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上枪诀绣别诗》 第1章 漱锦酌春风月初债 “哎,你们瞧见了没?那位公子又来了!不晓得这次点的会是哪个姐妹?” “呔,素韵你闹腾个什么劲。那公子一瞧便不似常人,比起常来咱们几个房里的那些个更为贵气。次次来不都只点那一个妹妹的牌子?兴许是瞧上她了呢!且不知在帐里翻云覆雨的成什么劲。” “诶你莫要乱说,咱家楼子上下可是卖艺不卖身,莫要平白毁人清誉,被听得了免不了伤了和气。” 赶忙有人来打圆场:“湘渚来的日头少,免不了不懂规矩,随口说说罢了,记得切莫再说这话。” 半晌,素韵道:"说来也是,这妹妹才刚挂牌子几天啊,就被这样一个主看上了。" “对啊对啊。” 这着实是个纸迷金醉的楼子,就算是比上以奢靡著称的逐南侯府也略无逊色,锦绣华彩,脂粉掺香,梁上悬有锦鳞绕月绢花油灯,高台下镶着金箔片打的步步生莲,楼里的姑娘们一个个穿金坠银,披纱绕帛,胭脂更是一个顶一个的香艳,恰一看,正是一幅人间好颜色。 此楼名唤漱锦酌春,乃是这几年来京城的第一大清楼。主事的姑娘姓曲,年轻的紧,却是个极有手段的主,摆明了楼里上下百来位姑娘都是清倌儿,只卖艺不卖身。 她又将茶水的价钱抬的极高,明摆着这楼子只对达官显贵开放,硬生生将这楼子做成了非富即贵者的“雅间”。 这里的姑娘一水儿的比别家貌美许多,从不披着花里胡哨的衣裳往客人身上贴,卖艺便是卖艺,是与一众灯红酒绿不同的。 是以贵人们也不吝啬这于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的几块金银,纷纷倒进姑娘们的温柔乡中。 素韵几个正说着,便扶着雕花栏杆探下去看,只见楼下茶座上斜倚着个样貌倜傥的公子哥儿,瞧着年龄不大,明黄色的衣襟又衬得他多了几分少年气,看去恰是风流。 便是眼见他朝着下来迎的主事姑娘颔 了颔首,道:“这位姐姐可知,梅色姑娘今夜是宿在何处?” 这便是那位在花楼姑娘们口中的“那位公子"了,曲绣细细瞧了他好几眼,总结出这一道:真是生了副好皮囊。称得上倜傥二字,模样艳而不媚,自棱角处透出几分世家公子哥儿的贵气。那公子被她上下打量地有些不自在,扯了扯袖口又道:“劳请姐姐领我去梅色那处罢,多谢了,银钱自是少不了姐姐的。” 这少年郎不是第一次来漱锦酌春了,不单单是在账簿上,曲绣自己便见他面熟。他在账簿上挂着一个“林一”的名字,次次都来找两个月前刚刚挂名的琵琶女梅色,且出手从不吝啬。 曲绣细细琢磨,从中品出了些许滋味。“也罢。“她轻轻开了口,嗓子里带着几抹来自南方的柔软,却又被刻意的顿挫遮掩起来,于是便成了她这一口有些别扭的宥京话,润润的,却不腻人。 “今夜梅色在初滟庭,那处在南屏后,是些园林样子,有山有水的。”曲绣抬起手,鼻尖向着鎏金烟斗探去,就着烟斗里缓缓升起的袅袅轻烟嗅了嗅。又转过头去对公子哥道:“此番可是梅姑娘听闻公子好风雅,特来与我求的,她等你许久了。” 他明显愣了一愣,最后看向她道:“有劳姐姐了。"便转身奔着南屏去了。曲绣见他明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绕过亭台楼阁,慢慢消失在南屏之后了。 曲绣抬手唤来个小丫头给温了一壶茶,斜斜倚在一楼太师椅上靠着,这楼子自她一手办起来时便是夜夜笙歌,金叶子风吹似的流入她的荷包,茕茕孑立在这异国他乡快活又悲戚。 再看那南屏后,初滟庭着实是个好去处。固然是唤作庭,也是有阁有门的一座楼子,周旁栽了些竹枝,又引了一渠流水入厅堂。初春傍晚的天气里略带些燥热,流水叮当着,实在是个风雅去处。 术阚撩开门前重的珠帘,就见堂上桌前端坐着个姑娘,眉目清秀,身量婀娜,面上含黛笑,腕间清镯响。那姑娘见他进来,忙下了座引他进来。 梅色今日簪了一支锦鲤衔珠金步摇,烛光掠过步摇,散出溢彩的斑斓凝在她身上,便更是一番绝色,术阚见这般颜色心中不由得微动,仍是按下面色斟了一杯酒递与她。 梅色惦记着身份尊卑,见了他这般将要推托,术阚却道:“你我两情相悦,便是早晚有一日要嫁进我家的,如此你不要再顾身份高低,这杯酒喝了便是,且再候我几月,待我说服父亲,定要将你迎娶过门。” 花楼姑娘们爱极了这些个公子哥儿的甜言巧语,却个个都明白他们不过挂在嘴边侃几句而已,多是为了在到手之前讨讨自己的欢心。因而也就是听听罢了,面上笑的很捧场,嘴里也念叨着:“多谢大人抬爱,小女子便在此处候着",但心里明镜似的,也就当个趣事儿过去了。是以梅色对他笑了笑,应声道:“奴家便侯着公子了。” 再看曲绣那处,便是另一番事端了。且见她仍在太师椅上斜倚着,折春楼的门廊处从远来了一位公子。 那人手不持寸铁,但其人眉眼英气,周身带着肃杀的气势,仿佛一柄未出鞘的枪或是什么。且尚未有什么表示,便是点点寒芒先入眼,笠似乌鸦袂如弓。虽说瞧上去是位公子,但凭曲绣的眼光一眼使能瞧见这是位女扮男装的小姐。 漱锦酌春素来是非富即富之人的闲处雅间,富贵人家的小姐们有些被家里和男儿一般教养,自是要来各式各样的楼子里见见世面的,女扮男装也是家常便饭。 但纵使曲绣已然阅人无数,却仍是不由得叹了一叹。这姑娘实在是标致,原本的皮相便是生的相当俊气,再这一身轻装能映满谁人的眼,真真端的是个潇洒倜傥,一表人才。 这般得曲绣心欢的一个人,恰是个来自家楼子见世面的主儿,未免有些令人可惜。纵使已然亡国,她也仍是南尧曲家的大小组,对于会遛进清楼的家伙也生不出几分情切。 因此种种情愫皆按下不表,端起一幅架子,提起烟斗遥遥指向那人道:“公子到我这楼子里来,是有何等事端?我这里的姑娘们有才有艺,样貌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公子何不来看看?” 那人见她如此一番作派,先是愣了一愣,才朗声道:“在下来姑娘这楼子中抓个族弟回去,可给在下行个方便?” 她将噪子压的粗了些,便真有点闻荡江湖少年郎的意味。曲绣品了品,想着她这朗声也是为了叫房中族弟能听见,早早准备着衣裳,免得她来捉去仍是衣不遮体的,太难看了。 于是她回道:“自是方便的,公子随我来便是。”说着又靠着烟斗嗅了嗅,心道这姐弟二人真是划着一个模子长出来的,使自向南屏后走去。 术别微微挑眉略表诧异,她未曾挑明自己姓甚名谁,这姑娘却直直将她引进去,怕是早已验明了她的身份。达官显贵们都道这漱锦酌春的主事可是真是养了通天的手眼,怕不是凡进了她这几层楼子的皆要被她将底子探个干净。眼下这遭一看,果不其然,心底便不由得对她生了些佩服。 打眼看这偌大一个京城、富商重臣一众,又有多少个敢道自个儿未曾来过这儿喝茶饮酒? 过了南屏,便见一座楼子,上提了匾名唤初滟亭,曲绣在门前站定,也不出声言语。术别见了冷哼一声,迈上门前喝道:“林明南!滚出来!平日里老爷是怎生教养你的?!现今长大了翅膀硬了,竟敢出来逛楼子了??” 曲绣撇了撇嘴,心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可真叫她难堪。明明是个清倌儿楼子,叫她这么一嗓子,却成了烟花柳巷之地了。 楼上叮当悬着的珠帘晃了一晃,就见旁露出术阚半边脸来,正小心翼翼的向下探看。 术别眯着眼睛瞧了瞧,见他衣冠尚且称得上整洁,便不再纠结于怎样拎着一只□□的弟弟回侯府才能保住逐南候府的脸面,正待她欲提息飞身探进窗子,术阚见她形迹忙喊道:“姐!!!姐我错了!!我现在就滚下来!!你千万别提到父亲眼皮底下!” 术别嘴角肉眼可见的抽了抽,再观一旁的曲绣则是又吸了一口烟气,像是极力忍了一忍,最终还是在眉眼间带上些戏谑的笑。 她正要出声说些什么,便见初滟亭里走出来个俊朗公子正是逐南候府上的少爷,术阚术明南。却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相当之讨好得睁着一双眼带着乞求望着她,术别瞥了眼他身后,见无人随着他跟出来,便知这是弟弟有意维护那姑娘,也没再说什么,给他一个眼色便向外走去。 术阑一见这场面顿时像极了被拎着后脖提起来的狸花猫或者犬类,颤着声问道:“姐你真要把我提到父亲眼前啊..?”见术别没声色,便自知凉了半截,却仍是抵死挣扎着嘶喊:“别啊!姐你对我最好了,你知道如果把我扔到父亲面前会是个什么下场!姐姐大人有大量是君子,行止光明磊落有板有格被人瞧见对自家弟弟下手这多不好啊对吧!!!” 术别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抽马鞭在青石板地上打出一记响亮的呼哨,术阚便闭了嘴,仍是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姐姐。“其一,此番来这楼子捉你回去,并非是我吃饱了撑的来趟一趟你这浑水。是老爷亲自来了府里来我才晓得。其二,自幼老爷便教导你于家事要忠一不二,莫要学那这个纨绔子弟有那劳什子的三妻四妾,你倒好,直直便向这花楼来了!这规矩你是记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算计着老爷越显老迈。我这个做姐姐的也领了差事常常不在府中,偌大一座宅子上下百来号人无一人敢拎起鞭子往少爷您身上招呼几下,便目无家训长辈,这是要反了天了?!!!" 她这番话喊的长,且由于常年在军队中混迹,便带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术阚被她如此一吓,便不再敢作声,夹着尾巴似的拢拢袖子,跟在她后面溜了。 如此这一场闹剧方才落听,术别在马上回过头来,向着曲绣遥遥一抬头,算是谢过她这主事的。 却见曲绣正倚在墙边遥遥望着她,眉眼里带了戏谑的笑,不知是忘了遮掩,还是从来就未曾有过遮掩的念头。但她笑的却是明媚得很,像是得了世间顶尖的笑话似的,水红色的襦裙外披了层皎白的薄纱,裙角透出一点嫩嫩的粉来。 术别瞬时眼前一晃,觉得她像极了什么,那定是个美到骨子里的物什,娇艳又明丽,好似一笼风,又或是一捧梦,使入了神,醉了花期,再无可重踏之徊径。 一见钟情略俗了些,便清雅些,唤作初见一刻渡过人间千百枯荣,回首阑珊便是侬我情到露浓,今夜的术别立于马上遥遥回头望,见身后是一簇楼锦花绣,凉风习习过,入梦芳华阵阵来。若是有仙邀风揽月,便是定要在她俩身上瞧上一瞧的,叹是花上枪诀绣别诗,月下不负好人间。 我的所有起名基本都是有考据出处的,因为本身在学历史所以会比较在意出处的问题。。。 漱锦酌春这个词套了挺多诗句的,“春酌”取自杜甫《醉时歌》: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然后曲绣的意向有海棠与锦绣,是像梦一样的荣华与花一般的明媚。海棠别称“蜀锦”,我用了同音字改成漱锦,大概是一个水波荡漾过华丽的裙裾,春日里饮酒设宴的感觉。楼子是清楼,是学艺的清倌,觉得还挺合适。。 以后更的话字数大概也是在3k-4k左右,具体看学业安排,码字是我在课余里一个休闲的小爱好,勿喷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漱锦酌春风月初债 第2章 将堂前难断家务事 这边术别正醉在梦中,那厢她那便宜弟弟是相当的瞧不见眼色,先是自个儿窝在马车帘子后,候着术别发威。 见她半晌都不作声音,以为是姐姐大发菩萨心肠决定将此事按下私了,便掀开帘子露出一张看去恰似倜傥但明显稚气未脱的脸向外望,便见那临到阵前意气风发的镇京大统帅正端坐于马上,回头遥遥望着。 月光如水饮泉,染的星宿一身清透,又映亮了谁人的眼,丝绦般倾落在她面上。自鬓角到下颚,略深的眼窝像一汪泉水,盈满了道不明的深情。 她那来自大漠的母亲为她带来了与北宥人有些许差别的面容,俊秀也更深邃些,常不大明显,却在此时月色的倾落下展露毕现。 自古红颜常祸水,又说薄命,实在不是样安生物事。可这是红颜是位当之无愧的英雄,手握镇京虎符,手下林列四万金吾禁军并着一万圣上钦点的私兵一同随她叱咤沙场,京城周遭方圆五百里这一方皆由她佑着平安。本身极有能耐便已经是顶天的好命,偏偏又得了圣上赏识,位列朝堂之上,功得万代之名。 统帅府上的车马无宵禁令,拉马的车也多是自战场上牵下来的,脚程很快,不待术阚在厢里打个盹儿便停在了府邸门口。 术别略一打马,随即在马镫上一点飞身下来,那马便自行奔进了夜色中。瞧着那方向,是朝着禁城脚下的统帅府去的。 术阚便心中明白姐姐今晚是要宿在侯府了,又嘀咕着万幸姐姐的院子母亲一直收拾着,便见术别拎着马鞭掀开了马车的轿厢帘子,“下来。” 见弟弟不做动静,她又问:“是你自己滚下来,还是我亲自拎你下来?“那声色听起来不大悦耳,满是煞气。 “姐”术阚突然出声,嗓子还有些颤,问道:“爹他,他会迁怒梅色吗?她没做什么的,都是我...” 术别见弟弟跟个小鹌鹑似的,就差摆出来几滴泪珠子给她看了。心下觉得有趣,却仍拿起长姐的架势来,伸手将术阚拉出来,也只淡淡的回了句:"此事全凭候爷定夺,至于如何处置,便要但看你的本事了,我是说不上话的。” 抬头见那侯府,正是一番灯火通明。梁上悬着一双烧的通红的宫灯,能瞧出来是御赐的珍品,却像这样明晃晃的挂出来,像是生怕别人家不知道似的。 真真是嚣张到了极点,正是那以奢靡著称的逐南侯府。有言道:“府中胧笼几朵,楼里锦绣成堆。”都是泼天的富贵,是几生几世也享不完的。 当今皇上国库甚是充盈,再者逐南侯府又是历代能将层出的世家,金玉琳琅的御赐不要钱似的随着封功往府中送,逢年过节的,宫里也都要假借些由头封好几台珠玉来,因得有此,十年百载的便续得座金雕银琢的府邸。 再瞧那楼子,固然是烟花巷柳之地,却端得一派倜傥雅致,真真是有些意思。思及此处,术别便又惦念起漱锦酌春那位主事姑娘了。 再想来,那姑娘真当是有趣儿,一手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不像个花娘,反倒像是富商人家里教养出的孩子。一颦一笑间没什么媚俗,倒有几分玩世不恭。 都是些烟缭雾绕的梦,术别想。那姑娘本应与她是浮生一掠的过客,她却没由来的从中琢磨出了一点点缘,定是近来公务繁重闹的。 于是进了厅堂,那叱咤有名的逐南侯爷正端坐在楠木雕花太师椅上,端着沄窑新送进京城的瓷杯慢慢吹着。 他的两鬓已然爬上微雪,但眸中依然明朗。才刚过知天命之年,岁月或是忌惮着他一身的封功故而待他不薄,身子骨还硬朗着,平日里在院中舞刀弄枪不在话下。虽是有些从沙场上带下来的旧疾陈伤,但好在也都好生将养着,误不了他几年性命,也不成大碍。 见他二人进了门,逐南侯抬头打量了术阚几眼,底下那位便将脑袋低了下去,不敢向上望,又像一只小鹌鹑了。术别见此不由得心下一叹,不着痕迹的推了术阚一把,上前躬身见礼道:“老爷。”于是术阚也紧跟着抬起头来,怯生生的唤了一声:“父亲。” 术容这才挥了挥手,看似随意但明显不快道:“坐下说话。”便又低头去品他那一杯茉莉花,也不睬他,又是一堂的沉默。过了半晌,术阚小心翼翼的瞄了几眼父亲,又转头见术别正低头摆弄她那副臂铠,并无起来说点什么的意思。先是犹豫了,后又起来见礼,一撩袍角对着术容直直跪了下去。 术容终于放下了那盏沄窑瓷杯看过来,术别也抛下了那副快被她目光灼穿的臂铠,饶有趣味的抬起了眸子。术阚便知道,今夜怕是不得安生了。 “如此,你便来说说为何要跪?“他在沙场上驰骋了将近半辈子,话语间带着明显的不怒自威,和术别像是一脉相承。由此明明并未夹枪带棍,术阚心中还是一抖。 “孩儿不孝,我……我知错了,不该去清楼逛,也不该点清楼的姑娘作陪。”说着,他瞟了一眼术别,想到什么又接着道:“更不该闹的父亲还要将姐姐请来拿我回侯府……" 他顿了顿,见术容并不言声,心道不妙。许是终放不下那姑娘,又不怕死似的道:“此事有千错万错,但终归都在于我,与梅色结娘无半点瓜葛,还请父亲莫要为难于她。” 霎时间便听得一声脆响,术阚将头埋的更低了。术别却抬头瞧了几根,便见那逐南侯是怒气冲天,竟是将那捧在手里的沄窑瓷盏砸了出去。固然没有招呼在儿子身上,但精巧稀碎的瓷盏确是实实的打在了厅堂的木质地席上,碎了个剔玉满天。 “胡闹!”术容猛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指着术阚便吼到:"许久未教训教训你,便是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了!人没长大多少,你那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骂着,像是有些脱力,收了那神通便撑着腰咳了起来。两侧的侍从赶忙上去将老将军搀着,术别见状本想说点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言声,招呼来侍女吩咐道:“去请林娘子来。”想了想又道:“等晚些侯爷回去歇下了,你替我与在厅堂中的下人们都说几句。今夜厅堂里发生的事,有些个嘴碎的切莫叫他们说出去。可千万记住了?” 那侍女应了一声便退去,侍从则给术容递上一杯热茶。术容这才缓过劲来,刚撞过茶润了润喉便又开始教育儿子:“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自幼便教导你切不可行□□邪妄之事,算是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且说说,我何时为难过你?不想习武便不习,送你去读书,你偏好起那这个风月话本段子,我问曾几时说过你?就是让你要做个君子,日后哪怕不成才,成人也是好的啊!” 他顿了顿,侍从想要上来被他挥手按了回去:“你就偏偏要放荡不可?今日眠花宿柳,那明日岂不得游街寻乐,后日就要为了一两姑娘闹到城守那里去了!你娘就别说了,我都丢不起这个人!”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术别回头一望,便见是林娘子来了。为首引路的侍女打着只烧琉璃色八角宫灯,便是她刚刚遣去的那个。而后进来的是位插着支素色白玉簪的夫人,瞧着约摸三十岁光景,并未描金戴银,反倒是清雅的很。一双薄唇未粘上口脂,略微有些泛白,却反而为她平添几分柔和。 这便是术二公子的母亲,身为京城都守家三小姐的林漾娘子,更是逐南侯的正妻,术夫人。 术夫人迈进厅堂,先是对着术别笑了笑,又款步走到术容身边掺着他劝道:“莫要动气,你身子骨原就不大好,莫要给气出病来。孩子嘛,总得犯犯错误的。” 术阚见母亲来了,便知晓今晚要不了了之,听到母亲为自己说情,心下欢喜了一阵,便又听其道:“来时我听香如讲了,阿阚倒是确实惹了件大过错。今天也晚了,你且先回去歇着,等明日我来收拾他。” “你便好生惯着他罢!” 术阚登时脸便绿了。需知若是术容将他骂上一顿也便罢了,再不济就是吃一顿鞭子,也了无大碍。可若是摊在阿娘手上,便是另一番折磨了。 他阿娘最善磨人的功夫,凡是有落在她这里的过错,便都是要被她捉去论上好几个时辰的道理的。且再看眼下,是这样的一件大错,定是要磨破不知几层耳根子,甚是骇人听闻。 可待他再抬头欲挣扎几分,却见术容已然一摆袖子,放下了不成器的儿子回了后居,只剩了娘亲与将要走的术别,与一些个收拾扫撒的下人。 “睢玦,你且先慢几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瞧着术别将要迈出门去,术夫人赶忙追上前去,硬是将她留了下来。 需知这术夫人乃是京城都守府嫡出的三小姐,名门闺秀的美名响彻京城。仍待字闺中时,那是多少公子郎君日夜思恋的梦中娇娘。求亲的媒人差些要将都守的门槛踏破,可偏偏是这般的人儿,却嫁进了逐南侯府的大门。 却说这逐南侯,虽是正儿八经传了两代下来的侯门,隐隐有些武将之首的势头,却免不得叫京城一些个豪门望世避之不及。 一是近些年来虽是大战寥寥,小摩擦倒是繁多,做将做候的必要赶赴沙场,舞刀弄戈的拼一膛热血,而这逐南侯术容更是出了名的爱拿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当玩笑,常常率着轻骑直奔敌腹。 若是平安无事凯旋归来倒也是皆大欢喜,可说句不中听的,倘若是刀口不长眼在逐南候脖颈上过那么一下…… 国事安危自然兹事体大,可自家女儿丧夫后自是不能再嫁,待得三年五载过去,朝廷又能拔多少遗禄到侯府?各家一个个娇生惯养的闺女,自是万万不得嫁进逐南侯府这火坑。 再者来,逐南侯府中早有一位小姐,有说是庶女的,也有说是逐南侯捡来的孩子。 可这京城片寸块地方,宫墙外能藏住多少秘密?再说来,京城达官显贵遍地都是,能像裴相那般真是捡了个孩子养到大的善心人又能有多少? 大抵便是术容自个儿生出来的庶女了,但听闻将这姑娘教养的极好,猜着便是对她母亲仍有旧情。再者想着这小姐虽是庶女,却得了侯爷的宠爱,定是个骄横性子,那些老狐狸们又恐得这庶女刁难自家闺女,便更是不敢嫁女儿进逐南侯府了。 偏偏是这样,京城都尹家的那位三小姐却是一意孤行嫁给了术容。这里间有甚的些绕统弯弯便不再多赘述了,于外人看便无非是一些个将军佳人私定终身的话本事,坊间传上个十日半月便也过去了。于是便如此相安无事了十余年,他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又有了术阚,倒也恩爱。术别则是多混迹于营伍中,不大在侯府处宿,即便是宿了,与林漾也谈不来几句。是以与她并无一家人的熟络,也从未以母亲的身位将她看过,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唤着林娘子。 正待术别跑神盘算着这当中的弯弯绕绕,林娘子却是安置好了一众事务,唤了众人收拾厅堂,又将术阚赶回居院,着了香如催着他入眠,便才回过头来对术别道:“今日真是多麻烦你了,术阚自小便不大服我们管教你是晓得的,望你多担待了。”术别一听话音便知她后文仍有意,遂不重不轻道:“娘子言重了,明南虽不是我胞弟,但里外横竖仍是一家人,又何谈担待不担待?” 这番客套实在是无趣的很,可林漾挑起话头在先,她于林娘子来说毕竟是小辈,应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便也顺着应承了下去,等着她的后文。 果然听林娘子道:"睢玦啊,候爷他自军中退下也有段时日了,或许是闲下来了,我瞧他也有好些日甚是清闲,不免显得无所事事了些,倒生了几分无趣。你若是方便,可代我去寻些侯爷的旧友来与他叙叙旧?” 原是如此,术别放下心来。若是叫她早些寻个夫家,便是顶顶的难应付。但好在林漾也自持分寸,念着毕竟不是自己亲出,倒也未将手伸得那么长。 “我还当是什么呢,当是如此,便并无什么劳烦的,过几日我上朝堂,与他们念叨几句便好。”左右也无大碍,术别便应了下来。林漾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恰在此时,听得院外打更人吆喝着:“呔,子时了——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也罢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摆摆手招来下人提灯引路,对术别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我回后院去,你也该歇息了。你许多时日不回侯府,院子我一直叫人收拾着,若是得空今晚便住一夜吧,明早还能去给候爷见个礼。” 术别今夜本就是要宿在侯府的,明早她确实和术容有要事相商谈。于是她便应了林娘子的这一番话,自回了院子。 说来这院子也是很有些年头了,术别尚在幼时便宿于此,虽说日后及笄了便不大再回侯府,但总归寄托着几分家的意味。林娘子是有心的,早已差人为她收拾好了院落,是以不必再折腾什么,术别便合衣睡下了。 梦里有飘摇恣曳着的花影,有不知自何处来的脂粉清香。忽的浮现出术容手上的那只茶杯,映着侯府厅堂里烛火的光,晦暗不明的映在她的眼眸深处。 其实我这周只写了22个字。。。开学第一周太忙了只能吃存稿哈哈哈 这章埋了挺多伏笔的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将堂前难断家务事 第3章 朝晖残火步步啼血 再看曲绣那边,则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术别将术阚拎走了,那一隅小院便蓦然冷清了下来,不留得平日里半点生气。像是平日里车水马龙的戏楼,谢了幕也逃不得一场冷清。 梅色整好了裙据,倒也不像姑娘们喜欢的话本里那样攥着块帕子抽泣着,只是静默的立在一旁。 “这又是什么做派?“曲绣差来几个丫头收拾屋子并着扫洒,打趣道:“平日里少见你这般模样,做错事的小媳妇似的。” “曲姐姐……我是不是惹了过错?“梅色着袖口,一圈又一圈地描摹着丝织的暗纹。眉眼依旧,却能从中看出些许不安,像受惊的小鹿。 曲绣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她打量了片刻,挑了挑眉道:“何以见得?” 梅色犹豫道:“那公子瞧看不像是普通人家教养出的,即便不说出身于名门贵胄,也必然是富庶之家。今日这般闹的难看,定然是不好收场的,若是他嫌丢了脸面,日后又带着伙计来砸楼子…这可如何是好,姐妹们要怪罪我不说,伤了人才是顶顶的坏事。” 忽的曲绣便笑了,道:“倒是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想法。”顿了顿,又道:“这楼子里上上下下,跟着我的有百来口姑娘丫鬟,若说是个个都享着顶了天的荣华富贵,那就算是财神爷来了也难保。但我只要还是这的主事,便定能保你们个个锦衣玉食,能保这折春楼百年安然无恙屹立不倒。” 梅色怔然愣住了,喉间像是塞了千万般话语说不出口,她固然早知这位主事的曲姑娘来头不小,却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的答复。 且不说这天下偌大苍茫,即便是单单论一个北宥,祥和下便埋着不知多少暗流涌动,错综复杂着,像盘旋蛰伏着的蛇。 而京城便像是那蛇的七寸之处,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打的好一个水深火热。曲绣这一句“百年安然无恙屹立不倒”,便是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求也求不来的春秋大梦,如此海口已然夸下。 梅色却不疑有她,自个儿暗暗放下了心,转身并着几个丫头收拾残院去了。曲绣转头出了初滟庭,投入了一片妙曲铃笑之中。 月下观山海,烛下看美人,潋滟的月影与通明的烛光让她更显颜色,却让人升不起什么亵渎心,平白的像极了一尊无求无欲的仙。空有颜色,表里无欲,不问口腹银两,但求花锦一丈。在这座充斥着滚滚红尘的大染缸里,她一身皎色胜江渚东流水,两袖清明如蓬莱谷中雾,正是谪仙人。 再有几番颜色,风霜雨雪,皆按下不表。但求一个落墨而不洇,释情而不痴。 这厢转身,重峦叠嶂迷幻后,便是将将破晓了。际涯连泛朝晓色,更是瑶光破辉阴,卯时一刻,日月分晓。 术别一袭螺钿紫麒麟迎瑞织金圆领袍,披一件青金色半臂外衫,踏着尚且朦胧的旭光,敲响了紧阖着的紫檀雕花木门。 门内正是早已端坐于此的术容,手上又捧上半盏残茶,静静凝视着雕花外愈发辉煌的天明。 那瓷盏初看时是个瓷白剔透,与昨日在此处被摔得粉碎的那只别无二致,却是在细瞧之下才能发觉其个中缘由。 原是现今的这一只于盏底绘了一只翱击长空的掠鹰。那鹰点了一双洒蓝色的瞳,着重彩的双翼铮铮欲翩,不似身于画中,竟像是鸿蒙天地飘摇一物。 “谁?”屋内传来术容并不明朗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又跨着一道隔绝朝晓的木门,像是伴着通明的烛火在明灭摇晃着。 “老爷。”术别出声应道。 “睢玦?你便进来罢,想来这个时辰阿阚也应是赖在被褥里,起不来的。他呀,唉……” 于是术别便推门走了进去,带着薄薄的晨曦一片,落进了厅堂。像是在将熄无声的碳火上泼下一瓢清水,灭了噼啪作响的残火,惊起了浓烟一丈。 残火是将尽逝去的孤夜,浓烟是暧昧鲜活的人世间。 “问老爷安。”她向术容跪身一礼,问了安。术容并不与她计较这些个礼节,摆摆手示意她起来。 于是术别一提袍角起了身,又拱手礼了一礼,拢拢袖子拍去灰尘。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术容便先道:“昨日闹的不大好看,你弟弟的事还要劳烦你亲自去跑一趟。他若非是去这些个烟花柳巷,我也犯不上来叫你...更何况你已经另立了统帅府,再叫你来平事实是不应该了些。” “老爷言重了,我与明南虽不是同胞亲生的手足,却是自小亲眼见着他长大的。他犯了过错,我这个做姐姐的自是应当管教,犯不上劳烦不劳烦的。” “也就是一转眼的事,你和明南都大了,我也老了,将是致仕的岁数了。”话及此处,两鬓微白的老侯爷忽的伤春悲秋起来。 大抵为人父母者总是要过上这样的一遭,自己已是年迈,膝下子女却尚未羽翼丰满。术别他自是不担心的,只是术阚是个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小子,是提不动术容寒甲旁立着的那柄定仑的。 回首当年,人正韶华,剑上也仍有一点锋芒。一身寒甲腾身上马,身后是逐南侯麾下三千亲兵与北宥巍然屹立着的国门。千乘之侯,自是以一夫之势敌万夫莫开于城下,执一柄长剑定脚下疆土之伦次,故作定仑。 只可惜韶华不为少年留,凭你再风生水起、纵马得意,终是抵不过那徂川不解意,一味步履不停的顺岁而前,似是须臾便贯穿生命,转眼间可怜白发生。 术容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见过鲜血淋漓的,二十多年来于朝堂上的风急霜寒又让他看多了人心险恶沉浮。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明白朝中为官者是一群怎样的货色,在这样一群虎豹豺狼之中,术阚定是寻不到一丝活路的。 术别忽道:“此番我回逐南侯府,是有件要事与老爷相商。此番兹事体大,还烦请老爷屏退杂人。”于是术容才恍然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侯府内外有亲兵把守,又是卯时,应是无闲人的,你且安心说罢。” 术别却是再犹豫了一会,顿了顿才上前低声道:“ 几个月前淮阳刺史徇私一案震惊朝野,因得是上州刺史官拜从三品,前刺史王岁觉锒铛入了大理寺候审。 他膝下独子王遥也时任卫京武库属令,圣上念在其值守京城,且不常与淮阳地界互通书信,又是个从六品官,遂只是罢免了官职,斥回了乡。” “而现下顶替令职的,是卫巍寺少卿程诤程直鸣。前些日子他差人往禁军营送新一批羽箭时,货马因营中圈养的几只北原狼而受惊,慌乱间落了几支箭出来,可谁料那箭竟然是中空的,在马蹄下应声折断。” 术容皱眉道:“且不提圣上对你信任有加,单单说这禁军营剑下可是皇城根的土地,他一个卫尉寺少卿岂敢在禁军营身上耍心思? ” 术别道:“正逢禁军营左领军卫谢锆监军,他立即按下了马车询问。领头的监事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是末后头的一个小差役低声念叨了句‘这是给老侯爷的那批吧,怎么拿到这里来了...''” “固然是低声,且话音未落就被同僚拉住了,却还是被几个耳朵尖的金吾军报了上来。” 术容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先下在军中的“老侯爷”,便只有逐南一支。他手上依旧把玩着那只沄窑瓷杯,却不言声,只是静默的听着。 “老爷,”术别轻声道:“朝中诡谲云涌,风向也转的快,今日王侯将相立于朝堂之上,明日身负锒铛跪在阶下作囚的桥段可不止话本里有。人心仅隔着一层皮囊,便成了深不可测的渊,失足者常有,人人不可幸免。眼下京城并不安宁,老爷事事小心慎重为上。” 此话点到即止足矣,术别有自己的顾虑,有胆子对北宥四方镇守侯下手,其中定是掺杂了圣上手笔,更何况淮阳刺史一案主谋还未浮出水面。她身为当朝新帝面前的红人,手握重兵镇守京城方圆五百里,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免得隔墙有耳,落了他人口舌把柄。 术容身为逐南侯,手握一方兵权,且术家公子于学武一途了无建树一事于官宦中实在算不得密辛,小姐又已自立府门。如此看来,待他百年之后,逐南一支的兵权将落于谁手便是个相当有价值的问题,甚至能否待术容百年之后都难说…… 思及此处,术容心上紧了一紧,屋内又陷入了无声,只有两旁燃了一夜、将尽不尽的烛火劈啪作响,更显沉默。 “我知道了,你也多加小心。”半晌,他开口道:“许久未回侯府,便多住几天罢,你的院子术阚他母亲一直差人打扫,记得去她那里问个安。” “那是术阚的母亲,不是我妈。”术别冷声打断,“您娶林娘子为妻,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术家主母,但是她不是我母亲。从前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术别啊,你母亲的事……” “老爷。”术别干脆的结束了话题:“您昨夜教导术阚于情要专一,是想到我母亲了吗。” 她这句话带着千万柄利刃,直直刺进了术容心里,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喉中一阵苦涩。 二十余年来,迦叶的死状永远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与那些躲不开的刀光剑影一起,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当年午夜梦回时,依稀能见到那位北原女子的朦胧面庞,却总是触之即散,唯留他独与一地月光面面相觑。 林漾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术容相遇的,她填补了他的生命,于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的术夫人,成为了他逐南侯术容的结发妻子,成为了他嫡子术阚的母亲。 而迦叶,是一个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名字,是他女儿身上一道名为“庶出”的枷锁。因为这个名字背后,埋没着印泉一族,是身为北宥朝臣不能碰也不敢碰的东西。 再望去,门外只留下术别的背影,两侧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熄灭了,窗外也撒下一道道朝阳的辉光。而这场对话,将如地下腐朽的亡魂一般,在阳光下被侵蚀殆尽,留不下一点痕迹。 术容依旧是逐南侯,术别也仍是镇京大统帅,一切的一切都并无不同。术容不知道卫尉寺少卿的作为,将别无他样的收下新一批羽箭;术别也一直对术容保持着疏离尊敬的态度,为人子女,从不逾矩。 喵喵喵要月考所以咕咕了好久。。我手上没存货了所以还会咕咕好久orz 发上来之前让亲友瑞平,亲友:术别尼好帅。。。 我觉得术别生母的密辛已经可以算作啼血了啊。。很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朝晖残火步步啼血 第4章 暮春熹微恐不吾与 术别出了主院,原是想不多作停留,却发觉她昨日来时,牵的是统帅府上的马,且已让它自己跑回去了。 堂堂镇京统帅,若是大清早的徒步横跨半个京城回府,怕是不太好看的。更何况昨日紧忙赶去漱锦酌春捉弟弟,禁军营中还有些军务被按下再议。 虽说今日休沐,不必辰时不到,便赶去宫墙下同些只是想想就令术别牙酸的大儒们一道侯着。只是统帅府案桌上堆杂军务众多,其中不乏有些是戳了红标的、顶急的要务。需得在圣上巳时理政前让折子躺上御案 ,如此看来,便实在不剩几个时辰给她游览京城了。 是故术别思量片刻,按下步子打了个弯儿,转身去向了侯府的马厩。 须知这逐南侯位列大宥四方候之一,一家子是戎马一生、铁骨峥峥的命 ,由此位于京城的侯府大多时候都不太有人气儿,显得冷凄凄的。 直到林漾自都守府嫁了进来,不几年又诞下了术阚,小少爷幼时原是顶喜欢舞刀弄剑的,练武练的也勤。 那时南方战事难得不那么吃紧,逐南侯尚且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这才算是正正经经在侯府消停了下来。 术容毕竟是正三品逐南侯,每日要定时定点到宫里头点卯。说句断不得上达了听的,那时当朝的那一位先帝比如今的圣人为人要更有棱角些,于是治下的手段也就狠厉的多。先帝年间,每日不到卯时,一众文武大臣便已在殿前侍立两侧,静待君临。 是以京城的一干文武大臣往往过的还没有地方父母官滋润,便是这么个理儿。 夜晚奢靡的烟花巷柳尚未开始,就得预备着就寝休息。怕是眼皮子刚阖上,便有自家仆从叩门来唤主子沐浴更衣准备上朝。实在是充实的紧啊。 多年前,还是一介懵懂幼童的术阚每日寅时四刻就起床穿衣,抱着他那柄不足两尺的木剑侯在爹爹门外等他指点几招。 术容也乐得如此,临出门前教术阚几招几势,便放他自己练。待得朝堂上落听了打道回府,术阚早已将那几招练熟,等着舞给术容看。 如此,这偌大一个宅子才算热闹起来,虽仍承载着数不计的烈士亡魂,却不再像座枯骨冢了。 侯府的马厩距术容议事的书房并不算远,是以还未等术别将思绪从雪片般纷飞的过往中抽出来,便已然听到了马匹的嘶鸣。 煜南军中从不设马官,侯府亦如是,轮替着负责军马的皆是在每月末的考校中不合格的兵隶。今日当值的那小兵瞧着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与术阚差不多年岁。正应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却倚在门廊旁打着盹。 晨光已然大亮,侯府也不知从何处氤氲出了一点生气,朝露流淌在兰草郁翠的嫩叶间。庭旁的柏木已有些年岁,早就失了娇翠,却是不是怎的在春夜里飞了些香味出来,倒是成了雾。 是无大战的太平好年岁,是三月间的暮春好时节,人是舒坦的、便难免生些乏,也不打紧。 术别伸手在门廊一侧的柱子上叩了叩,那小卒才自周公处谢别。 听了声响,才知有人来了,他迷糊着掀开了眼皮,还未看清来人便险些又跌入梦乡。 “干什么呢?”术别道,“今日侯府的马房是你当值?怎么值成了这幅样子。” 听对方开口,他才猛然惊起,明白了眼前这位究竟来自哪番,又姓甚名谁。 “统...统帅?!”小卒赶忙提起精神,又拍拍身上打盹压出的衣褶子,向术别躬身行了军礼。 虽说术别身居金吾禁军统领一职,常年值守于宥京内,手下领着四万禁军营并着圣上钦赐的五千亲兵,且直属于皇上的两千金吾卫是常年在禁军营拉练受训的。而东南西北四军常年镇守边疆,如此说来,术别应是与其余四军不大有交集。 实则放眼整个北宥,这位术统帅都是顶顶有名的,她的名号放在整个五军之中,都称得上一句如雷贯耳。这位出身自逐南侯府的小姐,自始龀之年便带着一身功夫离开充斥着荣华的京城,随着逐南侯的亲信们在外走南闯北,一离数年。大宥的山川大抵算得上是走了个遍,也曾小住,与各地驻军颇有交往。 是以,四方军队怕是比京城诸位更先认识这位统帅,一传十十传百的,术别倒是也有些名声。 再说回这小卒,平日里没少听闻术统帅的事迹——大多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那一类。不过坊间侯门武将的故事大抵都有此功效,情节也无什出入,十之**皆是揣测杜撰出来的英雄话本子,真实性实在有待商榷。 不过这并不影响术别在一众将士心中的伟岸形象。 小卒有些惊恐,心脏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时失语,张着嘴半晌没吐出几个字。 术别倒是不在意,抬手示意他起来,也不追究他守着马厩打盹的失职行为,只是道:“侯府可有能用的闲马?你去于我牵一匹来。” 其实若是依着规矩来讲,侯府的马直属镇守南方的煜南军,军中马匹原是不得随意调用的。 不过一来术别身当镇京统帅一职,本就为五军中人,且身居高位;二来又是侯府的小姐,横竖牵匹马走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卒此刻还是有些发懵,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利落的转身进去牵了匹品相上乘的河曲马递到术别手上。术别一瞧,那马真当是品貌非凡,通体枣褐色,皮毛油亮,唯有眉心一点白雪醒目。 她牵过马道了谢,因是事急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掀衣摆翻身上马,又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徒留身后的小卒茫然。 过了片刻,他像是才猛的清醒过来,不顾飞扬的尘土朝着术别离去的方向狂奔,大喊着:“统领!!统领求您别向侯爷告我失职啊!” 吃了满嘴的沙子。 曲绣其实是个实打实的生在金银堆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是入世入的久,经的事多,三教九流的人也见得多了。若是他人经此,身上的娇气劲硬磨也得磨没了七分;可她只是将此很好的掩藏了起来,深藏在不动声色的面容之下,细数来还是一分不少的。 她毕竟是与常人不同,该有的傲气还是结结实实的长在骨子里,像狂生的蔓草,扯不下斩不断。 于是便成了这样一副性子——傲然立于尘世不获滋垢,可与鸿儒朝臣高谈阔论,亦可配上清酒小菜与市井闲扯一二。 无论心中是做何想法,弯弯绕绕的将对方剖开细查,嫌弃了个遍,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譬如目下一般,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静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里。 ?这茶楼倒是个好去处,糖芋苗也煮的软糯醇香,人却着实算不得赏心悦目。 面前这位,呃,这位仁兄,自称是中书省的主书。生着一幅放进人堆里转眼便再找不出来的面孔,身上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丝绸锦罗,虽说一打眼瞧上去像是绫制的紫青竹丝底直?袍,细看下却发觉那料子不是什么好料子,隐约还能瞥见领子处细葛布的底。 这仁兄姓吴,单名一个竹字,听来便像个随口诌出来的诨名,实在不大走心。 “瞧着这直?袍不是什么好料子,怕是连宫门底下的侍卫都比不得。若是像文人那般好面子的,断不会以这样的衣着自称是御前朝廷中人,这大抵是个道士。”曲绣暗自道,颦了颦眉,又起疑:“道士下山来做什么?云游?怎的找到我头上来了?” 前些日子,一封不知出自谁手的帖子悄然出现在了漱锦酌春厅堂里的翘脚八仙桌上,其上是一笔颇具风骨的字,她瞧着颇有些眼熟,却辨不出来师承何方、又属哪样流派。 那帖子上自称是中书省的官吏,放低了态度邀她去一间名唤雨脚的茶楼小坐,有要事相商。其用辞之恳切实在令人咋舌,全然没有那群吃皇晌的官吏的风格。那时曲绣便起了疑心,只是这手眼熟的字......却不得不让她好好掂量掂量了。 即便撇去在翀曲山中的那几千年光阴,仅仅在入世的这些岁月里,曲绣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绝不算少,互通书信的固然是要再多些。由此来说,能让她称得上一句“眼熟”的,绝不是寻常人。 她将一干颇有名头的仙家高人过了一遍,思虑了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应了这桩约。 安排好了一众事务,才抽出空来在这茶楼现了身,于是便见到了这位吴竹主书。 “在下久仰曲老板大名已久了,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客套话,她想。 ”哪里的话,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小卒,领着手足姐妹们挣口饭吃,不至于流亡街头罢了。哪算得名不虚传?“ 吴竹又恭维了几句,才打着哈哈将满篇的客套话揭过,两厢沉默了片刻,他才犹豫着开口道:“不知曲老板可否听闻前些日子淮阳刺史徇私、贪赃枉法一案?” 曲绣挑一挑眉,道:“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这可是大案子,又不是什么机密要案,想必早就传遍朝堂了罢。” 吴竹面上一顿,登时有些哑然,道:“那好些,我也不多费口舌了,今日邀您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你不晓得吗?我曲老板,历来是从不涉足朝堂一步的。” 他提到淮阳刺史时,曲绣心中便明白今日就是为了这桩案子才有了如此一遭,而这浑水她是不愿也万万不能进去蹚一蹚的。 漱锦酌春是一众朝官贵人的茶座雅间,往来各方势力都有所交集,差不离将满朝官员都见了个遍,经她手的消息秘闻自然也就多的很,自是有人打些心思的。 而这些个显贵,却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若是因着这些消息惹了祸端,一旦追查到漱锦酌春、追查到她这主事老板身上…… 曲绣自己倒是潇洒,大不了将摊子一甩回翀曲过她的悠闲日子;然而这上上下下百来口子姑娘丫头,若是没了这样一间清楼子,又能怎样讨口饭吃呢? 还真要去落迫到红尘里不成? 是以无论这假中书真道士怀着一番怎样的目的找上门来,这雷池,她一步也不能迈。 再说术别,仗着清晨光景,街上人寥寥,从侯府侧门一路策马狂奔回了统帅府。路上瞥见街角的点心铺子将将开门,窗内师傅掀开笼屉,飘出几行带着桂花甜香的雾气。 那雾夹杂糅合进风里,飘飞着涌向京城根下寻常百姓家,于是满街都是这样一番人间烟火气。 朝晖时分唤醒一座城市的,往往不是更夫数着漏壶敲响的晨钟,而是自各家铺子的笼屉或炒锅里飘出的氤氲热气。 暖了一干王侯将相的满腔热血,也暖了一众市井俗人的心肝脾胃。 只是可惜这统帅府默默矗立在南山脚下,距皇权太近,离人间太远。即便再有和风八百里裹挟,烟火气也吹不进统帅府的瓦檐。 所以术别的满腔热血,历来不为人间众生相而奔涌。 她生来就与大宥的万万黎民百姓以万水千山相隔,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来自千里之外的月光。 关于吴竹是道士:直?袍的样式大多是道士在穿,后面才扩展到文人阶级,这里不用纠结吴竹的具体身份,这个坑后面会填上。 准备开一点剧情啦,但是下周月考下下周合格考然后就期末了好忙好忙。。下一章放假发吧可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暮春熹微恐不吾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