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海》 第1章 山洪 “这天怎么这么热啊?” “我说路仁,有没有可能把你那装逼的风衣脱下来就好了。” “嘿,好好好同学,你懂不懂啊,小爷我这叫时尚!” 林程一站在两人旁边,却丝毫没有被路仁和郝浩豪的拌嘴影响,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低头向前走着。 “前面就是碧水村,乌云都快压到村子上空了,我们加快些脚步,说不准能在下雨之前赶到。”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 程瑜转头看看刚斗完嘴互不说话的两人,又看了眼低头沉思不语的林程一,她叹了口气。 算了,应该都能跟上吧。 程瑜不语,开始默默赶路。 碧水村连年干旱已经是远近闻名,周原清作为国内知名地质学家、华中地质大学教授,恰巧正在研究相关课题,选定了此处作为实地考察点。 只不过临近出发,教授被家里事情耽搁,便由程瑜和林程一两位研二学长学姐带着大四的路仁、郝浩豪两位学弟先行出发。 “这雨还能不能下了?”路仁抬头望天,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滴落。 林程一:“还有十分钟。” 林程一终于从自己的思考中抽离,抬头跟着路仁望去。 “轰——” 雷声炸起,恰好盖住林程一的声音。 “什么?”路仁没听清,探头伸向林程一这边。 “还有十分钟下雨。”林程一解释道。 “哇靠!学长不愧是学长,这么牛逼!” 路仁眨巴着眼睛,试图挤出眼里流进的汗,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郝浩豪拍马屁的声音。 “学长您这本事,在古代高低是个钦天监总监!” “有没有文化了,找工作找傻了吧,那叫监——正!”路仁拖着长音,字正腔圆念出来,冲郝浩豪扬了扬下巴。 俩2B。林程一不动声色地心想着。 还好两人忙着互相掐架,没有注意到林程一没收住的嘴角,不然高冷学长费尽心思树立的逼格荡然无存。 程瑜恰好转头。 嗯,没错,这就是他们的冷脸美人校草,实验室里的2B男神。 四人嬉闹间,脚下干涸龟裂的土地已到尽头,眼前是被踏平的土路,路的两侧种满庄稼。 农田规律排布,只是有些尚有生机绿意,有些已经干枯倒伏,看起来许久无人打理。 眺向远处,一座大山立在村旁,山间鲜有草木,山体陡峭,看着有些像个端站着的人性,山间恰巧有块陡峭的石头格外突出,正中久经风霜裂了道缝,如同合十的双手。 别说,跟“合真山”这名字还挺搭,林程一心想。 只是——他抬头望向阴翳的天空——这场大雨不知是好是坏。 村口,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大叔正在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胡乱抹几下脖子上的汗。 林程一快步上前,还在措着词,便听见大叔开口。 “恁……你们好,俺是王建设,叫俺老王就行。”老王局促地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汗,向林程一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黢黑的手。 林程一伸手握上去。 “您好,我是林程一。我们周教授身体不适,所以我和程瑜带队先过来了。” 没露怯吧,嗯,应该没说错什么话。 林程一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心里暗戳戳地范着嘀咕。 “王村长好!我叫路仁,不是路人的人,是仁义的人……” 林程一将将和老王交握上手,路仁从一旁窜出来,飞速抓住老王另一只手,双手握紧上下晃动。 路师父一通叽里呱啦,抓着老王如同念经般事无巨细介绍四人。老王笑哈哈地只是点头,话也插不进一句,衣角都被不停擦拭的手汗浸湿了一片。 真是个2B。纯种2B。 人不能和傻逼计较。 林程一默默收回手。 “诶,好好好。”老王终于抓住一个路师父话口,赶忙插空开口,“咱们要不先回俺家,这天气见鬼咯,看着像要下大雨。” 虽然老王嘴上说着慌张,但却丝毫未见害怕,反倒望向天上,透着几分期盼。 久旱逢甘霖。这是村里这些淳朴的农民最真挚的希冀。 “轰隆隆——”雷声仿佛就盘桓在几人头顶,印证着老王的话。 老王带着四人向村里走去,路仁在旁“王村长”长、“王村长”短地叽叽喳喳。 老王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颊上悄悄泛起一丝红晕。 “其实俺也不算村长,老村长前些年不在村里,俺比较能干,俺媳妇也聪明,能拿主意,大家就让俺先顶着。结果老村长回来,也夸俺干得好,俺这是推也推不动,俺哪担得起嘞……” “您太谦虚了。”路仁竖起大拇哥,“这更证明您在村民眼里可是这个!” 林程一在旁边没有搭话,眼神不断打量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喵嗷——” 正在关注四周的林程一注意到远处村尾一声猫叫,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跳到一屋房顶,很快不知遛窜去了哪里。 老王家就在村中心,村子不大,几人也没走多久就到了。据老王说,村里的房子大多都是男子成家时,家里带着乡邻,大家互相搭着手建成,因此样式很是相近。都是那种砌着自己调制的沙土水泥的那种灰扑扑的色调,和头顶阴翳的天空相互映衬,天显得更低,压得人们格外沉闷。 “幸好赶在下雨前回来了。你们先坐,俺去给你们倒水。”说完老王也没给几人拒绝的余地,乐呵呵地直接转身去了厨房。 老王家里整体十分整洁干净,四人坐着的是一横一竖两座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码放着两个果盘,靠墙的是手工打造的一张储物大桌,旁边整齐排着几只马扎,一旁的角落悬挂着一个古旧铜铃。老王家里总共三间屋子,房门上都贴着神仙像。 林程一回忆起父亲曾有一挚交好友,在自己小时候经常去那位叔叔家玩耍,那位叔叔家里挂有很多神仙画像,还有一本神仙图谱。在玩乐之余,他倒还真认识了不少神仙画像。 老王家里厨房和卧室门上的,他一眼便认出是灶神和财神。只是另一张画像——只见那画像和传统神仙不太一样,甚至也可以说没什么关系——那神仙并非人形,它细长的如蛇一样的身躯盘踞大幅画面,下有一足,上有一角,头部却是一张人脸,看着有几分像各路菩萨的融合体,倒是十分慈眉善目,和身体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对不起,真的好丑。林程一心里默默吐槽。 他不信神佛,自然也没什么敬畏之心。只是幼时在叔叔家时,他明明记得当时自己对一切存在都很相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不仅是不信,甚至对这些事物都有些抵触起来。 其实有林程一不认识的神是个很奇怪的事,毕竟他那位叔叔的图谱里几乎囊括了所有神仙。不过他也没怎么纠结,等老王出来问一嘴便是了,当下他有更加重要的事。 “我去个厕所。”林程一起身向门外走去。 这才走到门口,倾盆大雨便突然而至。 “轰——” 又是一声雷鸣。 酷热的夏日伴随电闪雷鸣,虽然没有淋雨,林程一感觉自己浑身水淋淋的。他皱着眉头怨念地盯着天空,像要把这天瞪出个窟窿,这样雨就能停歇一下。 抵制夏天,从我做起。 林程一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小风扇,开到最高档对着自己猛吹。 突然之间,一声巨大的雷声炸响在林程一耳畔,伴随一道闪电白光。 林程一惊地手抖了一下,正巧按在了风扇电源键上,屋里路仁像接受了开关指令一样开口吱哇乱叫:“卧槽卧槽,吓死老……我了。” 老王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外探出头来,对上了慌忙收风扇小林同学的尴尬眼神。 “林小同志,外面雨大,你别被淋了。”老王关切地喊了一声。 林程一应了一声,眼神却移到远处。村尾那条干涸的沟渠在这短短一会已经积了一渠浅浅的水,细看还颇有越积越多的架势,来时他曾注意过,这条小渠身后便连着合真山。仿佛感应到他所想一般,合真山也紧随加入了这场雷雨交响乐。山上涌起阵阵氤氲的水汽,树木接连倒地发出沉闷轰鸣,杂乱的泥流在山顶汇聚。 “洪水要来了!王叔,快通知大家!”林程一暗道不妙,自己最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合真山山体陡峭,长期干旱土质松散,岩石久经风化,很难经得起暴雨冲刷。或许是这里旱了太久,也或许是土质岩质不同,这洪水发的比他所想快了许多。 好在林程一在推敲洪水发生时已经观察过周围避险地,村子东侧是四人来时的路,两侧都是庄稼地,北侧是合真山,除合真山外只有西南一处高地。 林程一:“往西边矮山去!” 老王听到呼喊一瞬间有些慌乱,步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地原地转了两步,下意识哆嗦着双手跟着林程一看向发洪水的合真山。 “不好了,不好了,发洪水了!”老王一遍念着,脚下却没有出门,反倒走进家里摇响角落的铜铃。 雷雨洪水咆哮声间,由中心的老王家向外扩散,整个村子都响起铜铃声,在雷雨中低吼着警醒村民。 只一会儿,整个村子打破了这份暴雨中的宁静,家家户户无须敲门喊叫,携家带口走出门来。 老王摇完铃便跑向街上,借着邻里向中间聚集,大喊提醒众人:“发洪水了,都往西边篱笆山跑!” 一瞬间各种声音嘈杂不绝,暴雨中的小巷瞬间充满奔跑的人群,林程一四人夹在其中疏导着人群,防止拥挤踩踏,家家户户或轻装飞奔或大包小包冲向篱笆山上。 山间的土壤再也抵不住水流冲刷,洪水发了猛地冲下山脚,奔腾向碧水村。轰鸣声中,村尾的围栏倾塌,山洪裹着泥水石头,泰山压顶般覆盖过房屋,鸡鸣狗吠在这一刻成了村中的主旋律,随后被激昂的洪流盖过,所经之处淹没了一切生命的气息。 四人已经跟着村民们撤到篱笆山,离开时程瑜绊了一跤,林程一回头搀扶,发现地上绊住程瑜的正是与老王家中一模一样的铜铃。他不知为何顺手捡了起来,转身之时,他恍惚看见合真山“活”了过来。 那如同神像一样的山仿佛长出一张脸,正冲着他微笑。 那张脸隐约却有些似曾相识。 第2章 道士 “学长学姐好体力。”郝浩豪抵着瘫到他身上的路仁,看向林程一和程瑜的目光满是崇拜。 程瑜作为校运动会打败一众体育生,勇夺五千米冠军的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林程一面不改色坐在一块石头上,懒懒地斜靠着,看着丝毫没有刚刚经历过一场逃命奔波的慌乱,倒像是在山间漫步累了,坐在这里闭目养神歇憩。 嗯……如果忽略他暴雨冲刷下凌乱的头发。 林程一不是忽略了整理头发,他压根就没空在意这些。面不改色是因为他现在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当他捡到那只铜铃时,他便听到了一声巨大而又低沉的铃声,如同撞钟一般。他一路恍惚地奔跑,到达时已经头痛欲裂,他隐约看到前方有块巨石,看起来甚至供一人半躺都不是问题。他强撑着依靠在石头上,坐下的一刹,他的灵魂仿佛再也承受不了,意识陷入混沌。 昏昏沉沉之际,不知是什么扰人清梦,他感觉自己刚刚阖上眼睛就又醒了过来,眼前就是依靠着闭目养神的自己。 林程一本应十分慌乱,普通人忽然之间面临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惊恐应当是常态,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可能是受小时候那位叔叔家那些各路神佛故事的影响?他心里十分平静,就好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脑海中回忆着可能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 直接原因应该是拾起的铜铃,原本在王村长家里时,他就对此产生了疑惑,后来王村长用它通知众人时,他清晰记得这小小的一枚铜铃上只连着一根细线,和平时缝衣服的棉线别无二致,怎么能支撑背后链接机关,又或者直接牵动至整个村子呢?再要提起奇诡的地方,那就是他扶起程瑜时,向合真山望的那一眼。 不同寻常的铜铃,“活”了的神山…… 林程一琢磨片刻后放弃了,不再乱想,既然其中存在诡怪,自己又打不过,想得再多生死也由不得自己,不如跟平时一样。 更何况俗话说得好,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 于是他看向了合真山,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人形的山体在暴雨和洪水的冲刷下滑落了许多石块,山间草木皆断,原本合十的双手成了独臂,整座山和蔼的神性似乎跟着断臂流失,看起来有些骇人。 更为骇人的是,当林程一目光移向山顶,当时一瞥之下十分模糊的面庞如今清晰了一些,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山神”丰厚饱满的嘴唇一侧轻提,在隐约的面容中更添了分异样。 林程一恍惚之间又听到了轰鸣声,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眼前的景色渐次模糊,仿佛席卷成了一道旋涡,即将裹挟着他卷向山边。 飘飘然间,林程一忽然感觉眉心一热,紧接着一股清凉之感从眉心延至全身。如同夏季中暑时遇到的一股清凉,眼前霎那清明,旋转的世界回归正常。 林程一揉了揉眼,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中暑迷糊间做了一场梦。 他甩甩头,想要再次唤回自己飘忽的思绪。转头之间,他发现身侧山腰的草木晃动,有个人影在那里,看到他挥了挥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在比划,不过很快就消失在草木之中。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程瑜的声音打断。 “你又过敏了?”程瑜指了指他的额头。 林程一下意识抚上眉心,揉捏了两下晴明穴。 他摇头:“没什么感觉,摸着也没起疹子,应该问题不大。” 才怪。 形象没了。 他这么想着,装作自己还在头疼,右手一直按在晴明穴上没有下来。 程瑜看破没戳破,无语了一阵就去找老王一起安置村民。 林程一的头疼虽然是装出来的,但刚刚经历的“魂魄离体”确实让他身体陷在疲惫之中,浑身的骨骼酸痛,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时不时的心悸让他无法静心思考。 他的眼睛飘忽着,再次落到方才人影所在的那片草丛,当时应当是那个人影救的他。 这个村子的怪异之处太多,那人既然能够救他,或许也知道村中的秘密。 不过他只是这么想着。既然那人没有现身,要么是当着村中众人有所不便,要么就是不想告诉他们。 想要解开村中的秘密,一定还是要靠自己研究的。 其实林程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当下最安全的办法一定是带着同学们找个借口离开。 或许是从老王的身上感受到了淳朴的善良,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点熟悉感,这熟悉感不知从何而来,其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些遗憾,好像还有点悲伤。 可能就是他不想看着村中发生什么惨剧吧,他隐约感觉这场山洪来得太快、太蹊跷,他决定查清村子诡异的缘由。 “山育太阴,庇泽沃土,灵夔垂祥,嘉谷昭苏。” 一道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铜铃轻响,一位道士打扮的老者从山下缓步上来,口中念念有词。 林程一思绪暂歇,转眼望过去。 老者身着道袍,眉毛鬓角都已花白,一手捋着半长的胡须,一手摇着铜铃,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村长,您来了!”老王见到老道士后掩不住激动,三步并作两步便跨上前来。 四处歇息的村民闻言,纷纷放下了各自忙活着的手头事,凑上前围聚向老道士的方向。 一张张淳朴的脸上都流露着真切的关心,还夹杂着一些敬畏。 “这就是王叔之前提到的老村长吧。” 郝浩豪被路仁撺掇着过来,不情不愿地瞪了眼路仁,又戳了戳林程一小声道: “那个太阴什么什么,这话什么意思啊?” “水属阴,所谓太阴指水,前半句是说合真山的水浇灌这一方沃土。嘉谷就是稻谷,昭苏就是复苏,后半句连起来就是神仙降下祥瑞,让村里的粮田得到了拯救。” 只是—— 山洪分明都把村子淹没了,老村长为什么会说这是福兆? 林程一只是心中存疑,并未说出口。 “俺刚刚还跟程瑜小同志说着老村长还没来,您这就来啦。”老王眼神上下确认着老村长的状况,见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程瑜在一旁跟着点头。 老村长目光扫过四人,捋着胡子开口笑道:“这就是周教授的四位高徒吧,果然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呐。” 路仁接上了话口:“老村长您也是仙风道骨,气质非凡!” 老村长摆摆手,收回手持的铜铃,笑哈哈地同路仁寒暄几句,只是眼底有些闪烁,似乎是刚刚发现了什么。 随后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神色,掠过身侧的路仁,望向林程一道:“这位小友气质出尘,想来应当是周教授常挂在嘴边的高徒小林道友吧。” 林程一讶异:“您与恩师相熟?” 老村长哈哈笑道:“老朽与周教授也算是忘年交,几位小友或许不知,你们周教授也对道法颇有心得,我二人时常共同出游论道。” 林程一依旧不解:“那恩师何故会与您提起我?” 老村长看向林程一的目光有些复杂,嘴唇翕张片刻,还是说了出口:“他说他有一得意门生,虽灵根天成,惜其命途多舛,世路维艰……” 难有善终。 老村长咽下了后半句。 林程一当场有些呆愣。 周教授待他十分好,可以说是如同父子一般都不为过。学业之外,他和程瑜等同门学生,也常去周教授家中做客。可他们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关于道家的一些说法。 他跟程瑜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都是讶异。 怎么说呢…… 就像是一向威严的父亲,突然说自己不当道士好多年,但依旧每天都在研究道家学说,甚至还给你算过一命。 虽然说不上抵触,但这也太奇怪了。 林程一消化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也挺好,周教授来了应该能对这里的诡异事情有所了解。 要说林程一身上的优点,成绩优异、外貌俊秀、人缘好等等这些他都不在乎—— 好吧,还是有点在乎。 但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看得开。正所谓“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虽然他自认达不到“知、仁、勇”的水平,但人生倏忽,“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着实不必过于执着眼前事,终究都会过去。 思忖间,又听见老村长开口:“几位小友远道而来,如今无处落脚,倘若不嫌弃,老朽的草屋尚且无恙,不妨移步浅叙。” “您也会算命?”路仁看上去对这种事情颇有兴趣,期待半晌终于抓住一个话口。 “不敢当,老朽惭愧,卦术不如周居士,不过尚可浅卜凶吉。”老村长谦虚应道。 路仁冲三人眨眨眼,眼底满是对知识……玄学的渴望。 林程一:“那就劳烦您了。” 一行五人穿过崎岖山路,走到了众人避难的篱笆山另一侧。 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渐渐浮现在几人面前,小路尽头是一座青石和原木搭建的房屋,屋顶铺着一层厚厚的茅草。 屋前是一个小院,用几块木桩简单地围起,院里一大一小两块大型圆石叠在一起,形成一个简易的小桌,桌旁放着石凳,桌上还有一壶清茶。 “吱嘎——”老村长推开木门。 正对着木门便是一扇明净的窗户,阳光洒落屋内,窗台上放着几株这座山上常见的野花,迎着日光渡上一层金辉 窗边的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的人二十来岁,看起来和老村长有七八分相像,黝黑的脸上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 “这是老朽读书时留下的。” 老村长看着几人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照片上,神情有些怀念,眼神幽怨,似乎陷入当年回忆,半晌回过神来。 “老村长,您这是半路出家?”路仁好奇的提问打断了老村长的回忆。 “不错,老朽也是三十年前,机缘巧合认识了明虚道长,这才入了道家门槛。”老村长捋着胡须一笑,“一晃就这么久了,老朽如今都已是耄耋老翁了。” “各位小友先请坐。”老村长比划了一个入座的手势,随后把小院的茶壶端进来,给四人斟上茶水。 路仁继续问道:“那您在道家都学些什么?会不会那些……” 说着路仁比划了几个影视里常见的道长施法的手势,动作十分流畅,一看私下就没少比划。 “原来小友是对这些感兴趣。”老村子哈哈大笑,“道家讲究以气御法,明虚道长倒是精通术法,可惜老朽入门太晚,加之天赋平平,也只学了些阴阳八卦的皮毛。” “这都什么年代了,老村长这是被那个明虚道长忽悠了吧。”林程一听到窃窃低语转头,程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小声吐槽。 林程一先前没有告诉几人,就是想瞒下几人,让他们不要卷入村中隐秘,以免出现意外危险。 他目光游移,没有应声。 正当他眼神飘向窗外,他望见窗外草丛影动。 这次他真切捕捉到了那个身影,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似乎预料到他会发现自己,冲他比划了一个稍后过来的手势,转眼又消失了。 这人正是先前将林程一从幻觉拉回的那人。 老村长此刻正背对着窗户,只有林程一一人发现了他。 林程一揉了揉眼睛,发现手上不知何时竟然沾了一抹红色,像是凝固的鲜血一般。 第3章 算卦 林程一定睛细看,发现手上的痕迹又不像是血渍。形态上已经凝固,但颜色却跟新鲜的血液相像。 看起来有些像朱砂。 林程一心想。 他忽地回忆起来,先前那个人影冲他挥手时,手里拿了个物件—— 是弹弓。 那人用弹弓弹了一抹朱砂唤醒自己,而自己按压眉心的时候,又将这抹朱砂蹭到了手上。 好在他是易过敏体质,实验室里的人都知道,晕开的朱砂神似过敏时的泛红,这才没被程瑜发现不对。 林程一:“我去个洗手间。” 老村长暂停了回答路仁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指路道:“屋后便是旱厕。” 林程一这才发现,窗户侧边的房子凸出了一截,应当就是旱厕的位置。 他冲几人抱歉一笑,抬脚往屋后绕去。 整栋屋子孤零零立在半山腰,屋子周边野草丛生,只有附近留出了约三人宽的位置,看起来老村长时常打理。 旱厕旁边是一个垒起的小石台,一根管子延伸到山里,看起来引的山泉,装了个简易的开关阀便成了洗手池。 林程一解完手弯腰在水池边,细细搓去指尖的红粉。 大量的水冲淡了这微微的一抹红,沿着排水小渠导向摇曳的草丛中。 林程一目光忽然定住。 参差的杂草最高足有膝盖高度,微风拂过如同黄绿色的波浪一般,齐齐地随着风向恣意舒展。 只是其中有几根似乎节奏感不太好,总有种错开半拍的感觉。 他眯眼看过去,那几根草梗中间鼓起一个小疙瘩,细看是被人为打上了结。 打结草梗的位置正是人影离去的方向。 林程一忽然福至心灵般想起来,应当也是小时候在那位叔叔家见过,是本绘画儿童书。书里有一页插图便是打结的草梗,而那段故事内容是一个野外群居部落,靠这个标记危险之地防止误入。 那人在提醒自己老村长有危险! 林程一虽然有所警惕,但依旧惊得一身冷汗。 他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揉搓着双手,直到整理好表情这才起身。 抬脚回屋的时候,他透过窗子对上了老村长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心态的影响,他看到老村长的眼底划过一丝阴冷,转瞬即逝。 林程一回去的时候,正巧听到老村长在给路仁卜卦。 路仁:“我想占一下……事业运吧。” 他说到中间卡了一下壳。 郝浩豪笑怼:“怎么,你小子想占桃花还不好意思啊?” 路仁回骂:“去你的,小……我心系天下,当然都是想着为社会做贡献,哪跟你小子似的,就想着谈恋爱。” 郝浩豪嘴硬:“你胡扯!” 路仁嘿嘿一笑:“还追不到……” 话没说完,被郝浩豪捂上嘴,一记顶膝制裁了。 老村长从房间净完手回来,抽出一张符纸勾勒几笔图案,置于桌子正上方,底下摆上一张老旧的八卦盘,看起来年纪与老村长相仿。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小心从里面取出三枚铜钱。铜钱看起来有些年份,但被保存的很好,甚至表面有些光亮。 老村长一直笑呵呵的脸此时变得严肃。他将三枚铜钱合于掌心,拇指在上,俯身拜了三拜。 “天地玄朗,乾坤洞明,蒙祖师爷赐卦,拜求玄冥垂象,无问来路,但求前程,顺逆进退,造化显迹。” 他口中念念有词,随即手中的铜钱不断于话音间掷出,伴随着手势变化,如行云流水。 “铛铛”两声,伴随铜钱落桌,老村长正好念完祷词。 他收起双手,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剧烈运动,额间渗出几滴汗珠,呼吸声也急促了一些。 看着三枚铜钱在桌上缓缓震动,最终停歇,他眉头跟着皱紧。 路仁看着老村长的神色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 “怎、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老村长闭着眼,似乎没有听见路仁发问,手指在桌下不停掐算着,眉头越皱越紧。 忽然,他睁开了眼,目光有些凌厉地直直盯向路仁,但脸上的疑惑并没有消散。 不过那凌厉的目光只有一瞬,快到林程一如果不是本就对他心存疑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老村长幽幽开口:“卦爻偏阴,小友却是个激进之人,应当注意稳中求进,方可攀得高峰。” 大概是刚刚太过疲惫,他声音有些嘶哑。 路仁见老村长一言戳穿自己的性格,震惊之余尴尬地笑了笑。 “小友的卦象有些奇怪。”老村长顿了一下,似乎是自己也没琢磨清楚哪里奇怪,索性没再解释,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老朽多嘴,小友事业有成后切勿起贪念,及时隐退方可保全自身,待‘亢龙有悔’则为时晚矣!” 路仁看着老村长严肃的神情,缓缓收了笑。 林程一看着路仁沉吟半天,像是在思索老村长卦象的含义,便率先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林程一:“您说的卦象奇怪指的是?” 老村长小心翼翼地收起铜钱,细致地用布再次包裹起来,回道:“老朽占的第二次与第三次卦爻有所冲突,也可能是老朽见识短浅,从未见过这两个卦象并存。” 郝浩豪也有些好奇:“那您是按哪个算的呢?” 老村长:“所谓‘六爻’也可以理解为‘六摇’,老朽总共摇了六次铜钱,每次皆有一个爻象显示,老朽每次便是根据‘六摇’结果解卦。” “不过这一卦虽然有两个爻象有所冲突,但指向的卦象倒是大意相近,能够并行。”老村长详细解释道。 郝浩豪似懂非懂地点头。 路仁也已从沉思中回神,正经地学着道家手势,冲老村长躬身作揖:“路仁拜谢道长。” 老村长摆摆手,扶起路仁。 郝浩豪被勾起兴趣:“您方便再给我算一卦吗?” 他也想模仿着路仁,双手虚搭着作揖。 只是还未躬身就被老村长扶起。 老村长无奈笑道:“小友莫怪老朽,只是这卜卦一天只能一次,否则卦象紊乱做不得数不说,还可能招致厄运。” 郝浩豪笑容凝固,随即慢慢垮掉。 “三好同学”哭丧个脸小声嘟哝:“好嘛,我就知道我是个倒霉蛋……” 忽然林程一开口:“这也不一定是个坏事,未知的未来才充满各种可能性。就像薛定谔的猫不是么,盒子打开前所有的可能性都还在它的身上。” 说完林程一看向老道长。 正巧二人目光相交,老村长笑得意味深长。 “小友所言不错,不过卦象虽然未必是既定,但也提供了方向,各有千秋罢了。” 郝浩豪转头看看林程一,又看看老村长,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这二人之间—— 似乎有□□味? 路仁看起来更认可老村长所言,脸上并没有因为林程一的话出现什么异样神色。 程瑜原本在一旁百无聊赖,此时也捕捉到了二人之间奇妙的氛围,从发愣的状态回神。 她看了看窗外斜阳,开口道:“多谢老村长解惑,天色已晚,我们还是不多叨扰了。” 老村长:“也好,入夜山里或有毒蛇蚁虫出没,几位小友注意安全。” 林程一拱手:“多谢关心,我们定会加紧脚步。” “三好同学”听着二人字句的顿挫,听得心里毛毛的。门外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搓掉满身鸡皮疙瘩。 他肘了还在看着老村长的路仁一下:“走了走了。” 四人加紧脚步,希望赶在夕阳落山前回到老王家里。 踏着夕阳橘红的余光,四人沿着山路向下而行,脚下是被人踩出来的土路,四周依旧是茂密的杂草。 在这空荡的山腰,林程一只觉得吵闹。 除了蝉鸣鸟叫声,还有路大少爷和三好同学在叽叽喳喳。 郝浩豪:“我说路仁,你小子怎么还对道士那套有点研究?” 路仁吹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你恋爱脑的时候,小爷我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那可是都有研究。” 三好同学不太好了:“我怎么就恋爱脑?我那……算了,你懂个屁。” 路仁两只手虚空像拎了个东西似的在胸前交替比划:“嗯嗯,我不懂。你说我今天穿这件好吗,但是这件好像和她的衣服更搭~~” 三好同学嘴上永远斗不过路仁,决定使用武力压制。 林程一缀在最后,一路上话很少。 程瑜连喊他几声都没有反应,于是便也沉默一路,走到了最前面。 林程一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全然不知道其余三人说了些什么。 找什么借口回去呢? 路仁和郝浩豪倒是好糊弄,就怕程瑜发现什么不对。 可是再不说这山都下完了…… 他忽然顿住脚步,“啊”了一声。 甚至有点破音。 林程一一脸严肃:“我丢了个东西,回去找一下,你们先走。” …… 就这样吧,毁灭吧。 林程一头也不回地快步溜走了。 路仁和郝浩豪被他突然一声吓到了,两人停下斗嘴,面面相觑。 程瑜一脸黑线。 你说这人好好一张脸,怎么长了张嘴呢。 都是瞎扯,不要当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