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先生,恋爱吗?》 第1章 姜衍这个烦人精! 混着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从窗缝里溜进来,无根水隔着窗玻璃自顾自淅淅沥沥。骤然被这丝水汽侵袭,梁崇潇的鼻子里一阵痒。 初夏的第N场雨,有点凉。 他放下手上的病历,叠好,看了一眼手表,1点32分。他又习惯性向右侧窗外看了一眼。 一个打着伞的清瘦人影手上紧紧抱着个纸箱子,从对门的橙色猫耳朵大拱门下穿过,正快速往这边来。像是怕雨淋着纸箱,透明伞面向纸箱倾斜的角度很大,对方的眼睛也一直盯着箱里的东西。 一辆黑色私家车从他面前驶过,差半个身位就要擦上。听到“滴滴”的喇叭声,那人好像大梦初醒,抱着箱子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又差点和身后的车来了个背后抱。 过马路还心不在焉的,是活腻味了吗? 看路啊!这个傻子! 直到那双帆布鞋安全踏上马路牙子,梁崇潇的心才终于跟着落到实地。小神棍又鬼鬼祟祟地送东西过来了,这次还不刚好被他抓个现行? 平时伪装得人五人六的,实际上捡到流浪猫狗都一声不吭往他的“极光”医院送,还三不五时跑来找小家伙们聊天,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当他开善堂的? 一旦送来住下,自己又实在忍不住不管他们,所以这个人,真的很烦!要是没他,医院就不用特意开三间流浪病房,不用费心去找领养人,更不用让他好好的助理无端增加一项领养回访工作,不就啥事都没了? 想起三间病房的新风系统花掉的那十四万八…… 姜衍这个烦人精! 梁崇潇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出院长室,拢了拢白大褂,按下了门口的电梯。 “叮!” 门一开,医生护士们的一片“梁院长好!”扑面而来,差点没把他震聋。 “嗯嗯。”他随意向各位同志们点了几下头,快步冲……哦不,走向了医院正门口。 那人的浅蓝色衬衫后面湿了一大片,渐变色似的贴在身上。冷白的腰线隐隐,和浅蓝色合在一起相得益彰。他正蹲在地上给它打着伞,右耳微微侧向箱子,温柔但絮叨地和里面的东西说话。 梁崇潇的耳朵也小幅侧向他。 “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你是个三花猫,就叫小花吧。怎么样,是不是简单又好记?” “喵呜~”箱里的小猫怯生生地轻声回应。 “放心,梁医生嘴坏但人还行,而且他可有钱啦,这儿超多好吃的罐罐。你还会有很多新朋友……” 梁崇潇歪着嘴头一撇,忍不住抠了抠耳朵。等一下,嘴坏?你说谁嘴坏? “喵!”这次猫咪的声音底气足了一些。 “哈哈。是不是很开心?那我回去了哦,千万不能说是我送你来的,不然他得管我要钱……” 梁崇潇抱着手在门口站了半天,一大一小正聊在兴头上,谁也没看着他。 无奈,他只能自己开口找存在感,输出了一大摞排比句:“我这嘴坏人更坏,三观不正影子歪;我这暴躁又记仇,一点就爱狮子吼;我这穷得叮当响,全身上下没几两;我连喝的水都得去洗手间灌,哪来你说的什么罐罐!” 哦吼,好家伙! 姜衍被他的“文采”震得脑袋“嗡嗡”的,看向他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 就是那双含着水雾一般的大眼睛,小鹿似的,看人的时候无辜得紧,无端让梁崇潇想起他妈妈在家看的琼瑶剧女主角。 啧,头又开始晕了。 “梁医生……呃,梁院长,你好啊。”嗓音清冽,语气温和礼貌,实在令人身心舒适。好像刚刚那句“嘴坏”压根不是出自他之口。 他接着笑道:“谁说你没朋友,你有我,还有那么多猫猫狗狗,我们都是你的朋友,简直‘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艾玛,这货可真能装啊。不怕邻居有力量,就怕马屁有文化。 梁崇潇姿势没变,皱起眉头:“谁跟你是朋友。给你三十秒,把这小东西领回你那去,别放我门口。不然我打包票,明天的垃圾车里一定有它一席之地。” 这还是第一次送流浪猫过来被发现,姜衍有点摸不准对方的反应。他定定地观察了梁崇潇一会儿,轻抚耳朵上挂着的透明耳机,终于眯着眼笑起来:“你才不会呢。” 梁崇潇这个重度颜控看着这张脸,说实在的说真不出重话。但刚刚厥词都放出去了,面子又是极重要的,嗓音都大了:“我不会?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呗?你是院长我是院长?要不要试试?” “不用试。”姜衍起身拍了拍自己湿漉漉的衬衫,“附近的流浪宝宝都听说了,大家有口皆碑。梁院长是众小猫的‘爸爸’,去你医院住的每只都养得白白胖胖……” “又不是猪,一天天神神叨叨净说些狗屁倒灶的。” 谁爱听了,狐狸化的两面三刀马屁精。 但是这个嘴角它拎不清,掖平了还是往上翘,他正在考虑回去把尘封已久的熨斗翻出来。 姜衍假装没看到,脚尖并拢郑重地向他鞠了个躬,零帧起手:“梁院长,我代表方圆十公里的流浪小动物向你表示恳切的感谢。谢谢‘爸爸’!” 陡然被戳到了男人的死穴,梁崇潇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脑子也不转了,“咳咳……算了,不跟你计较。最后一只!” 对手立刻展露笑容,“哈哈,太好啦!谢谢梁院长!” 转身正准备回去,姜衍就听身后人喊了一句—— “等一下!” 他立刻摆出最标准的笑容转回去。 “……你不声不响送来我这的猫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了吧。”梁崇潇状似随意地盯着地面的一片悬铃木落叶道。 “……” 这是几个意思?要钱?那没有。 “那你是不是应该帮我做点什么?比如说,回访领养客户、打扫打扫猫窝什么的……我助理忙得很,总不能啥都让人家小姑娘干吧,人下了班还要去约会。” 他胡说的,魏佳压根没有男朋友。 “应该的应该的,我现在立刻去。”姜衍说着闪电似的抱起地上的纸箱,一副“我是环保小标兵,猫窝洁净一定行”的姿态温暖明媚地看着面前凶凶的人,“以后梁医生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做义工的、病死的小动物热化念经做成钻石的,全都可以找我。报你名字打八折!” 他脑后的头发也被风吹湿了一半,一滴晶莹的雨水在梁崇潇看向他的瞬间,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滴到了白皙的颈窝里。 梁崇潇颈侧的血管加速了一瞬。他扭过头去,“别打骨折已经很满意了。” 大厅里的医生护士们张着大嘴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这位高冷院长向来不卑不亢,普通不普通的客户基本都见不着,竟然也会亲自跟保镖似的迎人进来? “这就是传说中对门那个超帅的姜医生吧?”新来的小护士掩着嘴悄悄和旁边姐妹耳语。 姐妹简直压不住脸上的兴奋,粉面含春用气声道:“对对对!他好像会魔法似的,咱们医院的珍禽异兽,不管长没长毛的,都特听他的话!” 他们过去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偷偷摸摸养大“朱佑樘”的宫人剧本,谁能想到这“朱见深”竟然啥都知道! 果然啊,恃宠而骄恃宠而骄,没有皇帝宠,哪来的太子骄?帅哥果然有特权,他们院长的嘴比死鸭子的还硬。 三楼新开的流浪病房,一间猫一间狗一间其他。猫间是浅绿色的围墙,窗明几净,还有一些淡淡的甲醛味没散清。姜衍对这里熟门熟路,一进门就冲着墙边那一排正在埋头干饭的“老熟猫”挨个发起了进攻,“小煤球!鸭鸭!五花肉!葱花儿!芝麻点点!刀削面!想我了吗?” 这一字不差的“韩信点兵”似的打招呼方式让梁崇潇愣了一下。 众猫闻声,整齐划一,“唰”的一下从饭盆里回过了头。然后是涓涓细流汇集起来的一片巨大的洪流级—— “喵!!!!!!” 老乡见老乡,猫眼泪汪汪。 十几只猫共同的呼声像几百只鸭子,吵得梁崇潇的耳膜子“嗡嗡”的。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我的小宝贝鸭鸭~~”姜衍沉浸在喵星人的海洋里,乐得不行,声音都不自觉夹起来。 鸭鸭是姜衍最心疼的小猫,上周感了冒,鼻涕挂到嘴角,姜衍在这陪了他好几夜,连有些蔫儿的葱花儿都没顾得上。 他蹲下就想和脚边仰头看他的鸭鸭玩,完全不顾自己的白色牛仔裤被抓得多脏。梁崇潇抓着他的胳膊一把提溜起来,“身上还滴着水,跟我去拿条毛巾擦擦,一会给他们滴感冒了。浪费我那么多罐头不算,还想浪费我的多西环素?” “他们哪那么脆……”声音还没完,就被一把拎出去,带到了十二楼的院长室。 姜衍滴着水走进了这间50平左右的小屋子。空调开得恰到好处,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清新的佛手柑香味,淡雅自然,又悠远恬静。靠墙的整面书柜叠得满满当当,书桌上也是满坑满谷又秩序井然。 忽略他那张嘴的话,其实这里还挺有院长的范儿的。 梁崇潇从里间拿出一条看起来崭新的白色毛巾,随手扔给他,“洗干净的,但没用过。里间有吹风机。” “谢谢……” 姜衍捧过毛巾在沙发上坐下,眼珠子滴溜溜,脑子正在高速运行——我工作室就在马路对面啊,我那是没有毛巾和吹风机吗? 但是他没问,他下意识觉得似乎不合适,不……礼貌。 问出来显得对方不太聪明的样子。 还是,他想连带着毛巾吹风机和那些猫咪的账一起算?不然这操作看不懂。 刚才众猫喊的,梁崇潇听不懂,但他能。想着想着,耳尖有些发热,又觉得无稽和好笑。 原来猫猫也喜欢嗑CP啊。 “在那傻笑什么,嘴巴快咧到后脑勺了,也不怕牙花子着凉。”梁崇潇走过去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最后一丝冷空气。长腿勾过椅子脚,在旋转椅上坐下,又低头看起了刚才的病历。 雨水的潮湿感骤然退却,姜衍浑身都暖起来。他把头发擦干,又把右耳上的透明“耳机”拿下来擦。刚刚戴回去,就听窗边那人转头对他说了句什么。 “滴滴嘟……”是右耳里的声音。 梁崇潇声音不大,字也很少。朝向的还是姜衍的右耳,被耳中的声音完美盖过。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闷在罐子里,呼吸有点困难,右耳还“滴滴嘟……嗡嗡……”震荡着,很糊。 他下意识掩饰着尴尬,大声问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助听器,好像失灵了。 第2章 没你重要! 这么大声还听不到,就是不想回答呗。 梁崇潇扭头看他,半天才道:“……没什么,吹完就回你那去吧。” “我……”姜衍刚开口,只听办公桌上的手机“当当”响了两下。 梁崇潇右滑接听,嗓音低沉醇厚:“您好。嗯嗯……嗯?好我马上解决。” 手机里的声音太小,姜衍极力想要验证自己现在的听力状况,努力得背后都出汗了,依然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 他又摘下助听器仔仔细细研究了半天,里面有个小零件里的水擦不着,好像进水了。在河边走了那么多遭,这次终于湿了鞋。 耳中难受而熟悉的嗡鸣声再次袭来,自从5岁时在父母墓前,被一只小黑猫一爪子抓伤原本失聪的耳道后,他就最怕这样的阴雨天。耳朵里像是住了个研钵,水汽连绵不绝往里钻,一下一下碾得又酸又疼。 所幸,小黑猫抓伤了他的耳朵,作为交换却给了他幼年时梦寐以求的技能。就算会疼,他也非常乐意,并且感恩。 他轻轻叹气,默默把东西塞进裤兜里。他思量着慢慢让两边耳朵平衡一会,然后赶紧回家换上备用助听器。 梁崇潇挂了电话,又把助理叫了进来。 魏佳一身白衬衫加黑色及膝包臀裙,把她略显稚气的脸衬得专业十足。看到姜衍,她朝他挑了挑眉,单眼一眨,露出一个青春洋溢的笑容。 姜衍牵起嘴角冲她微微抬头,就像是在宿舍和上铺熟悉的哥们打了个招呼。 不过这是熟悉的姐们。 姐们把几份文件正对着老板放到桌上,认真道:“梁医生,新来的焦虑症蒙獒梅丽莎已经安置好了,在四楼的猛犬区;两只因摘除臭腺感染的雪貂已经打好了针,目前在二楼的幼萌萌区休息。” “嗯。”梁崇潇单手接过,把文件覆盖在自己面前的病历上,声音放大了些,“三楼的水管爆了,你去找张伯伯过来看看。” “好的老板。”魏佳乖乖点头道。 “三楼?”姜衍猛地站起身,“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层吗?” 梁崇潇跟着起身,冲他点点头。 姜衍满心都是——怎么不早点爆呢?他在那可以直接抢修,猫猫就可以早点脱离危险,反正他身上也湿了,不差这么点。 “我去看看!” “你先把头发吹干!”梁崇潇赶紧奔过去拉住他,“一会我跟你一起。” 掌心和姜衍湿润的衬衫布料接触,温软绵和,只两秒,他就缩回了手,眼神闪烁,“看你衣服湿得。” 姜衍低头看看自己,确实。浅蓝色的衬衫有些轻薄,一湿就很明显。他又听那人道:“衣柜里有我的衣服,自己拿……拿件深色的,不然弄脏了我还得特意送去洗。” 他一根食指从脑门向上滑:“Yes,sir!” “咔哒”,门锁向内扣紧,本该有些私密的小房间此刻就姜衍这个外人在。 休息室里除了一张整洁的床和纯棉灯罩落地灯,就是整面墙的原木色衣柜了。虽然小,但却很温馨。姜衍打开柜子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脱下衬衫擦干身体换上。 卫衣宽松慵懒,材质很舒适。袖子刚好到指尖,可以把人完美地包裹在里面。他拎起领口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若有似无的佛手柑香气让他恍惚一瞬,和那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没想到梁崇潇居然还有这么休闲的衣服,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他应该尽快回到自己工作室换助听器的,但是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捡回来的小可怜们。 重新打开房门,魏佳原本就又圆又大的眼睛撑得更饱满了。 黑色的卫衣衬得姜衍肤色更冷白,捏着湿衬衫的指节还泛着微粉。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飘过一句话—— 这是老娘混迹时尚圈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看的男!友!风!适配度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救命,要了她这个资深腐女的小命了! “看什么呢,还不干活去?再多一分钟水费都从你工资里扣!”她老板阴着脸用极小的口型发出极大的动静。 “是是,马上走马上走。”魏佳把吹风机推向姜衍,以最快的速度溜出办公室并关好门。 老婆只有自己能看是吧?懂的懂的。她的眼睛就是尺! 她最清楚她这老板的脾气。嘴是真的不好,但坏话都只是说说而已,从来不会真的扣她工资。反而答应要发的福利,每次都言出必行,屡试不爽。 所以他看着凶,其实底下员工从保洁阿姨到副院长都特喜欢他。几个新来的小护士偶像剧看多了,还特别吃这一套,迷得五迷三道的。谁不喜欢说着一人发个红富士实际一人发了个iPad的老板呢? 姜衍看了一眼墙角闪着的红色警报灯,想象着三楼四散奔逃的猫猫们,快速拿起吹风机开到最大档。 热风接触到右耳的瞬间,毫无准备地,一阵刺痛直接刺进耳膜,剧痛从耳中向整个脑袋“轰”地散开,如千根针一般狠狠扎着耳道的每一寸皮肤。 好痛!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手上一松,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左手无意识揪紧了卫衣下摆。 警报器依然闪着暗哑的红光,一秒一次,与他耳中跳动的神经以同样的频率遥相呼应。 左耳处传来梁崇潇的大声问询:“怎么了?耳朵痛?还是头痛?” 地上的吹风机被粗暴地关上,噪音骤然消失,他也终于在人间得到了救赎。世界猛地安静下来,他只能听到面前人急躁的关切—— “说话啊!到底怎么了?” 他张开已然被泪水浸润的眼睛,红着眼的样子把梁崇潇吓了一跳。 “吹个头触电了?” 海浪般的剧痛渐渐退潮,缓了半天,他终于轻声道:“没事,没触电。” 这蹲在地上抱着头缩成一团的样子,像只淋湿的小猫。 梁崇潇心里猛地揪紧,下意识想喷他不知好歹,但一向尖利的刀子嘴,话到嘴边却成了——“怎么可能没事呢?你都疼蹲下了!这种突发疾病可大可小,我送你去医院,我这里没有人用的设备。” “不要!”地上的人下意识喊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三个度,“不去医院!不去!”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赶紧放低声音解释道:“我还要去看看猫猫……” “水管工都已经去了,有你什么事?”梁崇潇故意呛他,“你能有人张伯伯专业?你是马里奥啊?事情的轻重缓急能分清吗?” “但是猫猫会受惊,会有应激反应的!严重的话会有生命危险!我送走了那么多小动物,这个我比你都专业!” 梁崇潇单膝着地蹲在他面前和他对峙半天,最后终于叹着气败下阵来。 “行。拗不过你,倔得跟头驴似的。”他心里泛起一阵委屈,说罢小声板着脸自言自语,“猫猫猫猫,就知道猫猫。为了你的猫凶老子,你爱咋咋,爱谁谁!” 感冒了关老子屁事。 他猛然拔地而起,却被抓住了白大褂的一个衣角。 地上这团瘦瘦的人小声说着:“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 他就这么柔和地道了歉,这声音就像一股温泉,流进了刚被地雷炸过的土壤,那土自己垫吧垫吧就自动翻平了。 “哦,我明白。姜医生一向觉得猫比人重要。”说完这句,他抬腿就要走。 姜衍手指快拉不住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是的,没你重要!” 几个字如同一个巨型雕塑砸进湖里,撞出了一片滔天白浪。对方向前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本意是想哄哄对方,让他赶紧先安静下来,不要打乱他的计划。于是他又趁热打铁:“我刚刚也有点应激,你……别跟我一般计较。好不好?” 其实在“没你重要”以后,那抔土就已然恢复如初了,跟没炸过似的风平浪静。 但是他嘴贱,还好面子。 “不用这么勉强的,以后我见你绕道走就是。” 姜衍的右耳又开始发胀,强忍着难受,小声道:“我不好,别生气了。梁医生……” 梁崇潇背对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完全没有再哄下去自己就快成胚胎的自觉。他“咳咳”完,正准备回头,就听门口“笃笃”两声。 听敲门的力度和节奏,是魏佳。 “进来。” 她探了半个脑袋进来,专业地忍住没看姜衍,“老大,水管修好了。一点小问题而已。” 姜衍赶紧道:“那我去看猫猫。” 空调开得暖,见他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梁崇潇也没有坚持,随他下楼去看猫猫。 电梯里的三个人各怀“鬼胎”。魏佳紧按着双手大拇指深呼吸,要强忍着姨母笑和看他俩的眼神;姜衍心里记挂着刀削面他们,不知道小家伙们有没有应激;梁某人则靠着入口处的广告牌,美滋滋回味着刚才的那句“没你重要”。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当看到猫间墙壁上的绿色油漆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姜衍立刻心道不好。他立刻掏出进水的助听器戴回去,能听清一分是一分。 果然,一开门,刀削面就带着一群姐姐妹妹蹦出来诉苦:“喵!刚刚……‘滴滴嘟……’吓死……了喵!那个水,……大喵!‘滴滴嘟’……” 当然,除了“喵”以外的部分,只有姜衍听得懂……一半。 刀削面是只几乎纯白的蓝眼睛小猫,之所以喜提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爪子够尖够利,挠痒的振幅又大,“脱发”速度也和她的年龄不匹配。以至于她每次举起爪子挠脖子的时候,白毛都会一片片地飘下来,那家伙,从业十年的老师傅片刀削面都赶不上这技术。 姜衍蹲下身,温柔摸摸她的小脑袋,“梁爸爸已经叫人修好啦。不用怕,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喵~” 刀削面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辉,“真的……喵?” 姜衍弯着眼睛笑,像在哄小孩:“真的喵~” 小白猫舔了嘴巴一圈,还是有些怀疑,“昨天我就跟梁爸……‘滴滴嘟’……说了,葱花儿……车祸……水管被葱花儿……‘滴滴嘟’……破了喵。但是他就……摸我头,啥也没记住。高大的两脚兽……‘滴滴嘟’……不太聪明的动物呢喵~” “哈哈哈哈哈哈!”姜衍发出今日第一声爆笑。 梁崇潇捏着自己的下巴欣赏着这奇异的一幕。这一人一句“喵”,好像……真的在对话? 他在笑啥? 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月前魏佳笑嘻嘻跟他说的话——“老板,你对姜医生,好像格外纵容呢。” 他下意识想辩驳,话都快出口了,却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猫猫身上。 嗐,谁问你了? 魏佳眼力见足,从进门就忙着安抚小猫们,摸摸这只黑的,撸撸那只黄的。很快,几只大名很美味的带头大姐就带着众姐妹们躺回了自己的猫粮盆边。 看着这一片人猫其乐融融的景象,有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地在心里放了串鞭炮。 挺好,这十四万八没白花。 但是姜衍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食指隔空清点着每一只小猫,在脑海里一过…… 糟糕! 年纪最小、体型最瘦弱的鸭鸭不见了! 第3章 鸭鸭失踪了 鸭鸭刚刚被姜衍捡到的时候,还在草丛里趴着。浑身沾着枯树叶,黑黢黢的,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哪只不讲文明的狗子随地留下的一坨粑粑。 她就那么瘦骨嶙峋四脚朝天地躺着,一声也吭不动,一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样子。 第一次在“极光”医院洗干净,姜衍才发现她原来是棕色带黑斑纹的。 等到蹲在梁崇潇膝盖上会睁开眼叫时,口音和别的小伙伴不太一样,一直都是软乎乎的“呀~~呀~~” 小夹子一只。 于是她被取名叫“鸭鸭”。鸭鸭有点i,不争不抢,猫淡如菊,梁崇潇偷偷给她加的罐头也因此经常被众小猫分食。于是在同期的小猫里,她一直都是最瘦的,四条腿支棱起来,还没人刀削面一条粗。 姜衍把腿粗的刀削面喊来,顾不上耳朵的酸胀,焦急问道:“你们看到鸭鸭了吗?” 刀削面舔了一圈嘴巴,砸吧砸吧一脸懵道:“没注意呢,刚刚大家……‘滴滴嘟’……吓坏了喵~” “那你想想呢,她可能去哪?” “喵……”刀削面眼珠一转露出思考的神色,“前两天听……说要去找……‘滴滴嘟’……,有事儿。” 关键地方“滴滴嘟”,姜衍快要急疯了。 “找谁?刀削面,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又努力了三遍,姜衍终于红着脸从模糊的音里分辨出来,是去找“芸豆”了。 姜衍瞳孔地震,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反应没超过两秒,他猛地摘掉烦人的“滴滴嘟”,立刻站起转身向外跑一气呵成。 梁崇潇站在门口等他,敞开的白大褂衣角被巨大的气流掀起,直到腰处。他一把拉住对方的袖子,“去哪?我跟你一起。” 那人带着哭腔道:“别拉我,鸭鸭可能去我那了!我的热化炉按钮是向上的,要是鸭鸭不小心踩到了,炉子打开……我不敢想!” 梁崇潇心下也是一惊,脸一冷正经思考起来。不过几秒,他边带他往外走边道,“不会的。就算按钮向上,也是需要一定力度才能打开的吧?鸭鸭才几斤,肯定按不动。再说,你助理应该在吧?不用这么担心。” “刚刚刀削面说,葱花儿把软水管咬破了。葱花儿最近好像一直不开心,我应该提前意识到的……” 姜衍刚刚兀自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慌乱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探寻的眼神。现下想想,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热化炉的按钮虽然向上,但也是需要一定压力和特殊角度才能启动的,应该不会那么巧。 他淡定一些,回话时鼻音还有点浊,“波儿今天出去帮忙训狗去了。我是……” “嗯?”梁崇潇习惯性将人护在身后,伸手按下电梯。 回答的声音很小:“他不赞成我把猫狗送你这来,说不要随便占人便宜。我趁他不在偷偷过来的。” “哦~~~”面前的人长腿交叉着,没有回头,声音触到电梯门又反弹回来,“原来还是有明事理的人的,只是有些人得寸进尺,拿我当免费猫粮盆。” “你这条件比我那好太多了。而且……我这不是受到惩罚了。” 电梯门开了,姜衍跟着走出去,低头嘟着嘴咕哝道,“我的毛孩子们都被吓奓毛了,现在我最心疼的鸭鸭也丢了,可能是天意吧。” 伞盒里姜衍的透明伞不知被谁拿走了,只剩下最后一把黑色长柄伞。 梁崇潇拿起伞撑开,“走吧,你走前面。” 两分钟后,白大褂护着黑卫衣在橙色猫耳朵大门下穿过,玻璃门自动打开,里面隐隐传开“嘎嘎嘎”的鸭子笑声。 姜衍没来得及解释,一进门径直奔向后院的热化炉间,“鸭鸭!” 梁崇潇跟在他后面站定,环顾整间屋子,一排大小不一的银白色冷柜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名牌,柜子对面就是一台小型的热化炉。窗户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喧嚣的马路。 屋子也就十来平,一眼就可以看完,没有鸭鸭。 “我们分头找,至少不在热化炉这里,就不会有太大危险。”梁崇潇脱下白大褂扔到客厅沙发上,撩起里面棕色衬衣的袖子。不明显的青筋在薄肌下若隐若现,力量感爆棚。 “等一下,我去另一个大热化炉看看。如果还是没有,我们再分头找。”没等他点头,姜衍就像支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梁崇潇平息一下呼吸,暖黄的阳光照在米色真皮沙发上,他的白大褂凌乱地覆在柠檬色的盖毯上,却温馨又宁静。 但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后院传来的“嘎嘎嘎”声给打破了。 他走到落地窗前,等注意到院里的东西,他猛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不常用的金丝边眼镜。 这是实在重要的场面才用的,一般很少出马。当然,偶尔也会是吃瓜利器。 院子有点像日式枯山水的风格,小而精,假山和瀑布、一小丛竹林和带鹅卵石的草地在细雨中相当有韵味。 一把咖啡店专用的超大绿色雨伞下,一只淡黄色的胖胖可达鸭,面前架着一台黑色透亮的手机坐在最前面;身后的缅因猫矜持地蹲坐在它右边,一声不吭;后面是一只“咕噜噜”呼呼大睡的小香猪。而领头的可达鸭正在“嘎嘎嘎”地笑着,翅膀还没忘记护着小猪的肚脐眼。 姜衍看起来刚刚和他们聊过,正淌着不是是雨还是汗及快速往这边来。湿漉漉的刘海分成了几份,其中一绺垂在白皙秀气的山根处,卫衣肩膀处全湿了。 几分钟不见的功夫,这傻子怎么又成半只落汤鸡了? 梁崇潇逼着自己想点别的来冲淡冒起的烦躁。对了,魏佳这个小八卦精也说过,路过这里时听到过鸭子的笑声,而且,她亲眼看到过姜衍开导完失恋emo的芝麻点点,小家伙第二天干饭都卖力了两倍。 魏佳好像,和这小神棍关系不错…… 思绪刚刚飘了几秒,就见那人跑太急,脚下踩上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脚步一滑,身子瞬间腾空而起。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下意识冲过去揽住人,心跳得“咚咚”响,比可达鸭的笑声频率还高。 在姜衍的脑袋撞到门梁之前的刹那,他被一条有力的长臂抓住了。 “呼……”梁崇潇手上紧紧托住,心里的大石头猛地落地还滚了两滚。 抓住了,不会受伤了。自己的卫衣手感很好,光滑柔韧,对方的手臂很细但略有一点肉,软软的,腰也是。骨架小,手感好,还香香的。 是和他身上同系的佛手柑香味。 他收起自己的心猿意马,不动声色地检查完对方右耳上的新助听器,却下意识嘴贱道:“麻烦精。我要是不在这,你是准备让鸭子还是猪给你涂跌打药?” “你要是不在,我就不会跑这么急了。”姜衍站稳,声音有点颤,“不能……让客人久等。” “这会嘴又这么甜了。”梁崇潇板着脸问他,“他们三个这是在……直播?” 姜衍点点头,“嗯,芸豆说见过鸭鸭,但是她来过又跑出去了。额……芸豆就是那只‘嘎嘎嘎’的可达鸭。缅因叫辛巴,小猪叫梦露。” 梁崇潇沉思着,盯着姜衍的长睫毛下深棕色的眼睛。这人为了一只猫急得眼眶发红,蹲着跟刀削面“喵喵”两句就能精准指出水管是为什么爆的,现在还能说出这只鸭子说了什么,听起来还挺合理…… 这比《盗梦空间》还离奇啊! 他眨了眨眼,终于平心静气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想问的问题:“姜衍,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你是真的能听懂这些小东西说话,不是为了赚钱招摇撞骗?” 这问题如果是问别人,那人肯定会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质疑甚至是侮辱。但是按照眼前人平日的所作所为,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波动。 姜衍脸上的表情一滞,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梁崇潇看不出他的情绪,叹了口气深入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没法真心相信你的判断,不能跟着你走。” “是。”对方立马答道。 姜衍用卫衣袖子擦了一下脸上淌下的水,“但是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是真的。” 他又用那双含水的大眼睛抬头看他,亮晶晶地,“梁医生,请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人。” 他微微抬头,不动声色地展开了一场头脑风暴,用他本能的理性对抗着眼前的感性。 证据放在面前,很多东西他都说对了,但是这个能力对常人来说又有点过于离奇。如果是别人,肯定第一时间把他抓到精神病院去关几个月再说。但梁崇潇自认自己也是个脑子缺根筋或者多根筋的“非正常人”,还是个死颜控。 无论如何,他选择暂时相信这个小神棍。这也是对目前状况最有利的选择。 雨渐渐停了。两人分头从下午找到傍晚,找遍了附近街道有可能的所有去处,都没有半点鸭鸭的下落。姜衍问过遇到的两只田园流浪狗,都说“没见过,汪汪。” 梁崇潇去便利店买了两个金枪鱼三明治和两瓶热牛奶,随便往猫耳朵拱门边的花坛一坐,俯身递给蹲在地上大喘气的姜衍一半。 那人伸手接过,看到包装上的“金枪鱼”三个字,头快低到胸口,“鸭鸭最爱吃金枪鱼了。” 咬了一口三明治在嘴里的梁崇潇顿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 第4章 汪汪队立大功 “我们刚刚是不是没找过水边?如果鸭鸭特别喜欢金枪鱼的话,说明她对腥味尤其敏感或喜爱。她会不会去水边,试图自力更生,自己抓条鱼来吃?” 这是姜衍没有想过的方向。他随意灌了一口牛奶,起身就要往前去。 梁崇潇看着他无所畏惧的背影,突然怒从心起。他一把揪住他后颈的衣领,声音威严不容置疑:“给我坐下!先吃完饭,不然一会鸭鸭还得给昏过去的你做人工呼吸。别指望我,我不会!” 姜衍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眨了眨眼,乖乖坐回花坛上,打开透明的三明治包装开始啃。 天边的乌云渐渐移到两人头顶,阴霾雾气从脚边升起,湿气从裤腿开始,缓缓侵上两人的衣服。看起来晚上又是一场鏖战。 一阵不大不小的风穿过花坛,梁崇潇的手臂感受到一阵凉意,看了一眼旁边人的卫衣,确认他不会冷。 他掏出手机给家里发了个信息—— 【薇姨,麻烦您跟爸和哥说一声,今晚要加班,聚餐去不了了。】 刚收起手机,他就听花坛那边有个人出声,“老板?你怎么坐在这啊?” 波儿的声音很是讶异,骤然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 “鸭鸭不见了,我们随便吃点就准备再出去找了。”姜衍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一点都没打算浪费时间,一阵风似的起身道。 波儿挠挠头发,一头雾水:“丫丫是谁?邻居家那个小女孩吗?要报警吗?” 他这才看到旁边的梁崇潇,他脑袋来来回回看了他俩几圈,“梁医生?老板你……” 这是对面的债主收债来了?他老板居然不跑?坐这等着被扭送呢? 他望着梁崇潇严肃的表情,背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鸭鸭是我捡的一只小流浪猫,养在梁医生的医院里。暂时不用,警察叔叔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们明天找不到再说。波儿,你去照看着芸豆他们,有什么消息立刻给我发信息。我先和梁医生去找。” 梁崇潇趁这间隙发完信息,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直言正色道,“走吧,我让医院50岁以下不值班的人都出来帮忙找了。我建议夜晚几人一组,每组都要有男生护着女孩子们,比较安全。你要带队,还是跟谁一起?” 姜衍望着他,忽然有一瞬的晃神。这人背后的那片天明明是晦暗阴沉的,但他似乎又在某个方向看到了曦光初现。 他很想跟面前的人说,你今天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你回去休息吧。但是他绞紧卫衣下摆,纠结再三还是说不出口。鸭鸭需要他,他也需要他。 后面再慢慢还他,反正日落后会再东升,时日也还长。 “我跟你吧。”他说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就像个尾巴似的跟着对方走了。 晚上7点多,夜幕已经缓缓降到底,整个城市被霓虹灯点缀着。除了头顶的路灯和手上的手电或手机,他们再也看不见别的光源。 夜雨比白天更重,也更凉。梁崇潇和姜衍带着魏佳和几个小护士一起,一溜医院的黑伞隐在夜色里,并不明显。其中一个叫楚明月的,兴奋异常,是魏佳口中“梁崇潇的小迷妹”之一。 她很明显不是为了操心鸭鸭而来的,一双媚眼长在梁崇潇身上,连姜衍都看出来了。 波儿晚饭后没有休息,收好芸豆几个的直播设备,安顿好小家伙们的饭盆,也带着几个女医生出发了。 “河边下雨天有点危险,大家小心脚滑!”姜衍举着伞向自己这一波人喊着,“真的麻烦大家了,明天我请大家吃饭赔罪。” “哎呀没事的姜医生,”楚明月笑得很娇,很亲密似的挽着魏佳的手臂,“鸭鸭不见了,大家都很着急。她只有我喂才吃得多,所以我一定要来的。” 面对这种没功硬揽的表现,梁崇潇转过头不置可否。 雨水都滴到袖子上了,魏佳索性收回手臂并悄悄朝她白了一眼。 鉴茶达人看不得这些。 她什么时候喂过鸭鸭了?看照片前她认得出哪只是鸭鸭吗? 姜衍礼貌地朝她笑笑,一行人沿着河边进发。 城市的主河道有两条,都很长。“极光”医院附近是较宽的那条,河堤坡度也相对较大。即使有青草增阻,下过雨后也依然会很滑。 梁崇潇珠玉在侧,时不时瞟向姜衍的方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自是赏心悦目。 两人一边讨论着鸭鸭有可能的去处,一边分心护着四五个女孩子。两人很有分寸,只是虚虚在背后拢着,并不会真的碰到。 半小时前姜衍发了一条信息,很快收到了回复。他的手机和对方保持着实时定位,眼看着那个小光标越来越近。 “这是搬什么救兵呢?嫌我们没用?”梁崇潇望着他的手机屏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怎么可能。”姜衍用手电筒从下往上照着自己的脸,努力想调节气氛,久违地浅浅笑了一下,“梁院长大义,小的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了。” “我老大有我们这些‘牛马’呢,他缺的可不是这个。”魏佳耳力一向惊人,举着手机上的手电筒朝姜衍挤眉弄眼道。 楚明月不明所以,也跟着笑道:“就是就是,我们梁医生缺个女主人,帮他管理这诺大的医院呢……” 魏佳在心里白她一眼,是偌大,谢谢。 姜衍没听完她说话,按下手机屏幕上的灰色圆形按键说话:“到了?我来接你。” 听筒里的声音轻快回道:“不用,我看到你啦!” 扬声器没关,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梁崇潇朝附近的声音寻去,就见一个健硕的男人站在河岸高地上。一身黑色工装,左手打伞,右手高高地举起挥着,只凭路灯的荧荧微光都能看到他脸上呲着白牙的灿烂笑容。 他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身旁蹲着一只威武的大狗,看起来训练有素,是个行家里手。 待到他牵着狗下来,众人才注意到这是一只刚成年不久的德牧,身上穿着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但男人好像还是不放心,伞面依旧向他倾斜着。 男人放开手上的牵绳,大狗就直直地撒开四条腿朝着人群闪电般飞奔过来。梁崇潇刚下意识想站到最前面,就听姜衍兴奋地喊起来:“飞盾!” 飞盾是一只特别受欢迎的德牧小哥哥,灵活聪明,毛质、体格、肌肉力量都异常优秀,是标准的警犬潜力股。性格雷厉风行,帅得飞起,几个月的时候姜衍就帮着秦远昭训练过他。 那时的飞盾只到姜衍的膝盖,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几个词,远没有后来那么流畅的表达能力。 “远昭,今天麻烦你和飞盾了。”他蹲下身把飞盾抱在怀里,像搓麻将洗牌似的揉着狗头,把塑料雨衣揉得“哗啦啦”响。 秦远昭笑道:“说什么呢,你看飞盾见到你多高兴!我跟他说要带他去见你,他的小尾巴就摇得跟螺旋桨似的了,哈哈!” 果然,大狗舔了舔姜衍的脸,又挣脱他的怀抱,在他身边飞快绕了一圈又摇着尾巴蹲回他脚边,“汪汪!小师父,飞盾想死你啦!立功!光荣!忠诚!我是飞盾!” 姜衍笑着夸他:“好飞盾,太棒了!你以后一定能当上警犬!今天结束后小师父给你买牛肉罐头!怎么样?” “汪汪!牛肉罐头!汪汪!飞盾开心!” 大狗开心了半分钟,凑到姜衍跟前,又扒在他衣服上,仔细闻了闻。 “味道!不是小师父?汪汪!” 姜衍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卫衣,顿了一秒,“哦,这是小师父朋友的衣服。” 秦远昭的眼神在那件黑色卫衣上停留了两秒,又颇具玩味地移向他身边高大的男人。 梁崇潇听他cue到自己……的衣服,眼睛假装看着圈圈圆圆的河面,跟棵松树似的笔挺地站着,等着被介绍。 没想到飞盾又“汪”了两声,闻了闻姜衍手上鸭鸭的小衣服,就如同一支穿云箭“咻”的一下沿着河堤窜了出去。 ……效率倒也不用高得这么离谱。 姜衍望着大狗疯狂扭动的屁股,一手插兜,嘴角含笑。 飞盾出手,天下我有。 波儿这边走的还是姜衍他们白天走过的路,自然是一无所获。他边走还在边寻思着,这两条腿的人,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轻盈小家伙呢? 但就在一行人气喘吁吁,不顾脏污靠着桥栏杆休息的时候,他依稀从稀稀落落的人声中分辨出了一点点细碎的声音—— “呀……” “嘘,都别说话。”他用食指竖在嘴唇中央,静下心仔细分辨着。 “汪汪!汪!”一只大狗突然叫起来,声音比猫叫声大很多,完全覆盖了细碎的响动,刚才的叫声就像一滴水没入了水池里,风过无痕。 “别叫了!”他朝着狗叫的方向喊道。 “汪汪汪!!”那狗很明显没有想理他的意思,用了两倍的音量,叫得更大声了。 远远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喊着:“飞盾!是不是找到了?” 他眯着眼看去,就见姜衍在最前面跑着,对门的讨债鬼大步跟在他身后,几个穿着或白或粉的运动服的女生又跟着他俩,中间还混着一个黑色工装的男人。颜色深深浅浅,那场面活像一幅《百鬼夜行图》。 飞盾耷拉着红舌头,两只耳朵精神抖擞地竖着,转头向他,“小师父,我闻到了!汪汪!” “在哪里?”姜衍停在他身后,重重呼出一口气。 大狗“呼哧呼哧”喘着气,朝前一努嘴,“前面桥洞里!汪!” 梁崇潇止住步子,静下心,果然听到了微小的两声“呀~~呀~~” 他往前一看,心下凉了半截。 经历了半天的搜寻,谢天谢地,他终于看到鸭鸭了! 但是…… 前方大约20多米处的桥洞里,一只棕黑色的瘦弱小猫正朝着他们用力扯着嗓子叫唤,但即使嘴巴张到最大,声音依然只有细细的一小条,可怜极了。 滂沱大雨给城市的排水系统施加了极大的压力,眼看水位就要漫到鸭鸭的爪子了。 更麻烦的是,她的两条纤弱后腿,正被一条破旧的绿色渔网缠得无法动弹! 他立刻拔腿冲向那座桥,目标明确。 也许是过于明确,亦或是夜黑雨大,一棵大树突出的尖利枝桠毫无预兆地骤然闯入视野。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光裸的手臂被树枝“嘶啦”划过,猛地麻木过后,剧痛袭心。 “梁医生!!” 第5章 交叠虬枝 姜衍赶紧高举着伞过去把他整个人挡住,单手托着他的手臂,就着魏佳手机照过来的光线细细检查着伤口。 伤得不算很深,但很长一条,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肘。破了皮的表面被刚才的雨水侵袭,流下来的都是粉色的血水。 那只温软的手触上手肘的时候,梁崇潇仿佛得到了即时的冷敷,竟然瞬间就不觉得疼了。 他垂眼俯视,眼前紧锁的眉头在不明朗的光线里更显得暗黑如墨,嘴唇紧紧抿着,忧悒易碎,如一幅清朗的东方水墨画。 他耳中万籁俱寂,只剩下对方清晰的呼吸声和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上万物的响动。鼻间环绕着对方卫衣上清幽的气味,香远益清。 不过须臾,他的手就被楚明月抓了过去。 “还好,不算很深,”她着急地检查了一番,“一会回去我帮你包扎,药房有纱布和碘伏。” 梁崇潇轻轻从她手上抽出手臂,正色道:“先救鸭鸭。” 姜衍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着:“真的不要紧吗?很痛吧?” 碰到梁崇潇手臂的时候,他才惊觉这条手臂有多凉。手臂这么凉,那后背呢?腿呢?脸……呢? 他开始对自己的冒失感到自责,如果自己早点发现,给他加件衣服,或许有长袖挡着,这条伤口就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但他听到眼前人对他说,“这么点小伤,要不了命。”对方前倾一点,声音细微到只氤氲在耳畔,“这么紧张干什么?” 语气和今晚吃多了出来走走一样随意,甚至还带着一些故作轻松的调侃意味。 他心里怦怦跳,像后怕,又像劫后余生。一阵酸,又好像软得快化了。 秦远昭从包里掏出绳索,熟练地捋直、打结,套上铁钩。待姜衍他们回过神,绳套已经稳稳扎在他身上,准备保护着他下桥洞了。 “远昭!”姜衍两步跑到他身边,态度坚定,“让我下去!” “不行!”秦远昭和梁崇潇同时喊道。 “很危险,”秦远昭收起刚才闲散的态度,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水位太高,下着雨又湿滑。你下去很容易出问题。” “你的安全是公共财产。”姜衍不由他分辨,“要是因为我的事情受了伤,我八条命都不够赔的。你想让我下次去你家吃饭时没脸见你妈么?” “……” 秦远昭作为专业的训犬员,对于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已司空见惯。但他空有一身肌肉和技艺,嘴皮子却没有他这发小一半利索。凡事只要姜衍认真起来,他十有**会落下风。 “去你家吃饭”,还什么“下次”,什么“你妈”,就是之前有过很多次,还见过家长。 梁崇潇收起一闪而过的烦躁,手上一起一落,利索地把绳扣从秦远昭身上解开,不由分说地套在自己身上。 “你……”姜衍刚准备发话,就被一道犀利的目光封了口。 “再啰嗦下去鸭鸭就要淹死了。”梁崇潇精炼地解释,同时把绳索另一端套在桥的水泥柱子上,“我参加过野外求生训练营,且常年健身,我保证我的效率会比你高一倍。而且你的耳朵进了水会怎样,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姜衍突然无可辩驳,转而看向他流血的手臂,“……那你的手臂呢?” “这点伤,你们再多聊几句就要痊愈了。别废话了,帮我打伞,”他看一眼魏佳,“去那边的便利店买一点金枪鱼味的妙鲜包。” “我去我去!”楚明月正愁没有发挥的空间,直接秒答,转身就打着伞跑向了便利店。 秦远昭也没有再争辩,在他下去前递给他一把瑞士军刀。桥上的人们自觉站成了一排,黑伞连绵,靠近的都给梁崇潇打着手电遮着雨。 他双手撑着桥面,咬牙敏捷地拉着绳索,身体一点点往下探。 姜衍紧紧攥着伞柄,一手打着手电在他正上方死死盯着。那人手臂上的那道伤痕已经快要隐入黑暗,漆黑的河水深不见底,像是一张深渊巨口,即将把他眼前的人吞噬。 即使知道不会有太大危险,他的心还是悬在了嗓子眼。 右耳被湿气浸染,又开始酸胀起来。 他腾出手按了按右耳的助听器,开始屏息留意鸭鸭的声音。但是过了五分钟,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梁医生,你怎么样啊?我怎么听不到鸭鸭的声音?她有危险吗?”他向下喊着,能听到河面弹起的自己的回音。 他看不清桥洞里的情形,只能努力安抚着鸭鸭:“鸭鸭别怕,梁爸爸下来救你了!你抓紧他,一会我们就回家了!我们这有好吃的,上来就可以吃!” 过了一会,下面传来沉稳有力的回答:“没事,我割断渔网,抓住她了!” “呼……”不止姜衍,剩余的人也都松了口气。手电筒的光开始凌乱,手酸了哆嗦的、掉以轻心开始放松的、被雨淋湿了开始整理衣服的,全都乱晃起来。 仅仅过了几秒,他又听到一声巨大的—— “嘶!啊!” 他的心猛地一沉,失声喊道:“你怎么样?” 人群也跟着躁起来,“梁医生怎么样?” “老大,你没事吧?” …… 秦远昭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经验告诉他,他们还需要另一个角度。 他带着飞盾跑向湿滑的河堤,大狗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泥里,把泥地踩得都是脚印,好歹最后是站稳了。他拿出探照灯照向桥洞里的人影手部的位置,慢慢地一点点向上平移。此刻若是刺激到猫咪,梁崇潇就有被抓伤的风险。 “先别照了!”他向桥上的人群喊道。 凌乱的光线迅速收回,最后只剩下姜衍的那一个手电和他的小型探照灯。 两个灯的光圈交叉到同一个位置—— 梁崇潇带伤的手上。 从秦远昭的角度和距离,能看到他手臂上又添了一道抓伤,和原本的划伤深红交叠,触目惊心。 小猫被刚才突然乱掉的光线刺激到,看起来非常害怕,还在他怀里打着哆嗦。他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渐渐地,小猫终于安静下来。 秦远昭冲他喊道:“先把猫放在绳套里收回去,免得她再应激!” 梁崇潇隔空冲他点点头,摘下自己身上的绳套轻轻地套到小猫身上,又垫了块手帕在绳结里,轻声道:“鸭鸭,上面有你的姜爸爸,他在等着给你喂好吃的。不用怕,勇敢的小猫!” 鸭鸭从他怀里抬起头,好像是听懂了,蓝色的眼睛眨了两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待套好,他冲上面喊了一声,绳索慢慢地收了回去。 姜衍看到鸭鸭的时候,小猫是湿漉漉的一小只,棕色的毛都贴在身上,看起来又瘦了一圈。 他心疼地把鸭鸭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小脑袋冰凉地颤抖着,看起来有些恐慌过后的呆滞。 “鸭鸭,先吃点东西。”楚明月赶紧撕开一个妙鲜包放到鸭鸭嘴边。 小猫闻到金枪鱼的味道,“喵”了一声,脑袋凑过去就开始舔。 姜衍索性先把鸭鸭交给她,自己打着手电等着下面的那个人。 绳子和桥面接触的地方绷得很紧,微微抖动着。他心下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梁崇潇。 他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很多,很多。 从送去第一只流浪猫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他仗着对方的宽容,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直到后来,渐渐地开始送流浪狗,然后是受伤的鸟、仓鼠,甚至还有一条玉米蛇。 他一直默认,像梁崇潇这样的人,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顺手的事,付出的钱也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直到刚刚近距离亲眼看着他手臂新出现一道伤。 那人还笑着说自己没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耳朵里的研钵好像转移到了心脏处,胀胀的,有点疼。眼睛也是。 姜衍啊,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你凭什么? 梁崇潇从下面费劲巴拉爬上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僵在原地发呆的傻子。手上的手电筒也不知在照哪里,若不是秦远昭那个探照灯,他连个稳定光线都没有。 他把绳索收好,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又转头回来看姜衍。 他忍不住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傻了?” 在看清对方下垂的眼角边的水花以后,他好像被吓到了,弯下腰问:“怎么了?鸭鸭不是没事了吗?” 姜衍愣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他。 他的眼神落在梁崇潇新增了一道伤口的手臂上,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一下,又缩了回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 受了两拨伤,你看着好吗? “谢谢你”? 人家付出这么多,一句“谢谢”够干嘛的?你的谢谢特别值钱还是咋的? “冷不冷”? 废话,不是摸到了吗。 …… 他咬着嘴唇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决定说句现实一点的。 “……我帮你包扎吧。” 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