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何在》 第1章 我丢了相公 雨夜,汴周城。 雨点似擂鼓般,狠劲地敲打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将白日里所有的痕迹洗劫一空。 初七拖着疲软如麻袋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踩着石板上的水坑,每走一步就溅起一圈水花。 她的手上托着一盏烛台,烛台上虽没有蜡烛,却在阴湿的雨夜发着幽幽的冷光。 忽而,冷光在一个阴森的路口黯淡下去。 初七眸光一暗,停下脚步。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把匕首,对着手心一划,一股鲜血顺着雨夜的冷气流入烛台。 霎时,烛台发出诡异而刺眼的冷光,照得烛台身一清二楚。透过冷光看去,这烛台竟非铜非铁,而是…… 白骨所制! “嗖——” 一支冷箭自雨夜深处射来。 初七飞扬的眉角一锁,身子微倾,冷箭从她的腰间擦过。 尚未来得及喘息片刻,冷箭又再次袭来。一支,两支,三支……密密麻麻如雨点。 箭刃划破她的四肢,鲜血混着雨滴悄无声息地滴落。但初七却不觉得疼,她只是用尽全力握着烛台,目光冰冷地望着箭矢涌来的方向。 “小人。”她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耳边传来一阵筒靴踏地的声音,雨夜深处走出十来个手执利器、身着金甲的人。 他们是暗厂金陵卫,临鲁皇帝的走狗,专司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呸!”为首一人冲着水塘吐了一口唾沫:“都死到临头了,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讨人嫌!” “专挑他人势单力薄时下手,金陵卫不过尔尔。”初七黑如点墨的眸底,映着烛台的幽幽冷光。 “废话少说,将人骨烛交出来,老子赏你个全尸!” 刹那间,十把闪着寒光的利刃直冲着初七的死门袭来。 初七将人骨烛塞进衣襟,从怀中抽出另一把匕首。她无力地张开双臂,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此刻的她徒有内力,却无一丝一毫的力气。没有力气,再深厚的内力也形同虚设。 或许,今夜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她不想死,不能死。人骨烛告诉她,那个人就在汴周…… 利刃即将自头顶贯穿而下时,初七的身前忽然爆起一声巨响,将那群金陵卫硬生生震开。 初七的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微微侧首道: “造假,你怎么才来?” “你又念错我的名字了,初七,”一人的声音穿过重重雨雾,悠悠而来:“我叫赵嘏,下次可要记住。” “嗯,皂荚。”初七道。 他似乎叹了口气,而后缓缓地自暗处出现。 青衣长袍,墨发轻垂,他的手上执着一把十二骨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檐而下,滴落在他的木制轮椅上。 青衣袍角下空空荡荡,他没有腿。 “让你别出门,就是不听话。”他抬起胳膊,将油纸伞盖过初七的头顶。 “可我丢了相公,我得去找他。”初七的双眸起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赵嘏又叹了口气,声音中掠过一丝不忍: “养好伤,再去找,好吗?” 初七沉默了。她望向那群重新爬起来的金陵卫,喃喃道:“你没武功,来了也只是送死。” 赵嘏望着她倔强的黑眸,似是有些无奈: “所以我来带你跑啊。” “好。” 初七回答得很干脆。她走到赵嘏身后,将两只胳臂搭在他的脖颈,脑袋贴着他的耳根,似是要赵嘏背着她跑。 “初七,你这样我们如何能跑?”赵嘏无奈道。 “那要怎样?”初七歪着头,眸色困惑。 “坐我腿上。”赵嘏侧首看着她。 初七望了望他空荡的裤腿,只是迟疑片刻,便一咬牙横坐了上去。 待那群鼻青脸肿的金陵卫赶来时,赵嘏已经带着初七飞至夜空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金陵卫望着那只扑扇着巨大双翼,掠过屋顶飞过夜色的轮椅时,惊异地张大嘴巴: “头儿,那是个什么东西?” 金陵卫首领呆愣片刻,目光深思: “那不是个东西。” “不是个东西又是个什么?”麻子追问道。 “你他妈话太多了!”金陵卫首领伸出粗手对着麻子的脑袋重重一拍,转身收起刀刃离开。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那轮椅上的人邪门儿得很。 因为,他没有看见他的脸。 不,是他没有脸。 初七紧紧盯着赵嘏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一个五官。他正低垂着头给她上药,一缕发丝挡在额前。 “皂荚,你今天没有画脸。”初七道。 赵嘏上药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无起无伏:“你不怕吗?” “你是不要脸了吗?”初七不答反问。 她这么一问倒是让他愣了一下,混沌一片的五官似乎也有了形状。 “今夜我刚卸下原来的脸,面皮子还未褪去,微茉就急色匆匆地跑来敲门,说你带着人骨烛直冲城南而去。我只能顶着这张没有五官的面皮子去寻你,哪里还来得及画脸。” 赵嘏将初七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地将药粉洒在她的手心,那里有一块老旧的伤疤,再加上今夜新添的伤,显得格外狰狞。 “以后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不会一直都在的。” “可惜了。”初七叹道。 “可惜什么?”赵嘏抬头,顶着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着初七。 “没什么。”初七面无表情道。 她自然觉得可惜。赵嘏每日都换一张脸,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每次换上的脸都俊秀无比,她日日看着赏心悦目。 只是这些,她才不会告诉赵嘏。因为…… “没什么好可惜的,本公子即便不画脸,风姿气度亦无人能及。”赵嘏戳了一指白膏抹在初七右脸的口子上。 瞧,她就说吧,赵嘏此人经不得夸,他的尾巴早就翘到天际了。 “倒是你,”赵嘏没有五官的面皮子对着初七脸上的伤口,似乎在为她惋惜:“一个姑娘家成天打打杀杀,连破相了也不在意,如何才能嫁得出去?” “不要紧,找到我相公便好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初七说出这句话。 赵嘏忽然将手中的白玉药瓶搁在床沿上,那张没有五官的面皮子上看不到一丝神情。 “药上完了,你早些歇息吧。” 初七疑惑地望着他,明明她脸上的那坨药还没抹开,怎能说药上完了呢。只是现下她浑身无力,只能软软地靠在床头,没力气去琢磨赵嘏突如其来的不悦。 “嗯,你也早些歇息。” 初七滑下身子,窝在被子里,将背脊对着赵嘏。 赵嘏望了一眼她留下的后背,似是有些恼火她的淡漠: “为了救他,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而后,又仿佛是害怕听到她的答案,他的轮椅一转便离开了初七的卧房。 人骨烛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但幽光已然褪去。初七久久凝视着烛台,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张清秀腼腆的脸,这张脸上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如翠微生于溪流,似银河落满九天。 他穿着灰旧的袍子,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嘴里吟诵着: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 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听得昏昏欲睡。 “初七,我要去参加科举了。”他忽然停下来,看着她。 她从梦中惊醒,欣然道:“孟益,你一定能高中。” “若我高中了,定会回来娶你。不,是入赘你家。”孟益面色一红。 “好。” 她看着他的脸,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回答。 “只是……”他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为难。 “只是什么?”她急切地问道。 他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中咯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她慌乱地站起来,拿着袖口帮他擦拭,却越擦越多。 “初七,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怕是等不到那天了……”他艰难地呼吸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因为,人骨烛可以救他的命。 与孟益初相识时,孟益的老母便求她助儿子续命。只是,人骨烛救人,需要以命换命。孟母是要拿自己的命换孟益的五十年寿数。 孟益不愿,初七亦不忍。 但此刻孟益就要死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若是不牺牲孟母的性命,那便只有一种办法,以自己的阳寿来换取孟益的命。 寻常人若是想要为对方续命,只能向人骨烛典当自己的性命。而初七不同,她用五年阳寿便可换得一人长寿。 因为,她是人骨烛的契主。 此事,只有她和赵嘏知道。 许久以前,初七也曾用自己的阳寿换得过一人长命百岁。至于那人是谁,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每次使用过人骨烛,她身上的某个零件就会失灵一段时间。 有时是目力,有时是耳力,也有时,是修炼十几年的内力。每次都不确定,时间也可长可短。 这是违逆天道的代价。 而这次,她付出的代价便是一身的气力。 当初七拖着疲软的身子再次回来见孟益时,那座破旧的茅草屋早就人去屋空。 “看吧,被我说中了,”赵嘏一脸幸灾乐祸,似乎对自己的远见颇为得意:“早就跟你说过,此人不值得救。” “孟益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污蔑他。”赵嘏的话令她微微烦躁。 “你倒是维护得紧。”赵嘏的假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但也没继续挖苦她。 “我要去找他。”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坚毅之色。 “你确定他就是你的相公?”赵嘏眉梢一动。 “我只是感觉,他的眼睛很像我的相公。”初七的声音低了下来。 “上次你说隔壁王二的眉毛像你相公,结果不也是认错了么?”赵嘏言语调侃,神情却很认真。 初七垂下头,这次她无话可说了。 她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她的记忆,消失在六年前的正月初七。 她根本不记得,她的相公是谁。 第2章 死去的梦魇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 孟益的读书声渐远渐弱。 忽而,他的周身被大火团团围住,手中的那本线装书瞬间化为了灰烬。心脏重重一击,初七拔腿就要往里冲。 脚下一绊,她狠狠地摔在地上,怀里的人骨烛滚落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却浑身麻木,怎么也起不了身。 火光中传来缓慢而轻柔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 初七抬起头。 那人干净瘦削,雪白长袍,袍角绣着一棵针脚拙劣的兰草。初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如春日汩汩溪流,柔得似乎要化开。 这是孟益的眼睛! 似孟益,却又不似孟益! “娘子。” 那人轻轻喊道。 他微微俯下身,向初七伸出一只白皙欣长的手。初七记得,这只手的掌心微凉,却很温暖。 可这只手却在初七眼前拐了个方向,伸向了她身旁的人骨烛! 一股极致的疼痛从心口撕裂开。初七仿佛魔怔了般,抓起地上的人骨烛就向自己的手心刺去,骨针穿掌而过。 她望着满手的鲜血,忽然笑出声。 那人垂眸望着她,眸中有柔情,有悲悯,却唯独没有—— 爱意。 “吾愿向人骨烛献祭,以我阳寿换你长命百岁,孤死终老!” 她听见自己对着他喊道,声音刺破幽暗的长夜。 “咚——”身后的房屋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初七从梦中惊醒。 伸手摸了摸脸颊,有微凉的湿意。 她,哭了吗? 已有半年未曾做过那个梦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没有回忆的人。 她只记得六年前醒来时,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茅草上。一个人推着轮椅来到她的身边,青衣墨发,如山如水。 “你是谁?”她问。 “我是你的远房师弟,赵嘏。”他说。 “我是谁?”她又问。 “嗯……我和你不熟,不知道你叫什么。”他回道。 “今夕何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月初七。”他回得淡淡的。 初七向外一望,果然看到一些爆竹的残片,在皑皑白雪里红得鲜艳如血。 后来,她就给自己取名为初七。 至于赵嘏,鬼才相信他是她的远房师弟。不过,在这荒芜寂寥的人生中,有他这样一个有趣的伴儿也不错。 她和赵嘏说,她要去寻找梦中那个唤她“娘子”的人,赵嘏就这样陪了她整整六年。 “咚咚咚——” 方才的响声更加明显了,初七知道这定不是房屋倒塌的声音。 “姑娘起身没?微茉实在剁不动柴火了,快来帮帮我!” 窗外传来微茉的叫苦声。她是个苦命的小丫头,被初七捡回来后一直跟在她身边。 初七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是她的新生活,没有梦魇的新生活。 在家中无聊地躺了几日,初七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逮捕她的通缉令就在全城张贴开了。 当她正准备提着两把匕首跨出门槛时,赵嘏推着轮椅堵在了院门口。 “你去哪儿?” 初七看向他。他今日画了一张脸,眸若山水,眉如染墨,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今日放榜。” “你的身子还没恢复。” “今日放榜。” 初七又说了一遍。没等赵嘏回应,她便越过他踏出了门。 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她相信能在榜上看到孟益的名字。 如果能看到,就意味着他在汴周。 城东挤满了人,东西两墙之间有二三丈的距离,上面写的都是金科及第的举子名字。 初七在人群里挤了很久。她从西墙的最末一位一个一个地向左看,扫过了几十个名字,就是没看到孟益两个字。 赵嘏说她看人的眼光不行,但人骨烛确实是在她行至汴周时才亮起来的。 只要被人骨烛救过的人在此,以她的发为芯、血为烛时,人骨烛便会在夜间发出幽光。 身前一个高大的壮汉挡住了初七的视线,她踮了踮脚就是看不见二甲榜上的名字。 “兄台,让让。”初七道。 那壮汉不仅没听见,反倒将初七的视线彻底堵得严严实实。 垂眸迟疑片刻,初七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二两碎银,往地上一丢: “谁的银子掉了?” 此声一出,前排伸长的脖子忽然都乌泱泱地压下去,顷刻间视线一览无余。 初七连忙扫了一眼,依然没有孟益的名字。 心尖上掠过些许失望。 “姐姐,这不是你丢的银子吗?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初七低头一看,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儿正仰头望着她,手心里放着她方才丢下的二两碎银。 “谢谢。” 初七伸出手正准备接过失而复得的银子,却被一只黝黑得发亮的大手抢先一步夺过。 “你这女伢儿生得斯斯文文,怎能做出抢人钱财的事儿!” 初七抬头一看,是方才挡在她身前的壮汉,他正掂量着手里的碎银。 “银子是我的。”初七面无表情道。 “这银子明明是我的,你空口白牙如何能证明?”壮汉一脸无赖。 “你空口黄牙又如何能证明?”初七的眸光落在壮汉参差不齐的黄牙上,那里还嵌着块菜叶子。 壮汉被初七堵得恼羞成怒,挥起黑掌就要劈来。 眼见着那掌心就要落在初七的脸上,忽然一把匕首贴着她的侧脸出现,匕首尖几乎要穿着壮汉的掌心而过。壮汉一急,挥出的力度紧急一收,硕大的身形向后踉跄两下,一屁股仰摔在地。 他根本就没看见那匕首是何时出现的! “疯……疯女人!”壮汉手指着初七,一脸惊恐。 初七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掰开壮汉硕大的手掌,从他的掌心抠出二两碎银,在腰间擦了擦后,又塞回兜里。 “窝囊废。”她冷眼瞥了壮汉一眼,转头又去看榜,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一片唏嘘。 津国每三年一科举,一甲上榜人数有十人。初七从末位往上看去,一、二、三…… 每念一个数字,她的心就揪紧一分。 终于在数到九时,初七的眸光停了下来。 一甲第二……孟益! 她在第二列看到了孟益的名字! 他竟中了今科榜眼! 那孟益一定在汴周,甚至就在她此刻身处的人群之中! 初七的视线快速地扫过四周,她的心脏砰砰跳着。 “这女子真是强悍!” “如此泼辣怕是嫁不出去……” “真是白长了一张俊俏的脸!” 人群还在议论着她方才的行径,但初七却根本听不到。 她要找他,她要找他! “孟益,你中了!榜眼!”远处忽然传来一人惊喜的声音。 “恭喜孟兄!前程似锦啊!”贺喜声纷纷而来。 孟益?孟益! 初七循声望去,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了一袭洗得泛白的破旧衣衫。 是他!是孟益! 初七连忙拨开人群,试图挤过去。 忽然一股力道拽住了她前行的脚步。初七低头一看,一双黝黑得发亮的大手正紧紧地抱着她的脚脖子。 是那个壮汉,他竟还坐在地上。 初七眉头微微一皱,再抬头时,孟益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抠那二两银子。 “给你,放开我。”初七又从兜里摸出银子,丢在地上。 孟益尚未走远,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 可那壮汉却不捡那银子,只是牢牢地抱着她的脚脖子不撒手。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壮汉脸上闪过一抹坏笑。 初七眸色一沉,拔腿想走。那壮汉却忽然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她是通缉犯,抓住她可得赏金千两!”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数百道异样的目光袭向初七。初七捂着脸往远处看去,已不见孟益的身影。 “她在那儿,快!快抓住她!” 几个身着金甲的人从人群中露出脸,是昨日的金陵卫。 初七暗道不妙,拽住地上壮汉的领子照着他的脸就是重重一拳。壮汉被揍得两眼一花,自然松开了初七的脚脖子。 脚底用力,初七腾空一跃飞上了人群,踩着乌泱泱的肩膀离开了放榜处。 她记得孟益方才是往城东南方向而去,或许他就住在那里。 踩着屋顶瓦片跑了许久,初七终于甩掉了那群狗皮膏药一样的金陵卫,只是她同样也跟丢了孟益。 正失望之时,初七瞥见街旁茶摊边有一袭熟悉的破旧长衫。 孟益!是孟益! 初七心中一喜,张开手臂就要飞下去,脚尖却在屋檐边硬生生收住。 她忽然胆怯了。 说不清为何,心中既想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孟益在茶摊处待了片刻,与一群举子互相道贺后才起身离开。初七踩着屋顶上的一片片青瓦,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孟益一直走到城东南的一处僻静院子,而后开门走了进去。 初七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门扉上新张贴的大红福字。此刻,她与孟益只有一门之隔。 要敲门吗? 她问自己。 敲门后问什么呢? 问他为何一言不发就离开了,还是问他为何没来娶她? 孟益如今高中榜眼,以后是要做人上人的。而她…… 初七垂首揪了揪自己磨破的衣角,那上面还沾着些许污渍。 她何时变得如此犹犹豫豫了?不,她要敲门,至少同他见一面! 初七蓦地扬起脸,抬起她的右手。 手指尚未触碰到门锁时,身前的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门缝处探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脸。 女子一袭鹅黄萝裙,面容姣好,眼含喜气。 “找哪位?”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像春日枝头的黄莺鸣叫,惹人怜惜。 初七的心脏“咚——”地一声,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第3章 公子,入赘吗 刚豁出的勇气顷刻间干瘪下去,初七僵硬地站在门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你找谁?”那女子又问了一遍。 “孟……孟益……在吗?”初七的舌头像打了结。 “在,我去喊他。”女子说完便欲转身。 “等等!”初七忽然喊住她。 女子疑惑地转过脸。 “你是孟益什么人?”初七眼眸如炬。 女子盈盈一笑,眉眼弯弯: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晚晴,谁啊?” 里面忽然传来孟益的声音,听脚步似是正在往这边走来。 “一位姑娘,说是要找你。”晚晴对着里头的人喊道。 待孟益走到门口时,门外却空无一人。 “奇怪,方才还在这儿呢……”晚晴皱着好看的眉,有些纳闷。 初七躲在墙角拐弯处,暮春横生的杂草挡住了她的身形。 “回家吃饭了,初七。” 耳边传来一人的声音。 赵嘏正坐在轮椅上,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回家吃饭了。 这六年来赵嘏说过无数次这句话,可不知怎的,只有今天令她鼻头一酸。 “今天吃什么?”她少有地关心吃食。 “糖醋排骨,你最喜欢的。” 用完午饭,赵嘏坐在轮椅上悠悠哉哉地摇着。他这轮椅被设置了机关,按住一个扣儿便可放平成躺椅的模样。初七就在一旁,一口一只酸葡萄。 “初七,你想换张脸吗?”似是不经意地,赵嘏说道。 听到他说话,初七撇过脸看他。 “好看吗?”她问。 “好看。”他说。 “那就换吧。” 初七知道,赵嘏是让她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去见孟益。 这样也好,金科榜眼怎么会见一个通缉犯呢? 这是赵嘏第一次帮她易容。 初七望着铜镜中的这张新脸,不得不惊叹赵嘏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连她自己都认不出镜中的这个人。 不过…… “皂荚,你不是说新换的脸好看吗?”初七望着这张平平无奇的新脸,忿忿不平道。 “嗯?我说过吗?”赵嘏一脸茫然。 初七咬牙切齿地望着赵嘏无辜的神情,后槽牙“咯吱咯吱”地响着。 就说这家伙的话不可信! 她都被他诓了多少次了,偏偏还不长记性! “你去哪儿?” 见初七“哐——”地起身,赵嘏问道。 他的声音中含着笑意,听得初七手痒痒。 “劈柴!”初七喊道。 若不找个地方发泄这一身火气,她真怕自己会掀了屋顶。 有了赵嘏给的这张新脸皮,初七忐忑的心似是安定了许多。只是,当她再次站在孟益家门前时,开门的却是另一张脸。 “大娘,原来的屋主呢?” “走了走了,搬到大宅子里去了。” “你可知是哪处大宅子?” “西巷头门槛最高的那家就是了。” 初七坐在孟益新宅的朱红大门前,暮春的落日照得门上的朱漆既鲜艳又落寞。 这扇大门依旧对她紧闭。 她连门槛都没碰到,一个裹着头巾的小厮就隔着门缝儿对她喊道: “哪儿来的穷酸鬼?走远点儿……” 随后,朱红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但是她不想走,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孟益。 就这样,初七在孟益的新宅前一直坐到月上柳梢头。 “嗒嗒嗒——” 马蹄踏碎了一地的月光。 初七抬头一看,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眼前。车帘一掀,里面走下来一个面容清俊的公子。 是孟益。 “公子,这女子在府前待了一整日,怎么赶都赶不走。”守门的小厮连忙赶了上去。 孟益看向初七,初七慌乱地躲开脸。 “姑娘是外地来的流民吗?” 眼前出现一双崭新的筒靴,针脚缜密,洁净无尘。孟益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却不敢看他。 “我……” 初七尚未开口,便被孟益打断。 “明德,给这位姑娘拿点碎银和吃食。” 初七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忽然想起,此刻她正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皮。 “在下尚未上任新职,府中不算宽裕,姑娘莫要嫌弃。” 孟益身后的小厮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初七。不知怎的,初七愣愣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随后,身前的朱红大门又阖上了。 仿佛从未向她打开过。 “新换的脸皮好用吗?” 回家时,赵嘏正在院子里喂着一池的金鲤鱼。他撒鱼食的动作漫不经心的,就和他说的话一样。 “皂荚,我想做身新衣裳。” 听到初七的话,赵嘏略显讶异地抬起脸。 “为什么?” “你对我不好。”初七有些委屈。 “哪里不好?”赵嘏被她逗笑了。 “你给我穿的都是旧衣裳,自己每日却穿得像只花蝴蝶。”初七道。 赵嘏的眸光掠过初七手上的小包裹,他淡淡道: “好,明日就带你做身新衣裳。” 从成衣铺子出来,初七的心情显然松快了许多,连同昨日孟益将她错认成流民的郁闷也消散了。 “姑娘,你穿这身真好看,像一只花蝴蝶!”微茉的嘴上沾满了糖人黏稠的甜汁。 初七的唇角扬了扬,脚下轻快得生了风。 “皂荚,你哪儿来的银子?” 这家伙平时连买二两肉都要精打细算,初七还以为他很穷呢。 “只要接下来的半年咱们不食荤腥便好。”赵嘏回道。 初七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赵嘏。 这是何意? 难不成这身衣裳花了他们半年的肉食钱?! 初七陡然一个急转身,原路折返。 “姑娘去哪儿?”微茉在身后大声喊。 “退货!” 货还没退成,初七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被她撞得向后趔趄了两步。 “姑娘无碍吧?”那人关切道。 初七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望着对面的人。 是孟益。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子,青荷碧裙,笑意明媚。 是那个叫晚晴的姑娘。 “原来是你啊!”孟益认出了初七。 哦,不,是初七的新脸皮。 “阿益,这是谁?”晚晴揽上孟益的胳膊。 “昨日刚认识的人。”孟益望着晚晴,一脸宠溺。 初七的眸光从孟益的胳膊上挪开。她瞥了一眼晚晴的青荷碧裙,再瞧了瞧自己裙摆上那株硕大的红牡丹,挺直了腰板。 “真巧。” “是啊,”孟益一笑,清俊的脸镀着柔光:“姑娘今日的穿着……与昨日不大一样。” “嗯,”初七的腰板直得像一根晾衣杆,“皂荚给我买的。” “皂荚是谁?”孟益一愣。 初七锁着眉,认真想了想: “一个……朋友。” “你这位朋友的眼光……真独特。”孟益笑道。 “庸脂俗粉。”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媚却尖锐。 那女子走到近前,轻蔑地瞥了一眼初七。她虽比初七矮了半个头,可却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花里胡哨一身的小家子气,勾栏女子都不会这么穿。” 那女子说完便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似的扑向孟益。 初七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锦仪县主。”孟益见那女子走近,连忙恭敬地行了一礼。 “孟公子,昨日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锦仪县主似乎根本没看到孟益身边的晚晴,一抬手便亲昵地将孟益拉至身边。 “县主恕罪,是在下逾矩了。”孟益白净的脸一红,慌忙后退两步挣脱开锦仪县主。 “你就说考虑得如何?”锦仪县主上前一步,又黏在了孟益身上。 “阿益,昨日县主和你说了什么?”晚晴皱着好看的眉。 “与你何干?”锦仪县主推开晚晴,转头一脸笑意灿烂地对着孟益道:“孟公子,你可愿入赘锦王府?” 晚晴不可置信地望向孟益,娇弱的身子晃了晃。 初七眸色一沉,握紧了手心。 “公子,入赘吗?” 第一次见到孟益时,她便如此问他。 那日风和日暖,孟益的脸像染了红晕的晚霞。 “在下一身清寒,恐怕有负姑娘偏爱。” 可如今,是另一个人在问他这句话。而她,却只能顶着一张假面皮站在他的面前。 孟益推开锦仪县主的手,躬身道: “县主莫要取笑在下了,在下是有婚约在身的。” 孟益说这话时,是看向初七的。 初七心中一惊,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婚约?你是说她?”锦仪县主手指着晚晴,吓得晚晴直往孟益身后躲。 只是还未等孟益回答,锦仪县主就要冲上去揪住晚晴的头发。 一只匕首挡在了晚晴面前,初七面无表情地望着锦仪县主。 锦仪县主面色骤变,惊慌失色地大骂道: “你是何人?竟敢拿凶器对着我?” “嗯。”初七淡淡地回了一个字。 这一个“嗯”字将锦仪县主彻底惹恼了,她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孔雀叫嚷起来: “大胆刁民,本县主要治你的罪!” “怎么治?”初七眼眸微抬。 锦仪县主被这利刃般的眸光惊得说不出话,她狠狠地跺了跺脚: “你等着,等我父王回来定将你五马分尸!” 说完,她便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丫鬟撤了回去。 熙攘的街道又恢复了平静。散去的人群后出现了一人一轮椅,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多谢姑娘解围。”孟益对着初七客气地行了一礼,晚晴躲在他的身后轻声啜泣着。 初七忘了一眼女子脸上的泪痕,转头对孟益道: “你与谁有婚约?” 她紧紧凝视着他翠微般的眼睛。 第4章 钻了他的被窝 “你与谁有婚约?”初七又问了一遍。 孟益只是含笑望着她,不置一词。 “初七。” 身后传来赵嘏的声音,声音很清淡,却让初七的意识恢复了清明。 初七回头望了一眼赵嘏,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做什么? 自取其辱吗? 瞥了一眼孟益身后的娇弱女子,初七收起匕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孟某办喜事时,定会邀姑娘来喝杯喜酒。”孟益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初七的脚步只是顿了顿,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街巷中。 “初七,走慢点。” “初七,我推不动了。” …… 初七冷着一张脸大步走在前面,她并不想理会赵嘏。 “咚——”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初七心下一慌,急忙回身。 赵嘏的轮椅竟散了架,他只身坐在青石板上,一块碎木头压在他空荡的裤腿上。 眸底掠过一丝不忍,初七走过去,捡起那块碎木头。 “不生气了?”赵嘏笑着望向她。 真奇怪,他虽摔在地上,却无一丝狼狈之色。青衣袍角仿佛融入了青石板,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儿。 “你还知道。” 初七垂眸望着新衣裙上红艳俗气的牡丹,神情有些委屈。 她素来只会打打杀杀,对女儿家的事一窍不通,甚至连衣裳的好看与否都分不出。 她以为,赵嘏给她新制的衣裳很美,却不曾想让她在孟益面前出了丑。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 赵嘏伸出手指,抚平了初七蹙起的眉头。 他的手指微凉,却很舒服。 “不过,”他忽然语气一顿,“不是你说想置一身花蝴蝶似的衣裳吗?” “皂荚!!” 初七的怒吼惊起了一群连枝的喜鹊。 今日天气晴好,赵嘏就坐在院子里刨着木头,他要重新做个轮椅。 初七在一旁打下手。说是打下手,但其实她只会劈柴。 没有了轮椅,赵嘏行动很不方便。往日都是他下厨,但今日的晚饭不得不交给微茉和离参。 离参是赵嘏身边的小侍从,从初七认识赵嘏起,离参就跟在他身边了。他和微茉一样聒噪。 哦,不仅聒噪,厨艺也和微茉一样臭。 初七忘了一眼桌上清一色的绿色菜,面无表情地嚼着嘴里寡淡的菜叶子。 “皂荚,我们开个铺子吧。” 再不想法子挣点银子,他们真要半个月不碰荤腥了。 赵嘏夹了三块豆腐搁在初七碗中隆起的米饭上。三块豆腐整齐地排成一列,他每次都是这样给她夹菜。 “你打算长住汴周?” 初七低头不语。 赵嘏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对初七的一根筋习以为常。 “想开什么铺子?” 要开什么铺子不是初七能决定的,得由她手头的银子决定。 一早初七就去当铺典当了新置的衣裳,没想到这件不起眼的衣裳竟然当了三十两银子。 初七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将铺址选在一家棺材铺旁边。 她决定开一家香烛铺,和棺材铺挨在一起好互相照顾生意。 最重要的是,这里租金便宜。 然而,事实却大错特错。 初七斜靠在香烛铺裂缝的木门上,面无表情地瞅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这已经是铺子开张的第七日了,她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姑娘,你被坑了!” 一个晌午的功夫,微茉已经将这句话念叨了七七四十九遍。 “西巷卖麻团的林大娘说了,隔壁的这家棺材铺招鬼,但凡靠近的人都被恶鬼缠了身,唬得街坊邻居都搬走了!” 微茉的小嘴一开一合,不知疲倦。 初七瞥了一眼棺材铺紧闭的黑漆门。难怪自她的香烛铺开张,隔壁便从未开过门,原来是没生意。 “你回去和赵嘏说,晚上我想吃香菇笋子。” 正好微茉在铺子里待得闷,听初七这么一说撒腿就跑了。 只是初七并未回家用晚饭。在她阖上铺门前,隔壁棺材铺探出一个脑袋。 “姐姐,晚上来我家吃饭?” 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面色比常人惨白了些。 “有肉吗?”初七问。 “有鸡肉,鸭肉,鱼肉,鹅肉……” “好。”初七不假思索地回道。 少年一愣,而后甚是欢喜地笑了。 第一次去人家吃饭不好空着手,初七从自家铺子捎了两根蜡烛。只是当她点着蜡烛跨进棺材铺时,心里一惊。 这家铺子里的棺材竟是五颜六色的。 “谁说棺材就一定乌漆嘛黑的?”少年似是看出了初七心中所想,“故去的人是很害怕孤独的,住在喜庆的屋子里它们会高兴些。” “你怎么知道?”初七问。 “不知道姐姐喜欢吃什么,就各做了些。”少年似乎没听见初七的话,径直来到食桌旁。 初七瞅了一眼,菜肴确实丰富。只是…… 这食桌旁立着一排纸扎的人,纸糊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们进食。 怀里的人骨烛忽然颤了颤,初七不动声色地将它按了回去。 少年的厨艺虽比不得赵嘏,但食材都是上好的。初七已经七日未进荤腥了,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姐姐的胃口真好。”少年似乎很高兴,一直笑着。 “还有吗?”初七从碗碟中抬起头。 少年一愣,笑得灿烂: “有!” 待初七摸着鼓胀的肚子离开时,少年问她: “姐姐以后还会来陪我吃饭吗?” 初七回头看了一眼阴影处的少年,道: “你不是有人陪吗?” 初七回来时,赵嘏正在雕刻着轮椅扶手上的花纹。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碟香菇炒笋子。 他还在等她一起用饭。 初七忽然有点心虚,她揩了揩嘴角的油渍: “皂荚,这盘香菇笋子炒得真好看。” 赵嘏抬起头,今日她的心情明显比平日好些。 “初七,刻一个字吧。” 初七讶异地望着赵嘏递来的小刀。 刀尖在木头上左右勾勒,一个“嘏”字便落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初七刻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棱角分明,笔锋尽显。 赵嘏略有些失神地望着这个“嘏”字,紧挨着它也刻了个字。 初七凑近一看,是一个“七”字。 “你的字比我好看。”初七笑道。 初七又用了一顿晚饭。为了不让赵嘏看出端倪,她吃了一大半的香菇笋子。 因此当她躺在卧榻上时,腹部实在疼痛难忍,整个人在被窝里扭成了一根麻花。 反正左右也是睡不着,初七索性起了身到院子里散散步。 夜深了,院子里却点满了烛火。烛火里坐着一个人,看背影像是赵嘏。 “皂荚,这么晚还不睡?” 那人缓缓转过脸来。面容模糊,那双眼眸却甚是清晰。 如翠微生于溪流,似银河落满九天。 初七的心跳陡然一停,她喃喃喊道: “相公……” 那人起身向她走来,眸底的笑意如山涧溪水缓缓流过她的心头。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初七看清了他的脸。 这不是…… 赵嘏今日用的新脸皮吗? “皂荚?你的腿好了?”初七惊讶地望着他。 赵嘏却并未停留,越过初七往夜色深处走去。 “你去哪儿?”初七转身喊道。 赵嘏没有理会她,一直在往前走着。初七心中一急,也跟了上去。 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是去往香烛铺的方向。 赵嘏没去香烛铺,而是在隔壁棺材铺前停了下来。 棺材铺的少年开了门,唇红齿白,一脸笑容。 “你们认识?” 初七话音刚落,却忽然见那少年手里捧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赵嘏也转身望向初七。 初七忽地惊恐地瞪大眼睛。 赵嘏的胸前竟有一个硕大的血洞,而那少年手上捧的竟是他的心脏! “赵嘏!”初七大喊一声。 “怎么了?” 耳边是赵嘏清淡的声音。 初七喘着气坐在床榻上,额头沁着一层薄汗。 赵嘏穿着里衣坐在床榻的斜对角,和她盖着同一条被子。 “我怎么在这儿?” 初七环顾四周,她竟在赵嘏的卧房内,甚至还爬上了赵嘏的床。 “你不知道?”赵嘏撑着下巴,有点好笑地望着她。 初七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她明明记得方才她随赵嘏去了棺材铺…… “你没事吧?” 初七身子一跃,趴在赵嘏身前,掀开他的里衣。 胸膛紧实,壁垒分明。初七伸手摸了摸。 幸好,他的心脏没被挖走。 “我没事,”赵嘏神色坦然地盖上胸前的衣襟,“倒是你……” “我怎么了?” “深更半夜不睡觉,爬上我的床做什么?” “我?”初七一脸惊讶。 微茉总说,好兔不吃窝边草,她虽尚未找到相公,但也不至于不择手段至此! “扒拉着床沿,赶都赶不走。”赵嘏一笑。 虽然他顶着一张假面皮子,但不知怎的,初七就觉得他的神情有些魅惑。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有想法的!我初七对天发誓……” 初七竖着三根手指,一脸严肃。 只是她的誓言还没说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公子醒了吗?” 是离参。 初七往外一看,方才意识到已经天光大亮。 “何事?”赵嘏问。 “一大早孟府便派人送来两份请帖。”离参道。 “什么请帖?”赵嘏看了初七一眼。 “说是七日后孟编修要办喜事,邀请你和初七姑娘一同去喝喜酒。” 初七眸光一滞。 清晨的阳光忽地黯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