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果》 第1章 算了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 赵知珩,老师嘴里的混混,同学嘴里的阎王,父亲嘴里的灾星。他能有今天的评价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自己说是他杀了自己的亲妈。 十三岁那年他哼着小调,误打误撞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救了一个人,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向来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他不过是路过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争执,好奇心起,便往里面走了几步,可巧,就让他看见几个人围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脸,那好像是沈路,赵知珩不确定,眼熟是因为沈路和他是同班同学,不确定是因为赵知珩总是逃课,很多人的脸他都记得不太清。 那几个人揪着沈路的头发要去扯怀里的书包,赵知珩偏了偏头,见昏暗的灯光下沈路吓的脸色发白,倒不知那书包里有什么,死活就是不肯撒手,赵知珩也好奇,鬼使神差的发问一句。 “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小子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发现站着的人是赵知珩,吓得“哇”的一声丢下沈路就跑了。 赵知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见那几个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又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瞥了沈路一眼,顿觉无趣的扭头就走。 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但沈路自那时起就像鬼一样缠着他,天热送水,下雨送伞,初中开始就像个影子一样总跟在赵之珩身后晃悠。 起初身后突然多了一个跟屁虫,赵知珩自己也有些不适应,再加上身旁总有人嘲笑,说他像是救了个小媳妇,听得多了赵之珩自己也很烦躁,骂了沈路几句,但沈路只是愣了几秒,又“嘿嘿”的笑着递给他一支已经开始融化的冰糕。 赵之珩看着沈路那傻样,嘴角抽了抽,犹豫片刻还是接过那只冰糕,心里暗念,算了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时间久了,两人就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那时候还小,很多友情都是阶段性的,并不稳固,但这两个性格完全不沾边的人偏偏过了这个邪,不仅没有什么所谓阶段性友情,反而感情一路飙升,好的跟一家人似的。 赵知珩家离沈路家隔了三条大马路,从熟识起,赵之珩就从不间断的每天早起半小时,骑着他那辆蹬起来就嘎吱嘎吱响个没完,旧的连收废品的爷爷都不想要的破自行车,准点抵达沈路家的楼下等着,然后啃着一个水煮玉米,看着沈路甩着钥匙扣出门,又关上门朝他傻笑,把精心准备好的三明治塞进赵知珩手里,换他手里那半截水煮玉米,然后跳上赵知珩的自行车后座,两人再慢慢悠悠的往学校去。 其实赵知珩长得很清秀,甚至算得上养眼,要是没有那么多难听的传言,赵知珩应该属于十分抢手的那类男生。他的母亲死了,赵知珩说是他亲手杀的,他父亲是个酗酒的赌徒,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赌博,大概就是骂赵知珩是灾星。 没有遇到沈路之前,赵知珩横竖都算是个混混,平常就爱跟着他身边那些个不务正业的朋友闹闹事、打打架。但认识沈路后,突然就多了一个真的管束自己的人,无意间,自己也收敛了很多。 像赵知珩这样的学生,做为老师不喜欢也属人之常情,于是也很不喜欢沈路这样的好学生总跟赵知珩厮混在一块,说得直白些,她对赵知珩有偏见,再准确些来说,他厌烦赵知珩。 沈路是她很看好的学生,乖巧懂礼,事事妥帖,学习又很努力,成绩也一向名列前茅,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样的学生都不能跟赵知珩这样的人混迹在一处。当然,她也试图找沈路单独谈话,可是说来也怪,一向温顺的像羔羊的沈路竟然也开始忤逆师长了,于是,教休室里传来一阵反唇相讥,然后就是沈路摔门而出,被气的眼眶泛红。 教休室的老师显然是在众多老师面前下不来台,于是恼羞成怒的推倒了高高摞起的一沓作业本,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疯狗!” 事态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很快就以病毒传播的速度在学校里流传开来,也当然传到了赵知珩的耳朵里,他愤恨的揉了一把沈路柔软的头发,骂他做事没轻重。 沈路也只是笑着回应:“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知珩白了沈路一眼,交代沈路再也不要为他顶撞老师,沈路就连连点头,说知道了。 劝诫无果,沈路的座位就被老师从第一排调到了倒数第一最角落的位置,正挨着赵知珩,赵知珩为此不平,认为这就是老师蓄意针对,沈路却不以为意,还笑呵呵的说以后可以天天看着赵知珩。 赵知珩喜欢打篮球,特别是在遇到沈路后开始自我约束起来,不再跟着那些人瞎胡闹,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混在篮球场,而沈路就会早早买了水,乖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着天色渐暗,赵知珩捡起篮球一起回家。 每次快下山的夕阳就会把沈路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同身旁的矿泉水都像是被谁镀了一层金一样散发着光,然后沈路会看着赵知珩走来,笑一下,把矿泉水拿在手里,咕嘟嘟喝个干净。 然后中考结束,高中报道那年,沈路和赵知珩相遇在同一个高中校门前。 非常普通的高中,是普通到连赵知珩这样基本不学无术,只不过仗着一点小聪明都能考上的学校。 赵知珩见沈路时也很诧异,直勾勾的瞪着眼睛盯着沈路看,看的沈路浑身不自在,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遮挡住那些被抽打过,还没褪去的淤青,耸耸肩回他一句:“我又不是神仙,事事总有不顺意的时候。” 之后又好像命运捉弄一样,两个人又分在了同一个班,于是两人又是关系紧密的让人羡慕。 其实沈路喜欢赵知珩这件事,除了沈路,只有我知道,倒也不是他主动告诉我的,只是我看着沈路的模样揣测许久才敢问出口的。沈路这个人,眼里藏不住事,而每次看向赵知珩的眼神中,爱恋又实在太过明显,于是在某次课间,我看着沈路杵着下巴,又像往常一样下意识用目光捕捉赵知珩踪迹的模样,我开口问道。 “沈路,你喜欢赵知珩吧。” 沈路明显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慌张的看向我,又慌张的下意识想要否认。 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沈路不知道,这样的神情反而让我更加肯定这件事,于是我摆了摆手,不给沈路解释的机会,反问:“为什么不去试试告白呢。” 沈路好像痴痴的愣了很久,直到清脆的上课铃突然响起,才惊的沈路颤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弱弱的问我。 “会有结果吗?” 这回倒换成了我无话可说,毕竟谁都知道,赵知珩喜欢的人,是隔壁三班的白岁,也是全年级的女神,我不否认,白岁长的确实漂亮,浓密的飘逸的长发,深栗色的瞳孔,白皙的皮肤和温柔的语调,眉眼间的柔情没人能挑出一点毛病。 当初赵知珩为了追求白岁,在学校最大的梧桐树上挂满了告白的气球是人尽皆知的事,只可惜那棵树还没被白岁看见,就先被教导主任看见了,赵知珩被拉进教导室,整整挨了两个小时的训,之后又被请了家长,回到家里被他爸打得鼻青脸肿。 第二天回学校的时候,让沈路心疼的就快在赵知珩面前哭出声来,我见状不妙,一把勾住沈路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下一压,“啧”了一声,朝赵知珩道:“我看算了吧,白岁也不见的搭理你。” 而赵知珩只是朝我摆了摆手,全当这些伤是自己追求爱情路上的小挫折,他不理我,只是伸手揉了一把沈路的头发,义正言辞的讲,如果他追不到白岁,他就不叫赵知珩。 沈路抬起头,眼底的一点点落寞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他盯着赵知珩,犹豫了很久还是只说出了一句。 “你本来就很好,她会喜欢你。” 我听的恼火,不屑的“切”了沈路一声,扭头走开了。 第2章 沈路喜欢赵知珩 我打心底里认为赵知珩做事荒谬绝伦,但或许沈路的嘴开过光,虽然邪门,但确实发生了。 赵知珩真的追到了白岁,如同寻常热恋的情侣一样,两人不管放学还是下课都黏在一起,甜蜜的让一公里内的人群都能感受到牙疼。再加上白岁长得实在漂亮,赵知珩也是人群里出挑的长相,两人站在一块跟摆设情人一样。 沈路还是会那样杵着下巴,习惯性的用眼光去追寻赵知珩的背影,然后没头没脑的突然问我一句。 “他好像真的很开心吧?” 我还是觉得恼火,也学沈路杵着下巴朝窗外的赵知珩看去,就是懒得回答沈路的蠢问题。 我跟着沈路的目光朝窗外看去,扶栏处的两个人连背影都是好看的,我一瞬间失神,居然真的开始想沈路的问题,是不是真的开心?我认为这从始至终跟沈路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沈路非要有些什么话术,那也只能是作为好友,真心实意的希望赵知珩过得好,仅此而已。 回过眼来,我见沈路已经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练习册不知道是真的在解题,还是想打散自己莫名的思绪。 近晚微弱的阳光洒进教室,不偏不倚的映照在沈路的侧脸。 长得真好看。 其实要我评判,沈路长得不比白岁差,沈路生的白净,是那种少有的感觉,不是那种病态的白,那双眸子也很吸人眼球,眼底就好像有宇宙星辰一样的深邃,随便朝我眨巴一下我都觉得移不开眼,再加上娴静谦卑的性格和善解人意的脾气。我深思熟虑后坚定的认为,如果我是赵知珩,我一定会选择沈路。 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朝窗外赵知珩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没眼光。 赵知珩还是喜欢打篮球,沈路也还是习惯买一瓶水坐在一旁,安静的等赵知珩打够了一起回家。 白岁也一样,她就坐在沈路的身旁,握着一瓶水,等赵知珩打累了,就会朝她走过来,理所当然的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笑着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这样的时候多了,某一次沈路突然问我。 “陶年,白岁手里的水会不会是甜的?” “不会。”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沈路就是这样,一直会问我一些愚蠢的问题,我回答不出,就只好如实作答。 然后就在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了沈路的眼神暗了下去,我心底一颤,慌张的想伸手去遮挡他本来明亮的眸子,这是我第一次相信,人在真正失望的时候真的是从眼睛开始暗到心里的。 但说实话,我觉得沈路是活该,是自作自受,明明知道现在早就不是十三岁的时光了,明明潇洒一点就能过得很好。只是不知怎么,明知道这都是沈路自讨苦吃,我却还是很心疼这个人。于是从那天开始,我选择陪着沈路一起在篮球场上等赵知珩,其实我是不乐意每天用很长的时间待在篮球场看赵知珩所谓的篮球技巧,我只是可怜沈路而已。 偶尔,赵知珩会劝说沈路,说打篮球能长大高个,就会和他一样,并且强拉着沈路去打篮球,即便沈路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体育细胞。 赵知珩没有邀请我,我猜他并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自讨没趣的往前凑,就坐在一边,距离白岁几米的距离,百无聊赖的抖着腿,数着脚边爬过了多少只蚂蚁来虚度时光。 “陶年。” 我听到白岁叫我,我觉得纳闷,我们向来没有交集,于是我扭过头看向她意义不明的眼神。 “沈路喜欢知珩吧。” 我心跳一滞,看着她似乎有些得意的表情。是了,我差点忘了,沈路的眼睛向来藏不住心事,有些时候的目光已经不能再明显,我能看得出来,白岁为什么不能。 但看着白岁莫名的表情,我竟然觉得想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别过头又离她远了一些。 “沈路,我看算了吧,你早就没有机会了。” 我不止一次这么跟沈路说过,但沈路每次都只是用一个浅浅的笑来回应我,让我分不清我说的话他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把我的劝诫归类到了没用的废话。 少年的爱慕是极难忘却的,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会不厌其烦的试图说服沈路。 过了春季的花香,夏季的蝉鸣,秋季的落叶,冬季的初雪。 时间一直都不愿意等人般过的很快,高二的课程其实已经很紧张了,我恹恹的趴在桌上,成堆的作业让我累的不想说话,闷热拥挤的教室更是让我烦躁不安,沈路拿着一本小册子,笑着给我扇了扇凉风,安慰我说解题越急躁就会越难解开。 我愤恨的瞪了沈路一眼,“说的轻巧,你本来底子就好一点就透,我怎么比?” 沈路听了,识趣的闭上嘴,抽出被我压在手肘下的练习册,在本子上勾画起来,很快陈设出解题思路,又推回我面前,示意我看看,我瞥了一眼,突然觉得沈路的解题思路很妙,很快就振作般的直起身子,开始研究起来。 沈路还是笑,手里扇风的动作又快了一些,眼神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往赵知珩那边瞥。 自打和白岁在一起后,除了篮球场上,赵知珩并没有太多空闲的时候再来理会沈路,那两人照旧打得火热。我不知道沈路怎么想,但我只觉得庆幸,我并不认为这对沈路来说是什么坏事,至少沈路现在有更多的时间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不过赵知珩也不是全然有了爱情就放弃友谊,偶尔下课也会和沈路逗闹一会儿,或者给沈路带些喜欢吃的小零食。 好像就算只是这样,沈路也会露出满足的表情,很多次我都忍不住翻一个白眼,想用红笔在沈路脸上画一个大大的叉。 实在好没出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过得都云淡风轻,沈路和白岁的成绩一直都很好,高考考个A大只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事,赵知珩就不用评价,能考个C大估计也要超常发挥,他自己也说,如果考不上,他毕业就去找工作,要赚很多钱,要把白岁养得很好,我有些钦佩赵知珩的自知之明。 但最难的就是我这样不高不低的人,想挣扎着给自己考个好大学,所以日日扎在题册里,没太多精力在沈路身上,毕竟我始终认为,毕业以后大家不过是分道扬镳的结局,去了更好的地方自然能遇到更好的人,再过几年谁又会记得这些年零星的琐事。 反正沈路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赵知珩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料想起码赵知珩不会记得沈路在他生命里发生过些什么,就像小时候看重玻璃珠,也并不妨碍长大就忘了那些当时觉得珍贵的珠子藏在哪里一样理所当然。 沈路自己也说过,早就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也没有不甘心,只是有一点点不舍得,时间久了就会慢慢舍得的吧?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照旧没有说话,心想沈路的蠢问题怎么那么多。 第3章 哭吧沈路 赵知珩和白岁分手了。 这事被当成什么重大事件一样疯了似的传,“大喇叭”站在讲台上,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任职讲话,高声陈述着白岁和赵知珩那点事,又不知从哪听到了赵知珩初中的传言,添油加醋的把他的身世背景跟白岁分手这件事连接在了一起,说是因为白岁知道了他杀过人,他妈就是他亲手杀的,他爸又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还会家暴,白岁不能接受才分的手。 事态到了这种地步,分手这种小事已经没人会在意了,更想听的反而是赵知珩的那些传言。 我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但那是我第一次见沈路那样生气。 “他不是!”沈路站起身子,指着讲台上的“大喇叭”,声音已经到了尖锐的程度:“你胡说八道什么!” 听见沈路的声音,“大喇叭”好像更兴奋了,他回指着沈路,高声宣扬:“沈路跟他关系最好,沈路一定知道,你快跟大家说啊,是不是那样?你们初中时候是不是就知道他杀了他亲妈?” 沈路气得发抖,原来平时温柔的人连生气都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我从高的快看不见人的书堆里抬起头,顺手抄起一本很厚的练习本,不耐烦的朝“大喇叭”身上砸。 书的硬角砸中了他的肩膀,他疼的“嗷”的一身抱着肩膀蹲了下来,总算有了片刻安静,我这才满意的偏过头,却见沈路如同被鬼上身了似的,站在一旁身体僵直。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没有人再见过赵知珩,学校联系了他的父亲,得到的答复却是“不知情”,找不见人,学校就一直以逃课来做处分。 联系不到赵知珩,沈路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几番去找了白岁,可白岁却只是看了沈路一眼,冷笑一声摇着头走开,这样的态度让沈路一头雾水,但此时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测白岁的意思,即便每次白岁的态度都是如此,他还是不厌其烦的追着白岁询问赵知珩的下落。 我环着手,靠在教室门外,只是看着沈路对白岁穷追不舍,其实这件事情,我知道原委。 在白岁和赵知珩还没分手的时候,白岁曾经找过我,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陶年,沈路喜欢赵知珩吧?” 纠缠不休,我觉得烦厌,照旧没有打算回答,想转身走开,越过白岁,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语调。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真恶心。” 我突然愣在原地,像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直反胃。 我又回身走到她面前,皱着眉质问她:“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沈路恶心。” 白岁话音刚落,我大脑不受控制的拽住她的校服衣领,一把将她推搡在墙上,后背“砰”的一声砸在墙面上,白岁痛得“嘶”了一声,她回瞪着我,我扬起的拳头顺势落下,白岁反应不及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应有的痛感迟迟没到,耳边传来一声闷响,白岁试探性的睁开眼睛,发现我的拳头砸在了她耳边的墙上。 那好像还是我记事起,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人。 “你没有资格指摘沈路。” 我丢下这样一句话,松开白岁的衣领,径直走开。 再之后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我认为我能猜得**不离十,白岁大概是和赵知珩说了些什么不入耳的话,比如说沈路喜欢赵知珩这件事。 赵知珩是在酒吧里被找到的,听说他爸险些卸了他的胳膊。 我对此表示不以为意,经过这些天的风言风语,全校都知道赵知珩他爸出了名的狠,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意料之中,更何况赵知珩现在的模样,连我都忍不住想冲上去给他几巴掌。 白色的衬衫上沾染了不同颜色的酒渍,头发凌乱,甚至长出了些细碎的胡渣,不知是醉醒了几次,他始终窝在那个位置,身旁的烟灰缸已经快满的喷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酸涩的味道,一只手无力的耷拉着,手肘上肿起一个大包。 看起来像个被人遗弃许久,又颓废无用的垃圾。 他看见沈路时,空洞的眼神突然愣怔了几秒,我捕捉到了那个眼神,我想,我或许猜的没错。 但沈路没有发觉赵知珩那细小的眼神变化,他只是无比庆幸他找到了赵知珩,没高兴几秒,又盯着赵知珩的手肘眼眶又要泛红,我实在不想沈路这副模样在赵知珩面前展露,向前一步将沈路拦在身后,朝赵知珩伸出一只手。 “去医院吧,手会废掉。” 赵知珩看向我,眼神还是往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我把头一扭,没有在意,我不在乎赵知珩对我的喜恶,反正我又不要和他做朋友。 他只是犹豫了几秒,沈路却急不可耐的要越过我来搀扶赵知珩,只是赵知珩没有去够沈路的手,反倒把手往我手臂上一勾,半扶着我就要往门外走。 沈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又很快追在我的身后跟了上来。 赵知珩的手是被他爸打的,两指粗的钢管生生砸折了骨头,赵知珩身上没几个钱,好在他算是那间酒吧的熟客,酒吧老板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见赵知珩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觉得他可怜,就任由他在那个角落呆了几天,直到沈路和我找到了他。 手伤严重,再拖下去只怕会出问题,我把赵知珩丢在医院的会诊室里,把兜里的手机一并扔给了赵知珩。 “给你爸打电话吧。”我说出这一句,而后就想搭着沈路的肩离开这里。 我们这样的年纪遇事找家长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认为沈路在这里并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沈路总是想哭,我不想他在赵知珩面前哭。 但沈路只是推开了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盯着赵知珩看,我有些不快,环着手把头扭到一边,也赌气不看沈路,没过一会儿,沈路突然凑到我耳边,用很轻的声调有些难为情的问我。 “陶年,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 我的家庭条件一直都算是优渥,父母常年在国外也很开明,他们没有控制我的零花钱,换句话说,我有大把的钱可以借给沈路,但我这次真的有些生气,不可置信的看向沈路,我不明白,为什么又在问我这样的蠢问题。 “他要不到钱,他爸不会管他的。”看我没有说话,沈路好像有点着急,又不住的表示会很快还给我。 我赌气的像是刻意要为难一样,我仰着头,质问沈路:“你怎么还?” 沈路低下头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衣角,睫毛不住的颤抖,我就知道,沈路根本没想过后面的事。我虽然生气,但我还是见不得沈路这副神情,从赵知珩怀里拿过我的手机,塞进了沈路手里。 “支付密码是我的生日,手机回学校的时候还给我。” 我双手插进口袋里,说罢就往会诊室外走,我觉得沈路不会再哭了,所以不想在这陪着沈路浪费时间,准备回家多刷几套试题。 后来沈路用医院的病情证明替赵知珩请了病假,几乎要说破了嘴皮,央求了老师很久才总算划掉了赵知珩的逃课处分,顺便给自己也请了几天事假,意料之中,又少不得挨了老师一顿教训,好在沈路成绩一向很好,好学生在老师眼里总是能镀上一层滤镜,虽然挨了几句臭骂,好在假条也顺利批了下来。 我觉得沈路好像很忙,但沈路还是来见了我一面,告诉我赵知珩的手需要做个小手术,顺便把手机还给了我。我打开支付记录看了一眼,而后震惊于沈路居然只花了那么点钱,沈路解释说他手头上还有一些。 随便吧。我收起手机,继续低下头刷题,我知道沈路很忙,没有时间和我说更多的话。 身旁空置了几天反而是我有点不适应,但我再见到沈路的时候,眼见着沈路消瘦了很多,累的连呼吸都透露着绵软无力,眼角也布满了红血丝,苍白的脸泛着不自然的青灰,上课时也有气无力的没有精神。 再后来赵知珩回了学校,手还用纱布吊在脖子上,虽然滑稽,但并不妨碍他还是在人群里很挑眼。只是他好像有意无意的想刻意避开沈路,这让沈路觉得有些古怪,有时候甚至要复盘好几次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厌烦的事,我被他扰的心烦,终于还是还是按捺不住,连拖带拽的拉扯着沈路拦下了正要回家的赵知珩。 被人突然拦住去路,赵知珩显然有些不快,再看面前的人是沈路和我,眉目就皱得更紧,他不自然的挠挠头,不耐烦的吐出一句:“搞什么啊。” 沈路不知道我的用意,也不想让赵知珩心烦,于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但我却是喜欢开门见山的。 “沈路喜欢你的事你知道吧,白岁和你说过。”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沈路本就铁青的脸此刻变得尤为吓人,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过了很久,我才听到赵知珩一句咬牙切齿的话。 “妈的陶年,你跟沈路还不够恶心吗?真像两条疯狗!” 赵知珩骂出这句,愤恨的越过我们怒气冲冲的走开,没有震惊和反驳就是默认。沈路愣在原地僵持了很久,我也没说话,半刻我才终于看见沈路滑下来的眼泪。 我看到这幅场景居然有种莫名的爽感,哭吧沈路,反正赵知珩不在面前。 沈路从呆愣到抽泣,再到哀嚎然后安静,“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就这样不断的重复这句话,我听着,刚刚的爽感逐渐变成了心里添堵,想去安慰沈路几句,又觉得我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第4章 沈路消失了 沈路固定的零花钱少的可怜,但沈路还是很快还清了欠我的钱,我也总算知道沈路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很累了,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什么兼职呢,还清了本就不是自己该负责的钱,顺便把课程也耽误了下来。我摇摇头,为沈路觉得不值,我以为好学生都会是聪明的,原来沈路是笨蛋。 时间过得照旧很快,就好像快进的默片,紧攥着遥控器都追不上画面。 高考突然就结束了,时间戛然而止,最后的谢师会里,没有看见赵知珩的影子,但是没人在意,我递给沈路一杯橙汁,理所当然的祝沈路在A大能过得更自在恣意,前路更明亮。 沈路说了句谢谢,但表情却显得不那么自然,我以为他是舍不得赵知珩,但这也很符合沈路的脾气,所以我并没有在意。 为了降低容错率,学校选择了统一协助填报志愿,填报志愿那天,老师喋喋不休的重复一定要谨慎择选,我滑动着鼠标很快填选了自己的志愿学校,然后百无聊赖的开始盯着沈路看,沈路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察觉我的眼神,只是杵着下巴半天没有动静,我觉得纳闷,坚定的认为以沈路的成绩即便因为赵知珩耽误了一段时间,但填写志愿并不用那么纠结。 意识到有问题,我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果然鼠标声响起的一刹那,我看见沈路郑重其事的为自己的志愿栏选择了C大,我震惊的倒抽一口凉气,沈路似乎这才察觉到我的目光,突然扭过头有些尴尬的朝我嘿嘿一笑。 我气的一时语塞,脑子里找了半天却找不出一句可以骂出来的话,于是我沿用了赵知珩的那句话。 “沈路,你果然是条疯狗。” 然后我气得站起身提交了我的志愿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学校,这也成了我高中时期最后一句跟沈路说的话。 我和沈路不一样,我虽然有些舍不得沈路,但我还是会用整个高二和高三挣扎着给自己考上好的学校。 有的时候缘分这种东西说不明白,就像我站在A大的大学校门前,远远就看见拖着坏了一个轮子行李箱的白岁。白岁体型清瘦,那个坏了的行李箱无疑远超了她的承受力。 我向前几步朝她走去,在她面前站定,蹲下身看了一眼那个坏掉的轮子,企图替她修好。她看见我时也愣了几秒,之前发生的事情显然让她对我存有一丝敌意,于是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点挑衅。 “哟,陶年,原来你还没疯到跟着沈路去C大。” 我没有回应她这句,只是看着那个已经变形的轮子耸了耸肩,站起身来遗憾的告诉她:“修不好了。” 白岁没想到我没有要跟她争议的意思,反而有些难为情起来,我把肩上没装几样东西的背包递给她,她犹豫着还是接在了手里,我弯下腰把她那沉的要命的行李箱扛在肩上,示意她跟着我。 A大不愧是名列前茅的学校,无论是学院氛围还是陈设建筑都让人眼前一亮,我又想起了沈路,我觉得沈路就应该在这样的学校遇到更好的人,有更好的前程。 我跟白岁走在去宿舍的路上,默契的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站在宿舍楼下,我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接过白岁手里的背包,白岁朝我道谢,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 “你真的觉得沈路恶心吗?” 临走时,我突然问了她这句话,白岁大概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抿着嘴有些尴尬的解释,“大概是我不太适应。” 而后很快又像推卸责任一样的找补道,“不过管他呢,赵知珩又不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原来这才是事态悲哀的地方,原来白岁没有错,赵知珩没有错,沈路更没有,谁都是正确的,甚至没有可以归罪埋怨的地方,但事情就是理所当然的变得很糟糕。 如果非要从中找到一个错的地方,那大概是赵知珩是男生,沈路也是。 大学的日子过得零零碎碎,听说白岁交了新的男朋友,听说C大有一个性别认知障碍者被同学孤立,说他是怪人。 不大合群的人总是少不得这些偏见,我听到这些又想到了沈路,但我填写志愿那天太生气了,气的再也没有联系过沈路。 某天深夜,还是我先收到了沈路发来的消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闲散话,告诉我他在C大也很好。我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最后才问及他,“赵知珩呢?” 对面过了很久才给我回复,他说,“不知道,他不愿意见我”,然后又很快发来一行字,“没关系,我过得还不错。”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骂了一句骗人,又发出去一行字,“有空可以见一面”,沈路很快回复了消息答应了下来,我按下了手机锁屏,给手机续上电,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和沈路的课程总是很不恰当,只好熬到了周末才赴约,C大离A大并不算近,我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很消瘦的样子,我不想让他折腾,就提议我去见他,但沈路拒绝了,兜兜转转的,沈路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才总算和我见上面。 他从地铁站出来,明明很热的天气他却穿了件看起来很厚重的卫衣,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还是以前那样,似乎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总算没有之前那么消瘦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做过很多攻略,我想带沈路去吃更好吃的东西,但沈路却只是说想尝尝A大的食堂,我后知后觉,原来沈路还是想亲眼看看A大的。 那天说了很多话,好像什么家长里短、学校轶事都说了个遍,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我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我的问题问得很模糊,几乎可以包揽绝大部分的事情,沈路想了想,笑着摇头说没有。 他和赵知珩的故事,也是在那天告诉我的,从他和赵知珩相识的开始,到中间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都像讲闲话一样的对我和盘托出,我只是安静的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沈路的家庭算是普通,妈妈没有工作所以照顾沈路一直都很细致,爸爸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是正好能养活一大家子,这样普通的家庭就难免对孩子要给予厚望,沈路从小就很懂事,可以说从没让父母操过心。 直到遇见了赵知珩,顶撞老师的那天,爸爸理所当然的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说清楚一切原委后,当天晚上沈路就挨了一顿打,顺手就能拿到的充电线成了爸爸教导的工具,他要沈路发誓再也不跟赵知珩来往,但沈路只是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这样的态度让他爸火冒三丈,只能打得更狠,打累了觉得不解气,又用起了脚踹,直到沈路的全身上下都是一条条的印记和淤青,这才骂骂咧咧的停手。 中考那年,沈路明明可以考出更好的分数,但他还是选择空了大半的试题,就为了能继续留在赵知珩的身边,我这才知道,沈路原来不是第一次犯蠢了,结果也很显而易见,他挨了第二次打。 我杵着头,问他:“那你这次是不是也挨了第三次打。” 他眨巴着眼睛,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朝我竖起一个大拇指,“神算!” 我笑了,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穿这样一件厚重的外套。 沈路没有逗留太久,我应他的要求带他游览完A大,当晚他就离开了这里,道别时,我和他约定要每天互发消息,让彼此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他点头如捣蒜,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少年开始的爱慕是很难放弃的,特别是像沈路这样坚定的选择,我早就知道沈路永远不会放弃赵知珩,我照旧还是很可怜他,所以我偏执的想确定他每天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沈路遵守了约定,每天都会给我发消息,不忙的时候聊上几句,忙的时候他会给我发一个小太阳的表情,以此表示他很好。 某次聊天时,他说系里明天准备了一场联谊会,我半开玩笑的回他,“那你正好见见世面,不要把心思都扔在赵知珩身上。” 他回了我一个表情包,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说可以替我多留意。 我感叹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会问我很蠢的问题。我那时在准备四级考试,觉得没意思就没有再回复沈路,按下了锁屏键继续钻进备考资料里。 但是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收到过沈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