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从恩公变成相公》 第1章 求你救我 “轰隆——” 一道惊雷劈开雨幕,瞬间照亮天地,亦照亮了土坡下一道蜷缩身影。 灵越跌在泥浆中,一身锦绣衣裳早已被枯枝撕成碎布条,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泥水混着着鲜血黏着在他身上,宛如厉鬼一般骇人。 他手中拽着半根扯断了老树根须,想要再起身逃走却无能为力,双腿在方才跌落的瞬间撞到石头,如今剧痛无比。 “就在那边!去找!” “王爷有令,生死不计!” 不……不能被抓回去。 心跳越来越快,一下下如同催命鼓,灵越拼着最后一口力气不顾一切拖着身躯朝前爬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在下一道惊雷响起的刹那,一道人影突兀出现在他身前,披戴着蓑衣箬笠,如鬼魅一般。 “救我……” “救救我……”灵越分辨不清,只能胡乱伸手去抓,却意外地碰到了一张温热手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厚茧。 是一个男人的手。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灵越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着那人手腕不放,指尖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 “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救我……” 追兵已至崖边,为首者举起长剑,森然剑锋在闪电下泛着幽蓝:"在那儿!" 灵越禁不住疼痛,眼前乍黑晕死过去,双手瞬间脱力摔在泥潭中。 雨水沿着斗笠串成珠帘,来人忽然仰头,惊雷炸亮的刹那露出一张被毁了容的脸——右颊疤痕如蜈蚣盘踞,眉眼却似寒潭映月。 剑锋切开雨帘,直指男人咽喉。 下一瞬响起数声哀嚎,长剑铿然作响,伴随着重物坠地声鲜血迸溅,很快又被大雨冲刷。 金戈声止,天地间唯余山风凛冽,疾风骤雨尚未停歇。 翌日鸡鸣时分,天光破晓。 山脚下一座农家小院传来轻微声响,倏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一名高大汉子。 汉子一身粗布麻衣,身形高大魁伟,衣袖捋至手肘处,露出他坚实紧致的小臂肌肉,再往下就见其手中握着一把砍柴刀,走到院子一隅堆放着木头处就开始砍柴。 “咚、咚”砍柴声伴随着鸡鸣传开,不一会儿整个静水村都仿佛活了起来,渐渐升起炊烟。 院外一名妇人挎着竹篮匆匆走来,待到近前看清院内情形后才展颜笑道:“阿青,这么早就砍柴啊?” 男人头也不抬,一手拿起两臂粗的木头架在木桩上,另一手握着柴刀便猛地劈下。 哗啦一声,木头一分为二。 男人又随手将木头丢到一旁,口中含糊着发出声音,像是在回应妇人的话。 妇人推开篱笆走进院子,笑呵呵地上前寒暄,只路过木屋时眼珠子却频频朝屋内瞥,仿佛里面的东西更让她感兴趣。 “这不,我家刚添了个大胖小子,这鸡蛋呀你收着。” 妇人边说边掀开被布盖着的竹篮,掏出两个贴着红纸的鸡蛋放在窗户上,收手时又是朝内张望一番,见里头遮地严严实实这才作罢。 百里青头也没回,继续砍柴,不一会儿身边就摞起了木头堆。 “这回来呀,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说。”妇人叹了口气,嘴上似乎为难,神色却稀松平常,仿佛已经习惯了。 “我那儿媳生孩子体亏,娃娃饿的紧,整夜整夜哭个没停,你昨儿不是打了只野山鸡吗?我就寻思着向你买下来给我那儿媳补补身子,你看可以吗?” 砍柴声忽然停下,男人转头看来。 阳光打在他俊朗的脸上,更将右脸的伤疤衬地可怖,如同树根一般在他脸上盘亘,只是不带情绪地一眼,却教妇人心脏猛地一抽。 “还是按老规矩,账先记着。”妇人被瞧着有些心虚,嗓门却高了些许,“等后头收成好了再来还你,怎么?你还怕你王婶我赖账?从前你师父在的时候我可就和他这般来往了,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男人,男人这才收回目光,喉结微微滚动,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许久不曾与人言语。 “鸡给一半,不记账,拿十个鸡蛋来换。” “十个?!”妇人瞠目结舌,惊讶于男人的“狮子大开口”,一脸的犹豫不决。 “十个鸡蛋太多了,我家也才两只老母鸡,这些日子都拿去给儿媳进补去了,实在没办法这才问你来买山鸡,不然平日里怎么舍得呢……” 王婶嘀嘀咕咕,一时拿不准主意,她本就打算用两个鸡蛋来换一只鸡回去,平常这汉子闷不吭声的也都答应,谁知今日竟一反常态开始讨价还价。 她家里并非拿不出十个鸡蛋,只是一下子超出她的预计着实有些心疼。 “不行就算了。” 百里青说罢,将柴刀竖在角落,俯身去将砍好的木柴抱起,眼瞧着就要走去厨房,王婶这才有些急了。 十个鸡蛋不贵,卖出去的钱也买不到半只山鸡,一想到家中好久没有开荤,儿媳又急着喂孩子…… “诶诶诶!就按你说的来,半只就半只。”王婶生怕男人反悔,到手的半只鸡也没了,立刻追上去拉住百里青,将手中竹篮递给他。 “这里面有六个,加上刚刚的两个,还差两个我去给你拿。” 王婶说完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去,生怕晚一刻这便宜就被他人占了去。 百里青目送她离开,这才转身将木柴抱进厨房去烧水。 王婶一走,院子再度恢复平静,然而方才吵吵嚷嚷的声音依旧穿透性极强,硬生生将屋内熟睡的人吵醒。 灵越睁开眼,浑身上下骨断筋折般的疼,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固定着,他只能仰躺一动不动。 “唔……水……” 喉咙火燎般剧痛,眼睛好半晌才能勉强视物。 这是一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房间,四周隐隐约约能闻到潮湿木头的气息,但好在身下还算干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还活着。 明明几天前他一脚踩空坠下陡坡,浑身剧痛下求生的意志让他根本无暇思考,只能孤注一掷地抓住身前人影求救…… 现在他没有被瑞王抓回去,也没有被囚禁…… 是那个在风雨中忽然出现的人影救了他。 灵越喘了喘气,劫后余生的喜悦尚未褪-去,一股未知恐惧又再度袭来。 他现在动都不能动,如果瑞王的人追到这里,那个男人会不会把自己交出去? 灵越胡思乱想之际,房门忽然被推开。 灵越浑身一震,立马闭上眼睛装睡,然而胸膛的起伏却出卖了他。 双眼紧闭,灵越动也不敢动,听觉便愈发清晰。 脚步声不疾不徐,走到他床边停下,紧接着是衣衫摩挲的簌簌声,轻轻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他身边。 男人放下碗却没有离开,那目光若有实质在他脸上游移。 灵越装不下去了,本想缓缓睁眼装作初醒,未料肚子先“咕噜”一声。 灵越眉头微动,继续装睡。 “……” “自己吃。” 男人开口了,低沉又沙哑,着实不大好听,却和灵越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一致。 他就是刚刚在门外和那妇人说话之人。 也是救了自己的人。 灵越轻抿干涩的唇,缓缓睁开眼,本想着柔柔唤一声“恩公”,却不料入眼竟是一张“破了相”的脸。 柔情万种的蜜语瞬间卡在喉口,灵越猝不及防差点一口气没喘上,眼前阵阵发黑。 “壮……壮士……” 百里青眉头动了动,灵越却没瞧见这一幕,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等再缓神后才勉强说话。 “恩公……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曾经他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见风使舵的本领也不在话下,方才失态只是意外,很快又恢复柔弱模样,气息虚浮地望向男人。 他太知道什么样的姿态能让人垂怜了。 这一细看,灵越才发现男人除了这可怖的伤疤,其实长相还算俊朗。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虽身着粗布衣裳,却气质周正,全然没有灵越熟悉的酒色颓然之相。 若非被毁容,应当是个难得的君子。 灵越心中暗暗可惜,只将一双盈盈秋水投向男人手边的木碗。 热气氤氲,散发着药气。 “醒了就自己喝。”男人说完转身欲走。 “且慢!”灵越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把头撑起来,“还不知恩公姓名…… ” 男人停下脚步,门外忽的响起一声敞亮的呼唤,正是方才在门外交谈的妇人。 “阿青!我给你拿鸡蛋来了!” 男人不再犹豫出了门,顺带将门关上。 灵越憋着的一口气散了,瞬间又软软倒下去,等缓过劲来才趴在床边将药喝下。 他右腿被木板夹着缠满绷带,好在左腿并无大碍,灵越撑着床沿试探性地将双脚放在地上,虽疼痛未消但好歹也能走上两步。 至少不会残废了。 灵越大大出了口气,刚要躺回床上门外就响起王婶殷切的话语。 “对了,你救的那小哥儿怎么样了?” 灵越动作一僵,瞬间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对话,生怕漏了一个字眼,更是小心翼翼扶着床沿,一点点走到桌边,好将对话听得更清楚些。 “醒了。” 男人言简意赅。 王婶毫不介意,又或是习以为常男人的惜字如金,反而更来劲了,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刻意压低声音。 “你好心肠救人,但婶子我可得提醒你一句,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呐一定要小心!下雨天一个小哥儿孤身上山谁知道是做什么的,可别惹了一身骚!” “等他伤好就会离开。” 男人轻描淡写回答,仿佛并不在意其他。 瑞王人马不定还会回到这里,让他独自离开无异于羊入虎口。 灵越扶着桌沿的手骤然收紧,指尖血色尽褪,窗外王婶仍在絮叨。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等来路不明的人最好早日送走,前些日子隔壁村不就有人……” 灵越一挥手,木碗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惊得王婶一顿,要出口的话也断在半截。 男人神色微动,转身推门,忽而一道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 如瀑青丝扫过他坚实的手臂,柔软身躯带着浅淡药香跌在他怀中,男人下意识要抽身而退,却被灵越伸手攥住衣襟,他退一步,灵越便更贴近几分。 “恩公……” 灵越仰起苍白的脸,乌黑浓密睫羽轻颤,眼尾氤氲着薄红,要哭不哭,显得分外可怜。 “我想帮着收拾,结果不小心摔了碗,真对不住……” “本想捡起来,谁知腿上伤口疼的紧,我一下失准才跌倒,若非恩公搭救及时,恐怕又得多添几处新伤……”灵越咬着唇轻声细语,湿润眸光越过男人肩头,正对上王婶错愕的视线。 男人浑身肌肉紧绷,如同铁浇筑的一般矗立在原地。 灵越虚弱地朝王婶轻轻一笑,随后又似猫儿般将脑袋抵在男人肩头,“能否劳烦恩公将我抱回床上?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哎哟!这这这..."王婶倒退两步讪笑数声,眼中惊讶之色未消,“伤成这样快去躺着,阿青呀你快把人抱回去,我就先回去了,不给你添乱。” 王婶说完便将竹篮抵着心口,一路快走离开,只是方才那一眼的惊艳却印在她脑海之中。 虽是病中却难掩其风姿,身段窈窕似春柳,墨发如鸦羽,吐息如兰,殷殷切切。 这种人绝对不是这偏僻乡城能有的。 却教她想起县里说书先生讲的狐狸精话本,这人若不是妖精,那就大有来头! 王婶一时后悔自己方才嘴快,非要说教些什么,如今也不知那些话被人听去几分,只好憋着一路往家赶去。 灵越看向王婶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窃笑,谁料下一瞬脖子上就猛地传来一股力道,瞬间骨酥筋麻。 “唔……!” 灵越不及出声,腋下又被一双大手托住,紧接着男人默不啃声将他扶向木板床。 “伤好了现在就可以离开。” 男人冷淡的话语响起,双眸如鹰隼般锐利,仿佛一下就看穿了他方才的小心思。 灵越也不臊脸,乖乖将被褥重新盖好。 “没好呢,连路也走不了,我还不知道恩公姓名,来日更有打算留下报恩,岂能伤好就走?” 男人站在一旁看他,灵越也睁着一双无辜眸子回望。 二人僵持许久,亦或者是一瞬的功夫。 灵越自诩惯会逢场作戏,却在这四目交汇的瞬间率先错开眼神。 心脏骤然紧缩,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方才他差点以为眼前这男人是瑞王那边的,一双眼都快将他里外都看透,一些小心思无处遁形。 “百里青。”男人开口,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语气。 “伤好就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求你救我 第2章 恩公要说亲? 走?他才不要走。 他一走又要孤身面对瑞王人马,没有保命手段不说还整日提心吊胆,不如缠着眼前这男人。 男人既然可以在那几个追兵手下把自己救下来,那定然也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庇护他。 至于如何回报男人…… 灵越眸光流转,将些许心思按下暂且不提。 男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主,对灵越倒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他的目光也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恶。 午饭也是百里青准备的,一-大碗野菜汤搭配几个馒头,只是寻常味道,但落在灵越口中却胜过一切美味佳肴。 谁让他饿了这么久呢,能有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填饱肚子,他还有什么奢求? 灵越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百里青不催也不急,依然老神在在坐着吃饭,偶尔在灵越呛到脸通红时才推过去一杯水。 “恩公……多谢恩公收留,待我伤好后一定竭尽所能回报恩公。” 灵越摸着滚圆的肚皮,吃饱喝足后像个小动物似地又想去蹭蹭男人以示友好。 “呵” 一声轻笑,又似哼声,在灵越还未回神时男人却已经收拾好碗筷离开了。 灵越摸不准男人的意思,索性慢吞吞挪到屋外晒太阳去。 今日阳光温暖和煦,暴雨冲刷过后的山野气息铺天盖地,浸润着山脚下的木屋,灵越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呼吸间尽是清冷的山风,沐浴着温暖的日光。 整个人犹若脱胎换骨。 这一下灵越忍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约听见木门开合之声,应当是百里青。 灵越也没在意,又放任思绪混沌,来回也不知清醒几回,直到响起几声窸窸窣窣的人言,忽远忽近,夹杂着急促的调笑。 “嘻嘻……” “是他吗?” “是呀!王大娘说的就是他!” 听着年纪都不大,像是几个小孩儿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奈何声音却压抑不住地兴奋,倒是让灵越给听了七七八八。 王大娘?应当就是之前来的王婶了。 灵越闭目养神,面色不动,心中却暗暗发笑。 这才多久功夫,那王婶竟也忍不住朝外叨叨他了,眼下就有憋不住好奇的小子们来偷看。 只不知是如何背后编排他与百里青,灵越倒是有些纠结,一边不想让恩公牵扯流言蜚语,一边却又暗暗希望自己真能借此留在百里青身边,这样他才会更安全。 灵越轻轻叹气,抬起手臂挡在眼睛处遮了遮日光,这一动作吓得远处偷-窥的几个小子连声惊呼。 “他醒着!” “看到脸了吗?怎么样?有没有王婶说的那么好看呀。” “阿牛!你别推我!” “不是我!是小山一直往前挤!” “嘘嘘嘘嘘!!” 灵越侧头睁眼,正好与那几个小子目光接触。 篱笆外的树林间鬼鬼祟祟藏着几个小身影,叠罗汉似地趴在一棵树后正齐齐窥视院内,似是没料到会忽然与灵越四目相对,孩子们都愣住了。 最大只的孩子甚至连呼吸都忘了,黝黑的脸上慢腾腾升起一层薄红,像是夕阳余晖,洒在他们圆润胖乎的脸蛋上倒是十分可爱。 “你们在这里……” “啊啊啊啊!!” 又是一道陌生嗓音,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群孩童一个个吓得跳了起来,连声尖叫着跑走,仿佛遇到恶犬似的。 灵越好奇不已,索性坐起身望向树林间,见到一名少年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望着那些跑走的孩童,随后伸手摸了摸脑袋。 “跑什么……” 少年嘀咕几声这才继续往木屋走来,刚行至一半就见到翘首以望的灵越,还没等到面前呢,就禁不住出声道。 “哎呀你就这样睡了?山里风凉,你伤还没好呢!” 少年边念叨边快步上前,毫不见外地闯进屋中,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床薄被出来,一股脑地堆在灵越身上,还特意四角都压好。 灵越瞬间被包成了个蚕蛹,只留个脑袋露在外面哭笑不得。 “你是?” “我叫季秋,大家都喊我秋哥儿。”秋哥儿笑容腼腆,又安抚灵越道:“你别怕,是青大哥让我来的,他下午要去铺子,特意叮嘱我来照顾你。” “我叫灵越。” 灵越似懂非懂点头,又细细打量眼前这少年。 小麦肤色,身量不高有些瘦,穿着衣服也不怎么合身,像是旧衣缝补改针,袖口宽大空落落的,抬手间依稀能看见秋哥儿那细瘦胳膊。 灵越哪儿好意思让这比他还瘦弱的小哥儿来照顾自己,只好推辞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自理。” 秋哥儿歪头看来,迟疑着说道:“青大哥说你受伤严重,特意叮嘱我来给你换药,他说他不方便做这事。” 不方便?灵越眉毛微动,忍不住追问:“他真这么说?那我身上这些伤口的包扎是谁做的?” 秋哥儿眨眨眼,“是我。” “不过……青大哥救你回来那天是一个老大夫,我娘说那大夫是隔壁村的神医,请他要花不少钱呢。” 灵越有些意外,不过一想到男人那副板正端肃的神态,一切又好像说得通了。 秋哥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灵越身边,方才灵越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手脚利落去取来药膏,正打算拆绷带。 灵越配合着他换药,思绪却飞到了那不知何处的百里青身上。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秋哥儿小心翼翼换药,待看清灵越腿上的肿-胀淤青后依旧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我?”灵越不假思索随口编了个父亲赌鬼将自己卖入花楼,半夜逃走被人追至山崖不慎滑落的故事,将这心性单纯的小哥儿给唬的一愣一愣。 “你这样……岂不是也不能回家了?”秋哥儿涂好药膏,重新缠上绷带,“那你伤好后打算做什么呢?” 灵越早已在心中盘算过,闻言轻咬下-唇,一脸忧心忡忡,“我孤身一人哪里能去呢?若不是恩公心善将我救下,恐怕我早已魂归那场山雨,如今只盼着能留在恩公身边,但……若他执意让我离开,我也不得不从……” 秋哥儿点点头,十分同情灵越的遭遇,“青大哥也是前几年才搬来这里,实在不行的话你去找村长问问,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你住下。” “青大哥就是瞧着凶,村里人都怕他,其实他人很好,村里经常有人来他这边买肉,手头紧张赊了账,他也不计较。” 灵越回想到清早王婶一事,心道何止是人好,在这群村民眼中恐怕都快成冤大头了。 “哎,不过老这样也不好,那群人占起便宜来就没个完!”秋哥儿轻叹一声,“我们回屋去吧,我给你后背换药。” 灵越颔首,由秋哥儿扶着起身,二人正要回屋忽地听闻身后响起一道喜庆又尖锐的嗓音,声音之大都能将房梁上的灰都给震下来。 “百里青!阿青哟!好事,天大的好事!快出来!” “你猜我给你说上谁家了?只要你点头呀……咦?” 来人未完的话语忽地咽进嗓子里,一只手扶着篱笆门上身都探进院子里,看见搀扶着的二人便是一愣。 灵越身形高瘦,站在秋哥儿身边轻轻斜倚在他身上更显羸弱,脸色微微发白,却将那一头乌发衬地宛若绸缎铺洒,肌肤胜雪明眸善睐,独有一番气质风韵。 秋哥儿第一个反应过来,望向篱笆门外的妇人便惊讶道:“红婶?你怎么来了。” 灵越有些好奇,打量那中年妇人,一身暗红色花袄,面色红润身材微胖,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瞧着倒是十分和蔼可亲,头发挽着还特意别了朵绢花。 秋哥儿悄声解释道:“她是红婶,本来是咱们村的,十多年前就嫁去隔壁村了,曾经撮合过几对,如今各家说媒都找她。” 说媒……?灵越面不改色,心下却是一凛。 百里青要是真打算娶亲,那他还怎么留下来?不成,这可万万不成。 那厢红婶也是久久未能回神。 她只单单听说百里青救了个人回来,可不曾想竟是……这般……漂亮的人。 这叫她还怎么开得了口来说亲?本身还想着这回定的是个姑娘家,条件也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好,唯一条件就是要招婿。 她本想着百里青也孤家寡人一个,初来这里又无亲友帮衬,做个上门女婿也不错,而且人家姑娘都不嫌弃他脸上疤痕…… 说亲道喜的话被吞回肚子里,红婶笑眯眯将两人打量过,这才开口寒暄,“秋哥儿也在呢,你一样唤我红婶就行!百里青不在家?那可不巧了哈哈” “恩公午后就出了门,现下还未回来,婶子若是有事不妨入内喝杯茶暂且等等。” 灵越轻声细语,话里话外却隐隐有做主的意味,足下更是分毫不挪,也没打算真让人进去。 当然不留客,不然真等着百里青回来后给他说亲呢? 红婶摆摆手,笑眯眯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既然阿青不在那就过两天再说!倒是秋哥儿你呀,你爹娘倒催着我给你物色人家,我想着给你好好相看一二,你爹娘却等不及,听说去找了别人说媒……” 红婶欲言又止,目光扫过秋哥儿随后落在灵越身上,仿佛顾忌着什么,笑了笑没再往下接话。 灵越似有所感,侧头看向秋哥儿,却见秋哥儿倏然脸色一白,本就瘦弱的身躯竟抖了几下,脸色更是要哭不哭,难受得很。 “婶子此话何意?可是听说什么了?” 灵越开口追问。 红婶四顾一番这才走进院来,待凑得二人身前才压低声音道:“秋哥儿,你是了解婶子我为人的,那种丧良心的事儿我可从来不说,我说亲一看家世二相人,那乱七八糟的我从来不会去说。” 秋哥儿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只勉强扯了扯嘴角。 “但那人可不同,你爹娘急着要为你讨亲事,据说正托人去问呢,那人虽是住在镇上的,但据说正房太太没了,正要娶一门填房,年纪也大,生怕好人家的不愿意,足足给了十两定亲银呢!” 点到即止,红婶说罢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安抚似地伸手轻拍秋哥儿肩膀,又将目光移至灵越身上。 灵越微微一笑,握着秋哥儿手臂的五指微微收紧,“原来如此,多谢婶子提醒。” 红婶大咧咧摆手,见百里青的确不在家,这才又与二人寒暄几句离开。 秋哥儿回屋后亦是心不在焉,换了药后便匆匆离开,走时失魂落魄,灵越看在眼中却也感同身受般无力。 这种事情他见多了,他也是幼年被卖入南风馆,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认命,只等他成为头牌后又一次次见到被卖进来的孩童,各个惊惶不安,蜷缩在角落抽泣。 可他谁也救不了,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如今尚且算是天下太平,但瑞王却野心勃勃,按照灵越窥见的那冰山一隅,恐怕瑞王又将挑起动-乱…… 灵越刚叹完气,又伸手捧着脸颊揉-捏。 不能叹气,叹气老的快。 秋哥儿走后一下午都不曾再有人来,灵越听着远处鸡鸣犬吠,而百里青这座小院却靠近山脚冷冷清清。 直到日暮时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院外才传来动静。 灵越打起精神,慢吞吞挪到门后,手刚搭在门把上就见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嘭”一声轻响,木门磕在灵越的鼻尖上,瞬间红了一-大块。 “唔……”灵越眼泪瞬间飚了出来,捂着鼻子泪汪汪看向男人,哽咽道:“恩公……你回来了。” 百里青眼角抽-动,一时失语。 他忘了家里还有人。 第3章 那我唤你阿青哥? 灵越坐在桌前两手捂着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百里青的背影。 屋内点着蜡烛,男人背对灵越蹲在一处木柜前正在调药,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瓷碗,碗中放着一根手指粗的木条。 木条一端黑乎乎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些许药香。 灵越柔情万分轻声呼唤:“恩公…… 没事的,只是撞了一下而已。” 说完眼尾又红彤彤地洇开几滴泪,瞧着更可怜了。 百里青端着瓷碗的手指微微动作,随后居高临下站在灵越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灵越鼻尖,试探着捏了捏。 灵越:……? “这样捏,痛不痛?”百里青不急不躁,徐徐开口。 灵越一边摇头一边故意将自己的脸送上去,含糊着开口:“没事啦……” 百里青松开手,将那瓷碗放在一旁,闻言颔首,“如果撞歪了或是错位就需要给你正骨。” “不至于吧……”灵越瞬间汗毛倒竖,下意识伸手又捏了捏鼻尖,确认只是撞红了并未错位这才放下心来。 男人也不多解释,自顾自去准备晚饭,留下灵越一人坐在屋中对着自己鼻子左捏捏右揉揉。 灵越中午吃得多,到了晚饭时分也不饿,野菜汤大多都进了百里青的肚子。灵越手中拿着馒头,慢条斯理地撕扯一块块送进嘴里,心中却在盘算下午的事。 “恩公……” 男人面色不动也不应声,但灵越却知道他在等自己下文。 灵越轻轻敛下眉眼,语调温柔,“今天下午有一位婶子来了,好像是叫……红婶,恩公可知道她?” 百里青咬着馒头细嚼慢咽,闻言这才抬眼看来,却不回话,只略一点头。 “她说是物色了一门亲事想说与恩公。”灵越语调轻缓,像是一字一句在往外吐,一边悄悄打量男人神色,一边斟酌话语。 “见恩公你不在家她才离开。”灵越说罢,顿了顿继续道:“恩公若是也有意,那我再去将她找来好好相看。” “毕竟这也是人生大事,一点马虎不得。”灵越假意劝他,实则巴不得男人立刻拒绝,眼下刚说完这句话,他便不由自主屏息以待,手中馒头更是不知被他分了多少次,碎块堆了一整碗。 百里青将饭吃了,收拾碗筷时才随口说了句不用。 灵越整个人骤然松快,心口压着的大石也忽地落地,浑身上下不觉难受了,更是三两下将馒头吃碗,一瘸一拐地抱着碗走向厨房。 “恩公,我来帮你。” 厨房十分简陋,只有一个灶台和一个木桶,灶台旁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水缸,百里青正从里面打水洗碗,见灵越走来也不阻止,依旧低头做自己的事。 灵越靠近了才发现锅里还烧着水,顿时意动。 “恩公今晚要烧水沐浴吗?” 男人一边洗碗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也想擦擦身可以吗?水不够用我再去烧些。” 似乎生怕男人拒绝,灵越边说边走向灶台,一手扶着墙一边慢慢坐下。 灶膛里残余火星依旧散发着热意,灵越也不嫌脏,随手拿了根劈好的木头就扔进灶膛中,又抽了一把稻草,借着铁杆送上去拨弄引燃火苗,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就将火焰复燃。 灶膛内“轰”地一声闷响,燃起的火光瞬间将灵越脸庞照地透亮,也吸引了百里青的注意。 黑乎乎的灶台后,一张昳丽容颜熠熠生辉,双眸如星璀璨,正朝他笑。 百里青放碗筷放好,在灵越期待的目光中走上前去,先是低头看了眼灶膛内的火焰,随后在直起身,颇有些意外,“你倒会生火。” 生火的确不算难,但如果是一个从未下过厨房之人来做,却也没那么容易。 灵越羞涩一笑,“我从前也经常下厨做些糕点,待我伤好后便做与恩公尝一尝。” 都是当初为了讨瑞王欢喜才去现学现做,好在灵越还记得,如今也能拿来继续讨好百里青。 眼见灶膛内稻草快烧完了,灵越不假思索又捧起一丛稻草,正要分作几份往里塞时,忽地动作一僵,猝不及防看见草丛掩映中一条土灰色的鳞状物。 灵越瞬间浑身僵硬,摸过稻草的手都在发抖,一声尖叫瞬间跳起,还没站稳伤腿又是一阵钝痛。 “啊——!蛇!” 灵越最怕这种东西了,一瞬间什么心思都飞到天边,连伤也顾不得小心,几乎连滚带爬跑到男人身边,蒙头就往人怀里躲。 “蛇啊……!那里有蛇……呜,我一定抓到它了……” 百里青没看到蛇反而被灵越这动静给吓了一跳,怀中忽然多了具温热躯体竟是让他有片刻的错愕,褐色瞳仁骤然缩紧,又极快地反应过来,一手按着灵越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手臂想把人往外推。 以往轻轻一拨就能推开的人,此时却像是粘在他身上似的,一边喊着“蛇啊”“蛇”的,一边不停往他身上钻,恨不得把百里青也推到门外去。 “松开。”百里青无奈,低声吼了句,也不敢再强硬拽离灵越,免得又将他给弄伤。 “我不要……”灵越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吓得吚吚呜呜地要离开,百里青只得将人抱去外边院子。 “松开!”百里青再次轻呵。 灵越闭眼死死抱着不撒手,男人雄健的身躯如同一堵高墙,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若是可以他更想一直不松手,奈何男人肯定会生气。 百里青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灵越后颈,轻轻一用力。 麻筋被捏住,灵越打了个哆嗦,委屈又不舍地松开手,目送男人走回厨房。 百里青将那一捆稻草抱到屋外,摊开后才发现只是一条蛇蜕。 “是蛇蜕。”百里青用一根树枝将那蛇蜕挑起来,在灵越眼前晃了晃才丢到一边。 灵越天都快塌了,“蛇蜕?!那是不是说……厨房里现在还有一条蛇……” 百里青重新将稻草收拢整齐,随口道:“也可能跑出去了。” 农家屋子本就简陋,又在山脚下,蛇虫鼠蚁的确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灵越又想哭了,厨房有蛇,他哪里敢一个人在里面洗澡……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洗。 待百里青收拾完从厨房中走出来时,迎面撞上一张泫然欲泣又楚楚可怜的小脸。 灵越双手合抱像只小猫似地朝前拱了拱手,万分诚恳地开口:“恩公……能不能……” “不可以。”百里青想也不想拒绝。 灵越眼眶一酸瞬间发红,失落地垂下脑袋,浑身上下都好似那被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 百里青:…… 一炷香后,厨房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淅淅沥沥地像是有人在洗些什么。 百里青坐在厨房门外,两条长腿架在一起,并直伸着,上身靠在砖墙上,双手抱臂百无聊赖仰天而望。 霞云蒸腾间几个黑影穿梭其中,啾啾鸣叫呼朋唤友携伴返巢,小山唯余一道黢黑轮廓,随着日头西斜一点点放大,直至与天色融为一体。 百里青闭上眼,感受这从林间吹来的风。 门内水声忽停,响起一道细弱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怯。 “恩公……你还在吗?” 百里青舒展双臂,顺手敲了敲门。 木门咚咚响起,灵越这才松了口气,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难受,紧忙拿起衣服穿好。 他的衣服在滚下山崖时都快划烂了,此刻穿的是百里青的衣衫,一袭靛蓝武服已洗涤到发白,穿在身上也不大舒服,腰肩处总是空落落的,动作大点都会走样。 灵越将衣服换好,仿佛四周随时会从黑暗中窜出什么一般,一瘸一拐地跑向木门,一把拉开冲了出去。 百里青没料到他如此急切,一双长腿尚未来得及收回,就这么结结实实就将人给绊了一下 。 灵越一声惨叫,倒向前去。 百里青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灵越手臂,只一施力又将人拽回,灵外一只手伸出虚扶住他腰,将人拉近身跌在自己腿上。 二人同时跌作一团。 “恩公……恩公……你没事吧?” 灵越摔得七荤八素,幸好身下还有东西垫着,只是这东西…… 灵越眨了眨眼,恰好此时风过云散,月光如织洒落,照亮了他身下的“软垫” 不正是他的恩公吗? 灵越趴在百里青身上,手下正是男人健硕的胸肌,简直像是在…… 百里青眉毛嘴角抽抽,几乎快要绷不住神情。 灵越立刻展臂抱住男人脖颈,十分熟稔地将脑袋埋在百里青肩膀处,殷殷切切,细声细语,“恩公……” “不要叫我这个。”百里青感受到灵越的讨好,只觉得他呼出的气都分外甜腻。 灵越打蛇随棍上,指尖犹若雨珠,轻轻落在百里青的肩膀上,“那我喊你什么?阿青?青哥?还是……阿青哥?” 月光下二人挨得极近,灵越眉目精致昳丽,没了脂粉的掩盖更有几分清丽动人,带着狡黠之色,仿若动物一般灵巧。 灵越自得地感受到男人目光越来越深,正要再加把劲时,忽地脖颈又是一麻。 又捏他麻筋!! 百里青像提着一只丧气的小狐狸,两只手将灵越给送回了卧房。 木门被关上,百里青离开房间,留下灵越一人趴在床边愤愤地用指甲抓挠床柱。 多好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