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所兼职那些年》 第1章 宁堰山1 破旧的面包车慢吞吞行驶在同样破旧的盘山路上,车身随路面起伏摇篮般摆动,暖融融的阳光洒进车窗,徐星辞没忍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哎?你别睡啊。”曹帅拔高音量,“我说真的,在这大山里开车讲究多得很,碰见圆形隧道按一声喇叭,碰见方的按三声,碰见求助的可不能回应,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天黑了以后...” “有完没完了?这么迷信,你干什么考古?”前排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所里也真是的,这届研一招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姓俞的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曹帅不甘示弱,“高我一届算个球?爷爷我下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撒尿和泥玩呢。” “下过地就了不起了?你充其量就一农村来的半吊子,你...”前排的人扭过头,俨然要开吵。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啊。”眼见气氛不妙,徐星辞不得不清清嗓子打圆场。 倒不是他热爱和平、喜欢当和事佬,实在是他身份架在这没办法——作为走社会招聘渠道新入职考古所的实习期小助理,他这趟跟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协调组织这几个研究生,让他们从出发到回所一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不吵架不打架,不掉队最好也别吓晕。 当然,吓不吓晕的是后话,又主要取决于当事人心理素质,徐星辞左右不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制止吵架。 说了几句团队合作和团队意识的场面话,看俩人还有点儿不服不忿,徐星辞只好拿出杀手锏。他眨巴两下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一错不错盯住曹帅,尽可能表现得又无辜又好奇:“那什么,你刚刚说在山里开车,最重要的是天黑以后?天黑以后怎么样?” “对对对,天黑以后,这天黑以后啊不要在山里过夜,就算实在要过夜,那也千万不能下车。”曹帅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又开始絮絮叨叨科普起来。谁知才说了没两句,面包车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砰的一声,把曹帅的科普和徐星辞的下一个哈欠一同砸回肚子。 “怎么了怎么了?”曹帅按着前排座椅,努力探头。 徐星辞也朝车头看过去。 脏兮兮挡风玻璃正中央,多了团鲜红的血污。 他们这会儿在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大山深处,撞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何况车速又不快,能撞出这么个动静,应该是对方速度挺快。在山里,速度够得上挺快的东西,多半是鸟、野猪或者野鹿。但野猪和野鹿体型太大了,撞上动静会比这大,血污也比这多。 所以说,他们估计是撞上鸟了,还是个体型不太大的鸟。 事实验证了徐星辞的猜测,司机拉了手刹,下车没一会儿,便骂骂咧咧捡起只黑乎乎的鸟。大滴大滴的血珠顺着耷拉着的鸟头落下,一颗颗砸在地面,带起小片尘埃。皱眉瞪着血珠,司机又骂骂咧咧了一长串。 可惜司机是本地人,说的方言又快又急,徐星辞没能听懂他骂的什么。 曹帅也没听懂,但这不影响他输出:“糟了糟了,这才刚出发就见了血,咱这趟堰州之旅啊恐怕不咋吉利。” 事实也证明了曹帅的猜测,司机扔开鸟,上车折腾好一会儿,车子一动没动,他不死心又猛按几下方向盘,最终不情不愿拿出对讲机。一边朝对讲机叽里呱啦,司机一边见缝插针,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跟徐星辞他们解释:“车...坏了,要修,你们...下车、等。”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小时。 徐星辞刚开始还站着看了会儿修车,后来被晒得受不了,便在路边找了块背阴的石头坐,坐下后,他倒也没敢彻底歇着,作为领队,他眼睛必须时不时朝着四周瞄,以确保曹帅那几个都在视野里。 说起来,这是徐星辞第一次当领队,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场,甚至,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堰州。 早在两三个月前,在徐星辞刚刚入职那会儿,他就因为突发情况被派来堰州出差,当时来的也是他们这次要去的墓,只不过那时候墓地仅发掘出两层,谁知道他们处理完回北城没多久,墓地的第三层就被山洪冲出来了。 想起那时在堰州的情形,徐星辞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还没等深入细想,就被司机的咒骂拉回现实。语言虽然不通,但情绪是相通的,从司机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里,徐星辞理解了现状——车恐怕没那么容易修好。 又骂了几声,司机再次拿出对讲机叽里呱啦。曹帅凑到徐星辞身边,小声嘀咕:“这肯定是搞不定了,叫前车回头呢。” 徐星辞点点头,认同了曹帅的猜测。 “山上不开回头路,这趟啊,啧啧啧,可比我预想的还要凶。”曹帅摸着自己毛茸茸的寸头,一会儿看司机,一会儿看徐星辞,“小徐领队,你说这前车回来就能把车修好?要是还修不好,难道要靠前车把咱拖出去?咱这么大个车,这么多人,前车拖得动吗?拖不动的话,咱是不是就得在山里过夜了?” 徐星辞没接话,而是缓缓抬起头。原本暖融融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入云端,本来亮堂的天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 “要下雨了。”徐星辞说。 “正常正常,山里嘛,天气变化无常,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电闪雷鸣的,我打小儿见得多了。”曹帅也跟着抬起头,似乎还想发表什么感慨。 徐星辞不等曹帅再次开口,拉着他就往车上跑。路过其他人时,徐星辞也没忘吆喝快上车,大家就这么你追我赶上了车,人刚上齐,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砸下来。 就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回响,徐星辞认真数了一遍,三个北城带过来的研究生,四个本地雇的工人,外加司机和他自己,九个人,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很好。 数完人,徐星辞本着对队伍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的精神,又努力和司机沟通好半天,终于搞明白了现状。听司机的意思,车出的问题不算大,前车上有工具,只要等到前车回来,他们的车就能修好。 车能修好就能开走,能开走就不用在山里过夜,这个结论让徐星辞微微松了口气,连带着被暴雨破坏的心情都愉悦了不少,不过,那三个研究生明显不像他这么愉悦。 从上车到现在半句话没说的沈吉金,此刻还是一言不发,但脸白得更厉害了,独自一人坐在最前排,双唇抖个不停,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窗外,仿佛阴沉沉的雨幕里藏着什么怪物。 曹帅和俞俊锋则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又要掐起来。 “我说你俩差不多行了啊。”徐星辞只能再次打圆场,“前车估计快到了。” “程教授在前车上。”曹帅瞬间理解了徐星辞的意思。 听见“程教授”三个字,原本斗鸡似的俞俊锋也仿佛被掐住命运的脖颈,仰着脑袋支吾半天,到底没再吐出什么难听的话。 等俞俊锋恹恹坐回前排,曹帅拽拽徐星辞胳膊:“他咋那么怕程教授?我之前也听说程教授特别凶,是不是真的?” “凶吗?”徐星辞想了想,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行吧?” “真的假的?我可听说了,程教授是咱所里最年轻的教授,平时斯斯文文,长得也跟个流量明星似的,可只要一出现场,啧啧,那就是个活阎王。”曹帅压低声音八卦,“谁要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他都不用开口,光是眼睛一横,就能吓得对方声泪俱下、腿肚子转筋转出二里地去。” 徐星辞:“...你这都哪儿听来的?” “别管哪儿听来的,你就说是不是吧。”曹帅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说,我这才来所里,还没见过程教授呢,谁承想就被派来现场了,好巧不巧还是跟刚出差回来的程教授一起。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哎?小徐领队,你肯定见过程教授吧,对了,你前段时间还跟程教授一起出差了是不?那你跟他肯定熟啊,这次我要万一说错话做错事,你可千万千万帮我说说好话。” “他能帮你说什么好话?他自己也才来没俩月,还没我见程教授次数多呢。”前排的俞俊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别说是他,就算是我,我见了程教授那么多面,平时在所里还能说说笑笑,来了现场,我...” 俞俊锋话还没说完,最前排突然传来声尖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前看。 尖叫声还在继续,沈吉金大张着嘴,一手抱着头,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举起,颤抖着朝前挡风玻璃指。顺着沈吉金指的方向,徐星辞看见了黑鸟留下的那团血污。 不知道是司机忘记擦拭,还是擦拭的不够彻底,这会儿血污依旧残留了不少,在强劲的雨势冲刷晕染下,血污外圈变得更加模糊,而最中间的地方,仿佛有个奇怪形状? 徐星辞眯了眯眼睛,正想细看,车窗外忽然传来两道橙黄色的光,紧接着一台锈迹斑斑的皮卡车冲出雨帘,堪堪停在了面包车前。几乎在皮卡停下的同时,瓢泼的雨势开始减弱,又过了三五秒,雨彻底停住,原本隐入云端的太阳娇滴滴探出了头。 “这、这也太...”曹帅看看皮卡,看看徐星辞,又看看窗外再次出现的艳阳,张着嘴“太”了半天,没“太”出个所以然。 “山里的天气可能就这样吧,太变化无常。”徐星辞随口接了句话,目光牢牢落在皮卡车上。 皮卡车副驾打开,先伸出来条修长的腿,继而戴着金丝眼镜的高瘦青年整个人跨出来,利落下车,朝面包车走过来。 “程、程教授?那是程教授吧?长这么帅,绝对是程教授没跑了...”曹帅愣了一瞬,急急忙忙下车。俞俊锋抿着嘴角跟在曹帅身后往下走,连沈吉金都闭上了嘴,跟着一起下了车。三人一个接一个朝青年迎过去,连着三声或高亢或忐忑或瑟缩的“老师”。 青年微笑着一一回应,越过三人,将目光落在最后下车的徐星辞身上。 徐星辞舔舔嘴角,也走到青年前,压着声音笑眯眯打招呼:“老婆。” 预收文《走婚对象祂不是人》求收藏~~[让我康康] 探险博主楚炎应邀到边陲小镇采风,接待他的是腼腆帅气的异族青年木雪。 木雪不会说话,眼睛却比漫天星辰还璀璨, 他在山洞晶莹的方解石下轻轻勾勒楚炎的名字,在洞底潺潺流水旁怯生生褪掉外袍, 在冉冉篝火边执着塞来信物,也在静悄悄的夜里整晚敞开二楼花房的窗。 村里的阿婆说,木雪是在约他走婚。 楚炎没同意,却莫名在木雪房间醒来。 看着木雪羞红的脸庞和眼底的缠绵无措,楚炎退掉返程车票,选择陪木雪留在静谧的小镇。 直到某天,楚炎收到粉丝私信... 私信里列举了小镇的不对劲,木雪的怪异,附了多年前小镇被泥石流掩埋的现场照片,还有张木雪的死亡证明。 看见私信,木雪眼底的璀璨星辰悉数化为浓稠的夜,浅粉色双唇微张,一字一顿宛若泣血:“不许逃,否则,杀了你。” 楚炎一怔:“哎?老婆?你会说话?!” 楚炎:“老婆你声音真好听。” 楚炎:“快快快,快喊声老公给我听。” 木雪:“...重点是会说话吗?重点是我死了好不好?” 楚炎:“死了就不能喊老公?” 楚炎:“不应该啊。” 楚炎:“当捉鬼师这么久,我怎么没听过这说法?” 木雪:“...等等,你说,你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宁堰山1 第2章 宁堰山2 青年挑眉,看徐星辞一眼。 “老婆。”徐星辞凑近半步,贴着青年耳根得意地又喊了一声。 “别乱叫,早跟你说了上次的事不作数。”见徐星辞没什么收敛的意思,青年无奈推了推眼镜,也贴着徐星辞耳根,压低声音,“再说,你也不希望我当着大家的面喊你小鸭鸭吧?” 说完,青年不给徐星辞应答的机会,侧身拉开距离,继续迈着大长腿云淡风轻朝面包车车头走。 在他们打招呼的同时,皮卡车司机也下了车,走到面包车前。面包车司机这会儿正无措地解释着什么,徐星辞竖着耳朵听了几句,还是当地方言,听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看表情,问题应该不大,证据是皮卡车司机拎过来个工具箱,对着面包车一阵敲敲打打后,徐星辞听见发动机传来了久违的突突声。 “成了成了,咱能走了。”曹帅高兴地揉了两下寸头,凑到徐星辞身边,小声嘀咕,“哎呀,我八卦一下啊,你跟程教授挺熟的吧?不承认也没用,我都看出来了,你一看见他眼睛就亮了。” “你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也亮了。”徐星辞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是吗?”曹帅愣了几秒,嘿嘿笑起来,“估计还真是,不瞒你说,程教授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来之前我听他们说程教授像明星,我还没太相信,谁知道刚刚那一眼,惊艳,太惊艳了。” 回忆刚刚的情形,徐星辞也挺认同惊艳这个评价,但平心而论,这个“惊艳”除开程九安本身颜值在线以外,更多的是叠了天气buff,要说真正的惊艳,徐星辞舔了舔嘴角,目光越过曹帅,再次落到程九安身上。 仿佛感知到了徐星辞的视线,程九安回头,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车修好了,你带他们快上去吧。”程九安笑着开口,“山里天黑得早,黑下来就会起大雾,是没办法开车的。司机的意思是天黑前我们最好能开出山,但估计有难度,要是开不出去,就只能停路边将就一晚了,停路边的话,面包车上的人就拜托你了哦。没问题的吧?小徐?” 话语得体,温润谦和,带着周身的书卷气,又透着如玉的矜贵,这样的程教授和徐星辞记忆中媚眼如丝、满颈红痕的男人反差太大,听见“小徐”这个称呼的一瞬间,徐星辞甚至没能确定它只是个普通称呼,还是跟“小鸭鸭”类似,重点落在“小”上... 但对上程九安眼睛的刹那,徐星辞确定了,重点就是“小”。 表面光风霁月正人君子,内里甩着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摇啊摇,有意思,徐星辞忍不住又舔了下嘴角,之后的路程里虽然不困了,但他也再没心思听曹帅的科普小讲堂。 就这么左耳进右耳出,想着有的没的到了天擦黑,眼看着面包车靠边停稳,徐星辞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收回思绪,担起领队责任。交代完要在面包车上过夜,他翻出采购的物资,给每人发了份自加热米饭。 司机接过米饭,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叮嘱:“夜里...不、不许,下车。” “夜里不许下车?怕有野兽?”俞俊锋探头接话。 “不、不是。”司机努力解释,“宁堰山...有、山神,没、没野兽,夜里下车...不、不吉利。” “切,迷信。”俞俊锋撇了撇嘴,抱着米饭不再吭声。 车上渐渐安静下来,最开始还有小小的交谈声和自加热包的噗嗤噗嗤反应声,等米饭加热完,车里便只余下了窸窸窣窣扒米饭的声音,扒饭间隙,徐星辞朝车外看了几眼,皮卡车就停在前方转弯处,不算太远,看车里的情形,程九安估计也在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餐盒,天基本也就要黑了,趁着夜色彻底降临前,徐星辞负责任地组织大家下车放了次水,回到车上后,他认真数了遍人数,不多不少,还是九个。 数完人,徐星辞又看着司机锁了车门,确认每个人都坐下了,他才慢吞吞坐回自己位置上。夜里果然如司机所说起了很大的雾,哪怕他们离皮卡车并不远,隔着浓雾,徐星辞依旧看不到皮卡车轮廓。 甚至不只是皮卡车,就连之前窗外摇曳的树枝也仿佛隐了身,鸟叫虫鸣乃至本应呼啸的山风统统都没有,就好像一切都被裹进几乎凝成实体的浓雾之中,而这台破旧的面包车,便是这团浓雾中唯一的孤岛。 不,好像也不全是这样?徐星辞认真回忆了几秒,意识到不只是夜晚,就连白天,他也没怎么听到鸟叫,唯一一次看到鸟,还是撞上来的那只。 想到那只鸟,徐星辞下意识看向挡风玻璃,先前的那团血污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挡风玻璃最中间一条浅浅的裂痕,这个痕迹是之前就有吗?还是被鸟撞出来的?徐星辞想着想着,渐渐闭上眼。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听见很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车门打开和有人下车的声音。 微微皱了下眉,徐星辞睁开眼。 他邻座的曹帅正歪着脑袋睡得香,前排的俞俊锋和更前排的沈吉金也都在,过道另一边,四个工人两人一排,四颗黑乎乎圆溜溜的脑袋,一颗没少,驾驶室里,司机大哥的呼噜声也打得很有节奏。 九个人都还在,刚刚开门下车的是什么? 看着紧闭的车门,徐星辞从领口拽出根红绳,指尖搭在吊坠上迟疑几秒,他又将红绳连同吊坠一起塞了回去——算了,爱是什么是什么,反正人没少就行。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103岁?那是因为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带着对活到103的美好愿景,徐星辞闭上眼睛,愉悦地给自己哼了段催眠曲。 伴随着催眠曲美妙的节奏,徐星辞一觉睡到天亮。被车上渐渐窸窣起来的声响吵醒后,他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睁开眼,突然听见了沈吉金熟悉且高亢的尖叫。 “怎么了?”徐星辞赶紧站起来朝前排看。沈吉金这会儿还好好坐在座位上,只是整个人以一种挺艰难的姿势扭曲着,眼睛紧紧盯住过道另一侧,嘴里边叫边含糊不清地嘀咕:“少、少了…” 徐星辞连忙又朝过道另一侧看,昨晚那四颗黑乎乎圆溜溜的脑袋这会儿只剩下两颗,另外两个工人不见了。 “你先别叫,他们俩可能...”徐星辞话没说完,车门上啪啪啪传来声响,还伴随着雄浑的吆门声。徐星辞耸了耸肩,示意沈吉金朝车外看:“他们俩可能去上厕所了,你看,这不是回来了。” 沈吉金被敲门声吓得一顿,回过神,他看看车门,又看看空荡荡的座椅,嗯嗯啊啊了好几秒,才艰难挤出几个字:“不、不、不...”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同学,有啥不好意思的。”曹帅见怪不怪,“你这就是第一次下地,紧张,不瞒你说,我当年8岁第一次下地,吓得啊裤子都尿了好几条。” “这都还没到现场就叫两次了,等真下墓,喉咙还不得叫破?”俞俊锋不屑地哼了两声,一屁股坐回座椅。 估计是一惊一乍的,沈吉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之后他一直闭着眼睛缩在座椅里,哪怕徐星辞过去发早餐,他也是闭眼睛接的。 “没事儿的,刚开始都这样,有个适应过程。要实在害怕,你跟曹帅换个座,坐我旁边?”徐星辞拍拍他肩膀,安抚了两句,看沈吉金没有搭话的意思,也没强求。等吃完早饭再上车,徐星辞却发现座位旁边的人已经从曹帅换成了沈吉金。 估计是有人陪着,直到启程沈吉金都没再尖叫,这让徐星辞微微松了口气。他们这趟重返堰州之旅开头就不算顺利,北城直达堰州的航班很少,现场又着急,他们不得不先飞浪宁,再包车开很久的盘山路绕进宁堰山。 谁知道包车也比预想中麻烦。 本来愿意进山的司机就少,刚好赶上雨季,更是没几个司机敢往宁堰山里跑,他们又加价又托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两台车,勉强能把人和装备一趟运进去,没成想昨天刚启程就撞鸟见了血,今天第二天,希望可以顺顺利利开到现场。 不过说来也奇怪,一般雨季最晚九月中旬就该结束了,现在都十月末了,宁堰山居然还处在雨季,而且这山里也是,雨说来就来的,徐星辞边想边看向窗外,早上曾露出头的太阳这会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到随时能拧出水的天色。 收回目光,徐星辞犹豫是否再闭眼打个盹。 只是刚睡醒,实在是不困,不然,还是干点儿别的?但这山里没信号,连手机都玩不了,还能干什么?没等徐星辞想出个所以然,手腕突然被捏住了,紧接着,沈吉金的叫声再次响起。 但跟之前尖锐高亢的声音不同,这次仿佛有人掐着沈吉金的喉咙,尽管他拼命张开嘴,却没挤出多大声音,反而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多、多了...”嘶哑的声音从痉挛了的喉管一点点涌出来,仿佛带着锈迹和撕裂,沈吉金小幅度朝后扭头,“最后排,那...多了个人...” 徐星辞猛地扭回头,最后排和出发前没任何区别,几件行李静静放着,就连敞开的包口都还维持着他刚刚拿完早餐的形状。 “那、那真…多了个人!你、你相信我!”沈吉金手越攥越紧,声音终于渐渐连贯起来,“我是沈家的,丹青、沈家!跟你、你们徐家一样,我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对不对?!” 听见“沈家”两个字,徐星辞再没迟疑,抽红绳摘吊坠一气呵成。等把吊坠塞进口袋,他看着后排座椅锁起眉心。 原本安静的行李上,此刻多了团黑乎乎的影子,看轮廓是个人形,但脖子悬在身体一侧,大滴大滴浑浊液体顺着耷拉的脑袋往下落,砸在行李和座椅上,无声晕染又无声消失。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几乎是一瞬间,徐星辞便记起了昨天撞在挡风玻璃上的那只鸟。 但不对,这团黑影绝不是那只鸟,这东西身上带着仅属于人类的执念和怨气。 第3章 宁堰山3 “安静,你先安静。”一边审视那团黑影,徐星辞一边抽出手,不轻不重拍了拍沈吉金肩膀。 “他们看不见的,你这样不管不顾一直叫,只会被当做神经病。”余光朝前排扫过,徐星辞压低声音,对着沈吉金耳语,“你也不想才刚开学,就被当神经病吧?被当做神经病,被排挤、被嘲笑,类似的情形你从小到大应该经历过不少,不是么?” 沈吉金目光微凝,继而机械般转过头。在各式各样目光的注视下,他大张着嘴愣了片刻,竟然真努力压制住了叫声:“对、对不起,我...我睡迷糊了...” “没事没事。”曹帅摆摆手,扭回头。 俞俊锋切了一声,跟着转回头:“一次两次三次,有完没完了?好好的人都要被你吓成神经衰弱。” 四个工人也纷纷转回去,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方言,听语气应该是抒发被扰了清梦的不满。驾驶室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司机从始至终目视前方,仿佛根本没听见沈吉金的尖叫。 这是定力太好还是耳朵不行?徐星辞有点儿诧异,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本来抱着活到103的美好愿景,没打算管闲事儿,但现在吊坠摘了,东西也看见了,下一步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把吊坠若无其事带回去? 这要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倒也是个办法,但问题是,徐星辞深知自己体质特殊,带着吊坠还好说,吊坠一摘下来,哪怕真没看见,那些东西都会前赴后继涌过来,何况这会儿他还实打实看见了。 再说,车上还有个沈吉金呢。就算他能当做没看见,沈吉金恐怕也做不到,不管是出于对自身的正确认知,还是出于领队对队员的负责,这事儿都只能正面面对了。 但要怎么面对? 徐星辞想了想,觉得最合理的方式是跟程九安汇报,一来,他只是个领队小助理,程教授算是他领导,遇到事情找领导汇报天经地义,二来,他除了能看见这东西外,也确是没什么合适的处理手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从昨天喊了那两声“老婆”到现在,他还没找到机会再跟程九安搭话呢。 打定主意,徐星辞起身朝车前走:“师傅,对讲机能借我用用吗?我突然想起件事儿要跟程教授说。” 看徐星辞起身,沈吉金也噌得站起来,几乎亦步亦趋跟在徐星辞身后,只是一边朝前走一边脖子还拼命朝后扭,看上去又怪异又好笑。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最前排,见司机还是没反应,徐星辞不得不加大音量:“师傅?对讲机能借我用用吗?” 还没等司机回应,沈吉金先出声:“不、不...” “小徐领队又没问你借,你拒绝啥?”最前排的曹帅搭话。 “不、不...见了。”沈吉金没搭理曹帅,而是固执地拽住徐星辞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再次重复,“不、不见了,你快看啊,不见了。” 不见了?难道是那团黑影不见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呢,徐星辞刚要回头,忽然听见司机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紧接着他背后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徐星辞压下回头冲动,迅速前倾,大半个身子探进驾驶室。 一边握紧方向盘确保车身不右偏,一边对着司机猛喊刹车,直到车子滋啦一声彻底停住,他才来得及抬头朝窗外看。窗外还是同样的山路,但一分为二,变成了左右两条。左面的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下雨,而右面的路则阳光璀璨,晃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司机愣愣嘟囔句什么,回神,诧异地盯住徐星辞:“你、你...做、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路上又有什么?”曹帅吓了一跳。 “为什么突然喊停车?怎么回事?”俞俊锋也跟着问。 就连那四个工人也用方言大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内容,但语气绝对是询问。 反倒是先前一惊一乍的沈吉金,这会儿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哪怕是被急刹车甩得摔到一边,他也只是揉着脑袋,沉默着试图爬起身,可惜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脚滑,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曹帅伸手拉起沈吉金:“沈同学你怎么样?没事儿吧?也不知道小徐领队怎么了,好端端突然喊刹车。” “右边...不能去...右边...”沈吉金没回答曹帅,先前蚌壳般紧闭的嘴唇一张一合,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几个字,“不能去...右边。” “右边?”曹帅疑惑地挠了挠头,看向窗外,“右边也没路,那是悬崖,那肯定不能去啊。去右边那不是往悬崖开吗?跳崖啊?咱也不是搞极限运动的,谁闲的没事儿跳...” 话没说完,曹帅突然顿住,紧接着咦了一声:“奇了怪了,这天,怎么说黑就黑了?” 他话音刚落,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下来,敲击上面包车不算厚实的顶棚,带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回响。回响声里,徐星辞皱眉盯着窗外,在雨幕落下的同时,浓厚的雾气也翻涌着落了下来,随着雾气越涌越多,无论左边阴沉的路还是右边阳光璀璨的路,全都隐匿不见,目所能及之处,眨眼的功夫便只剩无边无际的晦暗。 “怎么会这样?”俞俊锋小声嘀咕,“刚刚都还好好的。” “山里...可能就这样?”曹帅声音里也透出犹疑。 没人接话,连沈吉金都闭上了嘴,车里突兀安静下来,除了雨声,便只剩下呼吸声,每个人脸上都显现出或多或少的担忧,发白的脸色在窗外雾气的衬托下越发诡异。 徐星辞缓缓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种氛围:“师傅,对讲机能借我用用吗?” 司机如梦初醒,连忙摸出对讲机。 徐星辞微笑道谢,接过来调试两下,喊了声程教授,没等程九安那边有回应,挡风玻璃突然啪的一声。徐星辞诧异抬头,发现原本的裂痕不知为何加深了,紧接着,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冲出浓雾,重重撞上裂痕。 又是啪的一声。 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加深。 那东西要进来,这是徐星辞的第一反应。 但有哪里不对。 等那团东西再次砸上来时,徐星辞微眯起眼睛,无论是轮廓还是耷拉着脑袋的模样,这团东西都和先前出现在最后排的黑影一样,就连带着的执念和怨气都一模一样。 可是,那团黑影明明可以出现在车上,没必要为了上车搞这么大阵仗。 所以,这东西不是为了上车。 电光火石间徐星辞意识到什么,伸手死死拉住换挡杆。几乎同时,司机的手也覆了上来,发觉换挡杆被攥住,司机手上发力,嘴里也发出奇怪声响,有点儿像某种禽类的啼叫,又有点儿像溺水的人在水底咕嘟嘟吐着气泡。 “啊啊啊!”沈吉金又开始尖叫。 “这什么情况?神经病突然发作?”俞俊锋犹疑地小声嘀咕。 “死!去死!”啼叫和吐泡泡的间隙,司机字正腔圆地低吼,“所有人都去死!我要带着所有人去死!” 这下不只是沈吉金,连俞俊锋都倒吸口气尖叫起来。曹帅虽然没尖叫,但也低声爆了句粗口。 “程教授!程九安!”徐星辞没心思听曹帅骂的什么,他一边死死按住换挡杆,一边朝对讲机高喊,可原本还能听见沙沙声的对讲机,这会儿莫名安静下来,无论徐星辞怎么喊都没传来一点儿回应。 求救无门,只能自救。 类似的情形徐星辞经历过不少,倒也算不上多么诧异或者惊恐,只不过一般来说,他都是一个人倒霉,而现在,跟他一起倒霉的还有一车人。在一车人面前,怎么才能做到合情合理的脱困?在合情合理的同时,还要确保自己无害又可亲的小助理人设不倒?这对徐星辞来说确实算是个难题。 但司机,或者说附在司机身上的那个东西,明显不打算给徐星辞思考出答案的机会,眼见嘶鸣和抢夺都无效,司机挺直身体露出个奇怪笑容。 咯咯咯的笑声从司机大咧的嘴里发出来,混合着咕咕咕的吐水声,划破空气一个劲儿往徐星辞耳朵里钻,徐星辞只觉得背后发凉,鸡皮疙瘩本能般冒了出来。 还没等徐星辞压制好本能,突然感觉手下发滑,他连忙低头,司机原本正常的手不知为何开始渗水,一股一股腥臭水流划过徐星辞紧攥的手指,顺着他指尖快速坠落地面。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车里就已经积了几十公分的水,按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水就能漫过车顶。 这已经不是考虑合不合理的时候了,徐星辞微微眯了下眼睛,做出某个决定,下一秒,他又改了主意扭头朝车外看——车外浓稠的雾气不知何时被撕开条裂缝,缝隙间,露出程九安高瘦的身影。 估计是看见了车里的情形,程九安原本不急不缓的步伐突兀加快,几步便跃到车前。一只手对着徐星辞做了个开门手势,另一只手朝挡风玻璃做了个抓握动作,在徐星辞打开车门的同时,程九安拽住那团黑影,随手朝着浓雾里丢。 随着黑影被甩进迷雾,车里的积水也从大敞的车门流了出去,等程九安走到车门,不急不缓抬起脚时,车里已经彻底恢复如常,无论是腥臭的水流还是司机咯咯咯的笑声都仿佛从未存在过,就连窗外浓雾都隐隐有了要散开的意思。 只有司机和徐星辞还维持着抢夺换挡杆的姿势。看看徐星辞又看看程九安,司机疑惑地收回手。徐星辞微微松口气,也缓缓放开了换挡杆。 程九安看着徐星辞松开的手,仿佛想说什么。 “程教授,你可算是来了。”徐星辞眨巴着眼睛抢先开口,“刚刚太可怕了,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朝着悬崖打方向,幸亏我眼疾手快,要不这会儿你就得打急救电话去悬崖下头捞人了。” 原本想说的话没能出口,程九安沉默片刻,挑起眉梢:“是么?” “是啊是啊是啊。”徐星辞头点得如同捣蒜,“不信你问他们,曹帅他们都能作证,我们...” 徐星辞话没说完,挡风玻璃啪的一声,他扭回头,看见先前被扔进浓雾的那团黑影又出现了。 可能因为刚刚被随手丢开受到激怒,也可能是前摇够了终于轮到放大招,这次撞击后,黑影抽出无数触手沿玻璃裂缝游走,咔嚓一声,将玻璃彻底掀开,紧接着黑影挥舞触手冲进驾驶室,将司机整个人裹了进去。 几乎在玻璃落地碎裂的同时,程九安单手拽开徐星辞,另一只手搭上镜框,做了个摘眼镜的动作。 徐星辞毫无防备,被拽得踉跄退出去两三步,又抓椅背又抓扶手,好不容易才站稳。手忙脚乱间,他只来得及听程九安冷冷说了声“滚”,再抬眼时,无论是黑影还是触手都已消失——驾驶室里只剩狼藉的玻璃残片,满眼迷茫的司机,以及正在将眼镜慢吞吞戴回去的温润谦和的程教授。 对上徐星辞的视线,程九安似笑非笑:“现在还是司机非要朝悬崖打方向吗?” “不是。”徐星辞摇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是挡风玻璃自爆,不过没事儿,签合同前我确认过两台车都买了保险,就算玻璃真坏了也有保险公司兜底,司机不会揪着我们要钱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宁堰山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