的,往后亲近了就不必带这两个字了。” 乌芽恍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常怀:“那我要叫你文玉公子对吗?” 常怀笑了笑,道:“不必,叫我文玉就好。” 乌芽却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重复着“文玉公子”、“文玉公子”,说到一半还起身学着刚才常怀的样子拱手作揖。 常怀侧身躲过,刚想扶她却见乌芽笑嘻嘻抬起头,问:“我学得对吗?” 常怀一时哭笑不得,连声哄这傻丫头:“对对对,特别像。” 或许是昏迷的时候睡了太久,四周阒寂唯有身侧一段浅浅呼吸,常怀却没有丝毫困意望着夜空发呆。 大漠的夜空与长京相比迥然不同,在这里没有了朱门高墙的遮蔽,于是就大喇喇地笼罩了茫茫一切,真真如书本里那般辽阔旷远,抬头可见银河闪烁从天的一端跨到另一端。 衣服下摆被人撕了个布条裹在伤口上,摸一下放到鼻尖能闻见草药隐约的清香。 无声无息地,乌芽的脑袋再次从树干上滑下挨上常怀的肩膀。常怀叹了口气,心想反正没人看见,也就不折腾那些无趣的规定了,伸手帮乌芽掖了掖盖在身上的外袍。 他看着乌芽毫不设防的睡颜,估摸这姑娘大抵也不会在意,或者说其实她连男女之防都不大清楚。 “文玉!你还喝不喝水?” 日头高悬,乌芽从远处向常怀跑来,手里的水壶随着她的动作咕咕咚咚直晃荡。 常怀折了根树枝正跟着影子辨方向,见她上窜下跳的心里一紧,喊道:“小心!小心水别洒了!” …… “哦。” 乌芽乖乖地应声总算安分下来,走到常怀面前把水壶递给他。 “你喝点水吧,不是说马上要出去了吗?今天肯定够的。” 常怀道了声谢,仰起脸没碰壶口。 “你好奇怪,明明舍不得水非得很渴才愿意喝,可喝水时候浪费了也不在乎。” 乌芽接过水壶,对着壶口也喝了点水。 常怀几乎无奈:“你爹娘真的什么都没有教过你吗?” 乌芽疑惑,“教什么?” 娘亲教过她读书写字,教过她认草药晒草药,还教过她治病救人……总之教了很多很多,但她直觉文玉说的应该不是这些。 “就是……”常怀哽了哽,这些从他一出生就被迫刻进骨子的繁文缛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能含混道,“就是男女不可离得太近了,你以后记好了。” 乌芽想起沙河村那群孩子,打起架来男孩扯着女孩头发女孩拉着男孩衣襟的混乱模样,虽然不解但心里琢磨文玉对外头知道的肯定比她多,于是点了点头。 常怀十分满意,带她顺着影子继续走,随口问:“你去镇子做什么?找你爹还是谁?” “我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了,我是被村里人赶出来的,只能去镇子看看,顺便想打听一下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常怀一听,抿住嘴不敢多话了,心道这未免有些太惨。 偏偏乌芽无知无觉,好奇问道:“那你是为什么来这里?” “这个嘛,实不相瞒我是个卖货的……额。”常怀随口扯道只想蒙混过去,谁知一时间对上乌芽怪异的眼神,未出口的故事卡在嘴边。 “你当我好骗吗?虽然我没有出过村子但也知道你这身衣裳卖货郎才穿不起。” 糟了,这什么都往外吐的傻姑娘居然还有脑子。 常怀讪讪一笑。 乌芽却十分善解人意地叹了口气,就此原谅他:“你不好说就算了,只是下次不要骗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有些难过。 常怀挠了挠头,一向嘴巴跟跑马场似的他罕见地觉出几分不好意思。 走得脚都要脱皮可算出了沙漠,镇子里热闹非常。乌芽东瞧瞧西看看,大街上满是前十六年没见过的新鲜。她什么都想买点,可惜实在捉襟见肘,只能远远地饱个眼福。 突然—— “给。” “文玉!这是给我的?!” “你刚才好像很想要,算是道别礼。” 乌芽刚喜滋滋咬下一口冰糖葫芦,听见常怀说道别就忍不住失落。 “你不在这歇一晚上吗?” “不了,我有急事。” 常怀手里牵着马做好了连夜赶路的准备,见乌芽有些闷闷不乐想到她年少失怙又单纯呆愣,最后心软当了回好人提点道:“之后我走了,谁问你你都说是来探亲的,别的一概不要说知道吗?” 乌芽垂着头,说:“我当然知道啊,我不是傻子。” 这倒有意思。 常怀一面整理鞍鞯一面笑她:“那你还什么都跟我说?” 乌芽:“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村里他们都说我是外乡人不和我玩。” “而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穿的衣服一看就很贵,肯定不屑于害我的。” 常怀的手顿了顿,静静看了她一会。 乌芽被看得有些莫名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得体,正前前后后地打量呢就被捞起手。 发带上的珍珠被常怀一把拽下放到乌芽的手心。 乌芽惶恐不已,嘴里直喊:“不行,我不能要这个!” 常怀却不容分说地把她的手合上,只留下句:“收着。”随后翻身上马哒哒哒地走了。 “哎!文玉!” 乌芽在后头举着珍珠喊他,他只是挥挥手头也不回。 坐在客房的木桌前,乌芽对着油灯将这两颗珍珠细细地看了又看。 她不太懂这些,怎样的好怎样的不好,娘亲只教过她看草药没教过她看珍珠;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见着珍珠——以前在大漠哪来的珍珠? 乌芽只觉得这两颗珍珠圆圆润润特别好看。 文玉的意思大概是要她当掉换钱,但乌芽不打算。她起身把珍珠塞进包裹,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文玉,她要把这两颗珍珠物归原主。 嗯——,那如果见不到呢? 乌芽想,那就当文玉也认她做朋友好了。 这两颗珍珠就是证据。 第3章 临沙镇 “乌芽!又来人了!” “来了!” 这是乌芽在这家医馆做帮工的第三天。 起初乌芽拿着招工告示进来时,馆长并不太乐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怕是连药材都认不得。更别提还是个姑娘,力气也没有。 谁知,乌芽顶着刁难不过几个时辰就把新到的一箱药材分门别类地码好,偏偏还抓不到一点岔子;力气也不错,跟学徒抬起病人来也是轻轻松松。 临沙镇学医的人少,就连医馆馆长也不过矮子里面拔高个,忽然冒出乌芽这么省心的也是积德。馆长当即笑眯眯变了脸,请乌芽往后务必留在医馆。 如今不过几天,店里的小学徒就对她有所依赖。 “乌芽姐姐你看看,他也是这个症状不是?药快不够了得去煎点。” 嗯……乌芽掀起男人眼皮,见他已是垂死之态,皮肉瘪瘪地贴着骨头。 “还是那个病。你去煎药吧,后头还有人等着,不过这个人已经用不着了。” 送男人来的几个人听见乌芽的话霎时哭成一团。一位老妇拉着乌芽的袖子扑通跪到地上:“怎么会呢姑娘?你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乌芽扶起老妇摇摇头:“抱歉,早些或许还有机会,这会儿已经晚了。” 老妇浑身软了下去,从乌芽手里滑落在地,膝行到男人身旁痛哭:“儿啊!我的儿!” 学徒端着药碗路过,嘀咕着对乌芽说:“好多人这样嘞!生了病不来医馆怕花钱,能熬就熬,可有些病怎么熬得过去呢?” 乌芽对学徒的话不置可否,将老妇扶起道了句“节哀”。 这两日源源不断地有人被送来,早先还都是外出时意外被感染的,今儿却来了两个呆在镇子里天降横祸的。乌芽问他们因何而病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凉州城也都是这样已经死了好些。 乌芽听着后院此起彼伏的呻吟声皱眉,这说明事态怕是开始严重了。 夜晚,乌芽躺在医馆的小床上,手里握着一根胡柳摩挲。 “乌芽姐姐,馆里的胡柳要用完了。” 小学徒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床上传来,带着浓浓的忧虑。 他年纪小,不过十五,这些天跟在馆长和乌芽屁股后头转已经把乌芽当作除馆长外最崇拜的人了。 乌芽安抚道:“我明儿跟馆长提,问卖货郎买些应应急。” 胡柳是种大漠特有的药材,临沙镇什么都缺唯独不少胡柳,而胡柳也正是治疗这些病人最重要的药材。 只是。 乌芽在思索为什么同样的药方,娘亲可以坚持七八日,医馆的病人往往坚持不到五日。 没错,经过三天观察,乌芽发现临沙镇的病症与娘亲所患一致,皆是发热腹泻呕吐;许是因为几日无法进食,死后所呈一派皮包骨的景象,尤其腹部瘪瘪。 更危急的是,这个病初患无知无觉会蛰伏两三日才引起发热。临沙镇的人本就常常拖着病不去看,蛰伏两三日拖个两三日,好些个一送来便是无力回天。 “糖人、簪子、胡柳——!都来看看啊!” 乌芽急忙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学徒冲出门去:“这里这里!” “姑娘要什么?”卖货郎把担子放到地上,挑了点簪子糖人递到她面前。 乌芽摆摆手,“胡柳,我要胡柳!多少钱?” “三文一两,姑娘要多少两?” 乌芽把馆长给的二十文钱强塞进货郎的手里,道:“七两,你让我一文。” “这……”货郎犹豫。 乌芽恳切道:“你瞧镇子的情况,我们也是没法,就当积德了可好?” “行吧行吧,你这样说就当积德了。”货郎称出七两胡柳递给乌芽。 乌芽接过胡柳,却见货郎久久瞧着她不移眼。 “你娘是不是叫林良清?” 乌芽一惊:“你怎么知道?” 货郎笑道:“我瞧你眉眼与你娘相像——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娘?” “走了。” “走了?”货郎一愣,反应过来,叹道:“世事无常啊!我早叫她别去凉州城,真是可惜那样好的人。” “凉州城?”乌芽抓到关键,“你意思是我娘是在凉州城得的病?” “是啊,镇子起病不过短短几日,凉州却是有些时候了。你娘亲那天在镇子同我闲话,我无意提到凉州疫病,她是个心善的医术又颇为高超便不顾劝阻去了凉州。” “唉,造化弄人。”货郎再次叹息一时也有些感伤,不欲多说转身走了。 乌芽紧握手里的胡柳,喃喃:“凉州、凉州。” “乌芽姐姐!你总算回来!” 乌芽恍恍惚惚应了一声,踌躇一会儿问小学徒:“你知道凉州城要怎么去吗?离镇子远吗?” “凉州城?”小学徒也没出过临沙镇,只是听过凉州城这个西境第一城,“我不知道,或许来福客栈租马车的知道,馆长应当也知道。” 答完,小学徒才后知后觉问:“乌芽姐姐你要去凉州?那你还回来吗?” 小学徒落了几滴眼泪,他想,要是乌芽姐姐走了他又是有得忙了,这几日得乌芽姐姐照顾他可轻松不少。 乌芽扯走被学徒拉着的衣袖,安慰道:“也不一定,只是问问。” “哦、哦,乌芽姐姐你可一定不要走!我和馆长忙不过馆里的!” 馆里、馆里,乌芽叹息,她哪里不知道这小学徒只是想偷个懒。可凉州之疫娘亲未竟,乌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是势必要去凉州的,而且要治疫病只能去凉州这个源头大城探查才可避免波及更广。 长街亮起点点灯光,檐下灯笼轻轻摇晃,疫病之下人人自危,放眼看去家家紧闭门户,少了人气多了些冷清。 乌芽叩响客栈的门,依旧是第一日的老伯来开门。 一见乌芽他便亮了眼睛,谄媚笑着问:“姑娘又来了?住店吗?” “你知道如何能去凉州城吗?” “凉州城?”老伯略一思索,摸着下巴对乌芽道,“那怕是只有马车了姑娘。” “马车?那别的呢?”乌芽皱眉,心想马车肯定很贵,待她到了凉州城还有的是地方花钱呢。 “唉,姑娘。”老伯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也知道镇子这些日子不太平,好些人都租了马啊骆驼的跑外头避难了,能有马车已是不易啊!“ 乌芽沉默一会,咬牙问:“马车多少钱?” “不多。”老伯比了个八,“八十文。” 八十文! 乌芽盘算自己这会还有多少钱。 光是那天住店一日她便花了一百文,虽说后面医馆都包了她吃住,但也足够捉襟见肘。 实在没辙,她双手合十恳求道:“能不能便宜点?实在有急事!” “得得,看你这姑娘也不容易,让你五文。”老伯摆摆手,“如果要了两日后便可启程。” 太好了,乌芽连连点头:“要的!两日后我再来给钱可好?” “行行行,真是我这老头心善哪还有这么好说话的!” 乌芽感激道:“多谢!” 半夜,乌芽辗转难眠。 说是两日后给,可她在医馆一日只有十五文,如果不抓紧赚点钱乌芽进了凉州城就要睡大街了。 可是怎么赚钱呢?真是愁煞人也! 睁眼天亮,街上终于有了寥寥的几个人。 “一入夏蚊虫多了不少。” “是啊是啊,觉都睡不安稳哪来力气干活呢?” 乌芽咬着馒头从旁边路过听了一耳朵。 “挂艾草也不行吗?两位姐姐。” “哎呦!” 两个妇人装扮的女子被突然出声的乌芽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这丫头吓死人!——挂了比不挂好些,但也只是好些,家里那位这两日被闹得睡不着都没力气做工了!” “我那位也是,昨儿刚被扣了工钱。” “唉!” 两人齐齐叹道。 这不巧了! 乌芽一拍手,想到个绝妙的点子——她要卖驱蚊香囊! 大漠的蚊虫比外边都要毒,那时娘亲将艾草挂满了整屋子也不过摆设,可以说儿时夏夜她就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 后来娘亲心疼她整日没精神,捣鼓了个把月制出了个功效奇绝的驱虫香囊里里外外将屋子挂了个遍。 从此乌芽的夏夜总是伴着那阵清苦的香气。 乌芽回到医馆把娘亲留下的医书掏了出来,细细翻看终于找到了那个香囊的制作方法。 “艾草二两,薄荷紫苏叶各一两,藿香白芷金银花再各半两磨成粗粉,辅之枸橼汁水几滴以提香。” 趁着早晨医馆尚不忙碌,乌芽照着做了一个挂在门口。 “什么味道?好香!” 小学徒一进来就觉得心旷神怡。 “倒显得馆里凉快不少。” 馆长猛吸一口,舒展眉眼连连点头。 乌芽捧着新煎好的药出来不免得意:“这是我家的驱蚊秘方,试试看好不好用。” “嘿,看来我俩这艾草叶是白买了,亏我赶着去买了最新鲜的一批。” 馆长捧场道:“比艾草香得多,今晚应当能睡个好觉。” “大夫,艾草有没有?” 来了个客人,馆长立刻迎了上去:“有的有的,您要干艾草还是新鲜的?” “还有新鲜的?那来新鲜的吧,刚去问都卖完了!今夏的蚊子比往年毒。” “是呢!艾草您拿好了,共四文。” 客人数出四文钱放到馆长手上:“你们家什么这么香?” “哦!这是我家帮工做的香囊,说是驱蚊有奇效!” “驱蚊奇效?” “是。”馆长招招手把乌芽拉到跟前,“就她配的,闻着不错!” “要是好用,我可一定买!” “哎,慢走!” …… 待客人走远,乌芽抬眼看向馆长:“馆长,若是好用我想卖点挣钱。” 馆长一喜:“我正要问你呢!本来还怕你不卖!倒省了我口舌。” 一整日,医馆的人比前两天还要满。 倒不是疫病严重了,实在是外头炎热蚊虫满天,让馆里成了一方净地。 “你们这香囊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卖?” “是啊是啊,我都不想回去了!” 乌芽端着茶水分了下去:“明日就开卖了,各位可要来捧场!” “好、好!肯定来!” 小学徒在一旁抹了抹额头:“人太多,实在要把我累死!” 馆长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骂道:“挣钱还嫌累!明天买的人多了更是有你累!” 果不其然,第二天乌芽刚把香囊摆好就惹来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上前,嘴里直喊“给我来个给我来个”! “慢慢来慢慢来!”乌芽扯着嗓子,手忙脚乱地把香囊递过去。 小学徒也是慌手慌脚收起钱来,大清早就累得不成样子。 不过一时半刻摊子上便空空如也,还有好些没买到的得了乌芽“明日还有”的承诺,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小学徒在一旁数钱数的笑眯了眼。 昨日馆长说赚得多能给他买糖人。 馆长将乌芽拉到一边,轻声说:“这香囊的钱我们就四六分了吧,你拿大头。” 喜出望外,香囊的药材都是医馆出的,乌芽本想着五五开就满足了。 “你昨日辛苦折腾一晚上拿这香囊出来卖,想必有些要用钱的地方,我就不跟你抢。” 乌芽冲馆长鞠了一躬:“多谢!” 第4章 贼人 不知为何,接下来几天医馆的病人少了不少,镇子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总归是好事。 “乌芽姐姐,你真的要去凉州城吗?” 小学徒泪眼汪汪地缠着乌芽:“他们都说凉州城疫病很严重,死了好多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凉州城?镇子不好吗?” 乌芽将刚买的糖人递给他,摸了摸小学徒的脑袋:“不去凉州城我不安心。如今镇子疫病好转很多馆里轻松许多,你趁着年纪小要好好学习多多救病治人。” 小学徒咬着糖人道:“好难啊,变得像乌芽姐姐一样厉害。“ “乌芽,你当真要去凉州?凉州城这些日子可不好过。” 馆长对这聪明辛勤的姑娘颇有些忧虑。他想或许是少年心性不知险恶,天真地幻想扶危济困,可是这疫病保不住要把自个也搭进去,于是忍不住多嘴劝劝。 乌芽:“我知道的馆长,劳烦挂心,只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去。” 她拿出早早誊抄好的香囊方子交给馆长。 “这是驱蚊香囊的方子。多谢馆长这几日收留,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玩意。” 这方子在这会儿的镇子上跟藏宝图也没什么两样,馆长虽然想要但总觉得受之有愧占了人姑娘大便宜,连连摆手推拒:“不可不可,这方子是你家秘方怎么能给我?” 乌芽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馆长手中,万分坚定:“馆长这些日子对我颇有照拂,否则我也不能如愿启程凉州。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或许不会回来,总之留着方子能帮助到乡亲们也好。” 馆长又从柜台上取了些钱交给乌芽:“就当是我买下了,也算是占了大便宜。” “记得多多来信报个平安,回来了便来医馆找我。” “好。” 馆长拍了拍乌芽的肩,将她送离医馆。 “老伯,我要去凉州城的马车。” 乌芽将八十文铜板整整齐齐码在柜台前,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伯却只是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语气悠哉:“姑娘,这不够啊。” “不够?!”乌芽忍不住拔高声音,“前几日不是说了八十文?怎么不够?” 老伯轻嗤一声,附身将铜板推到乌芽面前:“这几日的凉州跟前几日的可比不得,不多加点钱哪有人卖命去那些个地方啊?” 不得不低头。 乌芽深深吸了口气,问:“多少钱?” “一百文。” 乌芽又数出二十文,甩到柜台上:“一百文,即刻就走。” 老伯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笑眯眼:“好嘞。——王二!郭四!去凉州的姑娘来了!” 不过片刻,乌芽便见后院钻出来两个壮硕的大汉,两个人的身躯看起来能顶四个她。 乌芽被吓得后退一步。 老伯却正巧站在她的身后,见她害怕招了招手将那俩大汉叫到前头:“姑娘别怕,我们这都实在生意,壮点拉车才快你说是不?” 那两人长的确实有几分憨厚老实,这会安安分分站在前头也不多言。 乌芽迟疑了小会,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再去凉州,便点了头。 两个大汉见老伯点头,领着乌芽往阴湿漆黑的后院走去。乌芽落了几步跟在他们身后,隐约闻见马粪混着干草料的污浊气味。 “叮铃”。 乌芽转头。 老伯半个身子隐没在窄小的柜台,手上把玩着铜钱。 他目送乌芽离开,拉开嘴角自语道:“卖了这么多香囊,就知道死丫头有钱。” “上去吧。” 乌芽看着这破破烂烂的马车,一时无言。 “快点!别耽误事!” 两个大汉见乌芽不动作便开始推搡,乌芽几乎是摔进了马车。 嘶—— 乌芽揉着膝盖四下看了看:这马车的漆已经落了七七八八,窗户上粗糙的帘子也是摇摇欲坠,马车顶还能见着细碎落下的阳光,方才她还听见车门被打开时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觉得,自己或许被坑了。 马车行驶时颠簸不断,将连日劳累的乌芽的睡意也颠了出来。 如今上了贼船也下不去了,索性认命。 虽然很硌人,但也能睡,乌芽靠着包裹不知不觉闭上眼。 “这货怎么样?” “脸脏兮兮的瞧不清,但胜在年轻身体好送去当个奴婢也好使。” “多少钱?” “一百五十文。” “成。” 熟悉的混浊气味靠近,乌芽绷着身体不敢动弹。 “先搜搜她的包裹,瞧瞧里头有没有银钱。” 说着,把手伸到她枕头底下。 乌芽脸一白再也装不下去,猛地往那手腕上一咬,抱着包裹就要跑。 “死丫头!” 那大汉怒骂一声,冲上前像拎鸡崽子似的拎起乌芽,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叫你咬我!给你长点记性!” 乌芽头一偏,被打的眼冒金星。 在村子虽说不受待见,却也没人敢扇她巴掌,这是乌芽第一次被扇巴掌。 一时怒从心头起,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乌芽弹起身子往前一踹,这一下便踹到了大汉的腿根踹得他发出一声惨叫,惊起了大片野鸟。 见她不安分,大汉抡圆了巴掌还要打她,却被旁边的声音喊停:“行了,打坏了怎么卖?要降价的。” 大汉不情不愿把乌芽往地上一甩,用力将包裹从她怀里抽出。 “饶你一命,死丫头。” 乌芽趴在地上咳出血沫,看他毫不怜惜地把包裹里的东西悉数倒在地上。 衣服、书本,不值钱的东西,大汉一脚踢开,乌芽爬着搂进怀里。 终于落下几枚铜钱,大汉笑着揣进怀里。 “这是什么?” 他弯腰,看着地上那泛着莹莹光泽的东西。 “珍珠!” 大汉捡起来拿衣角擦了擦,对着月光装模作样地比对。 其实在这穷乡僻壤,他是第一次见着珍珠。 “圆圆润润的,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种好东西!——还是两颗!发了!” 哪来的两颗珍珠…… 乌芽思索着,忽然心里一荡。 是文玉给她的珍珠!她是要还给文玉的! “还给我!“ 乌芽挣扎着往前一扑,出其不意地将大汉撂倒。大汉一时不察竟真的扑通倒在地上,一颗珍珠滚落在地沾了灰尘。 “看我不打死你——” 大汉话没说完,就见乌芽伸手把珍珠捞了回来,抱着衣服书本蜷成一团呼哧呼哧喘起粗气。 “砰”! 乌芽就这样歪倒在地。 是方才那人,给了乌芽后脑一棍子。 “行了,别耽误了时候。” 大汉不甘心,去扯她怀里的衣服想拿回珍珠却发现这丫头就算昏迷了也把它抱得紧紧的。 “穷丫头的能是什么好东西?那些个破烂的珍珠也卖不得几个钱,松手!” 这会儿临近凉州城,那人实在忍不下去,唯恐这么大的动静惹来官府查看,厉声呵斥。 大汉只得讪讪松了手,不死心的眼神还是往乌芽怀里飘去。 不过好歹抢到一颗,也有些好日子能过。 “哐当”。 “啊!” 乌芽被惊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是……哪。” …… “血!她身上有血!” “姑娘!你没事吧?” 四周起此彼伏响起女子的叫声,混乱中好像有人伸手揽她入怀。 “闭嘴!“ 有人呵斥,声音却没有很大,仿佛隔了一堵墙。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几道压抑的啜泣。 好难受,乌芽也被带的想哭。 “这是笼车,我们要去凉州城,姑娘你别怕。” 那女子贴着乌芽的耳朵说,喉咙带颤。 其实她也很怕。 可她是这一车女孩里最大的,她不能怕。 笼车……是什么? 乌芽盯着漆黑的车顶,所有人都围着她,在黑夜里带来阵阵温暖。 她咳嗽几声,困意再次涌来。 最后实在撑不住,眼皮轻轻合上。 车轮轱辘声在月色中远去。 风吹叶,响过簌簌阵阵。 “世子,他们好像走了。” “嗯。” 常怀骑在高马上,烦躁地皱起眉。 西疆边境乌戎族蠢蠢欲动,他奉旨来到凉州城,本是来替陛下送军令牌与定西王,却不想时逢凉州疫病大起,混乱之下黑市盛行,小人借机敛财。 定西王无暇顾及,便求他帮忙彻查。 常怀接下此事已有几日,这群贼人却滑溜得很,总是能在他们赶来前几分钟逃脱。 他们做得隐蔽藏得太好,如果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买卖便有了法子。 今夜群鸟四起,他察觉有异动便急忙赶来,没想到还是…… 等等。 常怀翻身下马。 黏黏糊糊的…… 是血! 他把手指凑近鼻尖轻嗅——是新鲜的血。 难道他们是在拐卖周围乡镇的平民? 不知道是谁,竟有勇气与他们缠斗,阴差阳错留了线索给他们。 常怀终于露出连日来的第一抹笑。 “走。“ “是,世子。” 马匹飞奔,哒哒声再次惊起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