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她还活着》 第1章 来见山神 九重天之上,一道刺眼的光划亮苍穹,弯成弧状,飞进某一金殿中,落到某一书卷轴内。 乌发半扎,面容疲惫的白裙女子察觉到卷轴的异象,放下墨笔,从案牍前抬身去拾那卷轴,触碰的刹那,卷轴浮空,卷首显出字迹。 歪七八扭的,她辨认多时也只看出来是“神仙卷”三个字,再一翻页,是一个名字。 ——祝祈。 人间东南三百里,山尾镇,一月一日。 镇上林家点心铺一早开张迎客,掌柜招呼忙活打扫庭院的面生丫头,将油纸包的酥饼交予她,嘱咐道:“你且上山,将这包点心送到院中,记得送完就走,莫要惊动山上的人。” 丫头应下,好奇问道:“这山上住的,是什么人呢?” “是一位大善人。”掌柜答了一句,在忙其他事之前又强调她,“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 她踩在落叶铺成的小道上,一路蜿蜒向上。两旁的花树参差,树桠系了红绳铃铛,明明是白日,却仿若整座上花山都要被脚下的繁灯照得明亮。 绕过一丛一丛的花草,终于走到路的尽头。她停步,目光张望一番,只看见一处不大的小院以及院中的一张石桌石凳。 鸟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好奇观望她这个外来者。 “打扰了。”院子里静谧得很,她弱弱说了句,没有听到回复,便壮起胆子踏进小院,依掌柜所说把酥饼放到桌上。欲走时忽听见铃铛响起一声。 她转过身,一张棋盘被摆在她方才放点心的桌上,她的视线从执棋的手缓缓向上移动。 执棋之人墨发半挽,发间点缀着细细繁花,一袭乱云纹红缎长裙,腰间系着金铃与碎珠串成的红线,轻轻一晃便叮珰作响。 她双眼眼底各生一枚小痣,淡红色的瞳眸似乎包含了宇宙万物,眸光柔和却不见底。 “小神仙,来找我何事?” 时见微一晃神,而后正色道:“是这样的。凡神明飞升后都要前往天庭接受正式册封,小仙想着上神初来乍到,对天界有诸多不熟之地……”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祝祈心想,面上则道,“昨日我去天界,并未见到其他同僚。” “这个倒说来话长了…”时见尴尬,”自从先天界诸神战损后,极少有人神飞升,至于仙的级别不够,无法进入天庭之内。” “所以,上神您是这一百年间唯一一位飞升的神明。” 天界分为神、仙二界,神界即为天庭,又称作“盛京”。神分为始神与后神。始神乃天地自然孕育的神灵,后神则是以其他各界飞升,或由仙晋升的一种。 这样划分级别是为了保证神明血脉的正统性。并且神明难育子嗣,早在几百年前那位便定了规矩:不允神族与其他族类通婚,违背了是要遭受天谴的。 这就不得不提此规矩背后的故事了。传说先天界时一位人间始神被凡人迷惑,背弃天庭,引发诸神之战,残害众生,最后凡人死去,那位神明亦被天尊亲手扼杀,灵魂永堕无间,不复来生。 “总之,如今天界神口稀少,想找人做事都很难。”时见苦瓜脸,天知道她以前为司命殿一尊墨宝时活得有多潇洒肆意?自从那老家伙摆摆手入了轮回之后,天庭内几乎所有的事务都是她包揽的。 这几百年的操持让她感觉自己的本体都越来越薄了。 祝祈怜惜一下:“那还挺惨的。” 想到什么,她手摩挲永子棋,温和道,“若仙君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帮着出点力。” “真的吗?!”时见眼睛再次一亮,得到祝祈肯定后手腕一翻,一张金灿灿的榜单便在空中出现。 密密麻麻的小字,大都是祈求风调雨顺,或民生家常的琐事。 不过一瞬,榜单便有新的祈愿代替旧的。 “有专门职位的神太少了,仙呢也不愿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一人能力有限,实现了这些信徒的愿望,就忽视了那些的。”时见解释道,复重重叹气。 祝祈收了榜单,道:“有些时候不能兼顾,倒可以选择都不去实现。” 时见以为是何大道理,问道:“为何?” “越乱越忙,越忙越乱嘛。”祝祈弯眸,将榜单还给时见,笑眼盈盈,“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歪理。” 时见倒是惊讶:“您这就看好啦?!” “嗯。”祝祈点头,“我要去即霜城救人。” “即霜城?”时见重复,忽大惊,“你要去那座亡城?!” 祝祈不明所以:“这个地方怎么了么?” “即霜城是魔界烬霜王纪殃的地盘,人去无影神去无踪,死在那里都没鸟知道!”时见担忧,“这太危险了,虽说魔尊还未苏醒,但那群魔族的复仇之心仍在……” “那就更要去了。”祝祈道,“看看也没甚么,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总比背后使阴招好。” “还烦请仙官大人于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能多多照拂山尾镇。”祝祈又作揖,向她拜礼。 时见看着她,忽想到她来山尾镇时听说的传言。传言说山尾镇以前就被一位神明守护着,这位神明生活在山下的某一处花海中,被镇民称作“上花神”。 荏苒百年,山尾镇在神的庇护下,无灾祸,无疾患。 为了感谢神的付出,镇民将山尾山改名为“上花山”,不过那时花神就已离开,只留下一句“我将归往生”,便再不见了踪影。 而今祝祈的到来,仿佛原本残破的缺口终于有了填补。 无人奇怪为何一个人会穿过远方来到这处穷乡僻囊之地,更无人疑惑她的行踪飘忽不定,一切自然而然,好像她本来就属于这里。不过偶然出去游历,然后在某一个时节归家。 她问:“大人,您知不知道镇民都喊您是守护神?” “但可惜,我只是一个凡人。”祝祈整理衣袖,又笑道,“不过现在是神了。” 第2章 来去即霜 即霜城位于北境之中,这里铺天盖地都是雪,萧瑟的风刮得人眼睛生疼。 祝祈眯眯眼辨认前方的路,茫茫一片雪地,忽然顿住。 “前面怎么有……?”她还没看出来什么,那一团雪白的事物就摇晃自己的耳朵,金色的兽瞳迸发亮光,朝她奔来。 “小心!” 祝祈接住小团子,等它往自己怀里拱了,才看清楚小东西的模样。 是一只雪狐。 “咪呜~” 狐狸倒不怕生,抖擞一下自己的耳朵,亲热喊她,祝祈问道:“你家人呢?” 狐狸:“咪呜呜呜呜……” 祝祈揉揉它的头,很是喜欢这种温暖的触感:“那你先跟着我罢。” 风雪呼啸,盖过她的话语。祝祈抬头,原本怎么也看不见的城此刻伫立在她面前,她的目光在城门上挂着的牌匾停留,“即霜城”三个大字被一道剑痕深深贯穿,纵裂千横,朱红斑驳。 她推开城门的一刹,这里变得寂静,风也静止了。 空气无形波动,场景扭曲变换。 …… 远方。 有人聆听松声,向面前的茶壶中丢下一块冰,看它逐渐融化成水。 “贵客远迎。”他说。 三月初,枝发新芽,即霜城中迎来两位贵人。 一是城主夫人的嫡亲侄女,因南方战乱被其母托信,随家眷北上投奔季氏;二是名闻四方的神医亲临季府,表示愿意医治先天患病的小少爷。 “城主夫妇共育有一双儿女。而你的大表姐季嫽是即霜城中的小霸王,性格顽劣,三岁抓鸡捕鱼,五岁扮鬼吓晕教书先生,七岁敢带领一众幼子前往苍烛山捉妖,结果被山下居民逮住,领回来禁足一月多余。”身着绿裙的双髻少女放下《即霜城时事大全》,面色忧虑地看着她家仍波澜不惊喝水的小姐,“小姐,这位表小姐听着好像并不太好相处……”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表面没甚起伏,实际心里已经淡淡崩溃了。 “……怎得成了一个小孩子……”倒不是祝祈觉得小孩子如何,而是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一朝成了小孩,哪怕是在幻境中,也显得怪异。 嗯……有点类似少年老成了。 “小姐……”未能忽视须弥炯炯的目光,祝祈干咳一声,道:“你继续说。” 须弥照着本子念:“……季小少爷季明池生来体弱,有传言说他于鬼日所生,乃不详之兆,是故府中严令禁止与小少爷接触,很多人都并未见过他的模样。” 她又眉头紧锁:“若非事出有急,夫人怎会把小姐送到即霜城?这两位小姐少爷一听就很危险。” 祝祈没有先前的记忆,或者这只是一个特定的背景,为了推进幻境故事的进度,并不重要。并且幻境之中,多说多错,万一透露什么被幻境主察觉到可就得不偿失。因此她笑笑后便翻看那本《即霜时事大全》。 须弥也不再言语,清点从家中带来的行囊。 待很长一段路后,马车颠簸才停止,须弥撩开布帘向外查看一番,而后对祝祈道:“小姐,季府到了。” 入目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门前两座石狮威武庄严,但其中一只缺了口中含着的小球。门楣上则挂着一块金字匾额,上书“季府”二字。 祝祈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再一瞧,却什么都没有了。石狮也正常得很,仿佛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候在正门前的是一个年事已高的管事嬷嬷,她神色冷淡,道:“夫人身体抱恙,不方便出来迎接,还请小姐随我来。” 季府外面气势恢宏,内里也装潢豪华而不失雅致,五步之内就是一间亭子,十步开外便有一座楼阁,假山清水环绕,繁花相衬,甚是明媚。 没什么异常,除了方才并不像错觉的错觉,还有……季府的人是不是过于少了? 祝祈观察的路上,一个侍女或守卫都没有。 是幻境主戒备太强了么? 一般来说,幻境的生成缘由不过是人的执念,要想解开幻境,还得找到幻境主的执念所在。这种执念可以是人是物,甚至是抽象的,例如感情。 “小姐若再偷看,我就要禀告夫人了。”她思考之际,嬷嬷出声。 祝祈下意识收回视线,又注意到身边某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不多时,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童从假山后钻出来,她一身鹅黄短褂裙,脑袋侧边扎了根小辫,系了绒球,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 此刻女孩杏眼弯弯,笑嘻嘻的:“奉姑姑才不会告诉娘呢,对罢?” 嬷嬷不留情面:“先把夫子教的课业完成了再说。” 一听“课业”,小姑娘如临大敌,忙转向祝祈,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的。 祝祈了然,拍拍须弥示意放她下来,而后对嬷嬷道:“姑姑事务繁重,不若让季姐姐带我熟悉府中,姑姑也好去处理其他的事。” “那麻烦小姐了。”因着夫人说过莫要对季嫽管教严厉,嬷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祈所说正好给了她个理由,于是顺了祝祈,然后招手叫走须弥,“你同我来。” “终于走了。”看着俩人走远,季嫽松口气,拉着祝祈的手亲热问道:“哎,你是我表妹罢?我听娘讲过,方才见了你,我心中欢喜得很呢。” 祝祈并不适应与人如此亲近,稍稍往后退一步,道:“抱歉。” 季嫽当她初离家乡的不安,拍拍胸脯向她保证:“没关系的!你可以把季府当作第二个家,有我季嫽在,即霜城中就无人敢欺负你!” 祝祈好笑,季嫽忽灵光一现,兴致勃勃:“我带你去瞧瞧一处新奇地方。” 语罢,自然牵着祝祈的手,带她左拐右拐,在一面花墙前停下。 阳光斜照,花墙上映出斑驳光影。 “……墙?”祝祈问,看季嫽拨弄花藤,“你在作甚?” 季嫽:“瞧好了!” “锵锵!”她扒拉出一个洞口,“这地方可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祝祈:“哇,姐姐好眼力。” 洞口不算大,看着像用利器凿出来的,勉强才能进一个人。 穿过那个洞,祝祈发现一个与府中其他楼阁截然不同的小院。 阴森,空旷,静谧。 季嫽却很开心:“这小院算我的秘密基地呢!” 她指着院中唯一的,只开了几株零散小花的白梅树,道,“这树是我偷偷折了枝栽种在这里的,不然院中都是杂草,多难看。” 祝祈疑惑:“这里没人居住么?” “反正我从未见过。”季嫽蹲下捣鼓什么,然后捧起来递给祝祈。 祝祈接着,一瞧,竟是一只用野草编成的小鸟。 季嫽叉腰骄傲:“以往我被罚禁闭的时候都会偷偷来这里找点玩意,久而久之就会编织小鸟了。” “姐姐自是厉害的。”祝祈对季嫽竖大拇指,目光略过紧闭的门窗,温声道,“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参观别的地方罢。” “我都忘了!”季嫽匆匆忙忙丢了在编织的草雀,“我还有许多宝贝没有给你瞧呢。” “姐姐莫急。” “…………” 待叽叽喳喳的声音褪去,这里又恢复冷清。 风把草雀半成品吹歪,咕噜噜滚到一人脚边停下。 那人捡起草雀,极其熟练地编织好断掉翅膀的部分,顷刻,一只胖乎乎的雀儿活灵活现地立在手心。 再一戳,就翻了肚皮。 “骗子。”他道,“树明明是我栽的。” 夜间,祝祈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来查看的须弥吓一跳:“小姐,你这是……” “我在思考。” 白日季嫽带她走完季府,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那座小院,阴森空旷,与季府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若说即霜城坐落的位置极佳,可吞纳天灵地宝而气运不衰,那么季府是沾了神明之息,祖上和后辈绝非等闲之辈。甚至会有人得道成神。那为何还会单独开辟一间无人居住的小院? “或许并非无人居住,而是被人刻意掩瞒了存在。”这般想着,祝祈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上。月光洒在院中,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影子。她心一动,手中忽捻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又慢悠悠地摇晃,飞向空中。 待须弥关窗回来为她掖被,祝祈问道:“你今日可曾见过季府其他人?” “说来也怪。”须弥回忆,“除了带我学习的姑姑,我就不曾见过其他人,这么大的府邸,好像人都突然消失一样。” 前面说过,幻境不只是虚幻的,更是对现实的反映,由人的执念所成,属于人记忆的一部分。 “若说记忆的话……极少见过其他人的,怕是只有那位了罢……”祝祈心想着。 ”对了。”须弥忽然道,“姑姑说明日要向季夫人问个好。” “季夫人也是命苦,生下的骨肉却不能相见,承受母子分离的苦痛,如今又得了治不好的伤病。唉。” 祝祈收回思绪,问:“不是说有神医来了么?” 须弥:“听说神医性情古怪,三天两头找不到人影,身边还有一只脾气怪异的狐狸,老是捉弄人,谁敢去招惹呀?” “!”祝祈心道,“原来到那里去了吗?” “也不知道小狐狸过得怎么样……” 她欲掀被下榻,须弥一把将她带回,重新掖好被角,安慰道:“好啦小姐,再想脸就要变成包子了。” 她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姐年纪轻轻却要思考大人之间的事情,又想到如今寄人篱下的境地,只觉得悲愁。 须弥一瞬黯淡的眼神让祝祈心里毛毛的:“怎么感觉……自己被怜爱了?” 第3章 来去小院 翌日,季嫽兴冲冲地跑来,脚还未踏进小院,声音就飞起来,欢心雀跃:“——阿祝!” “待你见过我娘后,我带你去城中玩一玩呀!”她盛情邀请,“近日可有许多新鲜玩意儿呢。” 祝祈欣然应允:“好啊。” “自从我弟弟出生后,我娘就很少出府。别看这里很大,能陪我玩的,一个都找不出。”踩着青石路,季嫽突然想跟祝祈倾诉过去的事情。 “府中一个小孩都没有吗?”祝祈问。 季嫽踢小石子,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个。” “不过是很久以前了,我只见过他一面。” 彼时季嫽不过七岁,刚被自家娘亲罚了禁闭,大冬天她于院中无聊,便贿赂了小丫头放她外出寻个热闹,乱走一通后看见一个小娃娃,左右四岁大,正费力用铁锹挖土。 “你在作甚?”好奇心驱使她往娃娃那处去,娃娃也不抬头,只闷声干自己的事情。 季嫽看了一会,问道:“你光挖土不种棵花草吗?” “……” “真是闷。”季嫽觉得无趣,又环顾四周,发现全是杂草,“你这也太荒凉了罢。” 娃娃不理。 季嫽:“这么可爱怎么不理人。”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笑嘻嘻地离开,走前不忘补一句:“你先别走哦。” 片刻,她才抓着一株开得正盛的白梅枝过来。 “诺,你种下去罢。”季嫽把白梅枝塞给娃娃怀里,一副大事已了的模样。她又想到教书先生的话,不免想逗逗眼前的小孩,“白梅冬日开得灿,是为花中之奇君子。其坚韧不拔,高洁纯净的品质向来被世人赞颂。” “我看你这小娃娃几岁大就有了梅的气质,日后定是位不落世俗的翩翩君子。” 娃娃似乎被她念叨烦了,刚要张口,季嫽就咋咋呼呼的:“哎哟忘了,已经到约定的时辰了。” 她从原先进来的地方出去,又转头对娃娃道:“我先走了,你若有事来青满院寻我。” 一个月过得快,她记性也去得快,何况那小娃娃一次都未曾找过她,季嫽已经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她无意路过一间小院,都是被跟随的人拉着走的,听说里头住着她弟弟,是个被诅咒之人,不许与外人接触。 小孩子就是这样,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越要做什么。 是故某一天她偷偷去了一次,扒拉扒拉墙发现个狗洞,钻进去才发现就是以前进去的那间小院。 院里没人,季嫽以为小孩子耐不住寂寞自己走了,就将那座院子当作成自己的秘密基地。 ………… 祝祈听完,稍稍思索,道:“或许那个……院子主人找过你了呢?” “嗯?因为那个洞吗?”季嫽道,“也许是,但并不重要罢。” 祝祈默默:“错过确实不重要了。” 季嫽赞同“嗯”一声,又道:“我娘院子到了。” 季夫人房中萦绕着一股药香,珠帘垂落,季夫人靠着床榻立柱,面容温婉,眉目慈和:“嫽儿和阿祈来了啊。” 季夫人患有头痛,听不得闹声。因此季嫽压低了声音,眼睛却亮亮的:“娘,我要同阿祝出去玩。” 季夫人无奈含笑:“谁能管得了你啊,小魔王。” 她视线转向祝祈:“阿祈。” 祝祈上前行礼:“小姨。” 季夫人温柔抚摸她的脸,道:“你与我阿姊倒是极像。” 她轻咳,那嬷嬷便来作势扶她,被季夫人抬手打断:“不过说几句话,无甚大碍。” 两人又寒喧几句,大多季夫人问,祝祈回答。待季夫人肉眼可见的疲倦后,嬷嬷才请她们出去。 谁知迎面碰上一个提着药箱,面容清隽的白衣男子。 男子笑眼盈盈:“二位小姐可是要出门?” 季嫽打招呼,问道:“傅神医有要事?” “不知能否请两位小姐帮傅某采买些药草?” 季嫽答应得爽快,先拿了傅神医记录所需药草的单子,祝祈在后头,被神医叫住。 祝祈回头,神医道:“能否再请二小姐替傅某买些茶叶?这即霜城的三春茶可诱人得紧。” 祝祈:“那你应该找错人了。” 傅神医拎着药箱抬脚进了屋子,似乎没听到她的这句。 一晃三月过去,祝祈已经在季府混熟,因着送茶的缘故,她能去傅神医的住处刷刷脸,找存在感,顺带与小狐狸见面。 季嫽则仍是那般模样,一听读书就如临大敌,常旷课给祝祈带城里时兴的玩意,晚上两人则窝在一处讲故事。 是日夜,季嫽拿出一本图册,道:“今日讲季氏先祖的传说。” 相传八百年前,人间东南有一国度盛陵,彼时朝廷权臣当道,昏君不顾百姓死活,将江山社稷的安稳置于脑后,只知在这宫廷的奢靡中醉生梦死。季氏先祖力排众议治理水患却遭受谗言,一纸诏书被贬北境。 北境地理位置偏远,属蛮荒之地,多贫苦流民。先祖兴修法度,奖励耕织,于这一方小小天地中开辟出一个新世界,即霜城由此安居。 后来某一天,先祖突然顿悟,白袍一撩就飞升了。 再在后来某一天,先祖入了季氏后人的梦,曰家中若有某月某日生者,杀无赦。 后人问缘由,先祖云:“灭世之根,祸患之源,必除之。” …… 季嫽合上册子,道:“传说之事,谁知道真假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祝祈与她对视,季嫽则沉默。 要知道,季家如今可就有一位被称作“厄运之子”的人。 “若季明池是先祖预言中之人,爹娘又为何留下他?”季氏重祖训,八百年前先祖一句话都能写进祠堂日夜吟诵,偏偏最要紧的告诫却忘了。走在前往小院的路上,季嫽百思不得其解。 祝祈忽扯住她,小声道:“前面有人。” 藏在侧院外的草丛里,季嫽看得并不太清:“哪儿?” 祝祈轻轻拨开一片叶子,月色朦胧下看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季嫽瞪大双眼:“……爹,娘?” 季城主和季夫人低声交谈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心中疑惑,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听清楚,却被祝祈紧紧拉住,她便乖乖安静下来。 城主搀扶着自家夫人,提盏灯四处张望一番才进了院子。 等她们进去了,季嫽才捂嘴:“那是季明池住的院子!他们去那里作甚?不是说不允许任何人与他接触吗?” “而且……里头不是没有人了么?” “兴许是有人躲着你。”祝祈道。 这三个月祝祈不是没来过这间院子,但上次捻出的一抹神识混进去后就看见模糊的怨灵勾命场景,随后便被幻境主发现强行断了链接。如今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幻境主做出什么毁天灭地之事。 ………… 夜幕如沉重的黑布压低院子。院内一片漆黑,似被遗忘。 季嫽踩着草环顾四周,忍不住抓抓手臂,道:“我还从未在夜晚来过这里,怎么感觉凉嗖嗖的……” 她走了几步,茫然问道:“门呢?” “有没有种可能……”祝祈摊手,无奈道,“是我们误入阵法了。” 看来幕后之人防她过甚,加紧布了个障眼法。 祝祈道:“只要找到阵眼破开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季嫽从某处薅下什么东西,仔细一瞧是一张黄符:“是这个吗?” “?” 土地忽然剧烈晃动,一道黑影从暗处掠过,冲向季嫽。 “小心!”祝祈飞身去挡,喉咙忽涌上一抹腥甜。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被抽长的枝条贯穿。 凉凉的,或许是幻境的原因,竟一点不疼。 她眼前模糊,听到季嫽慌张喊她“阿祝”,随后倒下。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心道:“竟然是障眼法下的杀阵……” 那幕后之人真要人死不可。 …… 祝祈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稍稍一翻身,闻到一股烧火的气味。 “什么东西烧焦了……”她睁眼,看到一个穿白裙的小姑娘,正大把大把往她面前的火盆里添黄纸,那烧火的气味便是从噼里啪啦的盆中发出。 祝祈:“……?”什么阵仗,她有些看不懂了。 季嫽的泪珠挂在脸上,絮絮叨叨的:“……阿祝,须弥找不到你,死了。我问姑姑,她说我根本没有表妹妹……” “阿祝,她们都不记得你了……” 祝祈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大致的情况:她“死”了。经过幻境修正,送她来季府的须弥死亡,除了季嫽外没人再记得她。 但季嫽为何会记得她? 没等她思考过多,季嫽又道:“阿祝,我决定要向傅神医学习医术,日后行医四方,救助他人。” “阿祝,你会支持我的,对么?” 祝祈如今是虚体,回应不了季嫽,季嫽看着火舌吞噬纸钱和金元宝,幽幽火光倒映在她的眼底,晕出柔和的面容。 “那就当你应了。” 季嫽说走就走,一早收拾好包袱去拜访傅神医,像料到有这事似的,傅神医问道:“决定了么?” “嗯。” 季嫽先行了拜师礼,道:“师父在上,徒儿愿追随师父,以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傅神医笑了一声:“倒不用这般承诺。” “走罢。同你爹娘说一声,日后再归,就不知何年何时了。”他抬脚,季嫽跟上。 见他们离开,祝祈也飘过去。 听了季嫽说的,季夫人面色平静,城主挥挥手,大抵有种“不再多管”的架势,道:“罢,罢,罢。你若有那份心,我与你娘便不再多劝。” “你娘还要休息,我们就不送你了。” 季嫽跪下磕三个响头,眼含泪水,道:“若有归期,我定会治好娘的病。我也会,守护好即霜城。” 她带上房门离开,祝祈也跟着她出府。 以往即霜城中都是一片繁华景象,现在却下了雪,祝祈更是看见了……灵魂。 数不尽的灵魂在飘荡着。那些透明的身影,在空中若隐若现。他们穿梭于城墙之间,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 “这是……”一道金光从旁边的枯树中冒出,亲昵地触碰祝祈的手指。 祝祈感受到一种好奇。于是也伸手碰了碰它。 金光开心地绕着祝祈飞了三圈,示意她跟上来。 “你要带我去哪?” 走了半路,金光终于停下。 祝祈扒开遮挡的树丛,看到一处乱葬岗。 乱葬岗坟冢杂乱,有的仅是土堆,有的棺木残缺,摇摇欲坠。风卷落叶尘土,落在坟上。白骨探出,断臂半埋,渗人得紧。 “这里怎么会有乱葬岗?”祝祈心道,“即霜城中又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金光在乱葬岗上空盘旋,似乎在寻找什么。祝祈心中疑惑,跟随着金光来到一座破旧的墓碑前。墓碑上却刻着“季明池”三个字。 金光落在墓碑上,灰尘便渐渐消散,祝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伸手触摸墓碑,突然,墓碑上的灰尘再次聚拢,金光又飞回祝祈身边。 “倘若是季明池的话,那纪殃又是为何?”还有季嫽,没有哪个人会在一夕之间改变自己的性格,除非……她已经知晓了什么。 祝祈抬眸,想到那间荒凉的小院。 她应该去亲眼瞧瞧那个男人。 第4章 来见神医 不过几月,院内那株白梅就长大了些,枝头挂着花苞,远远望去,似一树的雪。 树下,一个小团子在浇水。 祝祈看了一会,道:“它已经死了。” 小团子停顿一下,祝祈继续道:“这里阳光照不进来,阴气又重,没发现这些草都枯了么?” “只是冬日来了。”小团子执拗得很,“下雪了,都会死掉。” 祝祈叹声:“许是心境发生变化了?纪大人。” 前面曾提,幻境多由幻境主的执念而生,属于记忆的一部分。原本祝祈以为即霜城是季明池的记忆,但方才她推翻了这个猜测。 倘若即霜城灭亡是季明池所为,那日后成为魔的应该是他而非纪殃。更何况…… “季明池从一开始就死了,你为他立的墓碑?” 纪殃终于看她,神情淡漠,没有否认:“都是可怜人。” 他收了花浇,不再收敛自身的魔气,源源不断的黑气聚集,祝祈背手抓符正待反攻,纪殃突然道:“这幻境不止有我一人,我所在意的,只有这座小院。” “你想找的那人也就在这里。” 他说完就消失不见,祝祈却感觉魔气更浓了些。 “咪呜!——”动物的叫声响起,祝祈回头,便被一个小小的东西抱住。 但由于祝祈身为灵体,是故小狐狸穿过祝祈时,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扑倒在地上。 “小狐狸!”祝祈心疼抱它,手却穿过小狐狸的身体。 忘了,她如今触碰不了实物。 小狐狸咪呜咪呜叫唤,像是要哭了。 祝祈虚虚抚摸它的头,温声安慰:“没关系,小狐狸。”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啪嗒砸在地上。 祝祈慌张:“怎么哭了?” “我还在呢……没事没事啊……”祝祈没办法,只能蹲着看小狐狸哭泣。 好一会儿,小狐狸才安静下来,别开眼,看别的方向。 似乎在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好嘛,小狐狸也有小狐狸的脆弱。姐姐知道的。” “咪呜——”看起来很不满了。 与此同时,现实的某一处。 宫殿空旷,中间种着一棵巨大的白梅树,白梅的枝条纵横交错,向着四面八方肆意伸展,每一根枝条上都挂满了繁密的花朵。 衬得这片暗色都变得明亮。 “噩梦——噩梦——”一只黑鸟闯入枝间,乱扑腾翅膀,嘴里发出吱吱哇哇的叫声。 一朵花瓣摇摇晃晃落下,停在树下休憩的黑衣男子的眼睑处。 “聒噪。” 男人睁眼,魔气溢出,双指并住一挥,那鸟兽就啪嗒掉在地上,变成一只枯色草雀。 ………… “小狐狸,别难过了。”祝祈屈指揉揉小狐狸的脸,虽然没有触感,但聊胜于无。 金光一闪一闪,忽从祝祈身后蹦出来。看见面前是白狐后,光暗淡几分,缩成小小一点窝在祝祈侧身。 “怎么了?”祝祈问。 金光不语,只一味地闪。 祝祈福至心灵:“你害怕它?” 金光:“!” 小狐狸:“……咪呜。” 祝祈摸摸它的头,哄道:“好啦,你们都是好孩子。” 金光触碰祝祈的指尖,她心一阵缩痛,下意识捂住胸口。 “咪——”小狐狸竖起耳朵,很是警觉,祝祈则摇头,道:“无碍。” 她看向金光,道:“这是……你的情绪?” 金光左右晃,大概是否定。 “不是你的……是乱葬岗那些人的?” 金光蹭她,是肯定的答复。 “乱葬岗里的人……”祝祈思索道,“你是城灵?” 城灵,顾名思义,城的守护者。城灵孕育与天地仙神有最大的不同就是,神仙可以在天地孕育而成,城灵却因为人才出现。 若说乱葬岗就是以前的即霜城,那么死去的人的执着就会形成灵,至于灵的载体…… “你是季明池?” 季氏家中本就有得道的大能,他们的后代有神格仙命无可厚非,不过都需经历劫难才能成神。 先前碰到季明池的墓碑时祝祈便发现他已经脱离世俗,但没有离开,甚至在用自己的灵力保护着乱葬岗。 金光上下晃,向祝祈表达自己的欢欣。 “若死亡是劫难,那么……”祝祈一惊,所以传说中真正灭世之人的,是纪殃?! 倘若那个传说为真,季明池与纪殃又是同年同日出生的孩子,季氏夫妇将纪殃领养了,那么季氏先祖所说的“族内后人”倒也行得通。 季明池因为死亡获得新生,因为心灵的纯净从而能作为即霜城亡灵的情感和记忆载体,维持即霜城的灵力供养。再结合纪殃说的“幻境并非他一人所为”,众所周知,幻境多为人的执念形成,而对于纪殃来说最重要的是那间小院,所以他的幻境只在那个范围。那季明池呢?他死前不过第一次与纪殃融合时便被恶灵吞噬,死后被当成纪殃扔了出去。如今成了城灵,所以他是即霜城幻境的守护者。那么季嫽,她的执念又是什么? 是纪殃杀死她亲人的不甘么? “看来答案只有季嫽回来才知道了……”祝祈叹道。 金光不觉郁闷,只是绕着祝祈飞,她忽然想到方才纪殃离开时所说的话。 “你所寻之人,亦在此地。” “不过来这里些许时日,我都并未察觉到他的气息。”祝祈心道,“真是怪了,明明……”明明当时看到这个心愿时听到他的声音没错。 神都有信徒,信徒的心愿可以被其信仰的神所聆听。 先前祝祈翻看时见的祈愿榜单时,一道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叹息,混着雾气钻进她的耳朵。 “若您存在,请救赎我。” “太傅——” “我先出去了。”祝祈回神,对小狐狸留下句话,就带着金光离开。 乱葬岗。 祝祈道:“即霜城中死去的人都在这里,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与幻境隔离的空间外还有什么能让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乱葬岗为现实里一百年前就灭亡的即霜城,这里也是破除幻境的阵眼。 金光大亮,逐渐幻化出人的轮廓。 从最初的幼儿,长到七尺,五官成型,若不细看,便会以为是季嫽长大后的模样。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季明池张口道,他转身,祝祈顺着他的动作往乱葬岗内看,眨眼,空间扭曲倒转,出现一个崭新的世界。 无数的灵魂挤在一起,他们的声音从腹部发出,很是空灵,仿佛时不时敲击铜钟后传来的:“啊~~” “这里都是一百年来无意闯入即霜城的人,我害怕他们有事所以弄了一个空间住着,魂体应该都喜欢聚在一起罢……”季明池挠头,“我不知道生人如何出去,所以他们的尸体还在乱葬岗内。” “……”祝祈默默竖起大拇指,“这很厉害了。” 能够在幻境中再开辟新空间还没有被察觉的,不得不说季家的天赋确实够高,倘若没有那劳什子的预言,季明池兴许会成为人间一方神明。 但正因那个预言,才出现了后面的事。 祝祈收回视线,季明池问:“你不带他们走吗?” “嗯?” 季明池:“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来打破幻境找人的,如今我已经告诉了你,你不应该带他们走吗?” 祝祈却摇了摇头,道:“执念未消,幻境难解。” 季明池:“……听不懂。”他本来三岁多就死,很多不明白,都是他看见的那些魂魄教他为人处世以及生活方方面面。 “就是还没有放不下的意思。”祝祈解释道。 六个月后,祝祈被动离开即霜城。 是的,被动。 于某个月黑风高夜,她忽受到一种强烈的召唤,身体在剧烈拉扯后到达一个空旷的地方。 点点浮光飘荡,幽蓝的雾气弥漫,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祝祈感知一番,断定道,“识海。” “我怎得进了识海?”她四处走动观察,并没有出去的路或缝隙。 “烬霜!出!” 震耳欲聋的声响骤然打破宁静,宛如锋利的剑刃划破夜空,一阵轰鸣后,天光大亮。 季嫽挥剑斩断一只恶妖的脖颈,恶妖的身体瞬间化为灰烬。她擦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 “不错。”祝祈已从识海出来,便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站在边上,面容俊朗,目光浅浅带笑。“新锻造的剑锋利得紧,可削铁如泥,日后你出行不必担心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我这是传到季嫽所在之地了。”祝祈心道,“还成了季嫽的……剑灵?” 季嫽抱拳:“都是师父教得好。” “你于我这儿学习半年,为师便觉三年已过。”傅舟归感慨,“总觉得什么变了,但再一瞧,什么都没变化。” 季嫽不语,学他眺望远方。 “罢了。再过四年,你就要独自下山历练,凡事还要亲身体会才知其中真切。”傅舟归拂袖,“我能做的,就是依照天命教导你。” “多谢师父。”季嫽行礼,对傅舟归的话丝毫不觉怪异。 祝祈再观察季嫽,发觉她身上已有淡淡的光晕。 并非光线所致,而是由内往外散发出,一种类似于神性的气息。 “季家本有神运,只要得到贵人相助就能成神。”祝祈道,先前没有看出,原来季嫽的命运更加坎坷。 “命运都是注定了的么……” 如今她看到的只是即霜城中的记忆呈现,其实最后季嫽并未成神,而是死在了某个不知名处。 季嫽的背影慢慢远去,祝祈摇摇头,把想法全甩出脑海,跟上她的脚步。 ………… 四年后,季嫽出师,临走时只带了一把剑,和一个药瓶。 “瓶中装了一颗回心药,不到最危急时刻莫要轻易使用。”傅神医如是嘱咐她。 祝祈来了这几年,自是知晓这回心药的用处。可以让服下的任何物种起死回生,注意,是任何。 不论你是妖魔鬼怪还是魑魅魍魉,死了还是半死不活,服下一颗回心药就能继续好好活着。虽然名字取得不咋样,但符合药效。 传说这种药十分难练成,就连很久很久以前的医神也只练出三颗。 傅舟归:“你走了,为师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 “我会回来看您的。”季嫽道。 “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傅舟归道,“季嫽啊。” 季嫽本来下山,听到这句,她回了头,看见白衣胜雪的人站在台阶上,周遭风过,掀起他的一片衣角。 “嗯?” “莫要被往事束缚,你记住,你回来还是你。” “……” “我知道了,师父。” 季嫽作揖,风声呼啸,祝祈看着他们,一时感叹。 “下雪了。”其实雪根本没有停过,祝祈来的这四年,一直都是小雪。 所以季嫽啊,你心里在难过什么呢。 …… 第5章 来去神庙 一百年前的人间与苍烛山不一样。苍烛山终年飘雪,萦绕着一种孤寂的氛围,而人间不论哪处都很热闹。 季嫽没有目的,祝祈也随她瞎走。 如今季嫽不过十七出头,神态已然十分稳重,一袭白衣一把长剑,云游三年,随遇而安,闲暇时就摆个医摊子给人看病,被找麻烦便使剑吓唬吓唬,这般一来街头里坊都知晓来了个响当当的人物,见她来了要么蜂拥而上,要么退避三舍。 评价可谓是两极分化啊两极分化。 “大师,我不是来看病的……” 来人神色扭捏,祝祈站一旁抱臂,一眼看出他黑气缠绕,是个倒霉相。 “我知道了。”季嫽浅浅抬眼,将手中写好的单子递给面前的病人,道,“药方先拿回去吃一副,等起效了再来。” 那老人佝偻着腰,咳嗽道谢,抓着药方离去。 被季嫽冷落的人也不恼,待她忙完要收摊了,他才再一次上前,神情焦急:“大师,我知晓做你们这一行的从不轻易救人,但我这次实在没法子了……” 此救人非彼救人,一是行医救人,一是去除邪祟的救人。也鲜少有人知道季嫽不仅为医者,还是一个仙师。 “我家娘子怀胎两年,近日一直说痛,还出了血。她时常梦到婴儿哭泣的声音,我……我害怕是邪祟作怪,因此来寻大师您,不希望能彻底治好我娘子,只希望那邪祟莫要再来了……”男人生怕季嫽不给看病,一股脑说完事情,又加上一句,“我也会给酬金的。” “怀胎两年,就不感到奇怪么……”祝祈沉吟,观察男人。 季嫽抚上烬霜的剑柄,祝祈收回视线,她道:“烬霜,你很想去么?” “那便去瞧瞧罢。” “谢谢……谢谢大师!”男人喜极而泣,“谢谢烬霜小师傅!” “……” “我娘子很腼腆,自怀孕后便极少见生人。”他们来到一处小屋前,男人不好意思挠头,“家里有些简陋,请大师莫要嫌弃。” “……哎我说,你怕不是怀了个怪物罢,二牛叔娶了你真惨!”男人话没说完,就隐隐约约听到嬉笑声,他啐一口,赶紧开门,一群小孩看他回来了,一窝蜂散去。单留下一个粗布衣裳,挺着孕肚的女子修剪花枝。 “这天杀爹养的兔崽子。”男人忙上前扶着女子,气红了眼,还想骂,她搭上他的手,温声,“罢了,都是小孩子。” “芸娘,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芸娘微微一笑,复看向季嫽,“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大师罢?” 季嫽微微颔首,目光在芸娘身上停留,感受到她身上的阴气,眉头微蹙。她轻声问道:“夫人,您近日可曾遇到什么异常之事?” 芸娘摇了摇头,“只是常常梦见婴儿哭泣,醒来便觉腹痛难忍。” 季嫽点点头,示意男人带路进入屋内。祝祈紧随其后,心中暗自思忖,这芸娘身上的阴气,看着并不寻常,有些类似聚集在纪殃院中的那股黑气。 她手打卷儿,芸娘腹中便牵出一条黑气凝成的线,亲近地往她指腹里钻。就在这时,芸娘突然痛苦地捂住肚子,身躯剧烈颤抖,一股强大的阴气从她体内爆发而出,整个屋子瞬间被黑暗笼罩。 “啊啊啊啊啊——”女子声音嘶吼,渐渐变成混合的哀嚎。 “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们!——” 季嫽拔出烬霜,其剑上发出的光芒将不断涌出的黑气一一击散,然而,这些黑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刚被击散又立刻凝聚起来。 “不要——不要丢下我——” “好痛苦!好痛苦!——” “哐当——”季嫽丢下剑,双手捂住自己的耳,紧紧皱着眉头,祝祈见状,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口中默念咒语,符咒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金光射向芸娘。金光与黑气在空中交织,发出刺耳的嘶吼声。她操控烬霜,剑光大盛,将周围的黑暗逼退。 “退!——” 祝祈并指下令,刹那,空气凝滞,芸娘闭眼晕倒,被她眼疾手快揽住腰,安稳放到榻上。 “呼……”她小心呼唤季嫽,“季嫽……?” “不要,不要……”季嫽猛地睁眼起身,“不要杀他们!”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泌出薄薄的汗,看见自己手上的烬霜剑,厌恶地将它扔远。 “都是疯子!疯子!” 祝祈见此情景,旋即紧紧握住其手,道,“季嫽,你冷静一点。” “放开我!”季嫽挣扎试图甩开这股不明力量的桎梏,祝祈无法,只好打晕了她。 “季嫽见到什么了,受这么大刺激……”祝祈心道,断定这黑气来源与即霜城脱不了干系。 “按照原本发展,季嫽又是因为什么才回到即霜城的呢?”季嫽对自己的医术精益求精,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不会贸然为人治病,尤其是沾上生死的大事。因此若为季夫人的病情,季嫽不一定回去。 她游历无数地方,漂泊几年,祝祈看在眼里,季嫽心中分明有比季夫人还要重要的事物。每每噩梦时,季嫽喊出的都是“莫要成魔”。 这如今,除了那位,还有谁会成魔? “我不过仗着比她们多活百年知晓后事,是一个半知情的旁观者,倒也算优势了……”来到这个幻境,祝祈觉得自己要把三百年的气都叹完。 她为三人下了安神的咒符,屋外忽黑影闪过,她警惕提剑出门,月亮清圆,她低头看见一个玩偶趴在门口台阶上。 玩偶长得跟人似的,纽扣眼缝的乌黑发亮,一眼看出是个小女孩。 祝祈用剑挑起,疑惑:“哪来的娃娃?” “咯咯咯……”娃娃猛地咧嘴,红艳艳的大嘴唇像吃了三个小孩,还拖长尾音:“我找到你了哟——” 祝祈:“……”她甩剑一把将娃娃扔出老远,双手结印放出结界,又毫不留情“砰”地关门。 就当她看不见听不到罢。 “…………” 翌日。 季嫽为芸娘把脉,半晌才道:“你腹中是个死胎。” “什……什么……”芸娘不可置信,二牛紧紧抓住她的手,咽下唾沫,“大师,弄错了罢?” 季嫽神色平静,她轻声道:“我已用仙法探查,夫人腹中胎儿并无生命迹象。” 芸娘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二牛则显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祝祈站在一旁,她知道这个消息对于这对夫妇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怀胎两年本就怪事,可为何他们还是不肯相信?” 祝祈心里才想,那男人就流泪:“大师您有所不知,我与芸娘婚后多年无嗣,前年被家里催得急,就去拜了送子娘娘,才得来的这个孩子。” “娘娘说它还要怀几年才能出生……”芸娘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了衣襟,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师,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我的孩子吗?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季嫽面露不忍,但仍旧道:“夫人,此事并非人力所能及。死胎在腹中已久,强行取出恐对您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更莫说这个孩子已经被黑气吞噬,只怕到那个娘娘说的日子,就是它成为怨鬼的一刻。”祝祈无奈,“他们拜的到底是何方娘娘,怕不是个歪门邪道假扮的罢。。。” 季嫽也这般想,对二牛道:“烦请带我去瞧瞧你们口中所说的送子娘娘。” 二牛忙不迭地带路,当他们来到那所谓的送子娘娘庙时,一股浓重的阴气扑面而来。 祝祈心理不适,看到季嫽掀开红布帘时却惊住。 那送子娘娘庙中供奉的,竟然是…… “——季嫽?!” 神像端坐神台,其高约三尺,垂目,唇上携一点白梅,手捧一颗石珠,除此之外别无装饰。 但从面容上能看出与季嫽有八分相像。仿佛这就是,季嫽的神像。 “这这这,这也太像了罢……”二牛视线在神像与季嫽身上来回转,又想到自己这算亵渎神明,忙行礼小声道歉。 季嫽神情算不得多好看,毕竟自己还没死,又不知道谁故意还是巧合放了这么个神像在此,脸色好看才怪事。 “只见过抱婴儿与柳条的送子娘娘,这捧珠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祝祈飘上前,觉得眼熟,“等等……这颗珠子,我怎这般眼熟。” 她仔细回忆,叮当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季府门口失踪的石珠吗?” 她当时还以为错觉来着。 “石珠寓意着什么呢?新生命?辟邪?好端端的,唇中却含着梅花,梅花,莫非取了谐音‘没话’,为了封住季嫽神像的嘴?”祝祈冥思苦想,觉得哪点都不对。 季嫽被当成送子娘娘这事就挺不对了,只怕有人假借她的名头塑造邪神像汲取信徒功德。 “你可知,这神像何时所建,何人所建?”季嫽攥剑的力度极大,声音似乎都是咬牙切齿的。 二牛摇头:“不知何时,不知何人。但我听说送子娘娘……邪神庙宇的香火多起来是在七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不信……哎大师您去哪?” 他话未完,季嫽疯了一般冲出去。 烬霜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发出嗡嗡的震鸣。 季嫽起了杀心。 “所以神像也刺激了她对于即霜城的回忆,与昨晚相同。幸好昨日给芸娘她们贴了辟邪的黄符,一时半刻那黑气作妖不得。”祝祈被困在季嫽身边,暗暗庆幸昨晚保守起见多留了符咒给芸娘两口子,否则这样离开,不知道黑气会猖狂成什么样子。 她目光投向心情明显不佳的季嫽,运转烬霜周身气息安抚她的躁郁。 凉凉的触感自手心传来,季嫽低头看着烬霜,“谢谢。”她道。 “现在,你要跟我回家了,烬霜。” 第6章 来回即霜 即霜城。 季嫽速度很快,从南方赶回北境仅花了三日。 城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人们欢声笑语,似乎在庆祝什么节日。 季嫽站在季府门口,面上不显神色。 “哎哎怎么看路的?…”张罗忙活的婢女被挡路,习惯斥责方才撞到她的人,一抬头见到季嫽时先是觉得眼熟,随后惊讶,“……大小姐?!您回来了?” “快去禀告夫人,小姐她回来了!” 众人听了,赶忙放下手中的差事,窸窸窣窣排了两队恭敬弯腰行礼:“小姐里面请!” 季嫽道:“你们忙自己的去罢,不用在这侯着我。” “谨听小姐吩咐。” 手下人就此散开,季嫽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季府。 庭院内,熟悉的草木花香扑面而来,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已变得陌生。 “阿祝。”祝祈甫一进府,金光扑面,祝祈张手,团子就在掌心蹦跶,“你好久没回来了。” 季明池身为城灵离不开即霜城,因此当初祝祈突然消失后,它便一直守在季府,与小狐狸一同等待她的归来。 但谈到小狐狸,祝祈走后,它就进入冬眠期了。 祝祈点点头以示知道了,便跟着季嫽往季夫人的院子走。路上一群打扫庭院的小姑娘叽叽喳喳。 “马上就是小少爷十五岁生辰了,听三姑姑说,生辰过后小少爷就可以出来了。” “真假?三姑姑听哪位说的?” “就是她侍奉夫人时不小心听到她们的谈话,还有个神秘人,听夫人叫他大师呢!” “嘘!在院中谈这些你不要命啦?” “我哪有……大小姐好。”丫鬟本欲反驳,见到季嫽后纷纷噤了声,纷纷行礼。 季嫽“嗯”道:“你们可知三姑姑所说的那个神秘人是谁?” “不知。”丫鬟面面相觑,季嫽却是走了。 “你们说小姐想知道这个是作甚?” “好了好了赶紧干自己的活罢,免得待会奉姑姑检查要挨骂了。” “…………” “娘,我回来了。” 季嫽推开季夫人的房门,只见屋内摆设依旧,季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状似呆愣。 “娘。”季嫽轻唤一声,季夫人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惊喜,复成了失望。但很快打起精神。 “是你啊,嫽儿。” 季夫人强颜欢笑,“可算回来了,这些年在外面可好?” 季嫽心中一紧,道:“娘,我很好。您身子可好?” 季夫人摇摇头,“老样子罢了。” 季嫽握住她的手,向她保证,“娘,别怕,以后有我在。” “嫽儿……”季夫人咳嗽不止,季嫽连忙扶住她,眼神中满是担忧。 她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递给季夫人:“娘,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您先服下。” 季夫人接过丹药,忽地问她:“你师父……可曾说过要回来?” “不曾。”季嫽如实答她。 下一瞬季夫人握住季嫽的手,满眼慈爱,“嫽儿啊,马上你就能见到你弟弟了。” 季嫽犹豫,想抽出她的手,最终还是不忍,只应声附合个“嗯”。 对于那个弟弟,她没什么好多说的,也并不好奇。 更何况……她垂下眼帘,想起即霜城灭亡前,季府一片惨声,那个男人执剑而立,鲜红的血顺着锋利的剑刃砸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小花。 他慢慢走向她,眼睛里都是幽冷。 “你不该回来的。” 分不清最后谁抢夺了那把剑,剑光闪烁一瞬,血溅当空。 “我以半神的名义诅咒你,永远脱离不了你所憎恨的地方。” “我也会在此处轮回,直到彻底将你杀死。” “……” “!”祝祈一惊,就在方才,她看到并不熟悉的记忆画面。 画面内,女人夺过男人手中的剑,一剑割破自己的脖颈,血划到空中成了弧线,染红白梅花瓣。 神临死前的呓语成真,男人永远被困在这里,守着那株白梅,直到最后,女人又一次重生归来,却看见她恨的那个人早已成了一具白骨。 ………… 祝祈伸手,接落季嫽掉下的泪珠。 季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哭了,季夫人身体孱弱,她不好多待,扶季夫人回床榻后便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小院。 “这里还真是荒芜啊。”祝祈打量青满院,枯枝败叶窸窸窣窣地堆在一起,仿佛很久没有人踏入。一只毛色渐白的兔子忽蹦过她的脚边,穿进草丛。 “季夫人也怪得恨,看见季嫽第一眼竟是失望。还有傅神医,想着好像季夫人并不欢迎他的到来啊……” 一阵风过,季嫽停在树下,手掌去触摸树干上枯燥的树皮纹路,开口,“莫要让我失望。” “她是要复仇了吗?”季明池冒出来,一脸不解,“为何她的表情如此地……沉重。” 祝祈:“估计想到什么伤心事了罢。” “哦……”季明池不懂,祝祈忽道:“你觉得傅神医如何?” “傅神医?就是那个每年都来的医者吗?”季明池回忆道,“我每次出现都能见到他。”他默默补上一句,“季嫽每回都跟他走的。” “原来是老熟人。”祝祈心道,“先前傅神医来季府许是幻境所为,所以季夫人才这般不情愿,还向季嫽打听他的行踪。” 季夫人真心爱的,大概是那个孩子。不过可惜,活下来的并非她的亲生孩子。 祝祈想起来:“但是话说,季嫽知道这件事么?” 季嫽虽然是重生的,但她死前季氏夫妇早就自谥,后来更是遇到纪殃,一路行走人间,那些秘密全都随着即霜城的消亡而被封存。 “至于那个神像,莫非是敲打季嫽的钟?”当重生之人回到过去,倘若某天一意孤行,这时就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锚”出现,来提醒“重生者”不要忘记自己回来的执念。 此刻季嫽将头抵在树干上,阴影落下,她看不清她眼中晦涩,而后默默离开。 季明池跟上来:“你要去哪?” “随意逛逛。”祝祈回了一句,却是脚步拐到小院。 不知今日纪殃是否在此。 季明池但是团子版周身金光膨胀波动,不愿进去:“这里黑气太多,比以前都要多。” 季明池也经历许多世,即使他没有记忆,以往对于黑气的惧怕与厌恶根本改不了。尤其这些黑气都来自每一世冤魂怨鬼积累的憎念。 祝祈安抚它:“那你在此处等我,莫要走动。” “一有不对就马上提醒我。” 纪殃的院子没有因为要过生辰而热闹的氛围,听下人说一是小少爷太过凶残,不愿他人进出,二则是大多数人没那个胆量,怕没命见他。 祝祈默默一句“打扰了”,见到纪殃坐在院中,手上拨弄竹篾和红纸,安安静静的,边上成堆的灯笼。 “你要单独过年了?”祝祈道,没离他太近,学他拿着红纸,手上捣鼓。 纪殃面上表情不变:“殿下也挺闲情雅致。” 祝祈挑眉,“神像是你塑的?” 纪殃手一顿,又若无其事般:“如何。” “你可知,邪神像刺激了季嫽,季嫽回来是要杀你的。”祝祈缓缓道,“原先我奇怪你为何告诉我关于即霜城幻境的事情,如今我猜,你是为了赎罪才回来的,对吗?” 原先纪殃说幻境不止一人,他所在意的仅仅一间小院。祝祈还觉得奇怪,纪殃身为幻境中一早“觉醒”之人,又是幻境主,应该永绝后患,破了幻境才对。一直将自己麻木地困在幻境之中,除了赎罪祝祈想不到别的什么。 “赎罪……这个词倒是好。”纪殃放下竹篾,黑气自他眉目间涌现,慢慢凝聚周遭,“可惜,我从来都不会赎罪。” 他身型慢慢变大,如墨的长发高高束起,肤色如玉,若忽视翻涌浓烈的魔气,还真可以将他看作高山上一枝皎洁的白梅。 “是不会,还是不能?”祝祈背手摩挲红纸,“你待在这里,任由被黑气当做容器,承受他人因果罪孽可不好受。” “殿下,随意揣测他人过往,哪怕是只小猫,可都要生气的。” 利风擦过,祝祈以纸作挡,嘴上道:“我可不是随意揣测,在见到那尊神像时我就已经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们的,所有。” 古有六界,分为神、仙、人、鬼、魔、妖六界,其中鬼界上位者掌握除了神仙二界之外所有人的轮回生死。 鬼界又分四王,祝祈好巧不巧,正是执掌四界生死簿的判官,如今的东方鬼王。 鬼界地位不低,如果纪殃真因此事而去大闹鬼界,想必人间一众大能与天界并不同意。这也是她为何敢以神识混入黑气中的原因之一,同时又敢与纪殃这大魔王叫板。 “鬼身么…”纪殃不知想通了什么,风静止了,“这次是我疏忽,下一次,殿下可没有这般好运。” 他一掀衣袍,黑气四散,祝祈点点红纸,顷刻,红纸颤抖着站起。仔细看,竟是一只纸折成的小人。 “你能找到什么吗?” 小人踮起脚,似乎在张望,随后对祝祈使劲点点头。 “那就好。”祝祈呼气,她这番刺激纪殃离开,不过是为了寻他房中一样东西。 方才自爆身份属实没办法的办法,她希望那位既是鬼界南方王又是鬼界之主的人不要吱哇乱叫吵得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