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今天,林姑娘还活着吗?》
1. 第 1 章
秋风凄凄,一艘大船划缓缓划破雾气驶来。
甲板上一婆子招手唤小厮上前,“一会儿瞧见鸡鸭鹅羊都来些,只吃鱼这几日嘴里都淡出鸟了。”
“可是,”小厮犹犹豫豫觑一眼甲板尽头的舷窗。
那里住着丧母投奔外祖荣国府的表小姐,巡盐御史林如海的独女林黛玉。
婆子哼一声,“不过个入府打秋风的穷亲戚,咱们府上主子都没守,这里有你充主子的份?”
何止守孝,府上姑奶奶没了,子侄后辈无一登门祭拜。
若真重视,如何只派了她们几个三等婆子来接人。
“还不快去,有事自有我担着!”
小厮要的就是这一句,即便将来老太君知晓,要责罚也轮不到他背锅。
不多时,厨下阵阵肉香传出。
二楼小舱厨中正想方设法给自家姑娘做些吃食的张嬷嬷闻到味儿,想要骂两句又怕惊扰自家姑娘。
张嬷嬷调好小泥炉中火候,叮嘱厨娘照看好便走到自家姑娘所住的舱房,轻扣门扉。
“咚咚~”
敲门声惊醒倚在门内榻边打瞌睡的小丫鬟。
见榻上自家姑娘睡得安稳,小丫鬟这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打开一条缝,小丫鬟警惕的探出半张脸。
见是张嬷嬷来,小丫鬟笑道:“嬷嬷,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张嬷嬷往里觑一眼,“雪雁,姑娘可醒了?”
“姑娘还没醒呢。”说着,雪雁轻轻打了个呵欠。
见雪雁这幅模样,张嬷嬷伸手拉出人,又将门关好,走出几步才低声质问:“可是你又纵着姑娘看书了?”
雪雁低低回应,“只看了一会儿。”
“如今夫人才去,姑娘年岁又小且食不得荤腥,说了多少回要精心照料,你怎还一味儿纵着姑娘熬夜伤身。”
雪雁弱弱反驳,“可是也不能看着姑娘日日垂泪啊。”
“那你不能引着姑娘做些旁的。”
她并非不想,只是贾府那些婆子的做派愈发大胆,有些话她听着都气闷,哪里敢引姑娘出来平白生气。
阵阵肉香伴着酒气随着江风飘来,雪雁鼻头耸动气红了眼,“她们怎么敢!”
雪雁抬脚就要去找人算账。
张嬷嬷一把拦住雪雁。
“嬷嬷拦我作甚,这才行船几日她们竟张狂至此。”
“你还想吵嚷起来惊醒姑娘不成,再说他们都是贾府的,本也不必跟着不实荤腥。”
雪雁支吾着还想再辩,被张嬷嬷一句你还当是在府上熄了所有火气。
夫人丧事未了,姑娘外祖家荣国府便遣了几个男女婆子并一封书信到府中。
因信中恳切,又再三保证定会还林家一个如敏儿(夫人)般的女儿。
老爷再三思虑只留了她一个自小陪在姑娘身侧的丫鬟,厨娘并嬷嬷以及吃穿、土仪等物装了满满一艘大船。
临行前,老爷、管家、爹妈的叮嘱言犹在耳。
她要好好守着、护着姑娘,过几年便能陪着姑娘回家。
睡梦中的黛玉对此全然不知,此刻她正‘跟’在少年身畔听番邦俚语趣事。
讲到精彩处,黛玉忍不住跟着屏息,全然忘了自己在梦中不过一株小草。
此事说来也颇有些志怪色彩。
黛玉三岁生辰那日,自午夜便高烧昏迷不醒,林府众人求医无治,焦急间忽有一癞头和尚不请自来。
言要化林府这独苗苗出家方能好医好此病此劫。
林家虽是四代列侯的钟鸣鼎食之家却亦是书香门第,奈何几代皆支庶不盛,传至林如海膝下唯有林黛玉一个独苗,哪里肯舍得。
和尚道:“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
恰有一游方道士路过,见林府中有清浊二气,不请自来呵断癞头和尚未说完的话。
癞头和尚发现再不能言,大惊过后与之斗法,癞头和尚不敌败走。
道士并不追,取出一物让黛玉随身佩戴,吟诗一首。
蒙蔽天机造劫难,痴儿背下滔天祸。
度化不过夺机缘,谶语尽是早夭论。
若要从此福绵延,唯有万年伴身畔。
世上好事难双全,三灾四难近眼前。
见道士言语有玄机,又不曾言度化之语,爱女心切的二人忙依言照做。
不过片刻林黛玉的奶嬷嬷来报,“姐儿醒了。”
林如海夫妻想要拜谢,周围哪里还有道士踪影,只得携手去见爱女黛玉。
那时黛玉虽千般伶俐,不过是尚未启蒙的幼童,只依稀记得自己去了一雕梁画栋所在,双亲一哄便抛在脑后。
谁知自烧退后,黛玉时长入梦至那处雕梁画栋之所,奈何视线有限又不能移动。
怕惊吓到家人,黛玉只自己留心,月余功夫才摸清自己竟附在一株小草上。
偏那时贾敏查出身孕,林如海升任兰台寺大夫,兼维扬巡盐御史,家中忙乱非常。
待至维扬家中事务理清,贾敏也到了分娩之日,苦苦挣扎生下一哥儿。
这哥儿只比黛玉身体略强一二,片刻离不得人,聪敏懂事的黛玉未免大人忧心,并未言说。
谁知不过二年,哥儿病死,贾敏也一病不起,不过一载也去了。
林如海官衙事忙还要顾及内宅丧事,亦是筋疲力尽,等留意起自己独女黛玉时贾府的仆妇已到了门外。
万般纠结下,林如海忍痛将爱女送往都中岳母家,并托其启蒙教师贾雨村看顾。
几载光阴里黛玉不止知晓梦中那一处有一比她略大些被称作世子的小少年,更知晓少年并无父母兄弟在身畔,唯有几个忠仆。
虽不能通言,视线亦有限,黛玉却珍惜起这梦境来。
如今已能熟练控制小草的叶子来表达喜好,便是丧母弟亡之痛也略减几分。
那位世子见养在白玉盆中的福禄小草通人性,愈发喜爱,时刻带在身畔,几乎有求必应。
近几日讲书的刘先生早年在海上讨生活,后来流落番邦数载归来,因在海上漂泊多年,腿脚落下毛病,只能以说书为生。
因有这段传奇经历,讲的故事比旁的说书人多不少惊心动魄之事,被举荐入代国公府。
小世子本不喜欢,但是瞧福禄小草喜欢,便将人留下,每日讲半个时辰。
起先刘先生还担心自己讲的不好,曾偷偷问过管家原因。
这问题管家也曾问过,那时他家小世子道:“听太多,会压得不长个。”
黛玉反驳,何嬷嬷说她衣裳短了要裁新的,分明长了个子!
偏生这一株小草不争气,几年来竟是未长寸许,非她之过。
可这反驳之言并不能被听到,无可奈何的黛玉只能盼着早些入睡,多多听些。
奈何这入梦一事不随心意,时长有讲到中途才闻动静。
今儿正说到刘先生在船上遇到海匪打劫,刚躲过一劫,谁料流寇又袭。
正值生死紧要关头,厅外忽有人急跑来报:“大少爷来信了!”
横倚在太师椅上的小世子利落跳下,“快将信给我!”
说着,小世子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书信,一目十行看完,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大哥要回来了!”
“忠叔,你去去码头候着,不,我亲去守着。”说着,便要往门外奔。
“只是送了信,算算还有些时日才到。”被唤忠叔的老管家擦一把泪,“还是让老奴守着,只要见着船,立刻让他们给您报信。”
怕劝不住,管家忠叔又补一句,“不然大少爷知道您在码头吹风,又该罚老奴了。”
“瞧你那点出息,你安排人守好便是。”说着小世子转身捧起白玉盆,“大哥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黛玉晃动着叶片回应,为他有亲人归来高兴。
“真乖,等大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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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一起去接。”小世子捧着白玉盆轻抚着叶片道。
一起接三个字勾起黛玉的思绪。
母亲在时也会牵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去接爹爹下衙归家。
如今不知父亲可会按时吃饭,记得天寒加衣……
刚还枝叶挺拔的叶片低垂。
下一瞬,黛玉眼前一黑。
感觉到船只晃动,黛玉知晓自己这是回来了,“雪雁,什么时辰了?”
雪雁拿起放在矮几上嵌绿宝的怀表看一眼,“姑娘,辰时三刻了,可要再睡会?”
黛玉摇摇头,由着雪雁伺候洗漱更衣,心下半是少年与家人即将重逢的喜悦,半是与父亲离别的怅然。
待早膳上来,黛玉不过略用几口便言吃不下。
“前儿姑娘说这九华素饼太淡,张嬷嬷已改良了方子,姑娘尝尝看。”
见黛玉不动,雪雁转头故意大声道:“可见是这素饼做的还不好,我这就端去让嬷嬷自己尝。”
“我才说一句,你且有十句,如今要挟都用上了,也不知谁是主子。”
知道自家姑娘自来嘴硬心软,雪雁笑着推碟至黛玉跟前,“姑娘再尝尝?”
黛玉嗔一眼雪雁,轻咬一口素饼。
外皮焦酥,内里黄精的甘甜与绿豆的清香混着淡淡花香于唇齿绽放。
味儿虽不错,黛玉依旧没心情细细品尝。
见姑娘只略用一口又要放下筷子,雪雁哀求道:“好姑娘再用两口,也好叫张嬷嬷得些脸面,省的嬷嬷哭倒长城。”
“什么哭倒长城,偏你会杜撰。”
虽如此说,黛玉到底多用了几口,喜得雪雁直念佛。
黛玉见她如此,嗔道:“小小年纪,何来这般作怪。”
“当初姑娘病中茶饭不思,夫人和嬷嬷都是这般,”话一出口雪雁便知自己失言,无措解释。
这番模样惹得黛玉心下发笑,又知她一片真心,唬她,“我可是那会吃人的老虎,抓爱吃你这种呆头雁。”
“姑娘是顶顶好的,才不吃人。若真化成动物,姑娘也该是息于梧桐的凤凰。”
黛玉嗤笑道:“什么凤凰不凤凰,还不如做一株草自在。”
“姑娘若是草,也一定是天上的仙草。”一句话惹得黛玉笑出声。
眼见姑娘心情好,雪雁估算着时辰沏了淡茶上前,“姑娘昨儿那故事还未讲完,今儿可有幸听个圆满。”
江上行船,打发时间的事本就不多,黛玉又是最喜身边人读书的。
如今听雪雁竟主动提及,打趣道:“我们雪雁如今倒是愈发上进了,改明儿都能做说书先生去。”
雪雁将头摇成拨浪鼓,“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才不做什么说书先生。”
“不过,”
黛玉接话,“不过什么。”
“姑娘若喜欢,雪雁便只做姑娘的说书先生。”说着,雪雁捧茶上前。
黛玉接过茶,嗔道:“哪有只给一人讲书的说书先生,真真是个呆头雁。”
润过喉,黛玉看着眼巴巴的雪雁问,“昨儿讲到哪一处了?”
雪雁忙将昨儿精彩之处学来,惹得黛玉掩帕笑个不停。
好半晌在雪雁的好姑娘声中,黛玉接着往下讲。
至激动处,黛玉带出一句番邦俚语,见雪雁并未留意赶忙含糊过去。
消磨过一日,再入夜,黛玉却未能入梦。
一连三日,黛玉心里不免替那少年着急,也不知与哥哥重逢没有。
还有自己不在小草不能感知回应,他可会伤心?
正想着,奶嬷嬷张氏敲门而入,“姑娘,马上就到渡口了。”
黛玉握紧手中帕子,“给外祖母、舅母和姐妹们的可都收拾好了?”
“早都单独放好了,姑娘放心。”说着张嬷嬷吩咐雪雁,“京中风霜不比维扬和煦,去给姑娘拿件大氅来。”
黛玉由着她们添衣,心中升起丝丝期待。
2. 第 2 章
京都漕运码头
一婆子听小厮回禀依旧不是,捶着腿不耐道:“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到,果然小门小户没规矩。”
那婆子跟着附和,“李姐姐,依我看今儿恐是到不了了,不如……”
李婆子似笑非笑扫一眼婆子,“林姑娘怎么说也是府上正经亲戚,若我刚走人到了岂不是太太招待不周。”
婆子自打耳光,“是我嘴笨,我只是想李姐姐少些辛劳。”
另一婆子见状上前打圆场,“前面有一茶馆,李姐姐您老坐着歇歇腿,我们在这守着,若那林姑娘真来了,您再来主持大局也不迟。”
两个婆子再三劝说,李婆子这才纡尊降贵言一个可,转身去茶馆。
刚到楼梯边,李婆子被侍卫横刀拦住,挺着胸脯大声呵斥,“大胆,我可是荣国府的,还不让开。”
刺啦,刀出鞘。
“你,你哪个府上的!”
听到争吵的店家急忙跑来,先劝侍卫收起刀,又送上糕点赔罪。
这才转身对李婆子道:“最近几日楼上都被代国公府的小世子包圆了,您看这临窗的位置如何?”
代国公府小世子会来这里?
李婆子疑狐道:“你莫不是骗我?”
若非太太吩咐,姐夫周瑞和姐姐叮嘱,她才不会亲自来这乱哄哄的码头接人。
这位国公爷以百夫长出身被封大将军王,尚曾率娘子军的大长公主,可谓京都传奇。
更传奇的是这位长公主。
有传闻言当年已有身孕的长公主替尚未登基的荣亲王饮下毒酒,至萧家嫡长子萧景行自降生便有缺陷。
后荣亲王称帝,赐萧家承袭双国公,年岁尚小的萧景行请辞并言大丈夫该建功立业,终身报国,帝允,赐不降袭爵。
代国公世子之位空闲十余年才终于迎来继承者——萧景衍。
两代帝王的心尖宠,都中有言:阎王叫你五更死,世子提前至三更。
这种金贵人真会来此?
莫不是外八路的穷亲戚仗势讨好处。
李婆子才一转头,散着寒芒的剑光险些让她站不住,忙指着最远的一处道:“我去那里,清静,呵呵,清静。”
难不成代国公府小世子真来了此处?
被揣测的小世子萧景衍怀中抱着一白玉盆,盆中是一株青草。
那青草不知何品种,观之名贵非凡,叶片围拢一拇指大小莹白如玉的小果。
微风轻拂随之摇摆,其妩媚之态,不禁心动神怡,生出无限怜爱。
萧景衍轻点一下叶片,“可是等不及了?”
恰江面上一艘大船驶来。
才刚报信的侍卫指着船,“小世子瞧,又有船来,我这就……”
“我亲自去。”萧景衍抱着白玉盆疾步下楼。
他要大哥一下船便能瞧见自己。
“愣着作甚,这客船码头人员嘈杂,不比宫廷码头,还不快跟上去。”老管家忠叔说完忙往码头追,“世子慢些,等等我。”
江上,张嬷嬷见着帷幔搭起,吩咐雪雁给姑娘带好帷帽,独自去船头张望。
码头上等着接人的不少,全都四散在各处,至多不过两个小厮并两辆马车。
那荣国府在天子脚下,自诩簪缨世家,礼数规矩自该周全,想到那几个婆子作为,何嬷嬷心中打起鼓来。
又想着报信的说错时辰或地点也是有的,只盼今日能安稳进府莫要横生枝节才好。
张嬷嬷愈发留意起码头,远远瞧见一银冠红缨白蟒箭袖的少年公子也在往这边张望。
看那模样年纪以及通身气派,倒是和那位衔玉而诞的宝二爷对得上。
荣国府让这位哥儿前来接人,倒也在情在理。
对方虽然尚且年幼,到底是正经主子,不是她能怠慢的。
张嬷嬷转身回舱,吩咐船工先送行李下船,又命小厮去请了这位宝二爷上船饮茶小憩。
萧景衍这边刚拒绝跟上来的小厮要帮他拿玉盆,转身就被个堪堪留头的脸生小厮拦下,言及要请他上船稍作整顿。
不等他多问,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伴着惊呼便传入耳中。
周遭摊贩不少人均是躲避不及,被那马匹掀翻摊位踩踏而过,一时间惊起无数尖叫与哭嚎。
整个码头顿时乱做一团。
老管家忠叔边往自家主子处挤,边高声提醒道:“世子,小心!”
变故过于突然,以至于反应过来寻人的侍卫被慌乱的人群冲散。
一时码头处只剩萧景衍与吓呆的小厮站立当中。
船舱内
听到喧闹的张嬷嬷眺望一眼,见疯马径直冲来,吓得魄散魂飞。
万不能让马撞船,若姑娘不小心落了水,她们这些人便再无活路。
与其被困船舱身陷险境,不若尽快下船,有荣国府护持,总好过她们老弱妇孺身单力薄更安全。
张嬷嬷快速稳住心神,拉过雪雁叮嘱一番,将帷帽与黛玉系好。
下船时,张嬷嬷又不免轻声宽慰黛玉,“姑娘莫怕,若有个万一嬷嬷定护姑娘周全。”
一旁雪雁也跟着应和,“姑娘,我也是。”
握在掌心的手分明还在抖,却出言宽慰,黛玉心下感动,“我必不会让你们出事。”
码头上,萧景衍被四下抱头乱窜的商客行人几番冲撞,与自家侍卫越隔越远,倒是那疯马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撞作一团。
“抱着躲好,若它出了差错提头来见。”萧景衍将白玉盆递到小厮怀中,待小厮点头应下,转头高声呵,“莫要再夹马腹,放松身体。”
警示声夹在一众呼喊中犹如浪中扁舟,转瞬淹没。
歪斜在马上的人早已吓傻,拼命勒紧缰绳保全自己不丧命马蹄之下。
嘴里胡乱喊着救命,言乃治国公后代孙继业,能救他者赏百金。
名门公子,疯马作乱,谁人敢在此时出头,纷纷躲避得更远。
在马上颠破胆的孙继业见无人肯上前,怒骂道:“尔等贱民,若大爷我死了,你们通通都得陪葬!”
萧景衍听着孙继业又是自报家门又是悬赏,这会更是口出恶言。
不止将京都世家的颜面踩在脚下,更是目无法纪张狂的很。
“蠢货!”
避开地上散乱的行囊货品,萧景衍飞身踏在一旁的板车上借力转身,在马匹与自己擦身时堪堪握住缰绳。
“快,快救我,届时我家老爷会给你报酬,捐官亦不在话下。”见有人来救,孙继业喜不自禁,当即许下豪言壮语。
“聒噪。”萧景衍翻身上马,一脚将人踢飞,“爷看那点赏还是留着给你买一副好棺材板吧。”
说罢,萧景衍便勒住缰绳开始与疯马博弈,又吩咐道:“忠叔,疏散人群,让兵马司的人速来。”
一时众人纷纷退至更远处,生怕被小少年逞英雄波及。
黛玉方下船便将情形看得真切,心中默算疯马行进方位好做躲避。
此时却见一少年飒沓如流星,径直奔向疯马,转眼的功夫不但将马上之人救了下来,更是一人挽住缰绳独自驯服起那马儿来。
好一个果敢英武少年郎。
张嬷嬷眼瞧着自家姑娘双眼异彩连连,却并不看好那少年。
一边护着人一边默默祈祷老国公爷地下有灵,庇护儿孙。
萧景衍全然不知自己落入他人眼,一心同疯马周旋往河边人少处引。
也不知这马受了何等刺激,不论萧景衍如何安抚示意都不肯安静下来。
反倒数次扬蹄狂颠想要将人甩下,蹶子掀得又快又急。
这要是战场必是一幅少年将军横刀立马的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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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场面。
萧景衍这边险象环生,众人则是提心吊胆,生怕他被马蹄踩死。
好在他功夫不错,最后牢牢骑回马背,将马引至河畔。
疯马再度扬蹄嘶鸣,萧景衍顺势拉紧缰绳几欲同江面齐平。
黛玉烟眉轻蹙,捏紧手中帕子。
心下思忖着也不知这少年是否会水,周遭并无打捞抓取之物。
身畔却是一道低低的惊叹,“姑娘,那小公子可真厉害。”
黛玉急忙去看,只见江面上萧景衍脚踏疯马,凌空飞跨一步,稳稳落至江岸。
“确实。”黛玉略一点头,只觉这样神采飞扬的模样似是在哪里见过。
疯马又是闹事,又是被训,此番落了水倒是气力小了不少,看来不消便可打杀。
黛玉心下安定,正欲吩咐离开,谁料那疯马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再次扑腾起来,急浪拍岸。
污浊的泥浪伴着恶臭一起扑来,砸的主仆三人呆愣原地,一时竟不知躲闪。
周遭有捡回行囊的唤着快躲开。
萧景衍闻声见一老一小护着一小姑娘,快步上前欲护人离开。
谁承想那疯马竟爬上岸来,嘶吼震天直冲他而来。
不得已,萧景衍推开几人,与之再度缠斗起来。
他虽有几分本事,奈何自己只是个半大少年,又无兵器在手,哪里抵得过。
疯马马蹄扬起,眼瞧着顷刻就能让人命丧蹄下。
若非有他,此刻在马蹄下的便是她们主仆三个,黛玉摘下帷帽,在张嬷嬷的惊呼中拔下发上簪子掷出,“小公子,接着。”
萧景衍闻言转身,少女清雅脱俗的姿容只一眼便叫人惊为天人。
“你……”
下一瞬,萧景衍只觉眼前一黑,三魂七魄都轻如鸿毛,直上九霄。
再睁眼时,萧景衍错愕的发现周遭事物竟比刚刚高出几分。
近在咫尺的疯马离自己足有丈余。
这都不最让他惊悚的。
最惊悚的是,萧景衍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哆哆嗦嗦瘫在地上,正被一群侍卫护在身后的“萧景衍”。
周遭已经挤出人群的侍卫正上前斩杀疯马,鲜血飞溅到“萧景衍”脸上,只换来一声高亢尖叫。
不等萧景衍思忖清楚,就见那瘫软在地的“萧景衍”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往自己这边冲来。
他发现自己了?
岂料那“萧景衍”一把攥住旁边刚将帷帽带好的姑娘,语气里满是急切,“姑娘,姑娘可有事?”
萧景衍虽对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嗤之以鼻,可光天化日之下见自己的身体去拉扯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
“啪~”
黛玉起先见这少年公子英姿不凡,还想着帮他一把。
此刻却突然被他当众动手拉扯,立时又羞又恼,几次挣扎竟然挣脱不得,只得抬手打去。
巴掌声清脆惊人,萧景衍不觉半分疼痛,这才惊觉挨打的是另一个“萧景衍”。
被打的“萧景衍”不怒不问反扑上前继续拉扯,“姑娘,你可是受了惊吓?姑娘莫怕,我……”
话未说完,又是一巴掌。
“大胆!”话音一出,萧景衍自己先愣住,这,这,这不是自己的声音!
这稚嫩的女童声是谁?怎会从他口中传出!
萧景衍低头却见一双嫩白的小手与杏黄撒花洋裙,分明是陪在那姑娘身边人的装扮。
被打的雪雁一脸难以置信,带着哭腔唤人,“姑娘,你,你别吓我啊!”
“你,你快些走开……嬷嬷,雪雁!”
她就在这里,姑娘唤谁?
顺着视线望去,雪雁看到另一个自己怒目圆睁,吓得跌坐在地。
怎还有一个雪雁!
那她现在是谁?
3. 第 3 章
“东(南)城兵马司指挥卢迪(李旺)来迟,望世子爷恕罪。”
呼啦啦一群人对着“萧景衍”纳头便拜,更有一老者上前拉着关切问询。
她刚用这劳什子世子的身体抓了自家姑娘半晌?
姑娘的名节、她的身体……
雪雁双眼一番,晕死过去。
萧景衍看着这个假货如此丢脸,恨不能立马夺回身体。
刚一迈步便被挡住,不卑不亢的声音从身前嬷嬷口中传出。
“我们是维扬巡盐御史林大人府上的,来京走访外家荣国府。”
“适才蒙小世子制服疯马救我们主仆,林家定会登门拜谢。然贵府世子当街拉扯朝臣女眷,无奈之下才有此举。”
忠叔眼下哪里顾得理会什么林家,什么无奈,怒斥道:“傻愣愣站着作甚,还不速去请御医,寻个担架来。”
并未理会张嬷嬷。
李旺看着一旁两小一老的林家女眷,不忍开口,“您看这林……”
被打的可是代国公府的小世子,卢迪忙拉住人小声警告,“莫要多言。”
叮嘱间不忘留意吩咐小心抬世子的忠叔,祈求这位老管家没听见,他可不想做一回池鱼。
谁料忠叔突然回头,不等卢迪上前,人已经越过他到了一个小厮跟前,语气和善的道谢。
不止卢迪在看,萧景衍也在看。
见忠叔接过白玉盆转身就走,萧景衍急了,他还在这里。
“等等,”
萧景衍话才一出口,被张嬷嬷拦住,“雪雁,不可莽撞。”
什么雪雁,什么莽撞!
看雪雁脸上的怒气,张嬷嬷知晓这丫头是为姑娘抱不平,她又何尝不气。
眼下跟船而来的几个荣国府仆妇不见踪影不说,派来接人的也寻不见一个。
再气也不能让姑娘在乱糟糟的码头等人。
“你守着姑娘回船,想来荣国府的人定是因疯马冲散惊吓未消,又不知咱们不在船上,这才没寻来。”
见雪雁气鼓鼓不动,张嬷嬷捂着心口做戏道:“我这心现在还突突跳,今儿我托回大,劳姑娘同雪雁替我煮些安神茶来吃吃。”
“可好?”
一句可好让萧景衍恍惚看到守在榻前哄他喝药的忠叔。
忠叔……
忠叔没认出他,竟带着那个芯子叫雪雁的冒牌货回府诊治!
还不知醒来又会用他的身体闹出什么幺蛾子。
得速速想法子回去才行。
思及此,萧景衍一抬眼便见一双含情目略过自己,心尖似有什么划过。
接着便是一串吴侬软语,“嬷嬷脸色这般白,还是回船上歇歇罢,再唤人去寻就是。”
比去岁进贡送到府中的百灵鸟歌声还要悦耳动听。
正合适入府给福禄唱曲逗闷子。
“雪雁?”
“你这丫头发什么愣,还不护着姑娘回船,我去去就回。”
被拍回神的萧景衍下意识扶住人缓步轻移。
意识到自己举动,萧景衍停下脚步。
他堂堂代国公世子岂能做伺候人的活计!
“可是吓到了?”说话间,黛玉反勾住雪雁胳膊,“一会儿多熬些,再配上一碟子糖水青梅给你甜甜嘴。”
换做平日,雪雁听到能有蜜饯吃早不知乐成什么样。
见人不语,黛玉侧头,“可是吓狠了?”
关切的目光灼的萧景衍无措,他甚至闻到小姑娘身上传来的淡淡异香,侧过头干巴巴道一句,“无事。”
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话让黛玉眉头微蹙,垂眸看着雪雁不自在的模样。
应是被吓的不轻。
便是她此刻想来都心有余悸,思忖着稍后回船派人去请个郎中来诊脉。
凉风起,拂过黛玉帷帽,吹开码头的闲谈。
“这外来的林姑娘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当街殴打代国公府的世子爷,她父亲的巡盐御史也算做到头喽。”
“何止,我听那婆子说是来走访荣国府的,修下这种亲戚也是倒了血霉。”
喝茶听热闹的李婆子听到林家、贾府等语止了笑,起身拉住人拉着人再三确认并非误传,瞬间瘫倒在地。
这林家表姑娘怎是如此祸根,竟敢招惹代国公府的世子爷。
早知道就不该听姐夫周瑞的话来接人,说什么办好了太太那里有数不尽的好处。
完了,全完了!
一叠声的呼唤中,李婆子脑子一阵清明,抓着小厮的手哆哆嗦嗦出一句,“快、回府禀告太太!”
“不,去禀告老祖宗!”
一行人慌慌张张抬着轿子跑远。
待张嬷嬷寻到茶楼时,只听得满耳一群仆妇的慌张做派。
能在此刻慌张的不外乎是贾府来接人的婆子。
张嬷嬷递出两块碎银子便得了不少有关代国公府世子的消息以及那一群仆妇的大致样貌。
为首的乃一穿红着绿的婆子。
维扬路远无主子前来便罢,如今到了京都竟也无一主子迎接,贾府如今比夫人在世所言还要不成体统。
张嬷嬷心里有一肚子的气,偏一停船惹了这样一个霸王。
姑娘年纪小,她只是个嬷嬷,介时少不得要劳动贾府的爷们出面。
张嬷嬷雇好车轿,收拾好情绪才回船。
张嬷嬷刚一靠近舱门,便听黛玉妙语连珠传来。
语气中的轻快让张嬷嬷眉头舒展开来,迈步入舱门道:“姑娘,轿子已经在外面恭候了。”
“雪雁你扶着姑娘上车。”
“嬷嬷莫急,且坐一坐喝一碗安神茶。”说着,黛玉示意雪雁。
张嬷嬷担心迟则生变,哪里有心情喝安神汤,亲上手给黛玉戴好帷帽,护着下船。
码头上轿子与马车齐齐整整列了一排,瞧着颇有几分气势。
萧景衍见马车上并未挂哪家府上牌子,更别说马车规制,以及不见前来接人的主家。
他看向一旁的张嬷嬷,“这不是荣国府的马车吧?”
一直忧心未能请来郎中诊脉的黛玉抬眼扫过着统一短衫的车夫,便知雪雁所言不虚。
码头上人来人往,并非说话的场合。
黛玉轻拍一下雪雁小臂,侧身道:“嬷嬷一同上车说吧。”
张嬷嬷知道自家姑娘聪慧,如今有雪雁提醒,已然是瞒不住,只得如实道来。
觑着姑娘同雪雁脸色不好,张嬷嬷心下咯噔一声。
此事少不得要劳烦贾府当家人,万不能因贾府仆妇没规矩让姑娘恼了外家。
张嬷嬷忙将矛头指向代国公世子爷。
“听闻那位世子爷前些日子因口角冲突打断了乐善郡王幼子双腿,拖行半个京城,手段狠厉……”
黛玉蹙眉道:“嬷嬷,刚刚在码头承蒙世子爷相助,可见他是个热心肠,此事或许另有内情。”
萧景衍到嘴边的质问被黛玉这一番话安抚住。
小姑娘还算有些良心,知道不能偏听偏信。
分明是那庆镶当街调戏良家女为妾,打断其父双腿,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皇帝舅舅还夸赞他呢!
张嬷嬷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夸赞,心中愈发愁苦。
无风不起浪,若代国公府世子真如此好,市井又怎会有这些传言。
更让张嬷嬷糟心的是黛玉接下来的话。
“嬷嬷让车夫寻个干净的旅店先住下。”
闻声,张嬷嬷惊呼道:“姑娘这是要作甚?”
黛玉将搅成麻花的帕子收入袖中,“一会儿到了旅店,嬷嬷将带的药材收拾出两份能送去代国公府的,我亲去。”
打人非她本心,但她代表的不止自己,更是林家的脸面与风骨。
“外祖母那里,还得嬷嬷替我走一遭告罪一声,劳她老人家为我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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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外孙女挂心。”
她家姑娘自出生就会吃药,也就三岁那年来了一个道士略好了些,却也娇弱。
那位代国公世子被姑娘一巴掌打晕,九成九是有隐疾。
“姑娘,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我陪姑娘去。”萧景衍说的真心实意。
如此一来,他便不需要再寻借口回府。
张嬷嬷不敢训斥主子胡闹,只能怒瞪雪雁,“你跟着裹什么乱。”
“姑娘若真为贾府着想,更不该自己去代国公府。”
“这是什么道理?”
萧景衍不明白,黛玉却明白张嬷嬷未尽之言。
码头上她们早已亮明身份,如今贾府的奴仆已慌不择路归家禀报。
从京都码头到荣国府,不知有多少人瞧着、看着,若只她自己前往,难免置外祖母家于不义之地。
“是我思虑不周。”
黛玉此时有些后悔刚刚未能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解决。
“姑娘如此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然难得。”张嬷嬷将黛玉半揽入怀愈发心疼。
若夫人还在,姑娘又何须在这个年纪思虑这些。
换旁人家的姑娘,此时还不知如何哭闹着寻爹找娘呢。
萧景衍面对自我反思和宽慰的一老一少,也不好再开口劝。
垂眸看着白嫩的双手,萧景衍气结。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一同烦闷的还有荣国府二太太王夫人拿头疼当借口,让看着办的王熙凤。
一头是圣眷正浓的小世子,一头是心心念念外孙女的老祖宗。
在府中威风八面的凤姐儿头一回不知该如何处理,忍不住对着平儿吐苦水。
“真真是我的好姑妈,让我去哄老祖宗,这种事能瞒得住?”王熙凤挥着帕子假装抹泪。
恰贾琏归家,见凤姐儿垂泪,上前质问平儿,“谁惹你们奶奶?”
平儿见凤姐儿抹泪更勤,呜呜咽咽干嚎,知晓这是允许她说,一五一十将此事道来。
贾琏虽不好读书,却机变圆滑,听上两句便知其中另有文章。
“我的好奶奶,还当是什么难事,这哪里值得你哭一场。”
看着笑嘻嘻靠近的贾琏,凤姐儿愈发气恼,甩了帕子不看人,“二爷好大的口气,你且说说如何稳住老太太,又如何不得罪代国公府的世子爷。”
贾琏坐到凤姐跟前,“奶奶可信林表妹一巴掌打晕世子爷?”
凤姐儿还以为贾琏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竟拿传回来的话问她,冷笑一声,正欲讥讽两句。
贾琏半揽香肩又问:“奶奶可信咱们大姐儿一巴掌打晕她宝二叔?”
“咱们大姐儿才多大,有多少力气。”凤姐儿回嘴一句也转过弯来。
她的大姐儿不能,那娇娇柔柔的闺中女儿又如何能一巴掌打晕世子爷。
这其中必有深意。
凤姐儿管着荣国府大大小小事务,也听过萧世子的名声。
前任吏部尚书言萧世子稀世白玉养野草,被其恶意举报养瘦马贬官岭南;前任户部尚书因不肯用他举荐的人,被举报贪污革职。
登时,凤姐儿惊出一身冷汗,“二、二爷,你说世子爷这是要对咱们家还是林姑父……”
并未往这上面想的贾琏愣了一瞬,随即拍着凤姐儿背道:“咱们家如今什么光景,唯有二叔一个员外郎,哪里入得了这位眼。”
自上皇退位,四王八公后辈皆不得重用,荣国府袭爵人贾赦也只是个蜗居马棚花天酒地的一等将军。
凤姐儿虽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个权臣,自家连提鞋都不配。
反观林家四代列侯,林如海又是科举探花入仕,如今任巡盐御史已有七载。
凤姐儿虽不读书,也知盐官是实打实的肥差!
“不是咱们家,那是林……”
若真这般,林家姑娘万万不能入府!
4. 第 4 章
贾琏并不知凤姐儿已经想到抄家灭门这种祸事,“奶奶觉得你家二爷相貌如何?”
贾家无论男女皆俊美非凡,凤姐儿当初甘愿嫁过来便有贾琏面皮俊俏与一张巧嘴的功劳。
然而此时凤姐儿却没心情理会,“都火烧眉毛了,二爷还有心情在意这张好面皮。”
“这正是关键所在。”贾琏此刻有心在房里人面前显摆,“凭咱们家孩子的模样,九成九是入了世子的眼,这才装晕演一出苦肉计。”
他可听奶嬷嬷说过,当年姑妈才情容貌是几代之最,险些入宫为妃。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这美人自江南水乡来。
“二爷就这般笃定?”
贾琏呵呵一笑,“我的好奶奶,你说说能让一个小姑娘打脸还能因为什么?”
不过是毛头小子分寸未把握好,直接被当了登徒子。
心里过不去,装晕寻个台阶,府中的凤凰蛋便是这般做派,贾琏熟的不能再熟。
凤姐儿也想到了宝玉,心里犹豫起来,“可若是……”
“即便猜错了,咱们不过拿笔银子送赔礼,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贾琏笑呵呵凑近,“既然二婶将这等难事交给奶奶,总得放点血吧。”
凤姐儿一句‘那好歹是我姑母’刚到嘴边又吞回腹中。
她的好姑妈想她背锅,不体贴她的难处,她何苦事事为二太太打算。
夫妻二人合计一番,只觉此事大有可为(大笔银子入账)。
贾琏的脑回路虽清奇,有一点却没说错,萧景衍确实被黛玉的容貌惊艳到。
不过萧景衍见过的美人何其多,让他侧目的是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敢承担有风骨,不愧是被皇外祖父挂在嘴边的老林侯之后。
在萧景衍对面前柔弱小姑娘改观赞叹时,不少探子也将码头一事回禀给自家主子。
不同于贾琏这种给自家亲叔叔做管事跑腿活计,拥有探子的无一不是处在权势中心的人精。
听闻萧景衍在码头被维扬巡盐御史独女林姑娘打晕。
太上皇一系在想这位小霸王今日所为的背后,可有当今的手笔。
原本林海乃是太上皇封的探花郎,又娶妻荣国公嫡女,按照常理该同四王八公这些老臣属一派,调任维扬任巡盐御史应做好太上皇的钱袋子。
可偏偏林海数年来不接任何暗示,几年下来江南盐税增了几成,他们的孝敬银子缩水不少。
非同党又把持如此要紧肥缺,拉拢不得自是除之后快,偏他为官清廉未曾有把柄,周旋数年反倒是他们折损不少人马。
若当今要借此拉拢,维扬那面便需加紧行事;若当今不信,便可再添一把火放自己人接任。
陪着当今一路厮杀坐上皇位的从龙重臣却是一阵狂喜。
林海虽是个能臣,却与太上皇一系牵扯众多,沾染上这位祖宗,当今也可换自己人上去。
可惜这林姑娘怕是活不过明天!
还有不少政治嗅觉没那么敏锐,听闻此事为命不久矣的林家姑娘惋惜。
转头对着自己儿女又是一通叮嘱,万不可学这等作死做派,远离萧世子保平安。
唯有一处得到消息的反应与众权臣不同。
正批折子的庆元帝听闻宫人来报,“萧世子在码头被打晕了。”
治国公子孙竟有如此本事?
庆元帝丢下手中折子,“摆驾代国公府,传太医院当值太医速去代国公府为景衍诊治。”
数位太医跟随圣驾齐往代国公府。
尚不知情的萧景衍与黛玉主仆一行车马已停在‘敕造荣国府’牌匾前。
蹲在三间兽首大门前几个华冠丽服之人随意扫一眼靠近的车马,高声呵斥。
“国公府邸岂是你们随意靠近的,还不快离开!”
萧景衍哪里受过这等怠慢,掀帘跳下马车,“车中坐着的是你们府上姑奶奶,维扬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姑娘,还不速速开大门迎接!”
听一小丫鬟口气如此冲,门房起身便道:“凭你几架破车马便冒充府上亲眷,还不快滚!”
“谁给你的胆子冒充主子爷赶人,是不是一问便知!”
一旁想着李婆子回来的机灵小厮笑呵呵上前道:“姑娘莫要怪罪,他喝了几滴马尿惯是乱沁,我这就去禀主子,有劳诸位等等。”
没能及时拦住‘雪雁’的张嬷嬷紧随其后下来,怕这丫头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点头抢先道:“有劳。”
萧景衍对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不喜,哪怕现在换了身子,也容不得一看门人呼和。
正欲开口,轻柔软糯的江南女声传来。
“外面风大,嬷嬷同雪雁先回车上来吧。”
语气依旧娇软,萧景衍却从里面听出一丝初春风雨中所裹挟的寒意。
小姑娘生气了。
只是这气性还不如福禄闹脾气不理他时大,反倒像福禄为了多听一会儿时叶片轻晃。
矜贵、娇俏。
想着自家福禄小草,萧景衍唇角忍不住上扬。
黛玉见‘雪雁’如此,推茶盏到她跟前。
温热的触感让萧景衍回过神,顺着氤氲的茶气他看到一副江南美人画,一双秋水盈盈的含情目弯成残月。
砰砰~
砰砰
萧景衍垂眸抿着茶水,开始嫌弃起这具身体如差,怎能照顾好主子。
林家没了主母竟没落至此,让这种丫鬟照顾独女。由小见大,巡盐御史一职也该换人坐才是。
再看向黛玉时,萧景衍眸中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落在黛玉眼中,便是她懂自己在宽慰她。
一旁张嬷嬷见着姑娘给‘雪雁’递茶,不悦道:“姑娘万不可如此纵容雪雁这丫头。”若养大了心,以后还不知闯出多少祸端。
“嬷嬷,雪雁无错。”
她虽坐在车内,却听得分明,且不说一路随行的贾府人皆不见踪影,前来接她的那些也早早传了信回来。
这番话是外祖母吩咐还是门房狗仗人势?
黛玉分不清,却明白‘雪雁’维护的是她,是林家。
张嬷嬷见黛玉不听,转看向‘雪雁’,“你啊你,怎到京城脾气这般急躁冲动。”
“分明是那门房出言不逊。”若不是被人拦着,打断门房狗腿都是轻的。
见‘雪雁’如此,张嬷嬷叹一口气道:“你是姑娘的丫鬟,代表的是姑娘的脸面,便是那门房不对,也用不着你雪雁姑娘在旁人大门外开口。”
萧景衍听得眉头紧皱,不出面,由着你和稀泥?
萧景衍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备受恩宠的世子爷,半点不懂闺阁女儿所要循着的礼教。
他不懂,黛玉却懂。
只是此刻,她的心是偏向‘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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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看着油盐不进的主仆二人,张嬷嬷不好再说什么,只盼夫人娘家能如夫人那般明事理。
得了银票的凤姐儿听小厮来报,“有一行自称府上姑奶奶之女的林姑娘在外等候。”
恰贾母身旁的鸳鸯前来寻凤姐儿问询,“老太太问林姑娘可到了?”
“这不是赶巧了,正说人到宁荣街上。我且瞧瞧老祖宗去。”说着凤姐儿拉着鸳鸯一起到贾母处。
才刚打帘,便听一道焦急之声传来,“可是我的玉儿来了?”
凤姐儿笑呵呵应承两句,将码头一事简略说来,最后央求道:“我小孩家家的没见过这种事,还得老祖宗给拿主意呢。”
“这点子事就没主意,当初国公爷在时……”老大仗着老太太宠,国公爷在外,便是太子也打过。
那时的荣国公府便是当今都要给几分薄面,如今竟为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国公世子吓到没主意。
看凤姐儿一脸孺慕,想着不成器的两个儿子,满府唯有宝玉有一二才华,只是等他长成还需数年。
如今的国公府……到底不如从前。
贾母轻拍凤姐儿,“你是个好的。人就不必领来了,让你妹妹好生歇着,告诉她不过小孩子间打闹,不妨事。”
得了准信,心中盘算万千的凤姐儿恭维两句忙吩咐人去迎黛玉入府。
看着车马被拉到西边角门,萧景衍拦人,“你可禀明是林大人家姑娘入府?”
“自然。”
不等萧景衍再开口便被张嬷嬷拉至轿前,“姑娘有话同你说。”
看着‘雪雁’皱巴成团的脸,黛玉轻笑道:“何必争这些。我如今有孝在身,又是小辈,走角门并无不妥。”
萧景衍差点气笑,打他时干脆利落不见丝毫犹豫,怎这会儿便不争、无碍。
按规矩,贾府该开侧门迎人入府。
罢了小姑娘不争,他何须做好人。
况且他才不是劳什子丫鬟雪雁,速速归位才是正经。
待至梨香院,瞧着十来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尤其有一门通街,萧景衍心中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欢欢喜喜跟着黛玉去见外祖母。
荣国府后院正房台矶上,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着生脸二人,便知是鸳鸯姐姐叮嘱过的林姑娘主仆。
忙迎上来道:“老太太早就盼着姑娘呢,只是连日身上不好,一时不忍相见。”
“老太太叮嘱姑娘务必将这里同自家一样,吃什么用什么寻琏二奶奶即可,若有什么烦闷、委屈,只管说,万不可外道。”
黛玉听了知晓今日见不到外祖母,问候两句,将备好的几样礼盒留下,方拉着面色不好的‘雪雁’告辞离去。
萧景衍被拉着疾步快行,摆动间瞥见黛玉殷红的眼尾。
码头处打他时小姑娘虽红了眼尾,却没此时伤心。
小姑娘这等模样让他有怒难言,干巴巴道:“回吧。”
黛玉摇摇头,“礼不可废,还要去见过二位舅舅与舅母。”
老太太都不见,那两个酒囊饭袋会见?
不出萧景衍所料,被指路到荣禧堂的黛玉等了两刻钟只等来一个婆子传话。
言她家太太午睡未醒,老爷今日斋戒未归,改日再见罢。
也是这时,黛玉才知住在荣禧堂的并非袭爵的大舅舅贾赦。
长幼无序,乃乱家之根!
5. 第 5 章
听闻黛玉主仆要去大老爷处,尚不知内情的丫鬟、小厮得了打赏欢喜拉过一辆翠幄青轴车,恭请请二人上车。
出角门,过荣府正门,早有小厮至大老爷贾赦处报信。
得知黛玉打了代国公府世子,贾赦倒有些欣赏这个未曾谋面的外甥女。
再听闻贾母与弟弟处未曾与黛玉相见,贾赦虽有些不悦外甥女将他排在最后,想着那些人的德行,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小辈的错。
贾赦乐呵呵安排邢夫人带着姬妾迎人。
黛玉下车,见院落小巧别致,不等开口便有婆子往正室迎人,“大老爷与大太太知道姑娘来,早早就派我们候着了。”
天差地别的境况让黛玉愣神一瞬,口称是她来迟,有劳长辈等候。
甫一入正室,不等黛玉拜见,便被邢夫人拉住坐下,刚言两句客套话,便有人来传话,“老爷请姑娘去书房一见。”
黛玉忙起身跟去书房。
贾赦书房布局同样遵循小巧精致,所挂所用无一不精,与家中父母为她准备的书房有一二相似之处。
黛玉不由添了一分亲近,躬身请安见礼。
贾赦见着容貌有几分肖似敏妹妹的小姑娘走来,不禁回忆起妹妹幼时替他说公道话时的鲜活模样,湿了眼眶。
“你母亲也是个狠心的,当年说好要时常回来瞧我这个大哥。”说到哽咽的贾赦转身改口细细问着一路行船之事。
入府半日,第一次听大舅舅提起母亲,黛玉哽咽着一一应了。
贾赦见黛玉应答得宜,言谈举止不俗,心中又生出无限欢喜,不愧是敏妹妹的女儿。
再想起糟心弟弟与偏心母亲,贾赦叹气道:“码头的事我听说了,玉丫头无需担心,那代国公府世子是个混世魔王,朝中不少臣子皆是被他谗言所害,但从未听他为难过哪家府上女眷。”
“早年间我也……总之你只需记得有舅舅在,在这里同你舅母一处只当在自家,有什么委屈尽管找舅舅就是。”
陪在黛玉身旁的萧景衍听到这话瞬间瞪大双眼,他何曾祸害过朝臣!
分明是那些人尸位素餐,结党营私!
满心感激的黛玉并未留意到‘雪雁’的气愤,行礼道:“多谢大舅舅,只是此事皆因我起,自该由……”
“既你父亲信任府上将你送来,有我做舅舅的在,哪里轮到你个小丫头担责,且好生住着。”
贾赦说罢命人好生送黛玉回去,派人给王熙凤送信,好生照料外甥女。
又怕这两人不尽心,着人送了不少物件到梨香院。
刚叮嘱好厨娘等人守好门户的张嬷嬷见抬来许多东西,直言有什么需要直接寻大太太与二奶奶。
看来贾府的主子还算明理。
转头便见‘雪雁’一脸气愤,姑娘也一脸心事,张嬷嬷忙迎上去,“姑娘?”
她已劳烦许多人,再不能让身边人跟着忧心,黛玉展颜微笑,“嬷嬷,我无事,只是有些累。”
并不知自家姑娘在贾母与二房处吃了闭门羹的张嬷嬷忙将黛玉迎至屋内,铺好被褥,“姑娘好生睡一会儿。”
“嬷嬷让她们也都歇息去吧。”
张嬷嬷满口应下,转身拉着在门边徘徊的‘雪雁’到门外,“你陪着姑娘去见贾府老太太可是……”
萧景衍隐约听到低啜,心中一阵烦乱,腿不由己往里迈,“无事,我去瞧瞧姑娘。”
看着被褥随着抽噎声耸起成小鼓包,萧景衍烦闷的同时觉出一丝可爱。
意识到自己所想,萧景衍瞪大双眼。
他怕不是困在这身体里疯魔了,竟会觉得小哭包可爱!
抬脚想走却迈不动步子,僵持良久,萧景衍翻个白眼,认命般挪到榻前,“老、大老爷不是都说无事,为何还哭?”
思及爹爹苦劝她离开,外祖母拒见,大舅舅虽有一二真心却也拿她同外祖母与二舅舅打擂台的黛玉猛听到此话,抽噎声顿住,“如今可是连你也烦我了?”
萧景衍一个头两个大,他问的是这个?
看着那小小的鼓包此刻没了起伏,也没了恼人的抽噎,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慌,脱口而出。
“姑娘,我怎会烦你,老爷说这里不过暂住,若不习惯咱们给老爷去信,咱们早早归家去。”
‘雪雁’这番话又快又急,熟悉的话语让黛玉心中略微冒头的不安彻底散去。
“呆雪雁又说傻话,爹爹他……”府中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不信娘亲与弟弟的死真的那么简单。
萧景衍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想不通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那冒牌货醒来可也会如此?
巨大的恐慌让萧景衍迫切想要回去,“大老爷也说世子不会针对女眷,我们何不登门去看看世子可醒来,或许可以求世子让姑娘回维扬。”
“呆雪雁又说呆话了。”爹爹想她留在这里必有深意,她何苦回去让爹爹分心。
“这怎么是呆话,姑娘不想回家吗?”
她怎会不想归家陪在爹爹身畔。
她并不畏死。
萧景衍见黛玉垂眸不语,便知她想回家,诱哄道:“若有皇、皇家旨意,想来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圣旨岂是那般好得的。”
“姑娘不是说世子非传言那般,有世子相助,姑娘定能得偿所愿。”只要现在哪让他回去,他定帮小姑娘回维扬。
“我们与世子不过一面之缘。”如今世子是否醒来都未可知。
萧景衍并不愿就此放弃,“若世子愿意呢?”
“君恩似春雨。”黛玉唇角微翘,“况且萧大将军戍守镇边的功劳不该用来为我一个外姓人求这样的旨意。”
外姓人?
他才不是什么外姓人!
“好了,我知你为我好,只是这话不可再提。”黛玉拍拍愣神的‘雪雁’,侧身向里留出空间,“今儿你还不乏么,快上来歇一歇。”
小姑娘脸上泪痕未干,此刻眉眼含笑,言语娇俏,让他忍不住想要摸摸小姑娘有些凌乱的头发。
可是他并非小姑娘的丫鬟雪雁。
如今独处一室已是逾矩,他不能仗着无人知晓便同意。
萧景衍双手紧握,“我不累,姑娘快些睡,一会儿我去瞧瞧能不能买些新鲜食材做些好吃的给姑娘补补。”
小姑娘太瘦了,他单手都能拎起来,到冬日怕是一阵北风都能吹走。
“分明是你想吃,要去就去,少拿我做借口。”
见黛玉背过身却竖起耳朵听动静,萧景衍无奈笑笑,真是个嘴硬的小姑娘。
萧景衍眼珠咕噜噜转一圈,扬声道:“若姑娘不想吃,我便不去了。”
一息、两息……
许久未得到回声的萧景衍忍不住起身去探,不想这具身体才蹲片刻竟双腿发麻。
萧景衍一时控制不住身体往前倒去,顷刻就要砸在黛玉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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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躲开!”
萧景衍猛地坐起,看着周遭因围拢过来的熟悉面孔,一时有些不适。
“忠叔?”是他自己的声音。
忠叔喜极而泣,“世子莫怕,无事了,沈太医快来为世子诊脉!”
被喊来的不止沈太医,一个个或望或问,吵的萧景衍头疼,他还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我无事!”那小姑娘弱不禁风,别被那莽撞蠢货撞坏。
“无事会昏迷几个时辰!?沈胪好好给他瞧瞧。”元庆帝也是来到代国公府才得知萧景衍竟是被林如海的姑娘打晕。
安排好的都能出差错,一个个当真废物!
萧景衍闻声看着一步步到床边的元庆帝,眼中惊喜几乎溢出,“皇舅舅您怎么来了?”
无需元庆帝开口,一旁大太监冯久宝开口道:“圣上听闻世子爷昏迷,丢下奏折直奔府中,万幸世子爷无事。”
“聒噪!”
冯久宝陪在帝王身边多年,即便不听话音都能试着揣摩一二帝心,更何况是在这位小祖宗面前。
冯久宝躬身,“是奴才聒噪,圣上对世子爷比几位皇子还亲,哪里是奴才一张嘴能讲明的。”
换做往常萧景衍这时便该接过话,偏此刻他耳畔全是小姑娘说过的话,还有那些谣言……
一犹豫,萧景衍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可是身体不适?冯胪快来给景衍瞧瞧!”
元庆帝急切的声音让萧景衍回神,皇舅舅这般记挂他,他怎能那般想,“皇舅舅我无事。”
“无事在码头被个小姑娘打晕?”元庆帝有些恨铁不成钢,“朕听萧忠说什么你拦马救人,可是那时伤着了?”
他堂堂大将军王之子,自幼习武,疯马都敢驭,怎会被个小姑娘打晕,分明是那小姑娘的丫鬟胆子小!
萧景衍知换魂一事虚无缥缈亦属宫中大忌,嘴巴几次开合只干巴巴来一句,“许是这几日兴奋未休息好未休息好,拦下疯马力竭所致。”
“我们衍哥儿也是懂怜香惜玉了。”元庆帝并非爱打趣之人。
依照惯例巡盐御史一年一换,偏林如海争气,他也舍不得在国库依旧空虚之时换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今儿本想借萧景衍拿治国公家开刀,竟惹出这等差错。
林如海是他的人,便是他不想发作,上皇那里也过不去,唯有萧景衍可解决。
毫不知情的萧景衍被这一句话弄得坐立不安,“皇舅舅!”
“好好好,舅舅不说。”
恰有小厮来禀维扬巡盐御史林大人府上送了礼来道谢与赔罪,不知收还是不收。
若没跟着小姑娘走一遭,他大可由着自己性子做,偏生他跟着走一遭,知晓小姑娘身旁不是老弱便是幼小,外家又待她冷淡。
比之他这个父母兄长不在身旁的更可怜三分。
萧景衍看向元庆帝,“皇舅舅,此事可否由我我自己抉择。”
“自然。”
“东西收下。”萧景衍说完再度看向元庆帝,“于码头纵马闹事之人口称乃治国公后代,满口胡沁可捐官,简直目无法纪,皇舅舅绝不可放任这等人继续逍遥法外。”
元庆帝笑着应下,若非有上皇护着那些老臣,他何须这般谋算,好在事情虽有差池也算按照预期走。
看着宠了多年的外甥,元庆帝大手一挥,“还想要什么同皇舅舅说。”
“皇舅舅能否宣林家姑娘入宫。”
6. 第 6 章
元庆帝不解看向萧景衍,便是一旁忠叔也投来担忧目光。
这是担心自己报复小姑娘?
他此时最想知道的是因何会互换,“林大人帮皇舅舅守着钱袋子,他的独女入京又碰上这种事,皇舅舅不表示一二?”
“衍哥儿不介意?”
萧景衍本能想摇头,脑海中全是小姑娘那一句外姓人。
皇舅舅对他……不,皇舅舅绝不会如此。
萧景衍晃晃脑袋将这个想法驱逐,笑嘻嘻贴到元庆帝跟前,“皇舅舅别说缘由,让冯大伴直接宣她们主仆入宫,一路揪心足以抵过。”
届时他也能以大丈夫不同小女子计较为由寻小姑娘说话,比去贾府让她惴惴不安好上数倍。
“只有你会想出如此促狭的法子。”元庆帝虚点萧景衍一下。
林如海的妻儿相继过世,是他没料到的,如今照料一下独女,也好安林如海的心。
萧景衍见元庆帝答应,开口缠着要亲去瞧瞧。
这点小事元庆帝自然同意。
确认萧景衍真的无事,想着觐见的几国使臣,元庆帝叮嘱几句,摆驾回宫。
萧景衍才一起身便被元庆帝拦住,“好生休息,明儿不是还要去瞧好戏。把你们主子看好了。”
换做往日,萧景衍定会乖乖听话,只是贾府一行让他印象过于深刻。
门房的势利,贾母的冷情,二房的无视,小姑娘去的可是她嫡亲外祖家啊!
那一句不能仗着军功胡乱终究搅乱萧景衍的心。
皇舅舅……皇舅舅不会那样对他的……
若真心疼爱,张嬷嬷言他混世魔王、手段狠辣的话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萧景衍想给自己寻个借口,耳畔却是小姑娘那一句君恩似春雨。
贾府两代国公皆是跟着太祖打过天下,实打实的军功,一朝行错又后继无人,一样没落。
见萧景衍起身执意相送,元庆帝只嗔怪一句,并未再拦。
“世子,天凉,回屋吧。”
被唤回神的萧景衍看着面前头发已经泛白的忠叔。
这是自降生便陪在他身边的老仆。
怎么跟小姑娘待了半日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萧景衍自嘲一笑,“忠叔,传春升来见我。”
既有疑虑,一查便知。
此时心乱如麻的萧景衍并未察觉自己刻意避开相伴数年的忠叔,反而选择母亲信中一笔带过的人。
惟愿是他多心,小姑娘那样的外家也只是万里有一。
心烦意乱的萧景衍回屋抱起白玉盆,轻抚小草叶片,“今儿我遇到一个小姑娘,她……”
剩下的话在萧景衍看到福禄顶端小果染上一抹殷红血色时化作一连串‘福禄,你’。
针尖大小,似泪痣犹如血滴子般长在洁白如玉的小果子上。
萧景衍一双手欲碰又不敢碰,忙唤道:“忠叔,忠叔今儿都谁碰了福禄?”
急忙跑来的忠叔见小草无恙,心下安定不少。
“今儿只一个尚未留头的小厮抱过一会儿,后来回府一直是我守着,未有外人触碰,世子放心。”
“那福禄果子上的是什么?”
忠叔凑近瞧了许久才在萧景衍示意下瞧见那一点红。
想着其他植物生长习性,忠叔解释道:“一般果实成熟会由青转红,福禄的果实应是到了成熟的时候。”
自福禄到府上便是这般模样,偏他离魂半日果子有了变化,萧景衍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偏生他又不能开口直言自己遭遇,“让府中花匠来瞧瞧。”
福禄这种不经历冬枯夏荣的草他们谁也没见过,唯一能有些形似的人参也不似这般。
满府的花匠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即将成熟的结论。
萧景衍挥退众人,抱起白玉盆,“小福禄,你是真要成熟结果了吗?”
再度听到声音的黛玉没来得及高兴自己能继续听先生说书,就听到成熟结果。
黛玉晃动着叶片:你说什么成熟结果?
察觉到叶片轻微摆动,萧景衍呼吸都轻了几分,“小福禄,你终于睡醒了,可有发现你自己有什么不同?”
不同?
黛玉环视三寸长的小草,没长。
盆中红、黄、蓝、绿、紫、白、粉,七色宝石依旧。
难不成是头顶那个果子?
黛玉控制着小草仰头去看,只看到带着薄茧的手兜头罩来将她(小草)托住扶正。
黛玉一时脸如火烧,他……怎么可以……
是了,她如今在梦中是一株小草,并非林黛玉。
不对,他都能感知她在不在,是植物也不能随便乱碰。
黛玉气鼓鼓晃着叶片瞪人:不准随便碰我!
福禄灵动的身姿让萧景衍放心下来,柔声哄道:“莫要顽皮,小心折了叶子。”
她才不会那般不小心。
黛玉晃动叶子想要寻说书先生,也没看到旁的人。
没有接到大哥吗?
萧景衍见福禄晃个不停,笑着回应,“大哥还未到,你刚醒且多休息休息,这两日便先不听了。”
不听?
黛玉垮了脸,叶片纷纷下垂。
萧景衍无奈道:“说好的要同我一起接大哥,听多了你再继续睡怎么办?”
继续睡?
黛玉噗嗤一笑,惹得叶片摇摆。
她分明是入梦,他竟唤自己不来时是入睡么,倒也贴切。
玩闹一回,春升带回来的消息让萧景衍瞬间沉了脸。
不止坊间有关他的事迹全部抹黑,疯马闹事似是人为。
“世子,时间紧迫,未免打草惊蛇,只能查到这些,可要继续查下去?”
“世子不必担心被幕后人知晓,只是时间上会……”
“不必。”萧景衍打断春升的话,“多留意大哥船只的消息,你下去吧。”
看着如行尸走肉靠近的人,不知转瞬间发生何事的黛玉摆动着叶片引他注意。
“还好有你。”萧景衍闻声将白玉盆抱在怀中,“福禄,你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自幼时入梦至今,她俩也算互相陪伴,想着今日入府种种。
她又何尝不是,还好有你。
青翠的叶片贴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恰有一缕暖阳斜照来,为二人做下见证。
与此同时,宣旨太监已经到了荣国府。
听到回禀的王夫人激动万分,她的元春大年初一的生日,她就知道她的元春一定会有大造化。
“定是我的元春!”王夫人抬脚便想去见宫中来的公公。
正陪太太说话的周瑞家的也是一脸兴奋,大姑娘越好,太太地位、权柄越稳,她作为陪房自然也水涨船高。
“太太莫急,这可是府中的大事。”
“对对对,你瞧我这衣裳是不是该换一身。”王夫人越看越觉得哪里都不满意,“先让琏儿招待着,万不可怠慢了。”
无需周瑞家的传话,同样得了消息的贾琏儿心下有些惴惴,面上含笑恭敬将人往厅内迎着陪吃茶。
前来宣旨的乃是冯久宝徒弟夏守忠,早已得了师傅叮嘱,此刻也不拿大跟着贾琏入内饮茶,对来意三缄其口。
闻信赶来的贾赦兄弟二人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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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何消息,反倒是姗姗来迟的贾母面带喜色,吩咐着摆香案。
她的元春终于熬出头了!
夏守忠见状也不阻拦,端起茶轻啜一口,“人都来齐了?”
“犬子上香未归,除此之外人齐了。”
夏守忠放下茶盏,“当真齐了,无有遗漏之人?”
一时众人犹豫起来,贾赦上前一步道:“今儿府上来了姑奶奶家的表姑娘,因舟车劳顿未去通传。”
见夏守忠端起茶杯,贾赦忙吩咐凤姐儿去唤黛玉主仆。
梨香院卧房内
“咚!”
砸在脚榻上的雪雁顾不得疼,撑起身子就见榻上自家姑娘悠悠转醒。
她这是回来了?!
雪雁泪眼汪汪靠近黛玉,“姑娘!”
黛玉撑起身子歪头瞧她,“怎这副模样,不是说要去……”
黛玉话未说完,张嬷嬷引着平儿进来,“姑娘,平儿姑娘来了。”
得知府内传旨皆要到齐,黛玉在雪雁几人伺候下更衣理妆。
一行人如风拂柳走近,见着中间少女模样,夏守忠不由暗吸一口气,感叹世子竟不为美色所动。
待人入厅门,夏守忠起身至厅南面,“特旨:宣林氏女明日入宫觐见。”
“公公,是不是宣错了?”
贾政这一句话问出贾府众人心声,众人齐齐看去希望能有个解释。
夏守忠冷哼一声走到黛玉身前,“明日辰时轿子会在府门外恭候林姑娘。”
一时黛玉成为众人焦点,她恭恭敬敬对着夏守忠道谢:“多谢公公。”
雪雁更是满口道谢,在张嬷嬷掩映下快速递过一个装了银票的荷包。
见主仆几人识趣,夏守忠也乐得此时卖个好,拂尘一扬,“林姑娘请。”
态度端的恭恭敬敬。
黛玉不知缘由,略蹲一礼,“有劳公公,您请。”说罢转身对着贾母与贾赦又行一礼称欠告退。
看着黛玉一行人离去,王夫人气红了眼,便是贾政也有些不满。
唯有贾赦捋着胡子满脸笑意,路过贾琏时不忘低声叮嘱一句,“让你媳妇儿安分点,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并未听到的王熙凤眼神一转,绕到贾母跟前,“老祖宗,林妹妹才多大点年纪,还得指着您提点呢,还有那些公公们。”
同样不知圣人因何召见的贾母听到此话脸上带了笑,“这还用你个猴精说。”
到底是敏儿唯一的骨血,她的外孙女,她又如何会不疼呢。
“老祖宗!”
贾政夫妻才刚离开,便有丫鬟禀报,“宝玉回来了。”
“原来姐妹们都在这陪着老祖宗,新来的妹妹呢?”
一路奔至厅门的宝玉四下并未见生人,“怎么不见妹妹?”
探春讥笑道:“人家明儿要面圣,这会子哪有功夫见二哥哥。”
宝玉念一句,蹲在贾母身前,“那老祖宗更该喊妹妹来,也好给妹妹讲讲规矩。”
夏守忠态度虽好,未明缘由前贾母不敢冒险让宝玉见人。
“好了,你不是许久不见你湘云妹妹,明儿接了来可好?”
未曾见过的妹妹哪里比得了旧日玩伴,宝玉顿时将人抛在脑后,一时厅内欢声阵阵。
待到用膳,贾母瞧着桌上茄鲞,对着鸳鸯招手,“这一道给林丫头送去。”又细细吩咐一番。
岂料梨香院外夏守忠留下数个小太监,言有令不准贾府人进出。
鸳鸯不得已,只能将菜送出任由检查过后送进院中,自己回禀贾母。
贾母沉吟半晌,“罢了,我老了管不了许多。”
7. 第 7 章
梨香院内
雪雁见着贾母送来的荤菜,强忍丢出去的冲动转头寻上一同来的厨娘。
“水娘子厨房若还有菜,连同这道一块送与诸位公公做宵夜吧。”
忙着给姑娘备燕窝的水娘鼻尖耸动便闻到一股荤腥,点头应下,“雪雁姑娘放心,今儿有不少新鲜菜呢。”便是没有她也能现炒。
雪雁将食盒递出,清洗一番确认没沾染半点荤腥才回屋,推门便见黛玉坐在收拾好的书案前。
雪雁疾步上前,“姑娘,明儿还要入宫觐见,怎这会儿还看书劳神。”
眼看手中书卷不保,黛玉侧身解释,“都是看过的,并不费神。”
“那也不行。”
见雪雁不依不饶,黛玉抬头笑问:“你刚出去前想说什么来着?”
刚还义正言辞的雪雁如霜后茄子,“没,没什么,姑娘且早些休息。”
心比比干多一窍的黛玉如何会信这话。
白日种种还可解释为被疯马吓到,可用饭时雪雁几次欲言又止必定有事。
“咱们自小便在一处,虽为主仆同姐妹也无甚差别。雪雁姐姐,我拿你当姐姐,也希望你有事能同我讲,莫要瞒我。”
“姑娘。”雪雁被感动的眼泪汪汪,蹲在黛玉跟前恨不能一诉衷肠。
“姑娘,我……”
不!
今儿姑娘受的惊吓与委屈已经够多了,眼下姑娘无恙,嬷嬷也只叮嘱她‘为姑娘好,也不可如此莽撞’。
能在她身体中依旧护着姑娘,足以证明小世子人品尚可。
灵魂离体一事太过诡异,她刚过去又被困在无尽黑暗中,可谓两眼一抹黑。
眼下境况她不能再给姑娘添麻烦,还是缓一缓再同姑娘说罢。
雪雁知晓自家姑娘秉性,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定不会放心。
她将不满推到贾府,“我是气不过贾府这般对姑娘,又不是咱们求着登门,是老太君几番去信要接姑娘来却避而不见。”
“如今还在孝期,老太君竟命人送一碟子茄鲞来!”
下午哭一场黛玉已不强求这份亲情,“若为这个还不知要气多少次。”
“都道客随主便,哪里还能主随客便呢。”
雪雁心里明白,可她不能接受自家吞金食玉的姑娘被这样对待。
雪雁摇头道:“姑娘自小便不食大油之物,老爷也说过油、多食非养生之道,若真客随主便于身体无益啊。”
黛玉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姑娘你怎调侃人,我这都是为了谁操心啊!”
主仆二人顿时闹做一团,听到闹得不像样子,张嬷嬷站在窗下重重咳一声。
屋内黛玉与雪雁顿时噤声,互相比着嘘,又都忍不住扬起笑来。
“姑娘,该睡了。”
雪雁应了声,打水伺候着黛玉梳洗一番,两人一床一地榻躺好,辗转半夜才得以入眠。
次日凌晨张嬷嬷便将黛玉从床上挖出来,雪雁忍回一个呵欠,将几件颜色略鲜亮的衣服捧出,“姑娘瞧瞧穿哪一件。”
黛玉点一件鹅黄出风毛竹叶梅花圆领袍,待雪雁换了裙子来,又随手点一条蟹壳青撒花马面裙。
张嬷嬷点头赞一句,“发饰便用黄色小绢花与小凤钗,再搭姑娘最爱的白珠簪子。”
不会过分隆重又能全姑娘守孝之礼。
待梳好妆,雪雁看着镜中姑娘不由呆了,喃喃道:“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戴好镯子起身道:“这会儿子贫嘴可没赏给你。”
“姑娘就是好看,我只是说实话,并非为赏。”说着,雪雁将厨娘送来温度正好的燕窝递到黛玉手边,“姑娘且用些垫垫肚子。”
黛玉接过小盏,“你也吃些,莫要饿着肚子。”
按照惯例,女眷入宫是不准丫鬟陪同的。
这点宫规,黛玉还是在母亲回忆往昔时听过。
昨儿回来路上听夏公公说可以带身边丫鬟同往,黛玉还小小愣了一瞬,回来后反复琢磨在家时爹娘曾提过的宫规。
因有小太监值守,到黛玉主仆二人上轿离去,贾府几位主子都未能寻到机会进梨香院,更遑论提点。
突然宣见又无人提点,半夜未眠的雪雁一路都提心吊胆,时刻提醒自己定要谨言慎行。
见自家姑娘泰然自若,雪雁凑近轻声问:“姑娘,你不好奇为何会被召见吗?”
黛玉心中有一模糊的念头,这次召见可能与代国公世子有关。
未免雪雁过于担心,黛玉轻轻拍拍雪雁的手,“兴许是因父亲之故。”
惟愿她没看错那位世子。
轿子平稳的抬至宫门,剩下的路主仆二人只能步行。
宫墙巍峨,漫长的甬道不见尽头,只有主仆二人落在青石砖上的绣鞋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数道宫墙之后的紫光阁内觥筹交错。
萧景衍看着番邦献上的一件件宝石,年年如此也不知换些新鲜样子来。
百无聊赖的萧景衍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吩咐,“去打听下林家姑娘可否入宫觐见。”
小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来回禀:林姑娘主仆已到坤宁宫外等候。
如今已是深秋,小姑娘可穿了大氅?
那样柔弱的身子一路提心吊胆早已足够,怎能在外久候。
这种宴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小姑娘则不一样。
若因他一句话回去病倒,岂不是坐实他是个狠厉之人。
念头一起,萧景衍再也坐不住,趁着使臣说吉祥话的空挡直接溜了出来,直奔坤宁宫。
待到宫人请安声伴着一道熟悉的娇俏笑声传来,萧景衍才惊觉到了坤宁宫殿外。
殿内,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黛玉听到给世子请安的话捏紧了手中帕子。
她被召入宫果然是因这位萧世子。
他此时来是找麻烦的么?
不止黛玉,站在后面的雪雁也不由将心提到嗓子眼。
上首皇后察觉到黛玉主仆的紧张,心下有些不满。
好不容易来个乖巧聪慧的小丫头,知情识趣不说,谈吐不凡让皇后隐约回到闺中和姐妹们聊古博今。
衍哥儿这臭小子这个时候来捣什么乱。
瞧给小姑娘吓的!
不等皇后派身边掌事宫女去请人,稳定心神的萧景衍已经入内对着皇后请安。
“景衍见过皇舅母,皇舅母近来可好?”
躬身时,萧景衍余光不忘瞥向一旁。
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绣墩上,姿态娴静,气质如竹。
修长圆润的手指紧紧捏出褶皱的帕子才显露出她一分紧张。
更紧张的是少女身后的丫鬟。
那个魂穿他身子的窝囊废!
“你多来,舅母只有更好。”皇后笑着招人上前,无需开口便有宫人为萧景衍搬来座椅,茶点。
“衍哥儿怎从紫光阁过来了?”说着,皇后见黛玉起身,开口介绍,“这是代国公府世子。”
黛玉躬身行礼道:“臣女见过世子爷。”
臣女,竟是连个姓氏都不肯同他说。
对着皇后便言笑晏晏,对他这个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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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便如此冷漠?
萧景衍往前走两步,捏起茶盘中的果子,“嗯,确实见过。”
黛玉动作僵住,想抬头却不敢抬头。
身后雪雁紧咬舌尖才没尖叫出声,世子爷不会是想说出来吧?!
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又害了姑娘?
皇后对码头一事并不知情,问景衍:“衍哥儿见过林丫头?”
“昨儿在码头制服疯马时随手护了一下。”
萧景衍说到这里露出一丝羞赧,“也是我逞英雄让皇舅舅同您担心了。”
只知道皇上出宫去代国公府的皇后忙拉人到跟前细细检查一番。
眼中不作假的心疼与一闪而过的震惊让萧景衍心头划过一抹愧疚。
如今尚未确认,他为何要试探皇舅母对他的真心。
“我无事,这也多亏了林姑娘的簪子我才能顺利制服疯马。”
萧景衍心下愧疚,再度将话题引到黛玉身上。
“本该我同林姑娘说一句道谢,偏林姑娘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到府上道谢。”
“我瞧着林姑娘身体孱弱,皇舅母可否传沈胪前来为林姑娘诊脉开方,算我的谢礼。”
他竟要为姑娘请御医诊脉?!
雪雁震惊不已。
便是黛玉也有些不解,他为何不提自己打的那一巴掌?
“臣女……”
萧景衍打断黛玉的话,“林姑娘可是瞧不上我的这份谢礼。”
她怎会瞧不上。
自三岁那年之后,她身体强上些许,可每年换季还是要病上一场,爹娘为她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也无法根治。
有御医诊脉,或许还能……
惊愕之下的黛玉未曾想到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世子怎会知她开口不是道谢,而是请罪拒绝。
早在萧景衍说请御医时,皇后便在打量这个外甥。
见黛玉起身,笑吟吟道:“瞧我只顾同林丫头聊,都未曾想起这茬,还是衍哥儿心细,以后啊定是个疼媳妇儿的。”
“去请沈胪太医。”
突然被提到疼媳妇儿,萧景衍脸一点点红起来,撒娇道:“皇舅母说什么呢。”
皇后有心打趣两句,见一旁黛玉主仆还站着,“现在不听,过几年可别入宫来求我。行了,都坐吧。”
沈胪来的很快,片刻便诊出黛玉脉象,乃是先天根本不足。
“姑娘可是自小便吃药?”
黛玉点点头,“自会吃饭便吃药,三岁那年遇到一个游医,后来药吃的便少了些。”
沈胪点点头,“姑娘如今服用什么药?”
“日常吃着人参养荣丸。”
人参养荣?
萧景衍眉头蹙起,直觉不是好药。
沈胪不赞同的回答印证了萧景衍的猜测,“此药虽滋补却不适合姑娘日常饮用。我给姑娘开一方子先吃上一个月。”
“若缺什么尽管去府上取。”萧景衍见都看他,补一句,“我只是向林姑娘表达谢意。”
皇后看一眼萧景衍,这等做派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
想着皇上昨儿晚上的话,林如海乃朕之能臣,衍哥儿虽幼时养在她膝下,到底非皇族中人,大张旗鼓送药难免引人争议。
“我瞧着林丫头投缘,这样一会儿方子上的药从本宫库房出。”
皇后有令,黛玉等人只能遵从。
有萧景衍在,皇后也不好再留黛玉说些女儿家的话。
刚开口命掌事宫女送人,大明宫大太监戴权前来。
“上皇听闻林侯之后入宫,想见一见。”
8. 第 8 章
上皇传召,皇后亦不敢阻拦。
萧景衍留意到黛玉眼中闪过的茫然,起身道:“今儿入宫我还没去见皇外祖父呢,一起吧。”
皇室子弟众多,这位是唯一能喊皇外祖父的主。
戴权恭敬请萧景衍同行。
趁着转弯间隙,萧景衍快速靠近一路留心的小姑娘。
“别怕,我在。”
低沉的话语贴着耳畔擦过,黛玉袖中捏着的帕子骤然收紧又放松。
她才不怕呢!
这位世子倒真是个热心肠,也不知如此帮了多少姑娘。
快步远离的萧景衍丝毫不知小姑娘想了这样多,满心都是帮助小姑娘后的愉悦。
他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少年!
大明宫
正听嫔妃唱曲儿的上皇听小太监禀报萧景衍同来。
挥挥手让退下。
好容易被召来的太婉嫔娇嗔又满含情意的看向上皇,“陛下~”
“退下!”带着怒意的呵斥让吓得太婉嫔腿软,好在有宫女搀扶才稳住。
出殿门时太婉嫔的目光死死黏在被引至殿前等候的黛玉身上。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身量纤纤,宛若清水芙蓉将开未开。
好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太婉嫔的目光太多炙热,饶是黛玉眼观鼻鼻观心也做不到彻底忽视。
黛玉刚一侧身准备请安,拉住戴权询问的萧景衍见黛玉还站在殿门前,唤人一同进殿。
没听到动静的萧景衍回头就见小姑娘主仆依旧站在原地,“怎还不进来,可是想让皇外祖父等你不成。”
哪怕黛玉不清楚宫里规矩,也明白未有通传不可入内的道理。
世子如今受宠不顾规矩,若未来有一日恩宠不再……这些将会是他的一桩桩罪行。
黛玉眨眨眼,见他不动,只得侧身对着戴权行礼道:“有劳戴大伴通禀。”
等候萧景衍这个皮猴外孙的上皇只闻其声,久不见人,扬声道:“还不给朕滚进来!”
萧景衍对着黛玉回眨一下,乐呵呵应道:“皇外祖父我滚进来啦!”
欢快奔向殿内。
满是关切的贴心话传入耳中,黛玉哂笑。
她何苦操心正得盛宠的世子。
正想着,戴权轻唤黛玉,示意其入内。
殿内,萧景衍再度转着圈展示自己真的无碍,同时不忘再度提及小姑娘的相助。
至于被打的那巴掌,他又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一路提心吊胆足以抵消。
加之换魂一事尚未弄清,萧景衍恨不能与黛玉主仆的关系近一些,再近一些。
上皇昨儿知晓时萧景衍已经转醒,当今圣上特意来解释,此事虽为意外却也涉及治国公子孙京都纵马。
伤了他的开心果,上皇哪里还顾及是不是老臣之后,会不会寒心,命令皇帝严惩。
也正是因当今圣人前来,上皇才知林侯之后,林如海的独女入京来外祖荣国府一事。
人越老越爱回忆当年,心也越发软,上皇也不例外。
荣国府与林家,一个是跟着打过江山封国公的武将,一个是提笔定乾坤的文臣,这桩婚事当年上皇乐见其成。
谁料林如海这个能臣却非忠于他这个退位上皇。
看着礼仪未有半点错漏的小姑娘背脊如翠竹,上皇恍惚忆起当年林侯。
“抬起头来。”
早在坤宁宫经历一次的黛玉略微抬头,视线只放在金丝绣游龙的鞋面上。
黛玉的容貌可谓集林贾两家优点,因生在姑苏启蒙又早,年岁不大已有文人风骨。
“倒是肖似林均。”
萧景衍见上皇一脸追忆,边捏肩边道:“林姑娘是林侯之后,自肖似林侯。皇外祖父瞧瞧我像不像您?”
“你个皮猴。”
“我若是猴子,您就是如来佛祖,孙儿一辈子离不开你的手掌心。”
上皇老来喜佛道,嗔道:“怎可如此比。”
如何不能比?
佛祖真切为百姓做过什么?
萧景衍掰着手指细数上皇丰功伟绩,一番话将上皇哄得眉开眼笑。
便是陪在一旁的戴权都不得不感慨,不怪陛下疼世子。
萧景衍趁热打铁,“您再瞧瞧林姑娘可像老荣国公?”
代善可是能以一抵百的猛将,哪有这般文弱。
“太弱了。”
萧景衍跟着点头,“那皇外祖父赐个嬷嬷给林姑娘调养调养,京城水土养人,不出几月便能养胖些或许就瞧出来了。”
上皇笑而不语只吩咐赐座问黛玉因何来京。
上皇虽有消息来源,但一个非自己嫡系臣子夫人与儿子死了这种小事是不会被上报的。
若非萧景衍再三提及,上皇瞧一眼给些赏便算恩宠。
听闻入住荣国府,上皇反倒对萧景衍刚刚的提议动心。
一朝天子一朝臣,上皇还在,老臣自然想上皇掌权,新帝登基,自有一波新臣子,谁也不想被踢出权力中心。
随着禅位,上皇身体逐渐好转,手中权柄下移让这位执掌帝国多年的天子越发不满。
尤其这几年,圣上羽翼渐丰,上皇手中无多少能人可用。
荣国府如今越发不成器,若能长留下小丫头,林如海未必不能‘弃暗投明’。
即便不能,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给皇帝添些堵,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前来请教也不错。
“便依着你个皮猴子。”
萧景衍打蛇缠棍上,“那可否我同林姑娘一起挑?”
上皇本想呵斥,来回扫视二人一眼了然点头,“都依你。”
宫中有品级且不担任一宫管事的嬷嬷不少,萧景衍按着个人擅长挑选出两位。
正要再选,萧景衍腰间衣服猛的一紧,转头就见嫩白玉指匆匆缩回。
萧景衍瞧着小姑娘偷偷拿眼睨他的样子忍不住手痒,好想捏一把。
萧景衍略一点头,抬手欲指。
余光果见一旁小姑娘顿时紧张起来。
黛玉正想着如何才能提醒这位世子,她不能要也无需要那么多位嬷嬷。
却听他淡淡道:“除了这两位,剩下的都退下吧。”
他在逗自己!
黛玉有些羞赧,心里明白这位小世子并无坏心,甚至是善心大发。
听闻长公主一直同代国公镇守边陲,世子也算是个有父母却见不得父母的‘同病’之人。
他是因为这个缘由相帮吗?
对于萧景衍所选的嬷嬷,上皇并无异议,无论哪个都是由他赐下。
眼下见也见了,赏也赏了,随后消息也会传到当今耳中,目的已达成。
上皇一个眼神,戴权便提醒林姑娘谢恩,随后派小太监送出大明宫。
萧景衍有心随行寻个机会再说上两句话,被上皇留下下棋。
待两位嬷嬷收拾好随身物品,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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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的宴请也已结束。
有相熟的宫人前去帮忙吃了一嘴瓜,哪里忍得住,恰好被收拾好包袱的嬷嬷听到。
待到黛玉跟前,其中一位圆脸嬷嬷出言道:“姑娘,奴婢知道有一条路要近一些。”
黛玉不知京中尤其宫中规矩,但她幼时曾跟着母亲出门做客。
若非要事,跟随的婆子不会无故开口。
两位嬷嬷既被赐给她,便与她荣辱与共,能在宫里待上几十年,绝不会轻易同旁人害她。
初次入京,头次入宫,她也没什么值得旁人来害。
还有一点,这是世子挑选的嬷嬷。
她信世子不会害她,若害今日便不会如此相帮。
黛玉点点头,“有劳嬷嬷。”
圆脸嬷嬷提着的心回落,她真怕这位林姑娘不同意或者追问什么。
“姑娘,这边请。”
一行人才走没多远,便见前面有一行衣着明显与大朝不同的人。
是来朝拜的外国使臣参加完宴会离宫。
她所听的瓜便与这些人有关,南安郡王府上的小郡主嫌弃番邦朝贡之物,直接摔碎。
听闻番邦小国之人心眼小,她本意是想让姑娘避开番邦之人。
圆脸嬷嬷转身看向黛玉,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嬷嬷,无事,我们慢慢走。”黛玉笑着低声补一句,“刚好走累了。”
前面番邦使臣瞧着周遭甬道再无旁人,用着本国语言道:“????????????????? ????????????? ???????????????? ??????????????? ?????????????????!”
一旁另一人激动点头,同样摒弃官话改用本族语言。
黛玉听着几人什么屈辱,结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一旁雪雁见姑娘脸色不对,急忙扶住,“姑娘可是哪里不适?”
两位嬷嬷也围拢上前,黛玉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
前面几人交谈还在继续,凭她梦中跟着说书先生与自己在爹爹书房寻书所学,她大半能听懂。
可现在黛玉恨不能这些都是错觉。
偏偏每一句都清晰入耳。
几国因宴会屈辱想要结盟,从锡兰、古里几处夹于大朝子民过春节时突袭击西海沿子!
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其他小国攻打。
尤其是这样荒谬的理由。
“嬷嬷,我要面……”
此事尚未核实,她不能将她们卷入其中。
冷静下来的黛玉将面圣的话吞回,她将雪雁拉至嬷嬷身旁,“嬷嬷且带着雪雁先出宫。”
“姑娘,您这是?”
“姑娘,无论做什么,雪雁都要陪在姑娘身边。”
“若想长久留在我身边,便听我的,不然我写信把你遣回去。”说着,黛玉对着两位嬷嬷躬身行礼,“有劳两位嬷嬷。”
宫中多年,两位嬷嬷也知这位林姑娘怕是听懂了什么。
明哲保身为上策,看黛玉神情坚定,圆脸嬷嬷知道无法劝阻,指着前面凉亭道:“我们几个在前面凉亭等姑娘。”若有个万一,她们还可想法子寻人。
见三人皆点头,黛玉只能同意。
到养心殿的路很近,然宫规森严,后宫嫔妃无旨意都不得随意靠近。
被拦下的黛玉不得已跪地道:“请公公通传,臣女林氏有重要机密禀报,十分紧急。”
9. 第 9 章
一息
一刻钟
半个时辰
黛玉只觉双膝火辣辣的疼,看着一旁侍卫与太监视线回避,黛玉咬唇高声道:“臣女林氏有要事禀报,求见圣上!”
“臣女……”
养心殿内元庆帝丢下奏折又换一本,听到殿外求见之声依旧有些诧异。
元庆帝一目十行扫过奏折,“什么时辰了?”
冯久宝看一眼挂钟,“禀皇上,现在未时三刻,外面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
往日嫔妃前来,若圣上不喜早就授意他们将人‘请’走。
林姑娘跪了这许久,圣上未说驱赶便是惩罚都不曾有,已算破例。
冯久宝想着昨儿世子叮嘱,今儿又听禀告世子一路相陪,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都说女儿肖父,皇上不若听一听这位林姑娘有什么要事。”
半个时辰,性子倒是坚韧。
“传吧。”
冯久宝应声而去,至殿门时不忘低声叮嘱徒弟,“好好扶着进来。”
被搀扶的黛玉感激看一眼‘老相识’夏守忠,努力适应每迈出一步的酸痛。
到殿门处,只能自己走的黛玉强忍着才没跌倒,只是步履有些摇晃。
双膝火辣辣的疼,导致黛玉再拜时跪地声音砸的冯久宝都不由觉得双膝跟着发疼。
元庆帝扫一眼跪地之人,柔柔弱弱,绝非刺杀的人选。
元庆帝心下哂笑,他的几位好弟弟再不安分也不会用这等拙劣手段。
“臣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圣金安。”黛玉深呼一口气缓和了疼痛,这才继续。
“臣女有幸得上皇召见,赐下教养嬷嬷,因体弱难支,求嬷嬷换一条离宫门近些的路走。”
这等微末小事听的元庆帝眉头微蹙。
唯有从小太监一路走到如今的冯久宝明白,能在殿外跪半个时辰的姑娘心性何其坚定,又何须多此一举。
不过是怕所奏之事牵连身边人,倒是个至诚之人。
“臣女听见几国番邦使臣言宴会受辱,要结盟于新春突袭西海沿子!”
元庆帝眼神骤然犀利,“这些话谁教你的,背后之人有什么目的?”
“无人教臣女,臣女是偶然听到。”
“偶然听到?这种结盟大事如何会被你个小丫头偶然听到!”
元庆帝一步步到黛玉跟前,“好好说受谁指使朕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若不然,不止你,你父林如海亦逃不掉!”
黛玉双手撑地,仰头直视龙颜,开口就是一串番邦语言。
这些话元庆帝还真听过类似的,不敢说一字不差却也八九不离十。
小姑娘是真懂番邦语言。
见元庆帝神色转变,黛玉继续道:“臣女自幼被父亲当男儿教养,在家时父亲常说虽为女子亦要忠君爱国。番邦几国是否真结盟,圣上一查便知。”
林如海着实是个能臣,见黛玉竟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元庆帝有些惋惜林家那个儿子。
“朕自会派人核查清楚。”元庆帝扫一眼黛玉,“既然父皇赐了教养嬷嬷,朕也赏你两个宫女。”
黛玉知晓这是帝王查访核实期间的眼线,叩头谢恩。
瞧着小姑娘如此乖顺,元庆帝也乐得给她一份脸面,“久宝,你亲送回去。”
冯久宝应声,直到退出养心殿,搀着几乎没份量的小姑娘,不由叹一句,“姑娘也太大胆了。”
若番邦使臣只是口头发泄一番,这欺君之罪只能背下。
“多谢公公。”一句道谢,黛玉说的真心实意,只是她不能真的听而不闻。
冯久宝却越发心里不落忍,他们这位皇帝越发疑心重了。
这也怪不得元庆帝,上有上皇掣肘,中有几位亲王屡屡找事,下面皇子也渐渐长成,加之朝廷内外灾祸不断,国库空虚,着实是一烂摊子。
闻讯乘轿撵而来的萧景衍远远便见小姑娘一瘸一拐,白惨的一张脸竟还笑的出来。
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真想捏哭!
萧景衍催着迅速靠近,“上来!”
他怎来了?
“这,不合规矩。”黛玉摇摇头拒绝,刚要侧身肩上便是一重,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
不等她轻呼出声,人已经稳稳坐在轿撵上。
“世子,放我下去!”
得知小姑娘竟跪在养心殿外,他便急忙赶来。
说好只一路提心吊胆即可,皇舅舅怎罚这样重!
心里有愧的萧景衍哪里会听这些,“直接去荣国府。”
“世子不可!”
“你还想这样走出宫?”萧景衍打断黛玉,“你腿还想不想要了!”
宫规森严,世子可以不遵守,她却不可以逾矩。
到底是帮过自己的,黛玉不好说狠话,紧紧抿唇侧身打量轿撵高度。
她不能给世子添麻烦。
萧景衍侧头见小姑娘一脸坚毅,想到什么忙拉住黛玉胳膊,“你敢跳,我就跟着跳!”
黛玉被拽的不由侧倒,强撑着身子稳住,气红了眼,“你,你可真霸道!”
“本世子是为了你好,别不识好人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霸道!
“好好坐着!”
黛玉见世子如此固执,只能软着性子劝:“多谢世子好意,到前面便把我放下吧。”
萧景衍手上不由加重。
黛玉轻斯一声,萧景衍慌忙松开又控制着力度握住,“我只是……”
黛玉听萧景衍只是半天也没听到后续,知道他是怕自己下去又拉不下面子。
主动解释,“我的丫鬟和嬷嬷在前面等着呢。”
萧景衍随便指一个小太监让去唤人,至于下轿,想都别想。
这种做派让黛玉想到缠着自己说不想吃药的弟弟,口是心非说才不是怕苦。
黛玉心神放松,腿上痛感更甚,不由轻呼一声。
声音虽轻,自幼习武的萧景衍耳聪目明自然听到。
长得如病西施,性子却比石头还硬。
萧景衍侧头吩咐速度快些。
便是他备受恩宠,也断没有前脚皇舅舅罚人,他后脚便在宫内替被罚之人请御医。
提心吊胆的两位嬷嬷见着自家姑娘在轿撵上,惊愕一瞬,见着萧景衍这位世子爷顿时放了心。
唯有雪雁紧紧盯着轿撵却碍于在宫内不敢上前问询。
一路挨到宫门前。
黛玉出声道谢:“多谢世子相送。”
竟还要下轿?
“若不喜坐轿撵,我府上亦有马车。”
宫内无法拒绝便罢,如今到宫门前她怎好继续。
若有个万一,自己还会连累他。
黛玉摇摇头,“多谢世子美意。”
见小姑娘态度坚决,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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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衍也来了火气,“放她下去!”
黛玉才一下轿,不等行礼道谢,轿撵已扬长而去。
黛玉捏紧帕子,若有机会再解释吧。
未能听清两人对话的雪雁急忙上前,“姑娘,您可有事?”
黛玉才一摇头,只觉双膝发痛,几乎站立不住。
好在有两位嬷嬷上前扶住。
这一幕被不少处理完政务归家的大人瞧见,尤其坐在轿撵上脸色难看的萧景衍。
再看如一杆翠竹的林姑娘,不禁掬一把同情泪。
昨儿才打了世子,今儿又不知因何得罪世子,这林姑娘怕是活不过明天喽。
有晚出来的大人见同僚唉声叹气,忍不住问一句。
来人自是添油加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六部诸位大人不少都得知此事,或瞧热闹或替林如海惋惜。
更有几个工部大人见着平日清高的贾政意味不明笑两声,惹得贾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知缘由,只得早早归家。
已经坐上轿子回荣国府的黛玉对传变味儿的流言半点不知。
更不知已有不少大臣开始同情她能不能活过明天。
两位帝王赏赐,得了消息的荣国府早早开了正门,众人于院中恭候。
旁敲侧击知道自家姑娘是从角门入的雪雁看着此刻正门大开,心绪一时有些难平。
心绪同样难平的还有贾母,自老国公去世,荣国府已经很多年没得圣上赏赐。
站在贾母身畔的湘云扯扯宝玉,“爱哥哥,你可见过这位林姐姐?”
贾宝玉摇摇头,前几日祖母同他说过要来一位妹妹常住。
听到此话的贾探春见王夫人神色淡淡,低声道:“别说二哥哥,我们都没见过这位林姐姐呢。”
湘云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小厮前来报信,随即便是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
她曾在南安太妃处听过,这是宫中太监的声音。
一个个捧着赏赐之物的太监晃花贾府众人的眼,随后在两位气度非凡嬷嬷的恭请下,黛玉下轿。
贾府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表姑娘—林黛玉真容。
眉眼间的相似,让贾母情不自禁道:“我的敏儿。”
若是昨日,黛玉少不得上前互相抱头痛哭一场。
今儿自入宫便时刻留心,最后御前答对耗费她全部心力,此时黛玉只想好生休息。
两位嬷嬷在宫中什么情形没见过,如何会被贾母这副模样糊弄。
尤其来的路上圆脸嬷嬷已从雪雁处知晓昨日种种,此刻上前略一躬身言御赐之物需妥善安置,今儿面圣姑娘也需休息直接要回。
贾母自然应允,瞧着护在黛玉身旁的两位宫女,这才想起竟也没送个丫鬟过去。
伸手点一旁的二等丫鬟,名唤鹦哥的道:“林丫头初来,鹦哥是府上的家生子,各处都熟,有需要尽管让鹦哥找我或你琏二嫂子。”
长者赐,不可辞。
黛玉道过谢,便带着一众赏赐回了梨香院。
不等黛玉喘息,周瑞家的捧着一匣子笑呵呵直接进了梨香院正屋。
“姑娘好,太太命我给姑娘送些首饰戴。”说着,周瑞家的打开匣子似才看到两位嬷嬷。
周瑞家的上前便想挽胳膊,被拒只笑着提起府上大姑娘亦在宫中。
“不知嬷嬷可曾见过府上元春大小姐?”
10. 第 10 章
雪雁看着满匣或红或粉的首饰,气的张嘴欲骂,被圆脸嬷嬷拦在身后。
“我替姑娘多谢府上二太太好意,只是姑娘如今在孝中怕是用不得这些。”
至于后一句嬷嬷似没听到,别说没见过,便是见过,她如今是姑娘的嬷嬷。
这般打姑娘的脸,她焉能让来人如意,跌了姑娘身份。
周瑞家的满脸讪讪,“这,兴许是我来时拿错了匣子,太太才说三姑娘今年还没做什么头饰。”
嬷嬷冷笑一声。
借口被识破,没能达成目的的周瑞家的灰溜溜离开。
“姑娘,奴才逾……”嬷嬷话未说完便被黛玉拦住。
“嬷嬷是为我好,玉儿焉能不知。”说着,黛玉看向另一位嬷嬷,重申二人职责为教养嬷嬷无需称奴,更直言未来会给二人养老。
若家里过得下去,谁愿意入宫当奴才,尤其到了年纪不出宫做掌事嬷嬷,不就是无人养老,只能在宫里挣扎度日。
黛玉一番话正中两位嬷嬷软肋。
圆脸嬷嬷姓宋最擅宫务,另一位高高瘦瘦姓杨的嬷嬷擅礼仪,两人介绍一番齐声道定会好好当差。
至于皇上派来的宫女,虽说有监视之嫌,却也各自介绍一番。
容长脸的名白芷擅医,鹅蛋脸的名青禾擅厨,黛玉给了一等丫鬟份例,由着宋嬷嬷安排。
至于鹦哥,因有圣上赐的宫女为一等,她只能同雪雁一般为二等,外间伺候。
从贾母的二等丫鬟到表小姐的二等丫鬟,如此落差让鹦哥有些失落,知道此时用不到她,索性去廊下。
“鹦哥,你怎不在里头伺候?”
鹦哥抬头见是宝玉探春几位,忙上前来迎着人往里走,“我才来,哪里能直接入内伺候。”
“我同妹妹说说。”刚才惊鸿一瞥,他就觉得这个妹妹与众不同,他说的一定可行。
宝玉才刚要进门,便被张嬷嬷拦下,“你这婆子还不起开!”
见宝玉脸色不好,鹦哥忙道:“嬷嬷,这是府上的宝二爷,姑娘的嫡亲表哥,快些让开。”
张嬷嬷寸步不让。
探春见状帮腔道:“我们来探望林姐姐,你拦着宝二哥哥作甚。”
见宝玉急的抓耳挠腮,湘云怒喝:“还不让开!”
“几位姑娘可以进去,这位二爷请在厅内等候。”
“有什么姐妹去得我去不得的。”宝玉见冲不进去,高声喊:“林妹妹,林妹妹,我们来瞧你了。”
屋内杨嬷嬷听闻男子吵嚷之声,“姑娘,我去请这位二爷离开。”
便是宫中亦没有哪位皇子闯公主的闺房!
黛玉想起母亲所言,这位二表哥不喜读书,最受外祖母宠爱,但他竟真在内帷同姐妹私混!
到底是要常住,黛玉摇摇头,“雪雁请几位姐妹外间稍候,我这就来。”
雪雁自小陪在姑娘身边,如何不知姑娘此时所想,不外乎是不在自家不可乱惹是非,引争端。
开口想劝一句听嬷嬷的,转念想着姑娘腿伤尚不知因何而来。
她明白姑娘苦心,不愿她们跟着一同受苦。
此时只能听姑娘的话,雪雁点点头去外间请几位姑娘落座喝茶。
宝玉见姐妹进屋空隙趁人不备直接冲进来,抬腿就想往内室走。
“宝二爷,请这边坐。”雪雁死死拦在门前。
见小丫鬟长得不错,宝玉笑呵呵问:“你就是伺候林妹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最后跟进来端茶的鹦哥心里一叹,她怎忘了这位二爷的性子。
雪雁睨一眼径直给宝玉倒茶的鹦哥,开口道:“奴才贱名儿,说出来恐污宝二爷尊耳。”
宝玉笑道:“不妨事,既不好,我给你取一个好的。”
雪雁登时白了脸,这位宝二爷这般、轻浮?
鹦哥笑嘻嘻凑上前,“姐姐好福气能得宝二爷赐名。”
扶着黛玉到门边的宋嬷嬷笑吟吟开口,“既然鹦哥姑娘羡慕,宝二爷可否给鹦哥姑娘起一个。”
一旁迎春、探春只觉有些不对面面相觑,唯有宝玉拍手称好。
便是鹦哥也一脸向往的看着宝玉。
“鹦哥便改杜鹃吧。”
探春见气氛不好想问一句出处打趣,谁知宝玉转头看见黛玉一时呆了。
“这个妹妹……”
宋嬷嬷侧身挡住宝玉视线,“杜鹃,还不谢宝二爷赐名。”
雪雁闻声也挡在自家姑娘身前,推一把呆愣愣的人,“杜鹃姐姐可是欢喜过头了?”
后知后觉有些不对的鹦哥只能口称杜鹃道谢。
宝玉见两人将妹妹护的严严实实,好容易坐下能瞥见一点,忙不迭凑近问:“妹妹尊,”
雪雁忙递茶打断,“这是姑娘最爱吃的茶,不知宝二爷可吃的惯南边的茶。”
对于美人宝玉一向宽容,笑着接过茶,“既是妹妹喜欢的,必定是好茶。”
一旁湘云见状,冷哼一声,“这是茶又不是酒,还没品就说醉话。”
迎春觉得这话不妥又不知如何调解,一旁惜春道:“林姐姐这的茶配着果子,好极了。”
“你喜欢一会儿带些。”
湘云一眼瞥见宝玉眼巴巴望着,不满道:“林姐姐怎这样小气,只给惜春妹妹一人。”
“不过些茶点,既喜欢一会儿给诸位姐妹都装些。”
宝玉拍手叫好,见杜鹃忙前忙后,想起刚刚要替她说话。
“林妹妹怎不让杜鹃在屋里伺候?”
“宝二爷觉得杜鹃这丫头如何?”
宝玉虽不知宋嬷嬷为何如此问,到底是林妹妹跟前的人,耐着性子回一句。
“老太太给的丫鬟自然是好的,我都羡慕妹妹呢。”
一旁杜鹃听着,心头欢喜,口中却道:“哪里,我还羡慕袭人姐姐她们能伺候二爷这样好的主子呢。”
宋嬷嬷笑了,看着杜鹃低声问:“哦?可还有什么好么?”
杜鹃忙不迭点头。
宝二爷对下和善,能听劝告……府中一多半丫鬟都想去宝二爷处。
“既如此,宝二爷给这丫头赐名,便领了去罢。”
宋嬷嬷一句话震得探春险些呛到,这可是祖母送的丫鬟!
迎春、惜春一脸担忧的看向黛玉。
唯有湘云催着宝玉应下。
杜鹃见宝玉未一口应下,噗通一声跪到宋嬷嬷面前,“嬷嬷,我才来可是哪里惹了嬷嬷?”
黛玉见杜鹃竟下跪威胁,想开口劝的话悉数吞回。
“杜鹃姑娘如何会惹老婆子。”宋嬷嬷板着脸,“老身在宫中三十余载,学的第一条宫规便是不可背主。”
这话让杜鹃后脊骨发凉,她才来又怎会背弃主子。
“杜鹃姑娘才来不假,几位哥儿姐儿到访未曾通禀此为一;姑娘未发话竟引外男入内此为二;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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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的丫鬟却处处相帮宝二爷又求宝二爷赐名此为三;至于最后一条杜鹃姑娘如此念着宝二爷又怎甘心留在我们姑娘身边。”
一番话听得迎春、探春脸白了又红,宝玉支支吾吾想解释却被宋嬷嬷吓的瑟缩在圈椅中。
唯有惜春一脸艳羡。
见糕点装好,宋嬷嬷开口道:“宝二爷是不想要亲自赐名的杜鹃?”
“既如此,那我便领了这丫头去见老太君。”
若回去,她定会受责罚,且二等丫鬟位份也保不住。
主子给丫鬟改名天经地义,此时杜鹃才反应过来刚刚嬷嬷问话全是坑。
而且,这位表姑娘是真的不惯着宝二爷,杜鹃满脸泪痕的望向宝玉。
娇嫩小丫鬟落泪,宝玉扭头刚欲看黛玉,便被雪雁挡住。
“林妹妹真当要如此?”说完又觉无趣,“罢了,这种无情之地不待也罢,杜鹃咱们走。”
宝玉一起身,探春等人也都跟着告辞。
惜春趁着丫鬟拎食盒之际轻碰黛玉胳膊一下,等黛玉抬头用口型道:“他向来如此,姐姐不必放心上。”
黛玉轻笑着用口型道谢,邀惜春常来。
待人离去,雪雁红着眼上前,才唤一声姑娘便被吩咐去找带来的伤药。
白芷上前道:“姑娘,我懂些医,可按穴位为您缓解疼痛。”
“有劳。”
刚有所缓解,门外婆子来禀,“老祖宗来瞧林姑娘。”
黛玉刚要起身,宋嬷嬷将人按回榻上,“姑娘好生歇着,国公夫人此时是来兴师问罪的。”
黛玉在屋内听得清楚,若非有宋嬷嬷同雪雁,那位宝二爷早闯进来了。
“那更该我去,嬷嬷是为我好,玉儿自能解决。”
黛玉未曾说,她私心里还带着一份期待。
见姑娘执意,宋嬷嬷也不强求,只让杨嬷嬷陪同莫让姑娘吃亏。
黛玉甫一出现,便迎来贾母当头质问,“林丫头,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外祖母?还是进一趟宫心便大了?”
黛玉茫然眨眼,“玉儿惶恐,敢问外祖母何出此言?”
“我且问你,鹦哥现在何处?”
“二表哥见人好给起了名,我便做主让二表哥领了回去。”
“好啊,当着外祖母的面撒谎,好好的姐儿硬是被这些老货带累坏了。”
她听湘云那丫头说分明是黛玉身边嬷嬷所为,贾母狠狠瞪一眼跟在黛玉身边的嬷嬷。
“老货,别仗着是上皇所赐就拿捏姑娘。老身乃一品国公夫人,赐下的丫鬟岂容你转手再送。”
杨嬷嬷不过六品掌事嬷嬷,只能言当时情况,这种丫鬟断留不得。
“不过夸我的宝玉两句,如何容不得,便是容不得,老身送的人岂是你可随你动的?”
贾母厉声道:“去,掌她的嘴。”
眼见一老嬷嬷靠近,黛玉护在杨嬷嬷身前,“外祖母,都是玉儿的吩咐。”
“我知你是个好的,莫要被带坏了,乖玉儿来外祖母这。”
杨嬷嬷昂首道:“我乃上皇赐下,官身六品!”
贾母见主仆二人不动,起身道:“小小六品宫仆,还当自己是皇后不成?老身乃一品国公夫人,可能打你?”
“给我狠狠地打,我看今天什么人敢拦。教唆主子不敬尊长,就是说到宫里老身也少不得分辨一二,好让上皇看看自己身边都藏了些什么腌臜东西!”
11. 第 11 章
眼见自家主子占了上风,赖嬷嬷刚才没能落下去的巴掌又高高扬起。
尚未落下,手被狠狠抓住。
贾母脸色阴沉,看向来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嬷嬷但笑不语,行至两人身前,也不见行礼,直面贾母道:“国公夫人当真风采依旧啊!”
“也不知您是不是忘记当初鞭打长子被先皇后罚跪的事,您无慈心,却要晚辈尊孝,当真好笑!”
贾母被人提及陈年往事,心中甚是不悦,眼前人不过一介宫婢,即便有品阶也不过区区六品。
竟敢同她当朝一品国公夫人如此说话!
只是这模样她似乎在宫中见过?
一个念头闪过,让她不觉和缓了些。
“你,可是上皇亲封的奉安夫人?”贾母试探问道。
奉安夫人不是官眷诰命,乃是上皇御赐的恩典。
只因此人曾舍命救下长公主,又多次有恩于上皇,特赐一品奉安夫人,又因家中再无一人,遂留在宫中养老。
念及此,贾母着实想不通这位瘟神怎进了自家门。
别看此人无权无势,但可随时上达天听,面见帝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哪像他们家,如今没有上喻恩典就是宫门都进不去。
宋嬷嬷大方承认,“国公夫人当真好记性。是我瞧不上那吃里扒外的丫鬟,见府上哥儿喜欢,做主送他。”
“怎么,国公夫人可要打我?”
虽同为一品夫人,这位如今背后不止有上皇,更是站着整个代国公府,便是圣人也要承一份情。
毕竟当年长公主若没活下来,又如何替当今挡毒酒,更遑论坐上尊位。
若早知赐下的是这尊大佛,她又何苦跑这一趟来寻回脸面,让林丫头知道在即便有上皇恩赐的嬷嬷也越不过她。
贾母忍下所有怒火,也不好驳斥你瞧不上的给我的宝玉是何道理,只笑言是个误会。
闹了没脸的贾母略说上两句,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全程对黛玉这个外孙女不曾有一句关怀之语。
外祖母,既如此你为何要写信将我接来?
黛玉宽慰过杨嬷嬷便挥退众人,斜倚软榻不由滚下泪珠。
在院中的雪雁听闻后门有动静,透着门缝往外瞧。
见到沈胪,雪雁忙迎人进门,急匆匆奔回屋内,“姑娘,沈御医称奉命来为您诊脉。”
话音未落,雪雁险些绊倒在脚踏,堪堪撑住。
再抬眼,看着落泪的小姑娘。
萧景衍只想骂人!
罢了,终究是他牵连了小姑娘。
萧景衍撑起身子,“可是太疼?”皇舅舅也真是的,怎能让人跪这样久!
黛玉摇摇头,“有白芷姐姐帮着按穴位已好很多,你刚说什么?”
说什么?
他走到半路转道去揪沈胪来给小姑娘瞧腿伤,回府又挑出上好的金疮药命人送来。
前前后后好一阵忙,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哪里知这蠢笨丫鬟刚说了什么。
外间宋嬷嬷已引着沈胪至厅上,前来请黛玉去诊脉。
萧景衍松了一口气,沈胪来的还算快,凭这一次以后他定少揪老头胡子。
见没惊动贾府人,又听沈胪言是从后门而来,黛玉便明白是世子所为。
毕竟帝王恩赐定要从正门而来,哪里会如此避人。
黛玉见白芷与青禾神色未有变化,伸手来扶她,便顺从力道起身。
也不知圣人可有派人查访清楚。
黛玉摇摇头,她怎如此心急,这样大的事,岂能半日能探查明白的。
惟愿沿海百姓不会经历突袭战乱之苦。
一旁紧紧盯着沈胪诊脉的萧景衍无从得知此时黛玉心思。
他只想知道这位此时能不能瞧出什么来。
见‘雪雁’上蹿下跳,想着昨日码头之事,黛玉恳求道:“昨日码头我家嬷嬷同她受惊不小,可否请沈太医帮着开两剂安神方子。”
沈胪扫一眼活蹦乱跳的‘雪雁’,想着世子嘱托加之黛玉低低恳求一片诚心。
“哪有不诊脉直接开药方的。”斥一句,沈胪对着‘雪雁’道:“伸手。”
摸着脉搏的沈胪不由看一眼‘雪雁’,小小年纪肝气郁结。
主仆竟凑不齐一个康健身子。
好好的官眷,竟养成这般,沈胪想着面色不由带上不满。
见二人齐齐看来,沈胪吹着胡子道:“吃上两剂药便好,若得闲可做些女红或诵读《金刚经》。”
让他做女红和读经书静心!
萧景衍不作他想要揪沈老头胡子,手刚欲伸,便听软糯道谢之声。
他现在不在自己身体里,一个肝气郁结,肝火旺可不得静心疏通。
瞧着小姑娘做派并非是会苛待丫鬟的,况且今儿他也见了本尊,实乃忠心护主之人。
若非是因小姑娘,便只剩贾府,昨日陪着小姑娘入府以及拜访的一幕幕闪过。
仆从个个穿红着绿,长幼尊卑颠倒,着实不成体统,怕是更恶心的事也做的出。
所以,小姑娘哭又是因为贾府?
萧景衍不由握紧双拳。
察觉到众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呵呵一笑,看向沈胪,“多谢沈御医,我送您吧。”
萧景衍送完沈胪正要关门,便见一侍卫骑马狂奔而来。
衣服样式正是他府上的人。
竟比沈老头还慢,看来回去该操练起来。
萧景衍心中不悦,抬手关门。
最后一道缝隙堪堪合上时,来人单手撑开,“我奉命前来送伤药。”
“奉谁的命。”
来人听着凶巴巴的问话愣一瞬,一面递药一面回答,“奉代国公世子爷之命。”
萧景衍接过药匣,“你家世子可好?”
侍卫有些诧异,但想着可能是因送药所以才会关心,“一切都好。”
都好?
那蠢丫头不会拿他身体做什么吧?
萧景衍回想上次是因即将摔倒便回到自己身体,刚要试验便被杨嬷嬷发现。
“雪雁你手上拿的什么?”
被迫终止计划的萧景衍只能将侍卫送药一事道来。
代国公府里的药皆是出自太医院,效果极佳,杨嬷嬷笑道:“那给姑娘送进去吧。”
萧景衍一进里间,便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正在炕边给小姑娘捏腿。
小姑娘眼角早已没了泪痕,唯有红彤彤像小兔子的眼还能瞧出一二。
萧景衍如实回禀,看着一旁人犹豫一瞬。
这一瞬足够白芷明白她是有话想讲,刚起身便被黛玉拦住。
“白芷姐姐累了这许久,喝杯茶歇一歇吧。”黛玉明白圣上赐人的主要目的是为监督她。
因而她瞧出‘雪雁’可能想说些什么,也要将人留下做个见证。
萧景衍幼时被养在宫中,各处殿宇都转过,后来大些回了代国公府,也是宫中常客。
刚还以为是同名丫鬟,此刻看有些熟悉的面容,分明是在养心殿伺候的宫女白芷。
皇舅舅竟将白芷给了小姑娘?
萧景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绝非是因为他的缘故惩罚又给的赏赐。
小姑娘今儿究竟是因为什么被罚跪?
不,不一定是被罚,或许小姑娘主动禀告了什么,出于某些原因皇舅舅才将白芷赐下。
瞧着瘦瘦弱弱,却是个会惹麻烦的。
黛玉见‘雪雁’不说话,脸色变了又变,撑着身子要起,扯动到腿上的伤口,跌坐回去。
黛玉稳住身形,“脸色怎这样不好,可是累着了?”
“我只是想问问姑娘,代国公府送了伤药来,可要回一份谢礼。”
听到代国公府,黛玉眼神余光不由看向白芷,“不过出宫路上瞧见竟送了药来,世子当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萧景衍蹙眉,他都说过了,小姑娘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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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瞥到一旁的白芷。
小姑娘说给一个被赏赐的宫女听作甚。
两次相见,小姑娘从不会说无用的话。
莫非,这里还有蹊跷?
小姑娘到底干了什么竟让皇舅舅如此对待!
“收拾些咱们从维扬带来的土仪,让张嬷嬷送去吧。”
萧景衍回过神,听到好不容易能回代国公府查探的机会溜走,扬声道:“我去,让我去吧!”
“可是又呆了,这不是咱们在维扬给姑娘们送帖子。”哪里能让贴身伺候的丫鬟出面。
萧景衍有些不服,这和维扬有什么关系。
白芷见‘雪雁’不满都能对姑娘展现,想着今儿林姑娘对杨嬷嬷的维护,再想养心殿时时提心生怕出错。
心下生出一丝羡慕。
她不过是个陪衬,姑娘完全不必如此多心。
想着,白芷端起茶壶道:“姑娘,我去外间添些水来。”
不等黛玉开口,萧景衍笑吟吟道:“姐姐慢些。”
见白芷出去,黛玉叹口气,“可是有什么事?”
“姑娘可是又因贾府落泪?”
纸上和善可亲的外祖母竟因一个赏赐下来又换主子的丫鬟大动干戈。
若非宋嬷嬷的身份,是不是连她都要因不敬长辈而受罚。
一个丫鬟,一点脸面竟比血缘亲情更重么?
原来娘曾说过外祖家中长辈身边的猫狗都比小辈主子得脸竟是不是玩笑话。
还有今日宫闱如此,爹爹在维扬又该是何等惊心。
黛玉不由红了眼眶,“雪雁,我想爹爹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呢喃的话轻飘飘落入萧景衍耳中,也重重敲在他心上。
他也想大哥和爹娘。
“会的,姑娘很快就会回家的。”
黛玉拭掉泪珠,嗔怪道:“又说痴话了。”
爹爹说了不续弦,她来外祖母膝下是免无主母教养,也为母亲尽一份孝心,更让父亲安心。
她又如何能回得去。
维扬的官场比之贾府,比之面圣更难千百倍。
“若能调回京呢。”林如海任巡盐御史的时间太长了。
黛玉只觉此刻的‘雪雁’格外不同,仰头喃喃。
“回京?”
“姑娘才入京两日便能入宫得赏赐,还认识世子,不过回京而已。”
昨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可这话的诱惑太大。
大到黛玉似乎看到爹爹对她招手,要接她回家。
黛玉含泪而笑,她尚有机会。
萧景衍轻呼一口气,小姑娘终于笑了。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事。
不就是想爹,定能让小姑娘如愿。
眼前小姑娘笑颜渐渐晕染成一幅水墨画。
他这是……要回去?
与此同时
代国公府小厮发现自家世子晕倒在库房,急忙寻来管家忠叔。
主子昏迷自要请医,刚到家门口的沈胪被请上马车。
不多时,宫中元庆帝也得了消息。
又晕?
偏偏被元庆帝派来的太医诊断不出病因,更唤不醒世子。
元庆帝见状,换了问话方式。
“可会危及性命?”
长此以往定会有损寿命,但无一位御医敢如此回话,斟酌再三道:“短时间内不会。”
“可知世子因何会昏厥?”
昨儿还能有御疯马力竭做借口,这一次众人支支吾吾。
元庆帝见状再问:“可还会昏厥?”
众太医不语,一味请罪。
元庆帝心绪一时有些纷杂。
既有如此病症,他何苦做那些安排。
到底是他看着从个奶娃娃长起来的,模样好又会撒娇,甚至有他在便是父皇都能对他和善几分。
良久,元庆帝下令命太医院定要寻出根治之法。
12.第 12 章
毫不知情的萧景衍正欣喜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体。
却发现周遭并非他熟悉的代国公府,而是大哥曾来信描述过的营帐。
来不及想自己为何会来此,萧景衍想着能见到大哥,兴奋跑出。
入目是黄沙漫天,四下唯有几顶帐篷。
阵阵尘土飞扬中他看到一骑人马飞奔而来。
被围拢在中间的马匹停下,他看到自家大哥深中利箭被几个消瘦之人抬回营帐。
“快传军医!”
萧景衍不由自主跟上前,想要看一眼大哥的伤,手穿过身体,只触摸到一片虚无。
军医很快被请来,言此箭未伤及肺腑,众将不由欢喜,催着军医快治。
见军医一脸愁苦,众将问询,“既少将军未伤及要害,你有何愁,还不速速给少将军取箭治伤。”
军医叹一口气,“军中草药早已用完。”
“那这些日子的伤患……”那将士说到此处才想起近来出征归来,士兵呼痛声音都少了很多。
他以为是军医医术又精进不少。
一时账内沉默无声。
萧景衍却分外着急,朝廷每年给边关的银子、粮草从不短缺,怎会缺药!
一满脸络腮胡的将领起身,“他娘的,朝廷这几年给的粮草越来越少,老子找巩昌总督要去!”
刚一迈步就被人拦住,“你去那老小子就能拿得出来?”
他们护卫边境,如今匈奴南下频繁,府城里也不安稳,去年挨家挨户都捐了不少。
此时去恐怕是真空手回。
络腮胡将领一屁股坐下,“那你说咋办!”
萧景衍焦急万分,他想说府中药材充足,便是粮草也能供应得起!
你们别干坐着,大哥还命悬一线呢!
许是兄弟连心,一筹莫展之际,虎皮之上的萧景行缓缓睁开双眼。
大哥!
“少将军!”
萧景行眨眨眼,“刚你们所说我都听到了,如今先拿我私印去萧家沿路铺子征调。”
“不可啊少将军!”
“这几年您和国公爷长公主补贴咱们这么多,已经有些不好的传闻。”
他们是朝廷的兵,是大朝的子民与将士,护卫边境非萧家之责。
萧景行艰难掏出私印,“陛下乃明君,不会因这些疑心。”
“听说两淮盐运使又换人,拿什么税收少来搪塞咱们,真当俺不懂啊!”
“前些年那姓林的在盐上,户部说这说那,咱粮草不过迟些,一群喂不饱的,诶,你推俺干啥!”
络腮胡不满瞪人,被拽着一同看向萧景行。
萧景衍听到林字、盐,不免想到小姑娘的父亲林如海。
如今林如海依旧兼任巡盐御史一职,怎会是前些年在?
萧景衍想问个明白,络腮胡却止了声。
虚弱的咳嗽搅散萧景衍所有心思,他急忙奔到大哥身前。
“我会给陛下上折子,粮草会到。只是当下总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流血无药可用。”
一句将士饿肚子,在场所有将领全部沉默。
萧景行笑着递出私印,“有劳军医帮我取箭。”
“可是,”
“我记得帐中还有半坛好酒,用那个。”随着萧景行话落。
络腮胡快步起身寻出坛子,“我记得这酒,这还是小世子给送来的,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萧景衍也认出了坛子。
这分明是他去年求着皇舅舅塞了满满两大车,什么好几年。
萧景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呼吸不由放轻。
“世子,世子您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一脸关切的忠叔,萧景衍知道自己这是回来了。
他为何会在回来途中做那样的梦?
不,那真的是梦吗?
萧景衍起身问,“忠叔,你还记得去年我给大哥送的酒吗?”
忠叔点点头,“自然,之前大少爷还来信说这酒好,留着慢慢喝呢。”
见自家小主子不语,忠叔试探问道:“世子是想再给大少爷送些吗?”
送!
必须送。
尚未想明白为何会做如此梦境的萧景衍吩咐道:“不止酒,凡能用到的药材全部都多装些,还有吃食。”
“对了,金疮药多装些,还有止血的。”也不知大哥……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
萧景衍快步到书房,吩咐不准人打扰,将梦中所有对话一一写下。
自林如海离开巡盐御史一职,边疆粮草供应不及,证明接手之人能力不足。
两淮乃税收之重,皇舅舅绝不会轻易换人,即便换也不该税收骤减不足军士之用,此乃动摇国本的大事。
除非盐运出了乱子或有什么让皇舅舅乃至皇外祖父都始料未及的事。
萧景衍在林如海三字上画一个大大的圈。
想不出来的萧景衍又看向另一个被提及的户部。
管辖边境的不止户部,还有兵部,一个个大臣名字被萧景衍写下。
越写萧景衍心中越惊。
这一个乃老臣忠于皇外祖父,这一个是皇舅舅一手提拔。
还有一些人似与皇子走的近。
萧景衍最终目光再度落到林如海的名字上。
千头万绪,总有理顺之时。
烧毁所有纸张,萧景衍再度传春升前来暗中密查。
与此同时
正听新买姬妾唱曲儿的贾赦听小厮禀报,贾母竟带赖嬷嬷等丫鬟去梨香院想惩罚上皇赏赐的嬷嬷。
真真是疯了!
贾赦丢下酒壶一路直奔贾母处。
刚发作一通的贾母见贾赦一身酒气进门,蹙眉道:“好歹也是做祖父的人了,整日这般像什么样子。”
贾赦此时心中有事,也不反驳径直发问:“母亲可是去梨香院惩罚上皇赐的嬷嬷?”
贾母眼中闪过一抹不愉,“你倒是消息灵通。”
“母亲当真罚了上皇赐的嬷嬷?”
见贾赦不依不饶,贾母想着刚咽下的屈辱拍着桌子道:“你就是这样做儿子的,竟质问起母亲来了!”
“儿子不敢。只是母亲可明白那是上皇与圣上赏赐给林丫头的嬷嬷,却代表着皇家啊!”
“宫里哪年不赐些嬷嬷、宫女的,既赐下入府,便是府中奴仆。”
贾赦听得额角冷汗直流,“便是奴仆也是皇家的奴仆。母亲竟因一个奴才便要罚,若被圣人知晓,这便是咱们贾府不敬圣人的大罪!”
“内宅之事,你一个男子懂什么!老大,我看你整日花天酒地竟也喝小了胆子。”贾母冷哼一声,“你见过哪个出宫的嬷嬷还能回宫的。”
“况且我罚她也是因她将我送与林丫头的婢女言其无忠心转送宝玉,挑唆我与林丫头的祖孙情。”
“便是上皇传召,我也要问一句如今宫中嬷嬷竟都如此挑拨祖孙关系不成!”
见贾母冥顽不灵,口口声声扯孝道,言家事,皇家赐下的岂能以寻常待之。
贾赦道一句儿子告退,甩袖而去。
坐上马车,贾赦吩咐今日有关梨香院之事不准议论一句,若有碎嘴者杖责逐去庄子。
待回到东大院,贾赦备上两份厚礼寻来贾琏让他媳妇儿凤姐儿送去梨香院赔罪和安抚。
见贾琏笑嘻嘻应下,贾赦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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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媳妇儿好好办,莫要耍些小心思,不然咱们家离丢爵也不远了。”
一听丢爵,贾琏立马严肃起来,想问一句究竟为何,见自家老爷不愿多言的模样只能回去寻凤姐儿。
不同于贾琏外出刚回便被贾赦叫去,凤姐儿管着家中大小事务。
宝玉等人前脚从趟梨香院出来,后脚她便知晓贾母赐给林表妹的丫鬟成了宝玉的丫鬟。
再后来贾母去后脸色不好,晚饭都比平时减了不少。
此时听贾琏郑重叮嘱,凤姐儿心里越有些跃跃欲试。
这样厉害的嬷嬷若能跟着学两招,凤姐儿满口应下,自己又添了不少东西,带着平儿一同去梨香院。
从无尽黑暗中重回自己身体的雪雁见姑娘眼角红痕,想着今日贾府诸人尤其贾母作为心头又怒又气。
还有府上宝二爷竟想擅闯姑娘的屋子,又是想问姑娘名字,那一双眼更是时时刻刻想黏在姑娘身上。
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亲兄妹也要避嫌。
贾府竟如此放任,真传出去不止姑娘,贾府的几位姑娘就有好名声不成?
贾母身为外祖母,不因姑娘初来相见,只因转送个丫鬟便来寻错处。
雪雁越想越气,想着世子能来两次,或许还能有第三次。
她不能拿人如何,若能再穿,定要争气些留下些线索,若能帮着出气,只要不涉及姑娘与林府,什么条件她也能同意。
正想着能有什么作为交换,院外传来问询之声。
雪雁忙出来,见是府上琏二奶奶,才刚行礼便被平儿托住。
“你们姑娘可睡了?”
雪雁摇摇头,“姑娘在看书呢。”说着往屋内迎人。
听闻凤姐儿前来,黛玉放下书,才要起身便被凤姐儿按住,“好妹妹,今儿劳累一天快好些歇歇。”
黛玉腿上有伤又不愿被人知晓,知晓此时前来定有事,笑道:“那我就听嫂子的,躲会儿懒了。”
“哎呦,这话听得我这做嫂子的羡慕。”凤姐儿此话说格外真。
毕竟府上几百号人,事务繁多,又有些仗着伺候过主子在她面前拿大,一天到晚忙的脚打后脑勺。
“嫂子想躲懒来不简单。”黛玉虽来两日,对于府中情况也知晓个大概。
再聊两句,凤姐儿放下茶盏,说起此行目的。
不止老爷的叮嘱,更有她这个大忙人千头万绪,竟是此时才得以相见,万望妹妹勿要怪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今日种种与大房都毫无关系。
受了诸多冷待的黛玉此时感受到亲情的一丝温暖,又如何会怪,心中提着的心也渐渐回落。
不然等青禾、白芷二人回宫禀告,此事往大了说便是藐视皇恩。
黛玉请来两位嬷嬷,才刚将事情表明,凤姐儿已起身行礼,满口替府上老太君赔罪。
杨嬷嬷感动于黛玉相护之情,见有明白人前来满口称不过是些许误会。
至于宋嬷嬷,早年见过贾母种种,今日之举她毫不意外。
即便尊贵如后宫贵妃,哪个不是互相算计争宠,更逞论官眷后宅,为那点子权,算计一生。
本以为人老了会安分些,看来她跟着姑娘的日子会很精彩。
晕晕乎乎被送出来的凤姐儿待到无人处,忍不住和平儿感叹。
“这书香门第的姑娘真是不一样,你说我让大姐儿多来她林姑姑这怎么样?”
不求大姐儿能同林表妹一样,能学到些许皮毛便足够受用。
瞧瞧她来道谢,最后反倒拿了不少好东西,还有那茶水,比进贡来的更好些。
这样的金娃娃不好好供着,老祖宗当真是老了。
13.第 13 章
黛玉一日提心,加之在养心殿外跪了许久,见过凤姐儿后不再为大舅舅一家悬心略一放松,夜里便发起热来。
守夜的雪雁见姑娘迷迷糊糊喊水,忙将床头温着的水倒了一杯喂给黛玉。
隔着寝衣雪雁触到一片火热,“姑娘?”
“热。”黛玉嘟囔一句,“再来些水。”
姑娘这是发热了。
雪雁细细喂上半杯水,替黛玉掖好被角,寻上白芷,“姑娘发热了,辛苦白芷姐姐守姑娘一会子,我去寻琏二奶奶为姑娘寻医开药。”
“不急,同我先瞧瞧姑娘。”
听白芷如此说,雪雁忙不迭拉人,“那咱们快去。”
刚她也是急糊涂了,忘了白芷姐姐。
白芷探过脉,便知黛玉这是伤寒以及精神紧绷所致。
所幸才刚起热,并不严重,无需半夜请医问诊,折腾姑娘跟着更衣。
白芷细细琢磨了方子,问雪雁,“可有桂枝、麻黄……荆芥。”
雪雁点点头,“有的,有的,我们上京时带了好多。”
林如海忧虑女儿,除了吃穿用度以及银票外,更是备了不少常用以及珍贵药材。
桂枝、麻黄这类治疗伤寒的足足备了两大箱。
抓药的白芷瞧着都不由心下暗叹,林大人当真疼爱姑娘。
两人动作虽轻,宋嬷嬷等人还是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时药已煎好。
伺候着黛玉喝下,见热度退了不少,雪雁忙请诸位去休息,今儿夜还是由她守着。
宋嬷嬷知晓这种发热最易反复,届时才是离不得人,叮嘱雪雁两句,便赶着众人回去休息。
不出宋嬷嬷所料,次日黛玉又发起热来,雪雁忙禀了凤姐儿。
有自家老爷叮嘱,昨儿又见了林表妹的凤姐儿一面命平儿去唤二爷请医,一面收拾着便要去瞧黛玉。
虽为好意,雪雁又哪里舍得自己姑娘跟着换衣折腾,刚劝两句便有管事婆子前来。
走不脱的凤姐儿只得吩咐平儿去大厨房传话多做些清淡的吃食送去。
贾琏用自家老爷的名帖去请相熟的太医,恰被沈胪瞧见。
想着林姑娘的脉案以及给的五十两诊金,兼之世子叮嘱,随口问道:“家中哪位请医啊?”
听闻是林姑娘,沈胪道:“老朽昨日在宫中为林姑娘诊过脉,一事不烦二主,我便随你走一趟。”
贾琏以为自己听错了,自祖父过世后他家能请到的只有相熟的王太医。
眼前这位可是太医院院判!
“您去?”
“怎么,不行?”
“能请到您,林表妹定药到病除。”贾琏一张巧嘴将沈胪红的心情舒畅。
沈胪沈院判一入府,贾母处便得了消息。
待听到是梨香院中的林丫头病了,贾母脸上笑意淡去。
生什么病,能让她寻琏二两口子也不来找她这个祖母。
老大也是糊涂,竟拿名帖去请沈胪。
想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她先服软?
无独有偶,同样听闻的此事的王夫人砰的一声将茶盏放在炕桌上。
因着力道太大,茶盏碎裂迸溅出带着热气的茶水。
一时屋内丫鬟跪了满地。
“一个个蠢笨如猪,竟拿这样的烫的茶水给我,出去跪着!”
王夫人心头有火,看着一众瑟瑟发抖的丫鬟更是来气。
前来禀报的周瑞家的暗道懊恼,她本想说林姑娘病了这样弱的身子骨没甚福气让太太高兴一二。
怎料琏二爷竟请了院判沈御医来。
周瑞家的见丫鬟清理好炕桌,忙使个眼色让其退下,上前给王夫人捏肩。
边捏边观察王夫人神色,待其缓和些,试探问:“太太可是因为沈御医?”
提起这个王夫人就来气。
她的元春为了整个家族入宫,大房竟藏着沈胪这样的人物不肯为元春铺路。
林丫头就入宫见了一次圣上,真得宠林如海会只是个外派的五品官?
大房竟如此上赶着,便是琏二也不肯同她通气!
“你说说我平日里对琏二不有哪点不好,当年那么冻猫子似的小人到这般大老爷与邢氏哪个管过,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说着,王夫人捏拿着帕子擦眼泪。
身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自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对。
只是隔墙有耳,这种话万不能传到琏二爷那去。
“琏二爷自幼便近亲您同老爷,这次的事许是不知情。”
周瑞家的才一开口便得了王夫人一记白眼,“你倒替他说上话了。”
“我的好太太,如今知道有这样的关系,不说琏二爷,老太太那里肯放弃?”
见王夫人神色转圜,周瑞家的又补一句,“咱们大小姐可是老太太亲自教养数年。”
是了,只要老太太开口大房便是再不愿也得帮忙。
其实,王夫人如此生气还有一层隐忧。
当年因为义忠亲王之顾与贾母疼爱幼儿,贾政才得以入住荣禧堂,她也在大嫂去世后做了当家夫人。
大房一直未曾有任何表示,她本以为是不受宠又没了任何权利。
如今贾赦的帖子竟能请动院判。
那她这当家夫人的位置,其中损耗油水可还能继续下去?
还有她的宝玉。
她这么多年哄的贾琏同自家亲近,又将王熙凤拢在手中。
本以为胜券在握,这荣国府中的东西迟早都是她的宝玉的,大房不过得个空壳爵位。
可今天这事让她心惊,大房竟还留了不少资源。
待贾母百年之后,分家之时大房可会让她将捞的全部吐出。
想到此处,王夫人又有些怨恨贾母。
说将管家权给她,众多关键位置却皆是贾母的心腹,更别提那数不清的眼线,让她不得不收敛。
得想个法子才行。
心思转圜的王夫人听得周瑞家的言元春,又将怒意吞下。
当下她的元春最重要,只要元春飞上枝头,什么大房,什么贾母。
王夫人拍拍周瑞家的手背,“走吧,今儿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呢。”
正听曲子的贾赦听闻小厮禀报,林丫头生病,琏儿用他的帖子请了沈胪来。
他的名帖何时这般有用?
琏儿整日混迹在二房管家,定是林丫头或妹夫的关系。
瞧着下人谄媚的嘴脸,贾赦冷哼一声。
挥退人,贾赦又去库房挑了些东西,连同一些滋补药材,吩咐婆子将东西送去梨香院,叮嘱林丫头好生休养,若无聊可请府中几个姊妹一同消遣。
梨香院内
雪雁几人见是沈胪前来,忙将人迎入屋内。
待沈胪看了白芷的药方,诊过脉换了一味更柔和的中药替换。
见此方白芷忍不住双眼发亮,这个配伍极好,满口称赞。
沈胪笑笑留下一堆叮嘱,最后不放心又留下一块牌子并住址,“若有紧急情况,可去此处寻我师弟。”
众人道过谢,由白芷与雪雁送沈胪出屋。
才刚到院中,忙完的凤姐儿带着平儿急匆匆赶来。
见一陌生医者,凤姐儿并未在意,问上两句便直接进屋瞧黛玉。
反倒是沈胪听称呼此人琏二奶奶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凤姐儿并未在此久坐,便赶回去处理事务。
当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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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前来的竟是沈胪沈院判,凤姐儿掐着贾琏腰间软肉,“你怎不派个人同我说一声。”
她还当王太医不愿来,随意派的。
“若知是沈院判我便是求也要让他帮我诊诊脉。”
他俩成婚几载唯有一个姐儿,贾琏低声笑道:“无需沈院判,爷就能让你如愿。”
一时红鸾帐内锦被翻腾。
不同于贾琏两口子事忙,黛玉用沈胪的方子发热反复几日便渐渐转好。
只是她自来体弱,又骤然由南至北,不习惯此地气候,难免拖得时日多些。
想着贾府众人嘴脸,梨香院内众人也乐得躲一份清闲。
如此,黛玉每日除去喝药,不是跟着两位嬷嬷学习看书,为母亲默经,便是被雪雁几个哄着在院中散心。
心情好时,黛玉同丫鬟们说说笑笑,难免说到江南的点心。
好在厨娘手艺巧,花色形状做的格外漂亮,引得雪雁恨不能扎根厨房。
黛玉也由着她,将书中看到的方子也拿来试验。
因做的多,黛玉想着自己身为小辈,如今病着不能去拜见长辈,便让雪雁将糕点给各处送些,聊表心意。
贾赦见此,不免叮嘱让林丫头勿要操劳,多休息。
凤姐儿处才送到恰逢大姐儿醒了,见着各色花朵形状的糕点嚷着要吃,若非凤姐儿瞧见险些将一盘子吃光。
见大姐儿爱吃,嚷着要吃,凤姐儿吩咐平儿包了些果子送去问可能要个方子来做给大姐儿吃。
待至贾母处,瞧着模样精致的糕点越发觉得黛玉就是装病。
知王夫人不喜林表姐,探春客气道谢言等好了姐妹一处玩,转头便将糕点给了丫鬟侍书。
唯有惜春拉着人问了不少,又将她画的秋日图画卷了两幅让带回给林姐姐赏玩。
至于宝玉处的,雪雁故意交到杜鹃手中,不出雪雁所料这盘糕点最后全进了小丫鬟们的嘴,宝玉毫不知情。
待宝玉想起这位天仙似的林妹妹时,才刚想去便有人来传贾母的话,命他同湘云去见客。
至贾母处尚未进门,宝玉与湘云便听屋内笑声阵阵。
听着小丫鬟打帘报二人前来,贾母笑吟吟招手:“你们两个还不来见太妃与小郡主。”
南安太妃摆摆手,笑意越发浓,“什么郡主,还未有圣旨封赏。”
不止贾母瞧得分明,便是行至南安太妃处的湘云夜笑道:“再过些时日便该正经称呼郡主了吧。”
“湘云姐姐,你也打趣我!”
祖母说了,再过些日子她便能有封号是正经的郡主!
南安太妃见只有湘云来,笑着打趣贾母将府上姑娘藏的紧。
正说着,有丫鬟来禀:“六宫都太监冯久宝前来降旨。”
想着前几日同贾赦闹得不愉,王氏又哭哭啼啼,为此她才请了南安太妃来,应不是元春的好消息。
果如贾母猜测,少顷又一人来禀,冯久宝带着圣旨一路至梨香院宣林姑娘被封庆云县主。
一时,屋内几人齐齐变色。
尤其南安太妃祖孙,脸阴沉的能掐出水来,却不得不强撑笑意道谢,称不打扰这等大喜事,匆忙离去。
听着宝玉嚷着要去看林妹妹,贾母回过神来。
她的玉儿被封了县主。
看着面前的心头肉满口林妹妹,贾母最初的想法再度冒了出来。
贾母命鸳鸯去传贾琏夫妻,待人来便道:“你们妹妹封县主,这是咱们府上的大喜事,定要大办!”
两人齐齐应声,丝毫不知贾母正想着如何将两个玉儿凑成一对。
林如海只玉儿一个,未来定会全力相助女婿。
她的宝玉定能让贾府再续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