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重楼初逢君》 第1章 第01章 营救 “今夜子时,城郊镜园,用你半身妖血,换你奶奶一命。过时不候!” 江新月当然不会子时才到,她早早在镜园内外翻了三遍,但并没有江奶奶的影子。 其实她也早已猜到,他们根本不可能把她奶奶藏在镜园。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从奶奶失踪到现在,她已经找完所有能想到的地方。 阁楼的窗上借着烛光映出两道人影,她透过叉竿支起的窗缝,一双冷眼盯着房内偎依的两人。 “延真,你这次做的很好。你就是心地太好,才一直替江新月隐瞒。” “嗯。” “她有妖族的血脉,如果你不在修士考核之时向仙督和考官说明,他日东窗事发,定当牵连你前程。”苏云城的脸在楚延真怀里蹭了蹭。 “云城,这一切要感谢你给我指出明路。” “百年前仙门和妖族大战,人间血流漂杵,仙门这才禁止一切妖族纳入仙门。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仙门百家不会为任何人破例。更何况她区区一介寒士,毫无背景。” “以前是我糊涂,没想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我一直护着她,差点酿成大错,也辜负了你一番心意。” “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那你就更该听我的,芙蓉阁的修士只是你大好前程的开端。” 楚延真将苏云城搂得更紧,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你一会儿不要心软,我们抓住江新月,用她的血研制出对付蛇妖的上好灵药,就为芙蓉阁立了大功。”苏云城打的好算盘。 “你放心,那老婆子和江新月感情很好,她肯定会来,也肯定会为了老婆子答应我们的条件!” 江新月听着这对男女的对话,气得脸色发白,下嘴唇生生被咬破。 她想起修士考核前,奶奶还亲自为她做了一身漂亮的衣裳,一脸慈祥地笑:“送你去修仙,是因为你喜欢。入不入仙门都不重要,不要因为我们花了很多银子和时间学习,就一定要被选上。” 她当时笑眯眯地应。 她天赋极高,修为远超同龄修士。 入选修真界第一仙门芙蓉阁,于她而言,本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但在最后一场比试中,她出了意外。 一支利箭从云外飞来,她伸手一抓,手被箭杆磨破,血顺着箭身滴落。 那支用深海鲛人之骨,以天地雷火淬炼出来的神器,让她滴落的血显出了蓝色。 她有妖族血脉的事情瞬间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考官和仙门百家的掌门纷纷摇头。 “毫无办法,无法通融,仙门容不下你!” 至此,她仙门路断! 此刻窗内的人有多温柔缱绻,她的愤怒就有多深。 这个青梅竹马的男人出卖了她,背叛了和自己的海誓山盟。 而他的新欢苏云城,只不过在几次考核前的历练中败给了她,就如此怀恨。 更可气的是,这对狗男女趁着她四处奔走,为入仙门寻求转圜余地之时抓走了她奶奶。 那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等不到子时了,一掌劈出,窗户应声破了个大洞,桌上的蜡烛被削断,光线瞬间暗淡。 偎依的两人迅速分开。 她瞬影神分,和楚延真、苏云城斗了几个回合,便一把抓住了苏云城,跃到了院中,一把凡铁剑架在了她肩上。 数十修士听到动静,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将江新月围在了中央。 他们一点异常都没发现。 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修士们面面相觑。 楚延真倒是有几分这样的估计,行动前,他提议多带修行更深的修士,苏云城觉得没必要。 楚延真不想违逆苏云城的意思,于是带的都是和他们修为相仿的修士,但他留了个心眼,让资历更深的修士在几公里外等候,并把江奶奶藏在了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 此时,他毫不犹豫地向空中抛出一枚信号烟花。 “我奶奶在哪里,放了她,不然我血洗这里!”江新月狠狠道。 “芙蓉阁主是我姑母,仙督是我姑父,你区区一个低等血统的怪物,敢动我,就是和整个修真界为敌!”苏云城就算被抓了,言辞也十分猖狂。 “那又怎样?!你听说过光脚的怕穿鞋的吗?” 说着,她的剑又往苏云城的脖颈之处移了几分,一条细长的伤口沁出鲜血。 “新月,有话好说,不要乱来,我们从长计议!”楚延真让围住的修士们稍微后退。 苏云城是他攀爬向上的青云梯,他怎么能让她受伤甚至死亡呢。 “没什么好说的,要么交出我奶奶,要么她先死,随后你们死。” “新月,我们没有伤害你奶奶,她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看在你我是同乡的份上,你先把剑放下,我们慢慢商量。”楚延真说。 江新月心头泛起鄙夷,自己当年什么眼光,看上了这样一个货色! “你想我放过她?你向芙蓉阁告密的时候也没想放过我不是吗?” “不,新月,不一样。我那么做,只因为我是修士。身为修士,不可徇私,我不能明知道你是妖族之后而不报。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日后你若有所求,只要不违背仙门道义,我都会帮你。” 江新月冷笑一声:“仙门道义?公子一直都严于律己吗?那敢问楚公子是何时,又是怎样知道我身上有妖族之血的?公子又是哪里来的钱,买得起价值万金的鲛骨箭来拆穿我?” 他表面十分镇定,但内心十分心虚。 楚延真和江新月居住在同一个小镇,自小便一同玩乐、修炼。 他们幼年的时候,小镇被一条蛇妖袭击,后来芙蓉阁的修士出面收服了那蛇妖。 但是,年仅八岁的楚延真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蛇妖咬伤,蛇毒侵身,他命在旦夕。 彼时小镇受伤的人不少,药物短缺,治疗蛇毒的药更是高价难求。 只有六岁的小新月站在他面前,割破手腕,用自己的血捡回楚延真一条命。 她人生最大的秘密也因此暴露在除奶奶之外唯一的人面前。 “新月,你救了我,我会永远保护你和奶奶,永远保守你的秘密。” 言犹在耳,人,却早已变了样。 楚延真发射出的信号烟花很快引来提前安排的修士,他们里里外外又围了几圈。但因为苏云城在她手里,大家都不敢妄动。 楚延真用话语拖延时间。 “新月,这是很划算的交易,你一个人,就算杀了云城,也很难跑出去。你给我们一部分你的血,我们放你奶奶,我现在跟你承诺,我们再给你一些银子,让你过好以后的日子。” 确实,现在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她自己难以全身而退,更何况带着年过古稀的奶奶。 想到奶奶,她又一阵心痛,脑海里尽是奶奶抚摸她发梢的样子。 “我要先见到我奶奶。她若无事,我答应你们的交易。”她说。 “去,我们马上去接!” 楚延真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接江奶奶。 在黑暗的院落中,有东西窸窸窣窣爬过草丛。 芙蓉阁的修士和江新月都听到了那异样的声音,他们彼此都以为是对方的帮手,都提高了警惕,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 这是人生第一次写长篇小说,感谢阅读的友友。请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01章 营救 第2章 第02章 黑影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有些吵。 “蛇!是毒蛇!” “快点燃火把,拿雄黄粉来,好多蛇!” 围在最外层的修士大叫! 但已经晚了,一片黑压压的毒蛇闪着青光,亮出尖牙,朝着修士们的腿上咬去。一波被砍成几段,另一波又围上去。 江新月一只手钳制着苏云城,一只手执剑,观察着周围的情势。 有修士取来火折子,火把瞬间照亮院落,雄黄粉被洒落。那些蛇见了火光和雄黄粉,纷纷避让。 此时,院外却响起了一阵埙的声音,那声音古朴沧桑,如哭如诉。 听到埙声,那些蛇不后退了。它们朝着火光乱窜,对人群的攻击更凶猛。 不消一刻钟,修士们就被蛇群围住了,有人跳起来,想从空中御剑逃跑。蛇也跳起来,紧紧缠住修士的手臂。 趁着外围的修士一片混乱,江新月抓起苏云城,封住她的灵力,往院外越去。 蛇不攻击她。 她曾怨恨这一身不知来处的重楼花妖血,但没想到此刻,它却帮了她。 她已经听到马车的轱辘声,她必须更快。 楚延真和数十资深修士在一群人的拼死保护下冲出重围,跟在江新月后面。 “江新月,你这个卑贱的妖怪,你居然和蛇妖勾结,仙门百家不会放过你!” “苏小姐,‘仙门百家不会放过你。’‘你这卑贱的妖怪’……翻来覆去只会这几句,你在学馆不读书的吗,用词如此匮乏?”江新月冷笑。 “你不要得意,我迟早会让你知道,在权力面前,你连蝼蚁都不如。” 江新月没有再理会她的辱骂,因为两个芙蓉阁的修士驾着马车已经到了眼前,楚延真也到了。 江奶奶被他们推搡着下了车。她的双手被缚住,满身沾满屎尿,衣服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臭味熏天。 “奶奶!”江新月痛喊。 这就是楚延真说的吃得好睡得好! “楚延真,妖怪尚且还有妖道,你简直不是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新月,你快走,不用管我!”老人艰难地开口。 “他们把你关在哪里?你受伤了吗?”江新月的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他们用绳子吊着我,用布条塞住我的嘴巴,把我吊挂在粪坑里,只露了个头在外面。粪坑的上面盖满了木板。 傻孩子,你没有他们狠毒,怎么会猜到他们把我藏在这样的地方!” 她知道,她的孙女定然为了找她,吃了很多苦头。 是啊,江新月往暗道、废弃的寺院、柴房等地找过,却如江奶奶所言,从未想到奶奶会在茅坑里。 怒气冲到天灵盖,她强制压下。冷着脸道:“让我奶奶过来,我放苏姑娘过去。把我要的银子给我准备好,你要半身血,准备好桶。” 楚延真亲自解掉缚住江奶奶的绳子,老人深一步浅一步走向自己的孙女,满眼含泪。 苏云城一把抱住楚延真,哭诉自己被江新月划破的脖子。 江新月上前抱住奶奶,江奶奶从怀里掏出来一枚胭脂扣,挂在她脖子上:“前几天遇到个仙家,说是送给你的平安符。好生戴着!” 她说完,又看了看江新月。 江新月用手抚摸着奶奶的头发,用袖子擦拭她身上的粪便。 “新月啊,我的心肝!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做个好人啊!你一定要记住,我不要你功成名就,我要你快乐自由地生活。” 说完,江奶奶突然往后倒去,剧烈地疼痛让她全身抽搐,汗水直流。 江新月蹲下身,焦急地叫着奶奶,看到鲜血从她嘴中流出。 她欲咬舌自尽! 江奶奶勉强站起身,一把推开江新月,朝着楚延真扑去。 江新月没料到奶奶会使出那么大力气推自己,没有设防,扑倒在地。 楚延真的长剑穿透了江奶奶的身体。 “奶奶!”江新月嘶吼! 天公似乎也为这样的人间惨事而悲愤,大雨霎那间毫无预兆地滂沱而下。 她要他们陪葬!狗屁的仙途,狗屁的仙门贵族!他们的卑鄙应该被惩罚! 长剑刺出,刀刀直击要害,几十个修士又怎样,同归于尽好了! 那样的打法让修士们傻了眼。 江新月不要命,他们是要的。 楚延真和苏云城的肩膀和腿部都被江新月的剑刺穿,心脏受了一掌,江新月自己也满身伤痕。 修士们眼看她已经接近癫狂,连连抛下魑灵珠,四周升起高墙,此起彼伏,将江新月困住。 借助那一眨眼的功夫,他们扶着楚延真和苏云城跑得无影无踪。 江新月悲痛攻心,加上长久的运转灵力,已经体力不支,但仍然抱起江奶奶,打算御剑而走。怎奈刚升到树上没多远,就晕了过去,从空中掉下去。 她奶奶的尸体也脱离了她的怀抱,朝着地面砸下去。 重重雨幕中,一个黑影猛然飞来,欲伸手抱她,却看到远处有人御剑而来,于是他又隐回了黑暗里,用尽修为掩住气息。他嘴角轻佻:“看来你暂时不需要我。” 雨幕中冲出两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子,一人一个,抱住了江新月和江奶奶的尸体,轻轻落在地面上。 “哇,这是什么东西?那么臭?”抱住江奶奶尸体的人道。 抱住江新月的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林小钗将江奶奶的尸体放到地上。他解下身上的蓑衣,遮住她的上半身,自己暴露在雨中,双手合十:“罪过罪过,老人家,我不是嫌弃您,而是实在不知情。” “琦,这是一具老人家的尸骨,人刚死,没有金丹,是个普通的农妇,不知道是不是掉进茅坑了,满身大粪。”林小钗这样说。 晏琦点了点头,也将江新月放下,一样的将自己的蓑衣和斗笠盖住她。他探了探江新月的的鼻息和脉搏,道:“这人只是伤势有些重,身上被不同的仙剑划伤。她体内金丹气劲旺盛,灵力高深。” “被仙剑划过?和仙家结仇?那现在怎么办?”林小钗问。 “先把她们带回客栈吧。” 林小钗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各自抱起江新月和江奶奶,御剑而行,等再飞一小段,便看到了镜园。 而在更远处的树林中,黑夜中的影子又出现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身蛇尾的人。 “我怎么觉得我是在为你做嫁衣裳?”人身蛇尾的人问。 “你要找芙蓉阁报仇,又想拿回你儿子的元丹,总得一步一步来。让他们逐渐破防,我们才好知道元丹的下落。不是吗?”黑影人反问。 “我不喜欢救人,你却想救那个女人!” “我不喜欢结仇,芙蓉阁与她为敌,那她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 “蛇妖和重楼妖做朋友,你在哪里见过?” “她有人的身体,还结出了金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有妖族的血?” 黑影人笑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人身蛇尾的人不说话了,转身隐入更深的黑暗中。黑影人看着江新月离开的方向,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挂上脸颊。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对你,我从不食言。” 第3章 第03章 怼人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晏琦和林小钗将蓑衣和斗笠缩小,收入七巧囊 。随后依然抱着江新月和江奶奶往前走。在镜园之外,见到园中满地狼藉,有修士在清理蛇的尸体,也有修士忙着搬运同伴的尸体。 林小钗向来有几分自来熟,大声道:“喂,兄台,我们可以帮忙的!” 修士们看到晏琦和林小钗抱着的人正是他们要抓的,纷纷拔出剑,向着他们。 “在下和兄弟路过此地,看这里似乎发生了大战,想略尽心力,并没有其他意思,诸位不必紧张。”晏琦道。 “你抱着的人,就是我们今晚灾难的源头。是我们芙蓉阁的敌人,你救了我们的敌人,自然就是我们的敌人!”一个修士道。 有修士匆匆跑到阁楼,将情况汇报给了楚延真和苏云城。 他们正在修养,五脏六腑差点被江新月撕裂了,哪里都疼。但此刻利益就在眼前,爬也要爬着下去。 两个路都难以走动的人,拖着伤体下了楼。 楚延真看了看来人,双方互不认识,于是略微摆出一丝笑意:“阁下是哪家修士?我们出自芙蓉阁,正在找这二人。” 晏琦道:“我们只是无名散修,路过此地,恰见这位姑娘受伤。” 无名散修,林小钗微微一笑。这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信口胡说起来,也是一本正经呢。 “还请阁下把她交给我,这人是个妖怪,招引毒蛇,杀了我芙蓉阁多名修士,我要带回去交差。”楚延真道。 “那位老人家是谁?”晏琦指着江奶奶的尸体问。 “和她一伙的,没有修为,所以我们不曾为难她,但她自己撞到我们剑上了。”苏云城答。 晏琦略作沉吟。 他与父亲决裂、离开家门之前,曾听门客和晏父说起芙蓉阁修士选拔的事情,刚才看到江新月掌心有鲛骨箭的划痕,便猜测她就是那位妖族修士。此刻看苏云城这样说,心下更了然了。 “老人已故,当入土为安。至于这位姑娘,她是不是真杀了你的人,也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一切还等她醒了再说。倘若她真的滥杀无辜,我一定将她送交仙督处置。” 晏琦说完,向楚延真和苏云城点了点头:“如果此处不需要我们帮忙,这就告辞了。”转身便要走。 “倘若我一定要留下她呢?”苏云城问。 “你打不过我,而且你受伤了。我一般不对付女人,尤其是受伤的女人。” 简直是侮辱! 江新月一个贱人可以这样蔑视她的修为,现在来一个无名散修也敢这样! “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算什么东西!对你客气三分已是抬举!插手世家大族的事情,小心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无法在修真界立足!”苏云城带着轻蔑的口气。 “喂喂喂,我说,你们芙蓉阁也忒霸道了。你一个女娃子,这样跋扈,简直缺少教养!”林小钗怒。 芙蓉阁的修士们一听,居然敢侮辱阁主的侄女,拔出剑就要出招。 晏琦也不惯着,一只手抱着江新月的腰,一只手持剑,剑未出鞘,但灵力已将芙蓉阁灵力的修士震开。 好家伙,这人看起来只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修为这么高! 这一晚上的,出门真是不利! 苏云城还要发难,晏琦突然出手,她尚未反应,脸上便多了一些稀溜溜的东西,散发着臭味。 这,一点都不痛,但侮辱性极强! “芙蓉阁缺少教养,你放肆是应该的!我不吃这一套,我教训你,是你自己活该!”晏琦字正腔圆。 这一句,恰好让朦朦胧胧苏醒的江新月听到,但她恍恍惚惚又晕了过去。 出了门,林小钗笑嘻嘻问:“琦,你抹在那位姑娘脸上的,是什么?” “泼在这位老人家身上的腌臜之物。” 哈哈哈哈哈,林小钗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 江新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日的午后。她在梦中跌跌撞撞,一会儿是被芙蓉阁赶出来,一会儿是仙门拒绝她,一会儿又是奶奶慈祥地看着她,冲着她微微笑着。 她头痛欲裂,惊醒的一刹那,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她猛地起身,发现自己还穿着去镜园那一天穿的衣服,衣服是干的,却又脏又臭。 脏臭的衣服上盖着松软干净的被子,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 江奶奶给她的胭脂扣还戴在她的胸前。 “奶奶!” 奶奶死在了镜园,这不是梦! 江新月顾不得细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匆匆跑出了房间。 门外有人在说话,她听出说话的人里,有一个似乎是那一夜抱着她怼苏云城的人。 “你选这地方,还真是!都翻修半个月了,还没完。”一个陌生的声音,但他的语气更多的是调侃,没有不满。 “极东蛮荒,多妖邪,少仙门,这不蛮合适。”是她听过的,晏琦的声音。 “琦,要不我们雇几个人来帮忙吧,按照这个进度,咱们明年也收不了学子啊。” 那陌生的男子似乎一边说,一边搬动某种重物,声音显示出使力的样子。 “没那么多钱,节省着用。”晏琦道。 “嗯,晏三公子人生第一次缺钱,这人生经历也蛮珍贵。”那男子继续道。 晏琦没有再说话,院中又传来一些物品碰撞的声音。 她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入眼的是一整片开阔的院落。 四下杂草重生,三面房屋一面影壁,房屋却只有江新月睡过那一间是好的,其他屋顶都破着或大或小的洞。 围墙已经坍塌,爬满了藤蔓。可见墙外小路通往山下,山坡上散落着一片一片的农田,原来这是个小山包。 昏迷之前看到过一眼的男子正卷着裤腿和衣袖,蹲在旁边的房顶上翻修瓦片,旁边一个陌生的男子徒手将一块巨石搬出院子。 两个人都看向立在门口的她。 第4章 第04章 善意 “哟,你终于醒啦?你都昏迷四天了。若是再不醒,你亲人的尸体就放不住了。”林小钗道。 “我奶奶在哪里?”江新月问,一双眼睛泛起泪光。 晏琦和林小钗跃到地面,带着江新月到院子后面的一口井边。 晏琦用灵力将一个棺木从井中吸出,灵力散去,棺木停在院中,表面还带有寒冰的凌冽之气。 “芙蓉阁的人在抓你,又带着尸体,客栈也不敢留我们。琦看你状态不好,加上我们也要回东荒,就把你一起带回来了。你昏迷太久,这里又太热,尸体腐烂太快,于是只能买了冰块投入井中,再把棺木放进去。” 江新月开棺,奶奶还是生前的样子,安静慈祥,穿着一套素色的家常衣服。 “哦,死者为大。我们在镇子上找了人,帮忙清洗了尸体,换了衣服。” 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她双拳紧捏,久久坐在棺木旁,脑子里总回荡着小时候奶奶喜欢给她唱的一支曲子: 太阳出来暖烘烘, 照着修仙的女相公。 提起笔来不会写, 练起剑术耍不通。 到了傍晚,她才起身,晏琦和林小钗帮她一起,将棺木抬到了山上入葬 。 极东之地,已经离中原的芙蓉阁有千里之遥了。闷热,树木葱郁,蝉鸣不止。 家乡已经不安宁,那安宁的地方就是家乡。 葬了奶奶,谢过晏琦和林小钗。江新月才去看那枚胭脂扣。 那扣子用锦缎和银做成七片叶子的形状,中间一朵小小的红色花蕊。 重楼花。 她打开胭脂扣,里面并没有奶奶说的护身符。 是呀,胭脂扣是女子装胭脂的,怎么会有护身符呢? 但里面也没有胭脂,而是一颗被灵气封住的妖丹。 色泽晶莹雪亮,中间带着一抹红,十分漂亮。 妖丹?谁的妖丹呢? 难道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吗?亦或者自己的父母是妖族? 可奶奶分明告诉过她,她的父母世代住在小镇上,生下她不久,他们往海上贩货,海浪席卷船只,都死了。 小镇的人也能作证,她母亲十月怀胎,村里的稳婆接生的她。 她知道自己的血能救人,也是那次蛇妖作乱,江奶奶在楚延真之前受了伤。她弱小无助,四处找药。 一个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的人告诉她,她的血就是治疗蛇毒的良药。 她果真割破手指,将血滴入水中,奶奶喝了就好了。 “你要记住,这是你最大的秘密,永远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因为人不可信。”那个黑影告诉她。 但还没一天,她又用血救了楚延真。 那时候,楚延真不是外人。他们住在她家旁边,她只有奶奶,楚延真也只有母亲,他们两户人家相依为命。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将胭脂扣盖好。 “你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去沐浴更衣,然后吃饭吧。”说话的人是晏琦,他递给她一套女子的衣物。 在安葬完奶奶后,她从他们的介绍里大概知道,他们出身北荒晏子楼,到这里来开馆办学。 她接过衣服,这个院子没有沐浴的地方。 “需要到外面的小池塘去,这里还没收拾出来。”晏琦补充道:“外面林中有小湖”。 江新月抱着衣服往外走,很快就找到了晏琦说的那个湖泊,十分小巧,湖水清澈,将夕阳和云朵都倒映在水中。 她看着天边的云彩,不断回想着楚延真的长剑穿透奶奶身体那一幕。 她要报仇! 清醒了,就不想他们死的太轻松了。要让他们也尝一下被人吊在粪坑里,要让他们拥有的一点点失去,让他们比死更痛苦! 她要打破这样的不公,要众生平等!要让寒士和妖族也有活的尊严! 她很快就洗浴完毕,换上晏琦为她准备的衣服,回到小院。 晏琦将一张桌子抬到院中一片稍微平整的地上,从炉子上端下来一锅红薯,林小钗则从一旁凸起的土堆中刨出一个泥球,泥壳敲碎,露出用不知名大叶子包着的一整只鸡。 江新月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拘谨,面上又隐忍着悲戚。 晏琦唤她:“过来吃饭吧。” 林小钗把鸡肉放到桌上,抬头看江新月。 眼前的姑娘和前晚带回来那个狼狈的修士简直判若两人。 她生的十分清丽,一双眼睛更是好看,眼角较尖,眼尾上翘且形状圆润,瞳孔呈琥珀色。 那样的一双眼睛,会让人想到万千星河,想到秋水缓缓流进沧海。 “琦,你捡了个美人回来呢。”林小钗打趣。 晏琦对着他回道:“你这真是不安分,真需要有人管着你!” “别,千万别!我习惯一个人!”说着便双手叉腰,笑嘻嘻的。 他们一来一回,让气氛舒缓不少,江新月感知到他们是想让自己不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蜻蜓点水般笑了笑。走过去,福身,郑重地感谢晏琦和林小钗对自己和奶奶的救助。 晏琦扶起她,让她先吃饭。说是吃饭,其实也十分简单,就那只鸡和那锅红薯。 这两个男子不会做饭。 晏琦将一只鸡腿放在江新月碗中。她很饿,却没有胃口。 是伤心过度的反应。 林小钗也将一只大鸡腿放到她碗中,还要和她比赛,这才让她勉强多吃了几口。 饭后,江新月将在芙蓉阁遇到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林小钗吐槽道:“芙蓉阁背靠仙督这座大山,做事足够的阴狠,也无底线。当然,这样的信息,只有仙门世家清楚。普通的修士如果无缘接触或者接触不深,只会将其看做巍峨高耸、气运清华的仙门名族。” 晏琦默然。 “你是否愿意留在这里?”晏琦问她。 江新月看向晏琦,带着几分疑惑。 “仙门和妖族的矛盾始于百年前那场大战,但现在,更多在于双方的利益纠葛。妖族作乱,百姓出钱,仙门捉妖 ,逐渐发展成一条敛财之道。并非所有的妖族都是邪恶的,也并非所有仙门都行事磊落。 我们想开馆建学,有教无类,求仙问道,无分贵贱。” 仙门数百年,晏琦是第一个提出这样观点的人。 这是伟大的理想,践行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这样的话要是让修真界的夫子们听见,定然会觉得这个后生不知天高地厚。 只因修仙看天赋,更重财力。 若夫子修为不高,学子极易练错,轻则伤身,重则入魔。故而数百年来,修仙所需束脩颇高。更不用说为了提升修为要购买的灵石仙药、退敌致胜的一品灵器。 江新月和楚延真算是修士里家境最差的,但和普通村民相比,也要好很多。 因此,民间一直认为,修仙是贵族的特权。 晏琦是她的救命恩人,有和她的所想不谋而合,她当然欣然称赞。 但是芙蓉阁并不会放过她,说不定,她还会为晏琦带来麻烦。 晏琦和林小钗看出了她的顾虑,出言安慰她:“我们如果怕事,便有很多事情做不得了。你只需要说愿不愿意,别的不用想。” 江新月再次福身,身姿挺拔。“掌门,啊不,师父,或者......或者先生,你可以考我仙法,我还会做饭、洒扫,我什么都能做,我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 晏琦微微一笑,却红了耳根。 他性格内敛持重,但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子。 三个人正说着,院门伴随着一声“轰隆”倒了下去。 一个与江新月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手持佩剑,气嘟嘟地站在门口。她一身红衣,扎着高马尾,头发上的红色飘带随着风飞扬,明艳又美丽。身后,两个保镖立在一旁。 第5章 第05章 埙音 红衣姑娘气势虽凶,但灵力很一般。 因为那一声异响,院中三人同时望向那女子。林小钗瞬间跃起,朝着晏琦身后躲避。 “我让你躲着我,你再跑了试试看,我打断你的腿!”那少女叫着,也朝晏琦身后奔去。 林小钗大叫:“琦,救救我,救救我!这疯婆子,是真的会打断我的腿的!” 晏琦刻意躲开,林小钗一边说他不讲义气,一边朝着围墙飞奔。 红衣姑娘在他身后一直狂追,两人上蹿下跳。 最后,红衣姑娘终于在那扇被她一脚踹倒的院门口堵住了林小钗。 她揪着林小钗的耳朵,林小钗痛得龇牙咧嘴,一口一句姑奶奶饶命,红衣姑娘拽着他朝大门外走去,远远传来她的训斥之声:“谁给你的胆子不告而别?” “姑奶奶,我这......作为琦的下属,他到哪,我到哪呀。” “撒谎!表哥最恨人分三六九等,从不认为人有主仆之分!一直把你当兄弟看。这一点,你自己也很清楚!” ......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听不到了。 晏琦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道:“他们向来如此,不用搭理。”随即看向她:“让我看看你的修为。” 说完,不等江新月反应,他突然伸出右手,召唤出他的佩剑。 那是一把上等的灵剑,才出窍便气劲逼人,剑柄处用极北之地的冰晶绘出松柏的图案,又用灵力封住,让那图案得以寒气逼人,永不褪色。 江新月认出了它的名字:岁寒! 认出了剑,自然也便认出了他的主人。 眼前的公子,正是晏子楼主晏析哲的第三子,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仙门名士。 此时已经日落月升,岁寒剑的剑光映着月光,闪现出清冷的光彩。在一串星火闪烁中,江新月侧身躲过攻势,退到院中。 江新月那把凡铁剑已经丢失,此时便伸手用灵力吸过一段原本攀爬在墙垣的藤蔓。 藤蔓甩出,阻挡灵剑的攻势,几个回合下来,那段藤蔓已经被剑气切得七零八落,在空中搅扰,纷纷坠地,江新月已经渐露败势。 晏琦一个回身,宝剑入鞘,剑鞘插入一堆荒草之中。 徒手的灵力比拼,又是几招,最后,晏琦轻身一转,移走到她背后,在江新月尚未反应之际,从她发梢拿下一叶藤蔓。 如果面对的是敌人,此刻拿下的便不是藤叶,而是她的头颅。 好高深的修为!江新月由衷的赞叹。 晏琦对她的表现也很满意,“你的修为很好,完全可以向学子传道授业了。”他道。 江新月瞪着眼睛看着他,慢慢才问出:“我真的可以吗?” 晏琦点了点头。“我听闻你师从一个半罐水的夫子,许多关卡是你自己参悟的。纵然如此,你的修为也已经高出许多同龄修士。日后我指点你,你定能更加精进。” 江新月眼中的神采亮起来了。 林小钗和红衣姑娘的声音又由远及近了,这一次,是两个人甜甜蜜蜜,有说有笑的进了门。 晏琦将女孩介绍给江新月认识。 东方阳光,确实是好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热情,明艳。 那晚,东方阳光和江新月将就住了一晚,两个人逐渐熟悉,彼此都有好感。东方阳光的陪伴,让江新月痛失至亲的心有了更多缓冲的机会。心脏会疼,但没有那么明显了。 到了第二日,东方阳光叫着江新月早早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排大汉和一排妇女从门外鱼贯而入。 所有人齐刷刷站在晏琦面前,恭恭敬敬行礼:“见过晏先生。”红衣姑娘随即再一挥手:“把东西抬进来,然后把屋顶翻修好,地面清理干净。” 一群人听她的吩咐,纷纷动了起来。她走到晏琦身边,拉起他的手:“表哥,你与舅舅置气,但跟我东方家可没仇怨,我是来帮你的。”说完眨着一双大眼睛,慧黠一笑。 她的母亲是晏析哲的妹妹,嫁给了北荒仙门世家家主东方玉。 晏琦轻声一笑,又看了看林小钗,眼神却有些复杂。 林小钗低着头,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走过去,一拳击中晏琦的胸膛:“现在不就轻松多了?” 她让人将自己和江新月的房间收拾得格外清爽,挂着香帘,摆着铜镜,大大小小的衣服箱子抬了进去。珠宝首饰堆了满满一个妆台。 林小钗斜倚着门吐槽她到哪里都十分矫情,她也不恼怒。但林小钗的吐槽也看不出真的嫌弃,落在江新月眼里,反而有几分宠溺。 多日赶路奔波,到了又忙着布置,让东方阳光很疲乏。一日,她早早吃了两大碗米饭,睡下了。 晏琦坐在灯下,撰写学子们的学习书籍。 林小钗一个人坐在屋外,抱着一壶酒喝。江新月从身后唤他,他回过头,依然笑着,但眼睛里完全没有了白日的神采。 “你怎么这副表情?”江新月问。 “没什么,看风景而已。”林小钗道。 “眼下蚊虫太多,你若要看风景,应该明日带着阳光到山上去。”江新月道。 “她......或许过几日就会走的吧。”林小钗有些沮丧。 东方阳光打发跟着她的保镖回了北荒,又大张旗鼓的布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常住。 江新月这样想,她认为林小钗也会这样想,但林小钗此刻说的却是,他认为东方阳光会走。 江新月不知道如何回话,也抬起头,看那轮明月。 “太阳已经走远了。”林小钗道。 江新月听出了他话中之意,但她并不清楚林小钗和东方阳光的事情始末,于是只能道:“太阳一直都在,明天还会升起。” “仙门百家,自古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贵族配贵族,普通修士配普通修士,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说完,他闷下一口酒。站起身走回小院,边走边唱: 人生短短几个秋, 何必痴情惹烦忧。 纵浪大化随风去, 从此山水不相逢。 突然,东方阳光从窗内扔出一只鞋子,正好打在林小钗肩膀上,那声音又娇又怒:“林小钗,你有完没完,吵死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林小钗哈哈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对不起,姑奶奶,我错了。”说完,迅速逃回他自己的屋子。 江新月站在窗前,帮她把叉竿取下,关上窗子。月光照在东方阳光的床上,她似乎看到那道阳光微微颤抖着身体。 门外的树林中有阵阵埙声响起。 那埙声……似曾相识。 第6章 第06章 熟悉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埙声,但这曲子听起来却有些怪。只因它的曲调本是欢畅的,却吹奏的有些苍凉,似乎来自遥远的时代,思念遥远的人。 感受到曲中没有灵力的加持,晏琦和林小钗便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说不定是哪个少男或者少女和情人分开了,因此这定情曲也染悲了呢? 江新月静静地听,她确定这曲子便是镜园外听到的招蛇曲。 她走出院子,寻着那声音走去。 声音来自密林之中,那日她沐浴的水池旁。 一棵榕树横伸出来的枝丫上,一位身着黑色衣袍的公子在吹奏着一尊陶埙。 月光明亮,照得他袖子上用银线绣着的花纹闪着微光。 江新月看着他,那男子吹完一曲才停了下来。 “姑娘有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又长得十分清丽,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姑娘喜欢上我了。” 他微微蜷起腿,拿着陶埙的手担在膝盖上,居高临下,温柔地看着她。 江新月对这样轻佻不恭的姿态有几分不满,但那种不满只是轻轻略过,毕竟眼前的人曾经帮了她。 “镜园之外,多谢公子相助。”她郑重地福了一礼。 男子轻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我叫季元欢,并不知道姑娘说的这个地方,与姑娘也是第一次见,想是姑娘认错了人?” 说完,他从树上越了下来,站在江新月面前,拱手为礼:“见礼了,姑娘。” 江新月道:“这曲子我曾经听过,不会认错,在我被人围困的时候,这支曲子招出了蛇,帮我解了围。” “哦?这样啊!”他的表情看起来像真的不知道这回事。 “这曲子是我一位故人所作,她十分擅音律,想是曾将曲谱传给别人也未可知。今夜月色茫茫,我想起故人曾临月吹曲,心中有些失落,所以就借着漫天月光,怀念故人。” 季元欢说的坦诚无比,这到让江新月不知如何再问下去,只是盯着那尊埙看。 好在季元欢十分健谈,主动接过了话题。轻声笑道:“姑娘也喜欢埙吗?”问完便将手中的埙大方地递给她。 江新月接过它,那埙摸起来光滑细腻,十分温润。埙身雕刻着一枚小巧别致的贝壳。 “大多数的乐器都喜欢雕刻梅兰竹菊一类的事务以明志或诉怀,雕刻贝壳的,并不多见。” “确实如此。你再看看它的陶土。”他淡淡笑着。 江新月又看了看,却再没有更多发现了。她本不擅长埙。 “你去过神州大地的西南吗?那里有个地方叫妙云城。高山瘴气和深林将它与中原隔开了。” 江新月摇摇头。 季元欢继续道:“妙云百姓擅长制作紫陶,他们的土是独特的五色土,有红、黄、青、紫、白这些颜色,土质比中原陶土细腻。这埙便是用那五色陶土烧制而成。” 江新月一面专注地听着他说,一面双手执着埙,恭恭敬敬递回去。 “妙云城内有个很大的湖泊,叫星云湖。浪潮打在沙滩上,就会带来很漂亮的贝壳,当地人喜欢将贝壳穿串挂在檐下,女子还喜欢用它做耳珰。” 季元欢说起妙云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烁烁光芒。“这曲子,写的就是星云湖澄澈的天空和碧蓝的湖水,还有湖边捡贝壳的女子。” “原来如此,欢景之曲,可公子刚才的曲中却听不出愉悦。” 何止不愉悦,今夜的曲子可以说是悲伤,至于之前,许是因为招的是蛇,带着几分邪魅。 “音律诉说的是心事,我的故人已经死了,所以没有愉悦可言。” 江新月瞳孔略微放大,随即又收敛了表情:“很抱歉。” 季元欢笑了笑,如水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涌上她的心头。 江新月断定这个人绝对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但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谁,接近自己有什么样的目的。 “没关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人间事,都自有因果,说不定,哪一年,又重逢了呢?” 这句话却戳到了江新月内心的痛处,她有一瞬的呆滞,随即低头不语。 与过世的亲人再次相遇,应该是很多人的希翼吧。 一种永不可能成真的希翼。 她还在神游天外,季元欢却伸了个懒腰:“我习惯早睡,要回去休息了,姑娘你请便吧。” 说完,便向林木深处走去。 “公子,那边是野林,并没有人家。”江新月提醒。 季元欢并没有回头,他依旧往林子里走,边走边挥了挥手:“踏足尘世,逍遥而游,天地为被,不必担心啦!” 说完,又继续道:“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江新月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疑虑深重。 学馆没几天就收拾好了,晏琦见天外有云如田,就长剑一挥,在一块大石头上刻下“犁云境”三个字。 又过了几天,已经有学子陆续入学,这些学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江新月看了也是真高兴。 晏琦收取的束脩之资很低,就算贫寒的农家也出得起。只是如此,学馆的支出就必须得想方设法节省。 江新月干劲颇足,为了节流,在给学子指导剑术和功课之余,她总喜欢往小镇背后的大山里跑。 那大山高耸入云,当地人叫它惜蕊山。在犁云境的院子里还能看到它山腰的一片大湖泛着粼粼波光。有飞瀑垂泄而下,甚是美丽。 山珍和湖鱼很多,江新月打野味、摘野菜,要么给学子们加菜,要么到镇上换了钱贴补学馆。 没多久,她和小镇上的居民便混的熟了,大家什么都愿意和她聊一聊。 当地人告诉她,几百年前,山上发生了地震,形成了一个巨坑,又将上游的江口撞开了,江水灌入大坑,才形成惜蕊山腰那个大湖。 附近的百姓加固了堤坝,后来又有修仙世家的大能在湖上设了禁制,保证了大湖的安全。 山泉顺着山腹流到山底,农田有了灌溉,村民迁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小镇的繁华。 它的繁华自然不可能如大城那样车马粼粼、热闹喜庆。 湖底镇只有两条街,一横一竖,一部分村民就住在街上,一家一个小院子,前面做生意,后面过日子。其余村民则聚居在附近的山包上和田野之间。 江新月从小生长在小镇,这样的地方让她很有亲切感。 东方阳光则正好相反,她生长在北荒最繁华的西宁城,湖底镇在她眼里,便是十足的荒凉之境。但林小钗在这里,她就愿意做出让步。 江新月看出她的无聊,没事做的时候就带着她去惜蕊山抓野味。 一开始她还有些趣味,后来也索然了。“新月,你这真是瞎费功夫,要吃这些,我到市集上一买就行。” 江新月拎着两只野兔,外加一篮子的竹笋,笑着对她道:“这样可以省得二三两碎银子呀。” “这一点点碎银,省了有什么用!” 江新月笑着看她,这位小姐是不知道没钱的苦的,但她并没有恶意。于是笑着告诉她,可以给学子们买笔墨纸砚,铸剑。 山里开着一些淡蓝色的野花,一串一串的,甚是好看,当地人叫它“猪食草”,这名字简单粗暴,就是喂猪的一种草料。 东方阳光用它们编成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 “这叫什么花?”东方阳光问。 江新月想,“猪尾草”这样的名字可能会让阳光觉得十分败兴致,但那天水一般蓝的花朵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又十分好看,于是笑笑道:“倾城。” “呵,这名字真好听,想不到这里的人不念什么书,却还能给这个花起这么好听的名字”。 她百无聊赖地将一棵“倾城”花咬在嘴巴里,朝着山下走。 突然,远处一头庞然大物低匐在草丛中,朝着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摧叶毁石,狂风四起,后面似乎还有御剑追赶的修士。 好家伙!那怪物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上东方阳光,她吓得闭眼大叫。 江新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拉离地面,随即拽过一根树藤,抱着她的腰,荡到远处。 那群修士朝着那庞然大物射出数十箭,有几箭正中腹部,那巨物吃痛,前身高耸,发出沉重的嘶嘶声,山林瞬间地动山摇。江新月和东方阳光才看清,这居然是一条巨蛇! 青鳞闪闪发光,妖气很重。 它的尾巴重重甩出,当场劈断数棵百年古树,随即口中吐出浓重的气息,喷在大湖之上。 江新月猜测它要冲破大湖的禁制,跃入湖中。因此让东方阳光坐在树枝上,自己飞跃而出,灵力灌满双手,朝着那巨蛇击去。 那巨蛇尾巴又是一甩,趁着江新月避开之际,它再次冲击湖面禁制。大湖之上的禁制感到妖力入侵,反击出一道金光,那巨蛇又吐出气息。 这时,远处的修士朝着湖面再次射箭,却不想一人害怕,射歪了,东方阳光坐着的树枝被箭气催断,害得她往下掉。 她拔出剑欲撑住地面,但是重心不稳,好在落地之前被江新月折返再次抱住。 东方阳光看着地面一个尖树桩,再近一点,那树桩会插入她的心脏!她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新月,我这是差点就没命了呀!” “你会长命百岁。” 这边正在说话,那蛇再次攻击湖面禁制,周围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在江新月出手之际,那禁制居然被它冲破了。 它一个翻身,随着“扑通”一声巨响,扎入大湖之中。 湖泊连震三震,随即陷入一片寂静。那群修士这才聚到湖畔,几个人御剑到湖水上空,那大蛇早已潜入水底,不见了踪影。 江新月这才注意看那几个修士。 呵,人生真是冤家路窄! 第7章 第07章 心悦 苏云城和楚延真愣愣看了江新月一眼。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有修士用剑对准了江新月和东方阳光。 东方阳光没有修行天赋,家中延请名师无数,也才勉强让她练就现在的灵力。捉妖拿怪和仙门斗法这样的事情,她从未参与过。今日陡然见到这样的景况,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江新月担心双方开战伤到东方阳光,因此便只是防御,见好就收,做出要走的姿态。 “卑贱的妖,你想走,是打不过了吗?还是跟你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小情郎纵欲过度,伤了根本?” “哪里来的狗东西,喜欢吃大便,满嘴的喷粪!”江新月怒。 “你不喜欢听我说卑贱,是因为你本下贱,我正好说到你心坎上。卑贱的人苟合卑贱的散修,正合适不是吗?” “你这个矮冬瓜,又胖又丑,要不是有芙蓉阁给你撑腰,你看你身边这些狗还会对你摇尾巴吗?”东方阳光听林小钗说过他们遇到江新月的事情,自然也知道她说的散修小情郎是她的表哥晏琦,所以十分生气。 “可惜,我就是有芙蓉阁撑腰,就是比这个妖怪要强很多倍。” “铁打的修士流水的仙家名门,芙蓉阁能昌盛几时?你又能得瑟几时?” 听东方阳光说芙蓉阁无法长久昌盛,苏云城怒极,想教训东方阳光,又想趁着现在江新月有个拖累在身边拿下她。但那大湖之中的蛇妖也还在,如果二者联手,芙蓉阁绝无胜算。 她的思绪正在这样的两难里反复跳腾,此时,远处又传来埙的声音。一名黑衣的公子走了过来。 “你们是哪家的修士,打扰我吹埙的雅兴?”他问。 “我们来自芙蓉阁,正在抓妖。”楚延真回。 “抓她们?还是它?”他用手指一指江新月和东方阳光,又用手指一指那大湖。 “两个都是。” “那你们可能打不过,因为我站她们。”季元欢说着,就真的走到江新月旁边站定。 楚延真和苏云城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遂示意所有修士撤退,从长计议。 江新月为再次看到他感到些许意外,但也没多说,致谢之后,她抓起一根藤子,注入灵力,像御剑那样,将东方阳光带回犁云境。 一进门,东方阳光便扑入正在整理书籍的林小钗怀中,泪眼婆娑,断断续续叙述着山上的事情,拉起袖子让林小钗看她被擦破皮的手腕。 那处柔嫩的肌肤泛了红,摸起来有小小的痛感,但她皱紧了眉头,仿佛那是很大的伤口。 林小钗也很配合,又是吹,又是说一会儿去找药。 学子们被这一幕炫得纷纷侧目。 “哇,这东方小姐还真是十分会!” 看的兴趣正浓,晏琦站在檐下瞪了他们一眼,学子们纷纷跑回各自的书桌前,大声念起文章。 “你俩出去抱,在这里扰乱教学秩序了。”晏琦道,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东方阳光靠着林小钗,撒着娇,一路走了出去。 晏琦和江新月站在檐下,江新月也用简单的话语将山上的事情向晏琦说了。 那日午后,晏琦吃了饭,便要去看一看惜蕊山湖里的大蛇。 仙门和妖族的恩怨并不是一直都势同水火的,在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前的一段时间,仙门和妖族各自修炼,大多数情况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只有作乱伤害百姓的妖族,仙门才会出面收拾。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又是从哪门哪派开始,仙门除妖开始收取银钱,妖族越来越多的祸害百姓,百姓频繁地向仙家购买收妖服务。 仙门的资产也越积越丰厚。 芙蓉阁便是那时候发家的。 仙门不再居于深山,逐渐的修建府邸于闹市,仙门壮大了,培养修士又耗费时间,于是修仙学院应运而生,仙门只需要去学院选拔合适的修士就行。 妖族逐渐和仙门势同水火了。晏琦却一直坚信,只要不作恶,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 他要去探一探这蛇妖和芙蓉阁究竟有怎样的过节,中间又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利益纠葛。 黄昏的时候,江新月和林小钗带着学子们学完了当日功课,便让他们自行看书。 季元欢走来了,他拎着一个风铃。 那风铃是用这山上干枯的大豆荚做成的,果实被掏空,果壳穿成一串,风一吹,果壳便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对着院内的江新月轻轻一笑。江新月走出去,邀请他到学馆内喝茶。 “茶不喝了,来给姑娘送个东西。” “公子两次解围,此刻又送礼,实在让新月惶恐。” “是我的过失。我来示好,却让你产生了不安。” 说完,他再次拱手,深深鞠躬。然后直起身子,一只手拂过落下的头发,一只手拿着风铃,递到江新月的面前。 学子们又开始聚在院子里,一排脑袋齐刷刷窜上围墙,江新月顺手卷起围墙上的爬山虎,用灵力搅扰出一道绿色屏障,隔断了学子们窥探的眼睛。 学子们一阵懊恼,什么都看不见了。 “公子多礼了。” “真正多礼的人是你。我今日前来,并无恶意,只是心悦姑娘,想与姑娘生出别样的缘分。” …… 江新月虽然对眼前的人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愫期许,但听到他这样说,脸还是刷一下红了。 她低下头,正在思考如何拒绝他,就听见一个声音道:“学馆都是安心读书的学子,在这里说男女之情,阁下没感觉到不合适吗?” 江新月望过去,晏琦背着岁寒剑,就这样从容地走了过来。 季元欢有些诧异,来人只有二十余岁,但修为却如此了得。以至于他走进,自己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这样的年纪便有如此修为,放眼修真界,是真没几个。这就不仅仅是天赋优于常人了,还在于如此天赋之下,远胜于常人的修炼时间和意志。 季元欢仿佛没有感觉到晏琦语气中的不悦,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我这就离开。” 走出去几步,又转身对江新月笑道:“新月如果不喜欢这样的风铃,那我改日做了别的给你玩。” 转眼之间,姑娘变新月,江新月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随即,他对着晏琦行了个礼:“新月尊重的先生,自然也是我尊重的人。”说完,潇洒地走了。 晏琦划去江新月设下的绿叶墙,看着季元欢远去的背影,缓缓道:“这人来路不明,意图难定,还是要多几分警惕。” 江新月点了点头。 在学子们的注视下,她跟在晏琦身后,回了学馆。 “你们猜晏先生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公子?” “难道晏先生也喜欢江先生,吃醋了?” “那男的很俊啊。” “分明晏先生更好看啊,那男的一张笑脸,没有晏先生的冷俊有吸引力。” …… 学子们的书翻得噼里啪啦,眼神和动作里却交换着和书本无关的知识,还在心里感谢了江新月一把。她只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却忘记了隔断他们的听力,否则这一天岂不是很无聊? “情况怎样?”林小钗问。 “表哥,你怎么去那么久?”东方阳光也问。 晏琦摇了摇头:“这大湖恐怕会坍塌,届时整个湖底镇都要被大水淹没。” 听他这样一说,几个人纷纷一愣。 这时,只听见院中一阵骚动,数道剑光划破雨幕,一群人落在了犁云境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