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云珠——共享生死局》 第1章 楔子 透明的穹顶上,是浩瀚的星空,肉眼不可辨识的银河系。 巨大的蓝色星球,被11号方舟上的人们抛在背后。 他们没有越行越远,只是停滞不前。 汪胤暹内心十分恐惧的,盯着方舟尾部的那个逆速时空推送器。 再过不到半个月,他就要和一群同样高智商的人,一起被送入那里面,然后回到两百多年前,去完成一样艰难的使命。 从这个推送器开始建造时,像今日这样的心理辅导课,对他们这群即将启程的人,都数不清上了多少次了。 大部分的人已经适应自己将要与熟悉的一切说再见,只有小部分的人,还存在阴影。 汪胤暹就是小部分里的其中一个,虽然他面上看起来还不错。 下课后,他顺着底下的银石道路,驾驶悬浮车回了自己的住所。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马上连他也要走。 想想也没什么不舍,毕竟那颗爸爸最爱的矮子松有智能机器人维护,只要方舟不被战乱击落,它可以长到把屋檐给掀开。 除了它之外,还有没有什么要告别的呢? 汪胤暹坐在沙发上沉默着,不一会儿起身,拿了件外套出门。 方舟的气温模拟四季,这时节夜里回来得晚,怕是会冷。 他要去的地方,可以在一分钟内利用悬浮车到达。 但上课的时候心理指导员说过,他们将去到的那个时代,还没有到达现在的科技水平。 所以希望他们在接下来,尽量对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尽快适应将来的生活。 汪胤暹是个很听话的学生,一个小时的路程权当做散步了。 面前的别墅,有着最豪华的外观,内里却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烟火气。 但这只不过是基础智能机器制造出来的假象,其实这栋房子的主人也和他汪胤暹一样,是个孤零零的独居者。 按响门铃,他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在确认是他后,远程给他开了门。 “老师。”汪胤暹进门后,对着充满人声又空荡荡得客厅喊到。 一个老人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穿着和这栋别墅一点也不搭的中山装,满头白发,长长的眉和须遮挡了真实的面目。 见到汪胤暹也是面无表情,蹒跚下楼后,他停了用过世的妻子和儿女的原声合成的吵闹对话。 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汪胤暹带着笑,答:“今天不用机器管家,我来做给老师吃,您等着就行。” 老者愣了一下,想起来到:“差点忘记了,你快要走了吧?凡事亲自动手,还适应吗?” 汪胤暹:“行的,父亲在的时候,我经常看他亲手处理日常琐碎,其实也不难。” 老者:“那就随你,我上去继续看书了。” 汪胤暹:“好,饭做好了我叫您!” 老者嗯了一声,又慢吞吞的上了楼。 汪胤暹心疼的望着他虚瘦的背影,难以去想自己离开后,就不会再有人来看他了的事实。 饭菜很简单,主要是冰箱里也没有什么食材,汪胤暹收拾好灶台将饭菜端上桌,去到楼上书房叫他的老师。 书房里的布置与整个别墅的装修相比有些普通,除了书桌上摆着一台薄如卡片的古董电脑,没有其他智能。 此时老人家抱着书,仰靠在书桌前的功能沙发椅上,已经睡着了。 汪胤暹想叫他又怕打扰了他休息,犹豫了一瞬,拿了条毯子轻手轻脚的给老人盖上。 起身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电脑屏幕上未关闭的对话框。 对面人的昵称是一串很长的数字,发来的消息大意是问老人家身体怎么样,汪胤暹猜他是老人家的医生,便仔细扫了一眼对话。 老人家回对方他的身体感觉不错,可以正常控制自己的睡眠情况,饮食也逐步在减少。 汪胤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但既然老人家身体不错,他也就没有多想。 他直起身离开了书房,独自吃了这顿晚饭后,手写了张字条,告诉老人他回家了。 走出门外,外面的温度果然降下来了,汪胤暹有些可笑的披上外套。 属于人类的星球早已被智脑人占领,他们这些谋求一线生机的活人,躲到方舟上研究消灭智脑人的办法,本就无比艰难,却还在自欺欺人的为难自己。 想到这里,汪胤暹突然回头,看着远方成了很小一个点的别墅。 他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又在震惊后紧紧闭上。 之后他那松弛下来的心再次拧紧,比上课时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一个活了百岁的老人,整天都在怀念自己的妻子儿女,难道不是想早早下去和他们团聚? 而是想靠着外力孤独永久的活下去? 他可是和智脑人较量了大半辈子,推翻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于他是何种意义? 汪胤暹很想回去问个清楚,返回了几步,又忽然停下。 万一不是呢! 看刚才老人家的灵活度,也不像是植入了智能器官的样子。 不都说知己知彼吗?万一老人家是想在自己最后的生命里,迷惑一把智脑人领袖局呢? 那他的怀疑岂不是要伤了老人家的心! 怀着忐忑又信任的心情,汪胤暹还是转身离开了。 进逆速时空推送器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同伴们在这最后的日子里选择放纵和狂欢。 理由是再也见不到这么多高科技了,要为它的消亡而祭奠。 但在汪胤暹眼里,这样的不知节制,倒像是他们即将去送死。 看着他们左拥右抱,把不知是哪个男人家贪玩跑出来的女人搂在怀里,几杯酒下肚后就带出去。 汪胤暹在角落里无语的摇了摇头。 一个长像幼嫩的女生注意到了他,上前和他打招呼。 汪胤暹摆摆手,直接拒绝到:“我不和未成年人喝酒。” 女生无语的离开,一个同伴猛的坐到他旁边。 笑到:“胤暹,你这样好无趣,马上就要走了,你应该学学我们,抓紧时间尽情享受!” 汪胤暹扭头拍开他箍着自己肩膀的手,懒散靠向后方,混不吝道:“我们要回到的过去人很多,到时候想要多少优秀又合适的还不是随我挑,何必在这堆矬子里拔将军?” 同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惊喜发现:“对哦!我怎么就想不到你这茬!” 惊喜后的同伴哈哈大笑起来,但说归说,不一会儿就又被一个女人拉走了。 汪胤暹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躲在角落里默默抿着酒水。 酒精逐渐麻痹了他的思想和精神,最后同伴们走的一个不剩,他被机器侍应搬去了专门为醉酒客人准备的醒酒舱。 出发这天早晨,汪胤暹拿着剩余的肥料和铲子站在小院的矮子松旁边,对着小树自言自语:“以后你就交给机器管家来照顾了,好好活着,要是我们的计划没有成功……说不定我们还能有机会再见呢!” 脱下舒适的家居服,汪胤暹将父亲留给他做纪念的吊坠挂在脖子上,换上高强度防护装备,带上帽子,不回头的上了悬浮车,驶向方舟尾部。 研发中心的大厅里聚满了人,汪胤暹到的比较晚。 同伴和他开玩笑,说以为他当了逃兵。 汪胤暹笑笑:“怎么可能,载入史诗的荣誉我不可能放弃!” 他跟着二十几个同伴一起站上台,领了个去到往昔之地毫无用处的奖章,然后和亲人、领导们一一说再见。 离别撕心裂肺的分割,让同伴们终于在耗光了激情后纷涌而至,他们痛哭,不舍。 汪胤暹仍是独自一个,只在熟悉的领导向他发出拥抱鼓励的示意时,稍稍回应一下。 他没有多少难过,可能这就是孤家寡人的好处。 而外面被巨型半圆玻璃罩住的推送器,令他感到越来越焦躁。 那东西经过多次实验,精确度100%,除非人为,否则不可能失败。 它就像一个黑洞,要把他们这些不属于从前的人,突然塞回到过去。 未来要面临什么他们根本就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还必须要完成任务。 汪胤暹暗自祈祷,希望别一开始就被当成异类消灭。 忽然,他在人群之后看见了那个蹒跚的身影,惊讶的迎了上去。 汪胤暹:“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者:“我来送送你…顺便看看。” 老人家说完,瞥向周围哭哭啼啼的人群,轻轻叹了下气。 出乎意料的震惊和感动刚刚冒出头,汪胤暹就见老人家走向了研发中心的现任最高领导人。 作为初始最高领导人,老人家退位后,也没有停止对逆速器研发的关注。 如今终于可以投入使用,相信他也非常激动,来看一看是应该。 汪胤暹心中感动冷却了一些,但也释然,老人家对他没有多少疼惜之情很好,这样就不用伤感。 仪式结束后,汪胤暹和同伴们一起到达进舱口。 外部的启动人员们,按部就班坐到控制台前。 舱门打开,经过检测区域时,汪胤暹回了一下头,以往上课,看他们实验时是没有其他无关人员的,今天竟多了他的老师在旁边。 汪胤暹仔细看着老人家,想要记住这个唯一让他产生了点牵挂的人。 但是只一眼他就后悔了。 老人家回应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奇怪,像是冷漠,甚至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汪胤暹的心猛然黑沉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他最尊敬的人对他流露出这种眼神。 巨大的失落感漫上心头,汪胤暹迟钝的迈入了逆速时空推送器中。 在推送器中心寻找到自己的位置,扣上静音罩,汪胤暹默默将埋入腕中的连接器插上接口,预备待会儿与舱体内壁流银般的物质连接,然后按下面前的红色按键,弹出的一道道贴合身形的软金属,禁锢住了他。 所有人给出准备完毕的指令,一分钟后,整个银色的舱壁开始缓缓流动,汪胤暹一瞬间感受到了生理上的窒息。 但这种窒息很快就结束了,流银脱离舱壁,像一缕缕烟雾分散开来。 这样的现象汪胤暹在课上的荧幕见过多回,亲身试验是第一次。 很快,他便再也看不清周围的同伴了,恐惧再次占领思想。 汪胤暹轻轻叫了一声离他最近的同伴,对方没有回应。 隔着静音罩,他的声音传不出去。 汪胤暹想着便安静下来,又过了几秒钟,他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从内里发出的钻心痛意。 他知道,这是流银在介入他的身体,对他的□□和意识进行分离。 在痛意的驱使下,汪胤暹忽然很后悔当时参与这个项目人员筛选的竞争。 那时候看他们将完整的无生命体做上标记,放进这里面,然后推送到过去十年或几十年的某个地方,之后马上去寻找。 找到的都是一堆白骨或是缺乏保养的废品机器人,年份和推送设定的年份相符,他们都十分震撼。 可轮到**的时候,感觉居然会这么痛,这是汪胤暹和他的同伴都没有料到的。 他不经攥紧了拳头,咬牙拼命忍受着。 只是不一会儿,这种痛感居然又消失了,汪胤暹满头是汗,奇怪的盯着面前的白雾。 好半天,他才察觉不对劲,像是有人从外部停止了推送器的运行。 可现在他被困住了,无法查看。 汪胤暹挣扎了半天,差点把手臂弄骨折了,才触到对面咫尺的按键,让自己脱离困缚。 拔掉连接器,他立刻打开静音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中摸索着去给同伴帮忙。 但是当他救出第一个同伴时,发现这个同伴已经没有呼吸了。 接下来一个、两个……直到最后…… 汪胤暹颤抖的打开最后一个静音罩,摸索到同伴下垂的、软绵绵的脑袋后,他狠狠后退了几步。 这个舱内,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别的生命体。 他几乎瘫倒在地,惊慌的朝着舱门口爬去,对着舱门用力的捶打,希望有人能发现舱内的运行出了问题。 可是人都死的只剩他一个了,外面的启动操作人员都没有反应,这只能说明真实运行被屏蔽了,他们监测到的都是虚假的情况。 汪胤暹意识到,是他们方舟上出现了智脑人的奸细。 继续待在这里面,恐怕他免不了丧命。 外面的人发现不了他的求救,汪胤暹在四周摸索了一圈,什么也没摸着,他甚至慌的都找不到已经死去的同伴了。 紧张害怕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前轻轻撞了一下。 汪胤暹抓了一把,想起来这只是他走之前特意带上的,父亲留给他的挂坠。 幸运的是这个挂坠外部,包裹的是最坚硬的金刚石,拿它的尖角,可以划坏任何物体的表面结构。 他匆忙取下挂坠,就地破坏起了内舱。 可是事与愿违,制造这个推送器的材料不是一般材质。 没几下他的挂坠就出现了一个缺口,而他的指尖也因为太用力,擦破了皮。 一点点血迹慢慢和挂坠里渗出来的物质融合。 比手上更痛的感觉又蓦地从体内生出,汪胤暹痛苦的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面前停滞的白雾再次涌动起来。 身体僵了一刹那,汪胤暹将还在流血的手抬起来,他发现白雾居然不需要智能控制,直接在往他这处汇集。 哦…… 他差点忘记,这个吊坠里包裹的,是和这些流银白雾一样的东西。 他想起来小时候,曾听爸爸跟他讲过的故事。 几百年前,他们的祖先发现过一个秘境,这个吊坠里的东西,就是从那里找到的。 据当时的知情人说,有平行世界的人从秘境里穿行而来,十世纪后又带了一个人穿行而走。 那时候的灵异局和科研人员得到这个东西后,不断对它进行研究,终于发现了它的作用。 所以百年后才有这艘专门为了除掉智脑人,研发逆速时空推送器的秘密方舟出现。 可如今计划已经败露,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研发样本和成品相遇,为什么后者会不断的朝样本汇集,汪胤暹搞不懂。 他在巨大的痛苦中抽了一点心力,郁闷的想——到底是谁做了叛徒呢? 汪胤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荒谬的笑了一下。 那个冷漠的眼神,毫不意外的显现在了他脑海…… 第2章 初变 坡上的枯败茅草蓬中动了一下,像是躲着什么大型猛兽。 一大一小的两个穿着富贵,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举着比自己手臂还粗的柴火棍,猫着腰偷偷摸摸靠近。 “小心些,要不你搁我后面吧。”大点的那个嘘声说。 小的那个摇摇头,没收声:“不,你一个人肯定抓不住!” 大的闭了闭眼睛,心想完了!猎物肯定要吓跑! 但他预想中,茅草蓬里的东西蹿出来逃跑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反而发出浅浅的,类似猫儿的呼噜声。 大的奇怪站直身体,不过也没有太掉以轻心。 慢慢扒开茅草,他看到了藏在里头的‘猎物’,无语的扔了手中柴火棍。 “是什么?”小的抻着脑袋,在后面紧张的追问。 “哼!一个脏兮兮的老和尚!”大的扭头把小的朝后推一把,转身就走。 小的顿时失去了兴趣,看也没看,扔了棍子追着他大喊:“哥!等等我!” 茅草蓬里躺着的人终于被惊醒,睁开了那双浑浊厌世的眼睛。 对上如同白幕的天穹,听着脚步声离远,那双眼又缓缓的闭上了……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的往回跑,总算在夫子发现前回到学堂。 “高帏!”同窗抹着鼻涕泡东瞧西瞧,问到:“你们打的野味呢?” “没打到。”大点儿的高帏拿出书袋里的帕子,边细细擦着手边回:“还碰到个脏和尚,吓死我了!” 同窗一听戚戚的凑近:“哎,不是什么坏人吧?我听我父亲说最近北边儿打仗了,很多流民往南逃,都到我们这儿了。” “谁晓得呢?”高帏将帕子放回书袋,朝弟弟抬了抬下巴:“我带着高蟒,压根没敢叫醒那个脏和尚。” “嚯!……”同窗还想说什么,突然闭了嘴,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书案前。 高帏从他的表情就能猜出是夫子来了,利索的一把拽住弟弟坐好。 拿书、铺纸、研墨一气呵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夫子毕竟是大人,还是个和毛孩子斗了半辈子的智勇大人。 他这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哪里能瞒的过! “你们两个,午时跑去哪儿了?”夫子的胡须抖了抖,说话声不算严厉。 高帏镇定的起身回到:“夫子,我和高蟒午时回了一趟家。” “撒谎!老夫明明看见你俩往城外的方向去了!”夫子猛的板起脸:“下学留堂罚抄今日课业五遍!” 高蟒一听急了,吭吭哧哧的抓住夫子袖子:“夫子……我们知错了,能不能别罚我和哥哥!” “哼!擅自往城外跑,还说谎,老夫平时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该罚!” 夫子对高蟒撒娇一般的哀求有些心软,但不教训可不成,他不容商量道:“不抄完给老夫不许走!” “啊……”高蟒要哭了,手一下让旁边的哥哥捏住。 高帏朝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必说了。 是哦!课业有哥哥帮忙呢! 高蟒吃了定心丸,即将出嗓的哭腔戛然而止。 夫子看见俩人的小动作,无所谓的朝最前方书案走去。 他这两个学生是本地大善人的儿子,哥哥十分聪慧,弟弟生的可爱。 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感情甚好,比那些亲兄弟之间相处的还要融洽。 且俩人都遗传了他们父亲的和善性情,所以在学堂里,俩人偶尔调皮,他也会网开一面。 今日之所以惩罚,是因为城外最近有些不太平,得给俩人长长记性,不能叫他们再没事乱跑。 一下午生涩难懂的课业结束,同窗们都呼啦啦结伴逃离学堂,兄弟俩没急着收拾东西,一起留下来罚抄。 高蟒字写的不好,而且很慢,幸好高帏会模仿他的字迹,还很快。 夫子对他俩睁只眼闭只眼。 高帏就抄一篇自己的,再夹一篇高蟒的,这样能防范夫子突然跑过来发现。 等到他把统共的九遍抄完,高蟒那一遍正好结束。 高帏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纸张拢起来,起身说:“你收拾一下,我拿去交给夫子。” “嗯!” 糊完任务,高蟒兴高采烈的把毛笔伸进笔洗,搅和了几下。 等高帏回来,他也收拾好了两人的书案。 高蟒问:“哥,我们一会儿去哪儿?直接回家,还是去庄子上找父亲?” 高帏想着夫子刚才的叮嘱,拎起两人的书袋,一左一右分别斜挎在肩上。 他摇摇头:“天太晚了,不去找父亲,回吧。” “噢……”高蟒有些失望。 高帏搭住他的肩膀哄到:“母亲和姨娘在家肯定又做了好吃的,我都饿死了,快走。” 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一说,高蟒也觉得自己饿了。 连忙带头在前面走,边走边问:“明天中午我们还去抓野味儿吗?” 看着前头弟弟圆润的小脑瓜,高帏加快步子与他并齐。 “不去,别又叫夫子逮着罚,过几日让父亲从庄子带一只回来,多撒点佐料味道都一样。” 高蟒哒哒嘴:“哥你快别说了,我口水都掉下来了。” “嘻…馋猫!” 高帏手欠,捅咕了弟弟头顶两个朝天小揪揪,然后飞快往前跑。 高蟒虽小些,但也十二岁了,姨娘到现在还在给他扎孩童时期的发髻。 不想起来则已,想起来这就是高蟒的逆鳞。 两兄弟你追我赶,高蟒试图跟高帏讲道理,再不济他也想拽一下哥哥的头发。 可一直追到家他才追上,还没开口又闻到了饭菜香,那点气性一下被馋没了。 “母亲!姨娘!” “母亲!娘亲!” 高帏放下两人的书袋,高蟒已经凑到了他娘旁边:“娘亲,我和哥哥都快饿死了,想先吃饭!” 还未等姨娘征询大夫人,大夫人就嗔怪地骂到:“两个臭小子!” “见天儿跟饿牢里出来的一样,先吃吧,我跟你娘等着你们父亲就行了!” 饭桌上开始碗筷叮当碰响,两兄弟狼吞虎咽的不知何为挑食。 大夫人慈爱的看着他俩,虽不愿吓到孩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她眉头微蹙的嘱咐道:“你们俩最近下了学别去庄子上,外头不大安全了,知道吗?” 高帏点点头,高蟒却不懂:“呜、呜什么?” “不为什么,母亲跟你说了你就照着做!”姨娘回了他一句,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晌午她们去县令府探望生病的县令,听县令夫人唠话,说北边儿战事肆起,流民四处逃难。 都已经有好几波到了他们这儿,还因为跟城外的百姓抢吃食闹了起来。 战乱的时候,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是寻常。 高家在本地家大业大,家主高僖太乐善好施。 但流民可不是普通的穷人、病患! 这让身处后宅的妇人们,不经为自己奔波在外的丈夫和产业感到忧心。 果然到了晚间,高僖回来后,就愁容满面的。 大夫人关心的问:“庄子上有事儿?” “嗯。”高僖把罩衫交给姨娘,坐到大夫人左边拿起筷子。 回到:“午后庄外来了些个流民讨吃的,给了之后就赖在庄门前不走,佃户看不过帮着驱赶了一下,起了争执。” “那现在呢?走了吗?”大夫人紧张到。 “没呢,见辩不过,那头流民当时就跑了一个,没一会儿又带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回来。” 高僖咂了口酒,心有余悸:“我让管事把大门锁上,把人堵外面才完事儿,回来前看见他们还窝在大门两头。” “这是赖上我们了!”姨娘抓住大夫人右臂,俩妇人对视的眼神透出惊恐。 高僖沉默的吃着酒菜,好一会儿才回应。 “不止我们的庄子,马车上一路我都看了,哪家条件瞧着好些,门外就窝着流民,怕是难驱走。” 大夫人:“那怎么办?要单是讨口吃的喝的还好说,闹事可就完了!” “先随他们吧。”高僖安慰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有劳力的安排点事做,省的他们闲着,真闹事了就报官,县令总不能不管。” 可高僖也明白,这不是几人、几十人。 战事不停,流民会越来越多。 收容的多了,原来的佃户定会觉得自己活禄被抢,双方迟早冲突,反而百害无一利。 得弄些什么活儿给他们做呢? 晚饭后,高僖去了东院。 高墙内,哥俩正点着灯的忙活,打算做个玩意儿,明天中午跟学堂里的同窗们一起玩儿。 高僖进来时没出声,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使劲一呵:“嘚!” “啊!!!” 哥俩被吓得差点从凳子上屁滚尿流的摔下来,旋即发现是他们的父亲。 高蟒扑上去将人抱紧:“父亲!您吓死蟒儿了!” “哈哈!”高僖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开来,“在跟你哥哥扎风筝呢?” “嗯。”高蟒拉着父亲在石桌边坐下。 高帏剪掉竹篾框架上多余的系绳,笑着看向高僖。 “父亲,您今日回来的太晚了,母亲和姨娘等了您好久。” “是,庄子里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高僖面对自己的长子,是即疼爱又有点怵。 具体怵在哪儿嘛,他仔细琢磨过。 大概是因为长子太聪明了,显得他这个父亲没什么威严。 不过相比让孩子们看到他就害怕,他情愿当一个没有威严的慈父。 他笑嘻嘻拉开话闸:“呃……帏儿啊,父亲呢…有一道题,想考考你和弟弟!” “父亲您说。”高帏放下风筝,正襟危坐。 高僖背手斟酌了一下,道:“假如……你和弟弟非常有钱,家里的地也非常多,本来呢……你们就有很多帮工了,可一不小心又招来了很多。” “原来的帮工收入因此变少了,怨声载道的,新来的也不满,两方经常冲突,你们该怎么解决呢?” “父亲。”高蟒手肘撑在石桌上,听完就回到:“没有假如,我们就是有很多的钱和地啊,招帮工很费事,要备户籍、了解他们家中具体情况,所以也不会有不小心!” “嗯!我知道,我不是担心你和哥哥,就是考考你们。”高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是因为近期城外的流民吗?”高帏思考了一瞬,突然看穿了父亲,蹙眉直接问:“父亲想帮他们?” 第3章 初变 他的问题意图这么明显? “是!” 高僖承认:“那些流民忍饥挨饿,又成天无所事事在城外惹是生非,为父看着心里实在难安。” “但他们抵御被人欺负时又互相团结一致,为父觉得他们的品行并不奸恶,只是迫于生存。” “或许可以想个法子帮得一帮,叫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父亲是一片好心!”高帏先是点头认同。 随即他又劝道:“可是父亲,他们从战乱中逃亡而来,遭遇的迫害难以想象,你要支走他们中间的壮劳力,恐怕他们不会领你的情。” 长子说的这些,高僖何尝不知。 只是战事毕竟在北边,他们这里相较安全。 若这些流民长期扎营在这里,没有土地又不事生产,久了是要出大问题的。 官府能处理的方式,顶多是管束和镇压。 真正能让他们心平气和的,还是得有一条出路给他们。 可他绞尽脑汁的想,也拿不定主意。 所以还是来找自家长子说一说,多个人也多条思路。 “无论最后怎么样,我们得先拿出诚意嘛!”高僖呵呵的笑。 “为父现在就是愁该给他们在庄子里安排什么活计呢?” “帏儿觉得父亲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为何?”高僖突然收起笑容,不解的望着长子。 高帏回到:“今日您有此一问,肯定是见到了过佃农和流民发生矛盾!” “既然本地农户并不待见流民,硬将他们放在一起做事,于他们双方不利,于父亲更不利。” 高帏建议:“您不如给流民换个活计。” “换个活计?” 高家世代以租赁农田养殖、种桑织布为主,除了这些就是集市上的铺子。 高僖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能给予别人生存的活计。 “你有何特殊的想法?说出来为父听听。” 他知道长子在心中一定是有了盘算,干脆一同坐了下来。 高帏道:“父亲要想流民和佃农不起冲突,那就决不能让他们所做的活计相同。” “只要利益不冲突,他们不就闹不起来。” 高僖很认同:“嗯,是这么个理…还有呢?” “还有就是父亲想要他们甘心领情,得考虑他们的具体需求和最大的愿景。” 高帏黑亮亮的眼睛,对着懵懂的弟弟眨了眨,故意笑着逗他。 高帏问高蟒:“流民背井离乡来到我们这儿,最希望的不过就是战乱结束,他们好回去重建家园,可战乱何时才能结束呢?” “这……我也不知道啊!” 高蟒讪讪的憋出几句:“阿莫狄夏时那么短,四月又遭遇了雪灾,秋日天凉下来之前,如果不掠够粮食和畜牧场,怕是不会罢休。” “对,战乱什么时候结束,谁都不知道!”高帏正色:“但大?将士若有百姓极力拥护,一定会士气大增,战时必会缩减!” 高僖豁然明白了长子的意思—— 现在的朝廷辖制下,国库空虚,官商人等贪赃枉法、为富不仁者居多。 普通百姓温饱都成问题,拥护将士?何来言之! 于战乱的流民,他们只能自救。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流民连家都没有。 他高僖只要有胆量做出头鸟,给予这些流民能尽早重建家园的希望,就不用担心他们不领情。 但…… 但这个出头鸟不好做! 兵甲、武器、粮草,哪一样不牵动着高位之人的利益。 皇帝都不出手的事,高家去做了,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是要倒霉的呀!!! “制军衣、冶兵器,都不是高家这种寻常乡绅门户可以染指的,帏儿……哎……” 高僖虽善,却也胆小。 没想到长子就这样一盆水,浇退了他想做善事的冲动。 高帏知道父亲的性情,于是劝道:“您也不必难过,其实流民聚在城外,只要饿不死就有希望。” “不如我们设个粥棚,先供他们一口吃食?” 高僖叹气:“我最初也是这么想,可就怕流民越来越多,到时候反而为了一口粥闹的不可开交,所以我才打算给他们中间的青壮年一个活计,也顺带牵制他们的家人。” 他摆摆手:“罢了,先这么着吧,以后流民多了再说。” 高蟒看着父亲愁眉不展,也心疼的劝慰他:“父亲不必忧心,不是还有县令嘛,您得空可以去寻寻他,城外现在这样,他总不能不管吧?” “他呀!嗐……”高僖无言以对的摇头。 从第一波流民到了城外,县令就开始称病,到现在没露过面。 指望县令,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 父亲走后,高帏将风筝的长线系好,准备回房睡觉。 高蟒依旧在回想父亲之前心力交瘁的模样,跟在他哥屁股后面追问。 “哥,你就不能帮父亲想些什么别的法子吗?” “什么法子?”高帏挂好风筝,轻轻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 道:“夫子平日跟我们偷偷说过当朝的时局,可是乱的很?” “穷人揭竿而起只需要一个由头,这些外来的流民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 “父亲一项见不得他人受苦,倘若招了不安分的流民,我们就成了收容谋逆的共犯,你也不想高家因外人披上罪名吧?” “不想!!!”高蟒被问的惊慌不已。 “那不就得了!”高帏催到:“快些睡觉,明日早些起。” 高蟒这才乖乖的爬上床。 翌日,高僖早早就来到庄子上,着人准备灶具、米粮等一应东西。 他在庄前一里开外的土丘上搭起了粥棚,并让人把施粥的消息散布下去。 一个个流民听了信,都往土丘这里赶来。 开始还算有次序,后来人越来越多,都唯恐自己吃不上。 粥锅边的人挤来挤去,偶尔有人被烫了也不想排队。 高僖正口干舌燥的劝着,帮忙布粥的下人来不及舀,弄错了先后,猛的挨了一拳。 他顿时不乐意了,藏起勺子。 吼道:“你们这些刁民太过分了,我家老爷好心好意给大家施粥,你们排队等着吃就是了,抢什么抢?” “小子你骂谁刁民?你家老爷都没发火,你嚣张什么?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大声吵吵:“给老子把粥勺拿来盛粥,不然当心老子还揍你!” 才第一天就闹杂成这样,高僖急了。 朝下人大喊:“哎呀!快点盛给他,叫他吃上得了,别在这锅边闹,很危险的!” 下人搓着脸颊,不情不愿的兜了一勺放进那男人的碗里。 但就这么一个小争议过去,接下来可不得了。 那些壮些的流民看强硬起来就能立马吃上,都纷纷效仿。 粥棚里顿时比之前还乱,一个女孩儿在推挤当中绊倒。 被人踩了几脚后,哭喊声传出来,却没有人在意她。 “快让开!快让开……你们踩到人了!” 高僖拼尽全力,想要推开人群把她拉起来,奈何没一个人肯听他的。 “滚!!!” 粥棚外,拔刀的呲啦声响起。 一个粗粝的嗓音朝着人群怒吼:“再不滚本和尚砍人了!!!” 高僖先是怔愣住,转身看向粥棚外。 四个袈裟披身、肌肉遒劲的武僧,拿着银光湛湛的大刀,为首的正怒目金刚的指着众人。 粥棚里的流民吓得霎那间安静下来,有几个这才注意到自己脚下踩了人,连忙让开。 高僖也惊骇不已,忘记了去救女孩儿。 他息事宁人的询问武僧:“几位大师可是肚子饿急了,快来用些粥吧!” 可那几个武僧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上前。 他们两两分开,给挡在他们后面的老和尚让出道路。 老和尚走进粥棚,蹲跪下来。 查看了一下那个蜷在地上的小女孩儿,他问:“小施主可有哪里受伤?” 身上的痛感不断,女孩儿忍着泪,轻轻嗯了一声。 “冒犯了。” 老和尚解下自己的破袈裟,给小女孩儿盖上,起身朝外头的武僧示意。 为首的那个武僧上前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高僖看见女孩儿痛苦纠结的脸色,十分自责。 “都是我的疏忽,请几位大师快快跟我来,我庄子里有药材,可以给她救治。” 他的邀请老和尚没有拒绝,只是留下了另外三个武僧在粥棚帮忙维持秩序。 “今日多谢大师了,不然我这粥棚可要出大乱子。”高僖将人带到庄子。 吩咐下人去请大夫,又准备斋饭。 “施主莫太客气。”老和尚双手合十,言简意赅。 “应该的、应该的!出家人慈悲,大师们今日即救了她,也救了我。”高僖回以一礼。 诚意道:“不知大师法号为何?来自哪座寺庙?高某人得空一定前去敬香礼佛,以示诚谢!” “……”老和尚掀了掀眼皮,那双厌世的眼睛又多了几分不耐。 这么热情?早知道他就不来这庄子了!!! “老僧法号隐仙,修行寺庙与此地相距千里,路遥艰险,施主若有意,在家敬一炷香即可,不必奔波。”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张口就来。 旁边充当弟子的护卫瞪大了眼把他盯着。 高僖瞧着气氛有些不对,连连应下:“噢,好、好!” “我给几位准备了小院,隐仙大师若是不忙着走,请先随我去用些斋饭,容后片刻再歇息可行?”他揖礼问到。 老和尚看看躺在榻上等候救治的女孩儿。 麻烦上身,也不方便就这么一走了之,便点头同意。 高僖交代了下人几句,就领着老和尚先走了。 听说是高善人庄子里有人受伤,大夫挎着药箱小跑着赶来。 问过情况,给女孩儿把了脉,又请帮工的妇人替她脱衣,瞧了瞧伤处。 “这一路逃难的,饿是饿瘦了,筋骨倒是长得结实,脏腑也没啥大碍,修养一阵子就能恢复。” 大夫起身写了药方,交给下人。 领了诊金后,他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 不一会儿高僖回来,问下人:“大夫怎么说,这孩子没事吧?” “没事儿的,老爷。”下人回到:“大夫开了药方,说她修养一阵子就能好。” “还好没出大问题。”高僖走到床边。 瞧着女孩儿北境人独有的深邃眼眸和她枯瘦的脸庞。 高僖心疼道:“孩子,怎么不见你爹娘?告诉我他们姓甚名谁,我好着人去寻一寻,今日你在我的地介儿受了伤,总得给你们一点赔偿。” 小女孩儿本来满心的感激,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瞬间发白。 她急切的拒绝道:“不、不用!我没有爹娘!您千万别找到他们!” 第4章 初变 女孩儿明显是在撒谎,帮工妇人一听,就忍不住恻隐之心。 “哎,这是逃难时受了什么罪,连父母都不想要了!” 帮工妇人安慰到:“没事的丫头,你要有委曲尽可说说,我们高老爷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高僖和下人也在旁边附和,让她不用害怕。 女孩儿心知自己是遇上好人了,刚才被踩都没有哭,这会儿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我家乡在北境最靠近阿莫狄的地方,战事刚起爹娘就带着我和两个弟弟逃难,没多久我们的钱帛和粮食就被人偷的偷抢的抢,没了吃的后我们一路要饭,可饭也不是那么好要的,一家五口总有两三人吃不饱。” 女孩抽泣了一声,接着难以启齿到:“爹先是把我二弟卖给了一户有钱人家做娈/宠,靠着得来的几两银我们熬了一阵子,就在快到你们裕凉县的时候……他竟又拿我来跟一个屠夫换了半扇羊!” 娈/宠…几两银,女孩儿…半扇羊! 前者虽比后者值钱些,可日子绝不会比后者好过! 帮工妇人痛心疾首:“真是造孽!那……后来呢?” 女孩儿露出愤恨的表情回答:“那人长得好凶,年纪比我爹还大,换我的那天他就摆了席宴客,逼着我和他拜堂成亲。” 似是气不过,她咬着牙继续说到:“我装着听话顺从,等他酒醉回房时,躲在门后一棒子将他打晕了,趁天黑逃出了村子。” 高僖揪心的听完,他与家里的夫人、姨娘不一样,是正真从小捧着蜜罐长大的。 这两天看见流民遇到刁难时那么团结,他还觉得十分有义。 哪想这些人背地里竟真的卖儿活命,这么狠的心,叫他无法苟同。 他替女孩儿捏了把汗:“你确定只是把他打晕了?人没有死?” “我不知道……”女孩儿老实到:“他是脸着地直接趴下去的,我当时只想逃,根本不敢上去查看。” “这也不好办啊!!”高僖很为难。 若那屠夫没死,找来了他可以花一笔银将女孩儿从屠夫手上买下。 若是死了,女孩儿可是要吃官司的! 高僖忽然想起:“还没问你的姓名,你的身帖可那屠夫手里?” “我叫伊娜。” 女孩儿摇摇头:“身帖还在我爹娘手里,他们撒谎说东西都在逃难途中丢了,那屠夫便没计较。” 高僖松了一口气,只要抵死不认,便不怕屠夫来耍无赖。 他肯定道:“你不想回你爹娘身边,是怕他们再把你卖出去吧?” “是。”想起拿她换羊的爹娘,伊娜就非常失望。 经过一番思虑,高僖做下决定。 “你先在我这庄子里好好养着,若是放心我,便告知我你爹娘的姓名,我去找他们把你买下来。” 高僖和蔼道:“你甭怕,我不是那屠夫,家里有夫人、姨娘和两个小子。” “我现在就缺个女儿,你要愿意,可到我家跟他们做个义兄妹,跟我们一起生活。” “呦!高老爷这是又发了大善心!” 帮工妇人连忙笑着催促伊娜:“孩子,还不快给高老爷磕头,谢谢高老爷!” 虽不知未来的日子是好是坏,但有人在她受难时这样帮她,让伊娜十分感动。 眼泪滚滚而落,她哭着道谢:“高老爷,您真是活菩萨,我给您磕头!” 伊娜当即挣扎着爬起来,奈何身上还有伤,表情实在扭曲。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养伤吧。”高僖拦着。 嘱咐她:“今天那情况其实多亏了隐仙大师,不然就凭我这身板,是不能把你从他们脚下救出来的,你好些了就去谢谢大师和他的弟子,啊!” “嗯!我会的!” 伊娜点点头,就告诉了高僖她爹娘的姓名。 高僖拿着写了几个字的纸张,又去了流民聚集的粥棚。 庄园内,挨着下人住所的一处后院里。 老和尚靠在廊下的躺椅中,拿了根细竹篾剔着仅剩的几颗牙,没什么出家人的体统。 旁边的武僧像根木头,杵在躺椅边一动不动。 没到一刻钟,老和尚半眯着眼睛指了指不远处。 开口道:“你这么着吧,去那边屋檐上待着,别在这儿挡我太阳。” 武僧低头看他,有些犹豫。 他每次都是这样,不喜让人跟着,想方设法把他们支配的远远的。 昨儿他躲在茅草里睡觉,就把他们安排在五丈外的树上。 结果叫两个熊孩子把他当成了猎物,差点给揍了。 本来他们都拿了飞镖准备伺机而动。 幸好那俩熊孩子最后发现茅草里躺着的是人,丢掉棍子跑走。 不然那俩熊孩子的手筋可就要断了!! “还不走?”老和尚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都是不耐烦。 武僧一想这是在别人庄园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道:“遵命!” 然后一个箭步腾挪,跳跃着抓住瓦砳,纵身轻盈的上了对面飞檐。 其实武僧一点也不理解,老和尚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竟会抗拒护卫跟随。 老和尚也同样不理解武僧。 他始终觉得一个人的体力和柔韧性再好,没有外在辅助,也不该是这个样子,这不科学!!! 高僖当晚回家,并没有告诉家里妻儿他要收养一个女儿,因为这事还未真定算。 直到两天后,他找到了伊娜的爹娘。 看着她爹不大中用的样子,也懂了为什么她爹会保护不好自家的钱粮,靠卖儿卖女才能过活。 没让三人去见伊娜,签契画押后给了银子,高僖就直接拿走了伊娜的身帖。 回到庄子,他将身帖放在伊娜手里。 问:“你爹娘就在两里外的村镇停留,你若现在想去找他们,我不会阻止。” “但你若选择跟我回去,以后就是我高家的人了。” “我作为你义父,今后有权过问你的所有事,也不允许你再去找你的爹娘,你自己想一下可愿接受。” 强迫人家骨肉分离,高僖知道他这是缺德。 可如果不把事情做绝,以后伊娜肯定还要受她爹娘牵制。 伊娜紧抓着自己的身帖,咬了咬唇。 她不想再被爹娘当物品,拿去换吃的了。 面前的男人虽说年纪也很大,可他看起来比那个屠夫好了不止百倍。 只要能好好的活着,即便他想对自己做什么,她也不会有意见。 更何况,他说只是收自己做义女。 伊娜抬起手,将身帖交给了高僖,喊到:“干爹,我跟你回家,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嗳!” 高僖心石落地:“做牛做马到不用,你是个懂事的,以后有你在,我家那两个小子也多了一个伴儿。” 伊娜认下了他,高僖一高兴,就把人带到了老和尚暂住的院子。 “隐仙大师!”高僖对着正在晃悠的躺椅揖礼。 “您救下的女孩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今日特地来感谢您。” “另外我收了她做义女,准备带她回城中,不知大师是否有意随去我家中做客。” 晃悠的躺椅慢慢停下,老和尚缓缓坐起身,他自住进这里,就没再管过外面的事。 不同于平常,此时那双厌世的眼睛,携带着审视望向高僖。 高僖被他看的心虚,主动解释。 “我知道这样有失仁德,可若让她回到爹娘身边,只怕会再次被卖掉,与其这样不如跟我回家。” “贱内和姨娘必会待她像亲生的一样,绝不会让她受欺负。” 审视消散,老和尚无所谓道:“也算是你高家与她的机缘,这方小院老衲也住腻了,便随你去城中看看吧。” 屋檐上的武僧无语极了—— 还有哪个出家人能比他主子更坦诚? 算了……他一跃而下回到躺椅边。 那速度快的把正在对老和尚道谢的伊娜,吓的朝后退了两步。 老和尚抬手在虚空中轻按了两下。 “不用怕,他不轻易伤人。” “……”武僧觉得他在形容一条狗! “哦……”伊娜讪讪的对武僧鞠躬:“也谢谢这位大师上次驮我回来。” “……”又变成了一头驴! 武僧脸皮破碎一地,明明他是用抱…… 还是算了,他也是半个出家人,非礼勿想! 老和尚瞥到他吃瘪的表情,自己项来要死不活的神态,突然多了点精神气,偷偷憋着笑起身。 “高施主何时动身?”老和尚问。 “啊?”高僖有点反应不过来。 本来他是要等傍晚大家都歇工前再回家。 哪想老和尚居然这么积极,说走便要走。 没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让下人叫来管事,各种吩咐一通,然后领着几人出门坐上马车。 —— 从庄园回城的沿途,已经不见什么流民窝在别家门口。 施粥棚那里聚集的很多,大概都挖起地窖住进去了。 这两日庄子里的米粮消耗挺大,过不了几日,恐怕就要出钱采买了。 每到夜晚,另外三个武僧会来向老和尚禀报情况,这些他都知道。 要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那都是狗屁!!! 此次在高家不走,不是他多管闲事,怕离开后流民会惹出乱子。 纯属他有四个武家门儿的跟屁虫,正好让他们去卖卖苦力。 多吃点儿亏,下次就不会那么在乎他的死活,连体婴似的拼命跟着了。 马车拥挤,距离很近,老和尚这么想着,打眼瞧清了坐在对面的伊娜。 她瘦骨伶仃,一头棕褐色的头发倒是光泽。 高眉大眼,眼窝深陷,颇有种异域美人的风情在里头。 巴掌大的脸上没多少肉,样貌却上佳。 他又瞧了瞧高僖,高僖正扒在马车窗口观察外头,不时叹一口气,心思压根儿没有被美色吸引。 不过人家想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这混乱的时代中,想活的人能活着就行了。 —— 今儿下学,高帏高蟒俩兄弟又直接回了家。 一连几日不能去城外庄子找父亲,他俩很不习惯。 但今日刚转过十字路口,就看见父亲在大门前候着。 旁边还站着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儿。 高蟒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问:“父亲又娶姨娘了?” “不像。”高帏皱着眉:“瞧着跟柳叶似的,穿的又寒碜,估计是从流民手里买来的丫头。” “家里不是有婆子和下人了吗?买丫头伺候谁?”高蟒偏头天真道。 高帏揽着弟弟的肩膀,挑眉逗他:“估计是给你准备的童养媳!” 高蟒的脸刷一下通红。 虽然他也不懂童养媳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学堂里好几个同窗都有。 远远望着,那人儿似乎还怪好看的。 可为什么父亲只买一个呢? 他家里是两兄弟,要真是童养媳,也只会先安排给哥哥,肯定不会是他的。 高蟒撅起嘴:“我才不要呢,哥你收着吧!” 高帏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小傻子,他还真信! 第5章 初变 嘴上拒绝了,可挨近之后,高蟒还是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瞧。 父亲在面前,他都忘记了撒娇。 “父亲,我们回来了!”高帏快步踏上台阶,转问伊娜:“你是谁啊?” 高僖头皮骤紧,说服夫人和姨娘就废了点工夫,现在又生怕两个儿子会反应过激。 “嗳,正要给你们兄弟介绍。” 他怂怂道:“她呀……嗯……她比蟒儿呢大一岁,比你小一岁,父亲看她这年纪正好合适,跟着她爹娘又朝不保夕,所以把她买下来,插在你们中间做个兄弟姐妹,呵呵……以后你们兄弟俩就有伴儿了。” 原来父亲买回来的不是童养媳,是姐姐! 高蟒瞪大了眼盯着伊娜,莫名有点失望。 “父亲想要女孩儿,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干嘛要买啊?” 伊娜怯生生的回望着这个不太欢迎她的小少爷,窘迫的揪紧了衣角。 高僖也尴尬的很,拍了拍伊娜的肩膀:“你别难过,蟒儿也是心善的,只不过太突然了,他一时难接受。” 他说完祈求的看向长子:“帏儿他是很喜欢你的,对吧?帏儿?” “嗯!有个妹妹很好。” 高帏无所谓的取笑弟弟道:“你刚才看见她,不是还兴奋的诸多猜测嘛,怎么这会儿就不喜欢了?” “才没有!”高蟒脸颊通红的大声反驳,生怕哥哥把他的臆想透个底掉。 高帏见好就收,对上伊娜:“妹妹唤何名呢?” “我叫伊娜。”伊娜小声回答后,又识礼的叫到:“兄长安好……小弟安好!” “嗯,伊娜妹妹安好。”高帏客气的回到。 高蟒有点不高兴,嗯了一声,嘟嘟囔囔:“谁要做你小弟了…我又不是地痞流氓!” “既然你们兄弟都没意见了,那以后可要好好相处,伊娜初来我们高家,可不能欺负她!” 高僖稍稍拿了点父亲的威严,想警告一番。 但他还没支棱起来,就又习惯的笑嘻嘻吩咐两个儿子:“家里还有其他客人呢,快回屋收拾一下,跟我去后院见见。” “好。”高帏如常般平静的迈过门,走在前头。 高蟒经过伊娜面前时,偏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比远处看着更好看了! 有这么个漂亮的姐姐似乎也不错。 高蟒心情好了一些,但之前的误会还是让他有些别扭,板着的小脸也没见缓和。 伊娜看着他的脸色低下头,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可比起颠沛流离,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进这个家。 高僖领着她回了正堂,大夫人和姨娘坐在一边,见到伊娜,她们内心很无奈。 依自家老爷的性子,再遇上这么一个,估计还会往家里带。 长此以往,家里怕要装不下。 到底是逃难而来的外乡人,与高家未必一条心。 所以她俩商量了半天,觉得一定要和自家老爷约法三章。 姨娘起身笑着牵住伊娜,抚了抚她身上随便穿着的下人衣裳。 道:“现在天还早着,拿上幂篱随我去铺里,给你裁几身衣裳打扮打扮。” 伊娜看了看高僖,见高僖点头,她便跟着姨娘外出去了。 “人不在,夫人想说什么?”高僖在中堂前的太师椅坐下。 大夫人叹着气,将泡好的茶递给他。 “老爷,伊娜这孩子看着机灵着调,留她在家我们是同意了,但往后不可再这么做,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小子,无论男孩女孩儿,收养多了家里是要出丑事的。” 高僖撇了撇茶沫,仔细想想夫人说的也在理,便道:“这次是我考虑的不周。” “不过帏儿知礼,蟒儿虽还不懂,但有他哥看着,应该不会出乱子的。” 大夫人见劝不动,头疼到:“是,可人总有长大的时候!” 高僖怕引起争论,着急的承诺:“我下次一定慎重!” 正说着两个儿子来了堂屋,夫妇俩没再继续,高僖带着儿子们到偏院儿见客。 这次轮到高帏好奇,是什么神秘的客人,来了竟然直接躲在偏院儿不出来。 行到偏院儿门口,高僖刚推开门,院儿里的梧桐树上就窜下来一个黑影,眨眼间进了正屋。 “……啊!有贼!!!” 高蟒吓的大嚎大叫。 “快别胡说!”高僖捂住小儿子的嘴,赶忙解释:“那是贵客隐仙大师的弟子。” 高帏莫名:“什么大师?” “噢,这事儿说来话长。”进了院内,赶着见客。 高僖道:“回头再讲给你们听。” 院里的正房门从内猛然打开,武僧随意对着三人施了个礼,让开路。 俩小子见他满脸煞气,不明所以。 只道怎么有人做客,居然能做的这么不客气! “隐仙大师,这是我跟您说过的,我的两个儿子。”高僖边介绍边侧过身。 躺在榻上,对他们父亲爱理不理的老和尚,让高帏看愣了。 “父…父亲!您从哪儿把这脏……大师捡回来的!” 嗯??? 老和尚可是头一次听人这么没礼貌的称呼他! 声音还有点熟悉,老和尚睁开眼,只一下就了然了。 他道:“小施主,别来无恙!” “……”高帏无语,他们之间难道很熟吗? 高蟒朝两人看看,他每天都和哥哥在一起,不记得他哥带他见过这号人啊! “哥,他谁呀?” “就……就那天茅草丛里那个!”高帏牙疼的小声呿呿。 “啊?”高蟒努力回想:“噢……!” 高僖看着俩儿子打哑谜,亦是惊讶:“你们和大师认识?” 高帏:“不认识!” 武僧:“认识!” “???”高僖神情严肃起来,等着俩人给个解释。 高帏显然是不会说的。 武僧快速道:“前几天在裕凉县外,师父累了,随便找了个茅草丛躺下休息,结果差点被小施主当成猎物,用棍子打了!” “几时?!”高僖听完,瞪向两个儿子,表情有些生气。 武僧:“午时!” 更气了! 午间不好好待在学堂,俩兄弟跑出去抓野味儿的事,就这么从别人口中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匆匆拜过老和尚,俩小子就被他们的父亲给拎走了。 高家的祠堂很大,也很阴森,打记事起,父亲就不让他们俩兄弟靠近。 这次居然罚他们跪倒半夜,简直狠心! “哥……你膝盖痛吗?” 不过一刻钟,高蟒就坚持不住了。 “痛!”高帏看看供台上的祖宗排位,心底有点害怕。 但身为兄长,他得做好榜样,嘱咐到:“坚持一下吧,背一背夫子教的课业,很快就过去了。” “我背不来啊,膝盖痛死了!”高蟒抱怨:“娘亲也真是的!只晓得照顾父亲买回来的女儿,都不记得给我们送两个蒲团来。” “拿我外袍垫着吧。”高帏已经把自己的外袍脱了,扔给了高蟒。 “近期外面乱,母亲和姨娘估计是怕我们不长记性,才不敢包庇我们。” “哦……”高蟒抱着外袍:“哥你不冷吧?” 高帏摇头:“不冷。” 闻言高蟒将外袍叠了又叠,飞快塞到膝下。 疼痛缓解,他语带不解:“真倒霉!哥你说那个老和尚怎么就到我们家来了呢?” “我看他不像和尚!”高帏笃定。 高蟒:“不像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高帏指出:“你们可别被他一副苦行僧模样给骗了,苦行僧是不会带着穿着那么利整的弟子住到别人家的,而且弟子功夫还了得!” “也不一定吧……”高蟒摸了摸脑袋,不巧摸到了两个揪揪,又放下手。 道:“他们可都是光头,而且庙里不也有金刚和尚嘛,他们都有功夫!” “哎,我就是直觉,跟你解释不了!”高帏跪的腿有点麻,索性折腰坐在小腿肚上。 高蟒也有样学样,不待片刻又一惊一乍直起身。 “哥!你说他们不会是坏人吧?爹把人带回来,我们不会有危险吗?” “……”高帏撩了一眼供案上的牌位:“我们现在还不够危险?” 高蟒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又环顾了一下祠堂,吓的往他身边缩了缩。 “……唔……哥你别说了!我怕!” “不怕!祖宗会保佑我们。”高帏嘴硬的和弟弟窝在一起,心中突然生出点不忿。 少年人总归是少年人,即便常日里再懂事,也憋不住招猫逗狗的心思。 高帏问弟弟:“哎!你想不想弄清他们的底细?” “怎么弄清?”高蟒眨巴着眼睛,跃跃欲试。 高帏精明道:“他们现下可是住在我们家,我有的是办法!” “确实!哥你最聪明!”高蟒勇而怂:“可万一被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那就别让父亲知道,反正他每天都要去庄子!”高帏此时已经在心里布好了计划。 翌日不用去学堂,俩兄弟起的稍晚。 去到饭厅用饭时,见伊娜也在,昨日衣着打扮普通的女孩儿变精致了,十分养眼。 高蟒猛瞅了她几下,没开口。 伊娜拘束的红着脸先打招呼到:“兄长早…小弟早。” “……”高蟒很不喜欢被人称作小弟。 指正她:“我名唤高蟒,你以后直接叫我蟒儿吧,别叫小弟了,听着不像干好事的……” 高帏嗤的笑了一声,又在弟弟幽怨的眼神中忍住。 附和:“你以后可以叫我大哥。”完了又问:“二妹也还没吃吗?” “伊娜想等大哥和……” ‘蟒儿’两个字太亲密,伊娜昨日才来到这个家,跟这个家里的人还不熟悉,实在叫不出口。 她顿了顿道:“和三弟一起。” “那便一起坐下吧。”高帏招呼来一个下人伺候。 从前在家,一直都是伊娜和她娘伺候爹跟两个弟弟,她很不习惯,一直不停的对下人道谢。 高蟒看不下去了:“父亲把你带回来是在高家做二小姐的,你不用一直对他们说谢谢,他们领了工钱,不白干!” 伊娜被他说的又涨红了脸。 高帏瞥见解围到:“二妹是有礼貌,哪像你!每回我帮你做功课,你都不跟我说声谢,也不见你给我工钱!” “兄弟之间帮忙也需要工钱吗?” 高蟒惭愧到:“……那我吃完饭就去给你拿,哥你要多少?” 他那小金库里有几个子儿,高帏能不知道? 高帏:“算啦,你待会儿机灵点儿就行了!” 俩人对突然间多出来的姐妹接受度良好。 伊娜放下心,一听他们似乎有什么好玩儿的,便也想参与。 她问:“大哥和三弟待会儿要做什么?可以带伊娜一个吗?” 第6章 初变 人多好办事,高蟒当即就要拍板答应,却被高帏拦了下来。 “我们玩的都是公子哥儿玩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儿跟着不方便,不如去找母亲和姨娘。” “她们无事会和别家夫人们闲聚,人家家里也有女孩儿,你去见见,正好能多交几个闺中好友。” 这是即不想她跟着碍事,又给了她台阶。 伊娜不是那没眼力见儿的,连忙高兴的应下。 第一次跟兄弟们一桌吃饭,伊娜小心翼翼。 本来就是忍饥挨饿的逃到这里来,此时面对粮食也半分不敢浪费。 高帏看她只逮着面前的一碟咸菜就粥,便给她布了些旁的,伊娜受宠若惊的对他笑了笑。 高蟒一看,也想讨得二姐的笑容,就不断给她夹菜。 碗边的碟子都堆不下了,伊娜为难的停下筷子。 见她皱起眉,半点笑容也不给自己。 高蟒失望的催促:“你快吃啊!” 对面的高帏摇摇头,他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点儿笨。 “好了,二妹是女孩儿,吃不了这么多,你别再夹了。” 高帏宽慰伊娜:“你放心,吃不完不会浪费的,只要不脏,厨娘会把它们拿去送给巷子口的乞丐。” 伊娜这才松了口气。 高蟒也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戳了二姐的痛处。 他急着表现到:“不用!吃不完可以给我,我能吃下!” 这话引来高帏和伊娜无语的探视。 高帏觉得弟弟疯了。 家里突然多养一个外人,高帏内心其实是不赞同的,他对伊娜的照顾是出自自身的修养和同情。 即使他口口声声叫着伊娜二妹,他也万万做不到捡她剩下的。 而伊娜则很吃惊,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居然要纡尊降贵吃她的残羹剩饭,为什么呢? “你们别看着我啊!” 高蟒耳尖红红,轻轻敲了一下碗沿小声道:“吃完还有事呢!” 为了不让高蟒难堪,伊娜最后硬撑下了那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饭菜。 饭后高帏被他们母亲叫走了,两个小的坐在廊下消食。 “原来你能吃完啊!”高蟒心疼伊娜:“那你以后每顿想吃多少不必苛着自己,哥说我们这年纪正长身体呢,不能挨饿的!” “也不是……”误会可大了!伊娜捂着鼓胀的胃,实在是怕再来一遭。 解释道:“三弟以后别说吃我剩饭的话了,怪不好意思的。” “……噢!”高蟒当时就是嘴快,酝酿了一会儿,他害羞到:“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些。” “……”伊娜大致这样猜想过,所料不错。 她嘴角微微翘起:“能被干爹买下来,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和大哥还有干娘、姨娘,你们都对我这么好,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很高兴、很开心!” 明媚的笑容是发自内心,高蟒一时看呆了,蓦地冒出一句:“伊娜姐姐,你真好看!” 伊娜倏地转头仔细看着高蟒,他和高帏虽是俩兄弟,但长得一点也不像。 高帏气质沉稳,处事圆融,对她的关心带着疏离,长相也同他的母亲一般。 而高蟒则更像他们的父亲,五官俊美柔和,性子也很软。 昨日初见,她还以为高蟒不喜欢她,但现在高蟒给她的感觉很亲切。 一点点不该出现的小小念头,在心底萌芽滋生,伊娜垂下眉眼。 可廊外移进来的秋日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脚尖,真的好暖和。 高帏帮母亲整理好账本,回到前院。 刚一转过廊角,便见自己的傻弟弟正像戏台上的丑角儿,手舞足蹈的卖力逗着观众笑。 而伊娜很给面子,眉眼弯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他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走近,站到两人中间。 “别耍把戏了,我看母亲在叫人备马车,估计一会儿就要来寻二妹出门,二妹不如自己先去找她和姨娘吧。” 伊娜答应着起身,高蟒上蹿下跳的正起劲。 被他哥一打扰,意犹未尽道:“我故事还没讲完呢!” 高帏抬手正了正弟弟头上的揪揪:“谁刚才在饭桌上催吃完有事来的?发髻都弄歪了,回头再讲!” “噢!” 高蟒尴尬的朝上看看,可眼睛不长在头顶,看不见自己形象如何,只看到他哥收回去的手。 也不知自己模样是否乱糟糟,有没有被二姐嘲笑。 “想什么呢?走啦。”高帏搭上他的肩膀,俩人先伊娜一步离开家。 裕凉县虽地处偏北,但与北境还是有相当的距离,战乱不易波及,城里头的百姓过的还算安逸。 每逢集市,街上的摊位铺面都很多,很热闹。 今日赶巧,人头攒动有些走不动道。 俩兄弟钻钻绕绕好半天才挪进一家药铺。 向药铺伙计说明自己要来买什么后,伙计盯着两人拒绝到:“小公子,你们要的我可不敢卖给你们。” 万一这两小子惹了大事,岂不要牵连他! 高帏知道他的意思,没说别的。 见大夫在给病人把脉,压根儿没注意到他们这儿。 高帏便悄么么从袖袋里滑出一个五两银锭,背身塞进了伙计手里。 小声道:“你放心,我们父亲是县里最好心的高善人,我保证我们绝不是拿它去谋财害命。” 战乱时,五两银可抵药铺伙计三年的工钱了,这诱惑太大。 哪怕是拿了它即刻辞了活计,换一个地方谋生,都很值得! 伙计心一横,便什么方子和药据记录都没留,直接将药偷偷给了高帏。 兄弟俩完成第一步计划,兴高采烈的返回家中。 下人告知家中三位女眷去了别家做客,午时不在家用饭,这更方便了他俩接下来的实施。 俩兄弟飞快赶往后厨,此时后厨只有厨娘一人在。 她身前的炉子上放着一口大砂锅,满锅的沸水里翻搅起白色米粒儿,正是给偏院和尚准备的。 高帏凑近了虔诚道:“五嬷嬷,父亲让我和蟒儿好好虔信隐仙大师呢,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粥是大师的午饭吧?不如就让我和高蟒看着,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嬷嬷乍一听就不同意:“哎呦我的少爷!你们哪里插手过厨下的事嘛?别给烫着咯!” “没事,一锅粥而已,我们小心些,不然父亲回来我们没法儿交代。”高帏祈求的看着她。 身后的高蟒似是也在害怕被父亲责怪,可怜兮兮的。 “……那好吧。”嬷嬷瞧的心软,勉为其难的答应,嘱咐道:“搅的时候可得离远点,别烫伤也别给煮糊了啊!” “知道!谢谢嬷嬷!”高帏脸上漫着真诚的笑,心里尽是得逞的雀跃。 可他高兴的太早了,答应归答应,嬷嬷根本就不放心他俩,一直站在不远处盯着。 高帏没机会把药往粥里放,远远伸长手臂在锅里搅拌。 “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高蟒退堂鼓打的一溜响:“你看他们就只喝粥,吃青菜豆腐,身份应该没什么值得怀疑。” “不行!”高帏坚持到:“药都买回来了,只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又不害他们。” 高蟒不懂那老和尚哪里惹到他哥了,怎么就引起了他哥那么大兴趣? 一个炉子一口锅,一个大的带小的,被太阳晒的懒洋洋。 看着高帏手里的勺子一圈圈的搅着,高蟒就渐渐发起了呆。 再等下去后厨做事的人就该多了,高帏瞅了弟弟一眼,轻声开口:“哎,你去把嬷嬷引开!” “怎么引?”高蟒打了个呵欠。 “你随便找个理由……说你想让她带你去看看中午我们吃什么?” 高帏给弟弟支了招,弟弟却坐着不动。 还傻愣愣地继续问他:“万一嬷嬷说不用我操心,让我想吃什么告诉她呢?” “那你就把她拉走!”高帏怼了弟弟一胳膊肘,把人轰了过去。 嬷嬷又不耳聋,听见了俩人最后两句高声对话,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担心,让两兄弟觉得不自在。 于是高蟒站在嬷嬷跟前儿,还没将他哥叫的话捋清。 嬷嬷就主动道:“小少爷是想看看中午想吃什么吧?我这就带你去厨屋选。” 人如其愿的走了,高帏飞快的把药瓶从袖袋里掏出来,审着量倒了些在粥锅里。 做完这些他心有余悸,四下看了看,见没人,便放心的歪坐在一边偷起了懒。 直到有下人惊叫‘哟!这粥都快溢出来咯!’ 他才回神一震,心虚到:“呵呵……都怪我,是我没看好。” “怎么能怪大少爷呢,您又不会下厨!”下人担起了看粥的责任,拿着勺子搅拌了几下。 催着高帏:“少爷还是去厨屋里看看吧,我听小少爷今儿点了不少菜式,午间就您和小少爷用饭,怕是吃不完!” 这个笨蛋!难怪药都下完了,他人还没出来! “那我去看看。”高帏撩起袍摆就要去厨屋里找弟弟,想想又不放心。 他回过头嘱咐:“这是给偏院儿大师的斋饭,你可不许偷偷尝!” 下人一愣,平时剩的大鱼大肉,后厨也没几人愿意吃,都拿去施舍给乞丐了。 这会儿汤汤水水的白米粥谁爱喝? “小的知道,绝不动它!”下人应到。 过了两道门,高帏来到砌了柴火灶的大厨屋。 果然如那个下人所说,厨娘正在码放高蟒选的食材。 那一堆莫说是两个人,就是两头驴也未必能吃完。 高帏无语道:“行了行了,这要是烧了吃不完,父亲回来要骂的,快收收,随便准备几个就好。” “!!!那就快收了吧!”高蟒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家里的任何人胡搅蛮缠过。 为了不让厨娘去外面,他可是绞尽脑汁,闻言如同得了赦令,匆忙的拉着他哥离开后厨。 一到没人的地方,他就问:“成了吗?哥。” “成了!等着吧,午后我们就去探探这两个和尚的虚实!”高帏胸有成竹到。 饭点儿,下人将斋饭端来了偏院儿。 高家的斋饭没什么新意,稀粥配着时下的小菜。 武僧看的发急,也不知桌前的人怎么能吃得下去。 “不想吃下次就别跟着出来,你那气叹的快有这腌萝卜粗了。” 老和尚面不改色说完,将一根萝卜塞进嘴里。 其实味道还行,就是顿顿吃有些腻。 他用仅剩的几颗牙磨了两下,准备就一口粥吞下去。 可勺子刚拿起来,武僧就从翻出的热气里闻出了不对劲! “先别入口!”他抢过老和尚的粥,凑在鼻尖,又换了自己的那碗,仔细辨别后回到:“是迷药!” “迷药?”老和尚疑惑的盯着自己的碗。 “是!”武僧拳头握的咯咯响,恨不得立马灭了这座宅邸满门。 他咬牙切齿道:“高僖他怎么敢!!!” 第7章 初变 “高施主清早就来辞别过,白日他要去城外庄子,未必有这闲空。”老和尚少见的撩起眼皮,目含警告。 武僧依旧不平:“可我们与高家无冤无仇,到底是谁要害您?” “挺好,我这几日总因床榻太软没怎么睡,这下了迷药的粥来的正是时候!” 老和尚把粥给端了起来,不顾武僧的阻拦,猛的喝了一大口。 咽下去道:“谁说我们与高家无冤无仇了?” “?”武僧细细的在心中排摸,恍然的睁大眼:“这两个兔崽子!” 昨日傍晚,他把高家俩崽子逃学的事告诉了高僖,那俩崽子怕是受了不小的罚。 不然依高大善人的门风家教,应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为难他们两个。 老和尚就了一筷子白嫩的豆腐,咂着嘴指指武僧面前的粥:“你不吃?” “……”武僧猛的摇头。 得亏只是迷药,要是毒药,主子能这么坦然的劝他一起赴死,那他才佩服! 一顿斋饭结束,老和尚也顺利陷入了沉睡中。 武僧将他抗到榻上,嫌弃的帮他脱了脏乱的百布袈裟。 又将那皇室象征的明黄色里衣扒下来,叠整齐藏到了房梁上。 做完一切,武僧倒掉了自己的那碗粥,歪在凳子上假装被迷晕。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小兔崽子到底想做什么!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窸窸窣窣。 这间屋的窗户上封着好好的窗纸,突然被戳了个洞。 高蟒不懂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屋门就敞着。 只要伸个头,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都被药倒了吗?”他躲在后面问。 “嗯!” 高帏呼了口气,收起小心翼翼,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内。 两个和尚,一个好好的躺在榻中,一乱七八糟的歪坐。 武僧想必是后晕过去的,高帏没敢去动。 经过桌边时,放轻了脚步,快速来到里间的床榻边。 仔细观察了一下熟睡的老和尚,高帏更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因为这老和尚虽穿的脏污破烂,可是他苍老的脸上好像并未苦经过风霜。 高帏大胆的掀开被褥,伸手去托起老和尚的手查看。 这双手的手背生满了老人斑,但是皮肉是那么的饱满柔软。 连最容易出现茧子的虎口和指腹都是细腻平滑的。 “哥,你在看什么?” 高蟒对他哥抓着一只沉睡老人的手,那么细致的端摹,感到很不适。 “嘘,我在找他的破绽呢!”高帏将老和尚的手摊开:“你看,我就说他是个假和尚!” “怎么说?”高蟒伸长了脖子。 高帏道来:“和尚要长年累月的敲木鱼、捻佛珠,可他手上一点茧子也没有!” “是哦!”高蟒顿然,他建议到:“那我们找找看他身上有没有度牒或身帖吧!” “嗯!”高帏点头赞成。 他们背后的武僧,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暴起揍人的冲动,任高帏在他熟睡的主子身上踅摸。 好一阵儿后,高帏泄气的自问:“怎么啥也没有?” “会不会在这里头?”高蟒指了指搭在衣桁上的百布袈裟。 相连的脏乱布块让人恶寒,高帏瞧了瞧高蟒,实在不愿意他这么干净可爱的弟弟被玷污,只能自己上手搜了。 半晌后他甩了甩手,百布袈裟里头也无果。 那就只有这间屋子和坐在外间桌前的武僧了。 兄弟俩瞧着武僧搁在扶手上蒲扇一样大的巴掌,谁都不敢上前,便先把这间屋子给翻了个底朝天。 可到最后他们也没找着个啥,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武僧身旁。 “他会不会突然间醒过来?”高蟒害怕到。 “不知道。” 这僧人看起来功夫深不可测,高帏也不确定自己下的药能让他睡多久。 “万一他突然醒过来揍我们怎么办?” 高蟒看着哥哥即将接触到武僧的手,吓的仿佛下一秒哥哥的手脚就要被掰断掉。 高帏心一横:“那就快一点!动作轻一点!” 他抱着死就死吧的无畏果断,回完就在武僧的衣襟、袖袋和腰带里翻找起来。 武僧:“……” 这么忍着实在辛苦,要不还是揍一顿吧! 可主子醒后知道,让他滚怎么办? “……”不然还是忍着? “我这里是空的,哥你那儿有吗?”高蟒小心放下武僧的一侧袖袋。 “没有!”高帏帮武僧合拢了衣襟,内心感叹,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 还真是铁打的穷和尚,出门啥也不带? 这么想着,他突然发现武僧的后腰似乎藏有东西,于是将手探进了椅缝。 武僧:“……” 小兔崽子,不给他点颜色是不行了! 椅子上的人像是睡的不舒服,抻了抻身体猛的朝后一腾,把高帏的手紧紧夹在了后背和椅背中间。 高帏被吓了一跳,丝毫不敢再动弹,就怕把人给惊醒了。 可是半跪在地上的姿势实在难受,他向弟弟投去求助的眼神。 高蟒吓的早躲去了椅子后头,看见哥哥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始终不得其意,都快急哭了。 好在椅子上的人没再动弹,他慢慢挪到高帏身边,用气音问到:“哥你怎么了?” 高帏松开抓着椅子腿儿的另一只手,指着就差跪下的俩膝盖。 “去找个马扎给我,我这样太难受了!” 高蟒终于弄明白了,几乎是趴在地上爬了出去。 马扎只有后厨有,他出门后起身就朝后厨飞奔。 一个没注意,踩住袍摆在台阶上绊了一跤,痛了也不敢叫嚷。 椅子上装睡的武僧差点被哥俩滑稽的笑出了声。 还好被他困住的高帏也不敢看他,他硬生生控制住了笑的打颤的身体。 高蟒很快回来,放轻手脚将马扎搁在他哥的屁/股下。 发麻的腿脚缓解了一些,高帏一只手臂僵持着塞在武僧身后,一只手肘搁在膝盖撑着脑袋。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度日如年的过了大约一刻钟后。 武僧终于放过了高帏,换了个睡姿,让他把快没知觉的手臂收了回去。 这一刻钟,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高帏,等同于酷刑。 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他再也没有继续探查下去的兴趣。 抱着自己僵硬的手臂离开,差点连马扎都遗留成了罪证。 武僧在俩人走了之后,就立刻睁开眼。 他暗暗的伸手,从后腰摸出一块雕刻着‘占事楼’三个字的令牌,防备不善的看向院落大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高帏闷闷不乐的趴在围廊的栏杆上。 高蟒看不透,还以为他在想法子,不开眼的问:“哥,我们啥也没找到,还找吗?” 找个屁! 高帏也想通了。 不就是两个和尚嘛! 吃他家几顿米而已,他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劲? 手臂都差点废了! 兄弟俩没了乐子,就又想着去别处玩儿。 可最近乱的很,父亲母亲都不让他们出城。 秋日正午的阳光还很热烈,廊下的铁马被风吹的叮当作响。 高帏说:“我们去南巷找缪衡吧,昨日弄坏的风筝他还没赔给我们!” “太好了!”高蟒兴奋道:“今日风大正好放呢,我们多扎几只!” —— 南巷可不是简单的街巷。 它在裕凉县的南城门处,县令府和衙门都设在那儿,而南城门外就是去往垔都皇城的方向。 缪县令为了彰显自己对上头达官显贵的尊崇,平日里关闭着南城门,不许平常老百姓走。 所以也导致城内百姓出行不便。 不过这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一旦它打开了,城内百姓就会知道今日有大人物到访。 各个都小心谨慎起来,不会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如今天这样。 众人远远的看见那透着光亮的城门甬道,对上头来了什么人不经好奇。 还未尽数开放的菊园里,俩兄弟和胖乎乎的缪衡正在绑风筝。 这个县令公子是个没什么架子,又对好哥们儿知无不言的人。 高帏心想他肯定是知道上头来了谁,便问了一声。 缪衡多此一举的查看了除他们三个,便再无旁人的菊园四周。 轻声说:“本来我父亲不让我说的,但你们既然问了,我就给你们透露一点儿。” 他揽着俩兄弟的肩和自己拢作一堆:“今天来的人,是皇城里的大太监——伶丑!” 高帏、高蟒:“伶丑?!!” 这不是个稀奇名字,他们早就听夫子说过。 高蟒:“长什么样啊?” 高帏:“厉害吗?” “就……人样呗!厉害嘛……瞧不出来!”缪衡回到:“但是身上可香了,嗓音尖细,还好看,女气的很。” “……唔。” 这个形容兄弟俩也无法具体想象。 既是皇城的大太监,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像对待家里那俩和尚一样去作死。 小事可以淘气,大祸绝对不能闯! 这道理兄弟两人都深记,便没再议论下去,专心做起了风筝。 只是他们今日突发奇想要来县令府,就必然会碰到些不可预知的事。 棕白的鹞子,貌似自由的飘在天上,吸引到了很多仰头看天的人注意。 少年愉快的笑声,引导着某些人的情绪,迫切的想要寻找。 高帏紧紧拉着手中的风筝线,高蟒和缪衡在旁边拍手朝着天空大笑。 并没有发现园子门口已经站了一堆人。 缪县令刚想呵命儿子与高家两个小子过来见安。 被簇拥着的面白阴柔的太监一抬手,止住了他去打扰,静静观察着园子里的三个少年。 忽然他抬起兰花指指着其中一人,用尖细的嗓音问:“那个小些的漂亮哥儿,也是缪县令您家的公子?” “回禀内侍大人,他是本县高富户的庶子高蟒,旁边那个牵风筝的是他嫡兄高帏。” 县令稍稍躬了躬身,谄媚的同时偷偷皱了皱眉。 不知高家那毛没长齐的庶子,是哪里得了这位的青眼,怎么他家儿子就没这么幸运。 只是……被一个阉人看上,怕也未必是福气! 缪县令眉目松开:“内侍大人可要下官去唤他单独前来拜您?” “不劳烦了。” 一个小庶子而已,拜见他还不够格! 太监收回视线,轻蔑的看了缪县令一眼:“杂家让你找人的事才是重中之重,现在可有消息了?” 缪县令瞬间一脑门儿冷汗:“内侍大人教训的是,派下去的奴才和衙差还没回信儿,请您再等等,晚间一定会有消息的。” “嗯。”太监转身,一帮随从跟着他匆匆来又匆匆去。 快要回到歇脚地院落时,他突然反悔。 对缪县令吩咐道:“去找一个画工顶好的匠人来吧,将那……高家庶子画下来,杂家带回去,给那位瞧瞧。” “啊?”缪县令怔了一下。 遂而想起太监口中的那位的传闻,不经在心里为高蟒点了注香。 但这于整个高家来说又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一桩,可能日后他也少不了要上去巴结。 便笑眯眯的应到:“是!” 第8章 初变 外出归来的三位女眷,傍晚刚下马车,就看见有衙差领着画匠候在高家大宅门前。 大夫人走近:“这位差爷,请问是有何贵干?” “叨扰了,高夫人。” 衙差知道高家在这裕凉县的善举,客气到:“县令大人让小的带画匠来,给贵府的小公子临一幅画像。” 大夫人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姨娘,姨娘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再次询问:“差爷可知县令大人为何要小儿的画像?” 衙差摇摇头,他虽知道今日县令府来了贵客。 但他不认为那贵客能和一个小儿有什么联系,便没有多说。 两个妇人也不好拒绝县令的吩咐,眼神合计了一下。 大夫人遂对两人道:“那你们随我去两个孩子的院子吧。” 伊娜一直站在马车一旁,将他们的对话听的很全,作为女孩受人欺辱的时候比较多。 她本下意识觉得随便让人取得画像不妥,想阻止,但长辈已经同意了。 无奈她只能先回自己的住处,直到天抹黑,估计高蟒的画像该完成了,她才出屋。 东院儿里灯火通明的一间屋子,烛火一盏盏灭下。 衙差领着画匠回去复命了。 高蟒起身拍了拍屁股,痛苦道:“哥,我总算知道你中午为什么说难受了,这么坐着不动,都快僵成木头了!” “少提!” 高帏想起来又对自己生了一肚子怨气,拉着弟弟去往前头。 “快些吧,看看父亲回来了没有,得把这事儿赶紧告诉他。” “哦!” 俩兄弟直朝大门奔,差点和来找他们的伊娜撞上。 “大哥。”伊娜小喘着:“三弟的画像叫那衙差拿走了吗?” “是啊。”高帏点头,边走边问:“怎么了?” “我之前想拦着干娘和姨娘,别让人给三弟画像的,但是又怕自己想多了。” 伊娜朝高蟒看了看,小脸微红道:“三弟长得过于俊俏,我怕有人对他图谋。” 惊觉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高帏更加快了步伐:“衙门来的,拦不住,快跟我去找父亲。” 至少让他们的父亲去县令府,问一问县令要弟弟画像的原由。 可几人冲到门口,却见县令和属下正簇拥着一人,往他们的家宅而来。 随行的有他们的父亲以及三个僧人。 后面的一排衙差挑着灯笼,映着身侧斜挎的刀械,阵仗颇大。 看见三个孩子堵在门口,高僖悄悄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让去一边。 高帏反应极快的拽着吓呆了的弟弟妹妹,退到右侧廊下躬身见礼。 路过他们时,那走在最前面的人瞥了他们三个一眼,也没免他们的礼,就迈过了门槛。 兄妹三个面面相觑,高帏在队伍的最后看见了缪衡,一把拽住他。 “缪衡,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是要来寻你们呢!” 缪衡脸色难看的把他和高蟒拉到路边:“你们家藏着大人物,知道吗!” 高蟒骇道:“什……什么大人物?” 高帏立马想到了偏院儿里住着的那俩人。 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般! “哎!你们家是不是藏着一个老和尚?”缪衡是在问话,言语却非常笃定。 见俩兄弟沉默的默认,他一惊一乍的嘘声自问自答:“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皇城护国寺的主人,那个即将熬死三代帝王的五王夫!” 高蟒并不清楚缪衡口中的‘五王夫’是个什么皇亲国戚,只惊骇他哥的直觉是那么的准。 “哥……父亲把他带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的身份啊?” 高帏干咽了一下喉咙:“……父亲可能也不知!” 他俩那么莽撞的去给老和尚下药,只怕这回高家要因为他们倒大霉! 顾不上再去管高蟒画像的事,俩兄弟丢下缪衡和伊娜,惊慌的追去了偏院。 高家偏院此时已经跪了满地的人。 为首的武僧和另外刚来的仨同伴,执守在正屋门口。 大家都缄口噤声,不敢惊扰屋内。 屋内的对话,也在静谧中浅浅传出—— “五老祖,别来安好!” “陛下口谕,临近太子殿下生辰,您该回去了。” “太子殿下他……也颇挂念您老人家。” 尖细的话音结束,许久后,杯盏轻轻一磕,紧接着老和尚声音:“知道了,即刻启程吧。” “是!” 武僧自屋外随即将门打开。 太监伶丑从屋内走出来,一眼就对上了院门处鬼鬼祟祟的俩兄弟。 高帏一惊,连忙将弟弟藏到墙根后,才现身远远进行跪拜。 太监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对上前来的随从们说到:“都听见了吧,五老祖不愿多叨扰此地百姓,咱们今夜便启程!” 高帏心中大大的石头落地,免跪起身后,他和高蟒乖巧的缩在一角。 浩荡的人群离开高家时,时刻守着老和尚的那个武僧,擎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拿食指隔着人群点了点高帏。 高帏脊背上的皮肉一紧,心虚的低头回避了他的眼神。 看来武僧是已经发现了他在午饭里下药! 街角再也看不见人影后,高蟒轻轻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可算是逃过一劫!” 来人全程没给高家好脸色,大夫人和姨娘心惊胆战,拉着自家老爷好一通问。 确定高僖真不知老和尚是皇亲国戚后,看了看伊娜,小声嘱咐他可别再乱捡人回家。 高僖的记忆还恍惚在傍晚,那两个杀将似的随从,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把人交出来时,幸得缪县令及时上前帮他解围。 闻言他不住的点头,发誓以后再也不了。 一家人相扶着回了宅中,高帏忽然想起来:“父亲,还有一件事。” “县令让人临了蟒儿的画像,也不知要做什么,晚饭后我们去问问吧。” “画像?”高僖懵了。 好端端的,县令要他小儿子的画像作甚? 是夜,缪府前厅。 有些事不便让高帏听见,缪县令笑着让缪衡将他带走。 他单独告诉了高僖,高蟒的画像,是那阉人要来带回垔都,给上头那位储君瞧瞧的实情。 “这登天的好机会,可比你的长子考功名来的快,高富户你祖坟冒了青烟啊!” 缪县令奉承不断,灰暗的烛火下,高僖面色铁青。 他是忍了又忍,才按下不择之言。 愠声道:“县令大人!自你上任期间,我高家从不曾在征税上苛欠毫厘,大事小情总第一个站出来,一直都在支持你!” “可你明知我的蟒儿同长子帏儿一样,都是我的心头肉,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缪县令脸上的笑容逐渐尴尬的消失:“你……你不愿意啊?” “谁会愿意自己好好的儿子被人弄去侮辱!!!” 高僖痛心到:“你怎么不先来问问我,就私自的替我做了这个决定?” “可是……”画像那阉人已经带走了,怕是不好追回,缪县令难安,却也委屈。 “我……这你不能怪我!”他为自己辩解。 “你也被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过了,当也知晓我伴着那厮的十万分小心,再说今日又不是我让你家俩小子来找衡儿放风筝的!” “呵!!!”这就是堂堂县令说出来的话! 事到此时,只能寄希望于储君相不中他的小儿子。 高僖甩袖离去。 他无意与县衙交恶,可这件事他不能原谅。 高帏被父亲叫回,路上看父亲的脸色不对。 他惯常像个大人一样道:“父亲若有什么事,是可以跟帏儿说说的,帏儿也许能帮父亲承担一二。” 长子的懂事让高僖有一丝欣慰。 他叹气:“帏儿啊,缪绥那小人……” “他竟将你弟弟做人情,卖给了刚才那白面太监拿去讨好太子!” “为父怕你弟弟不妥,想将他送离高家一阵子 。” 高帏心中咯噔一下——他今日不该提议来县令府的! 高帏不敢将自己的罪过告诉父亲,满心想的都是赎罪。 他道:“父亲,蟒儿胆小又什么都不懂,独自离家怕是不成,我想陪着他。” 高僖否决:“不行,跟着他会耽误了你半月后的乡试。” “乡试可以再等,蟒儿要紧。”高帏心意已定。 “我这次不参加也是好事,您难道不怕皇城万一真来人,他们拿我的前途,乘机迫使您交出蟒儿吗?” 他们都明白,如果太子真命人来要高蟒,见不到人,势必不会轻易放过高家。 藏起高蟒也只能求一个时间的缓冲。 “无事……为父会称他生了很严重的病,届时若真逃不过,就……” 高僖将这辈子最狠心的一次,用在了小儿子头上。 他道:“就给他一副药,叫他真的病上一月半月,也好过被人拿去当畜生玩弄!” “父亲!”高帏觉得父亲现在是吓糊涂了:“您瞒不过的,皇城里什么样的御医没有?我们担不起欺君的罪名!” 高僖的心狠狠一颤:“可不这么做,我们又能怎么办?” “让我陪着蟒儿,请父亲相信我!”高帏稳住他:“有我在,无论谁找来,我都不会叫他们把蟒儿带走!” 夜晚长街空荡荡,凉意萧索,一阵秋风吹起高帏的袍摆和还未束冠的长发。 圆月冷白的光亮印照在脸上,高僖看着长子坚定的神情。 未至的灾难如同利剑悬在头顶,手心手背都是肉。 为了小的牺牲大的,他实难忍心,可家里也只有大儿子能担事。 半晌,高僖做出决定:“那这次就委屈你,务必照顾好你弟弟!” 父亲总算答应,高帏松了口气:“这是帏儿身为兄长该做的,也请父亲母亲以及姨娘在家千万小心!” 高家上上下下都难以理解,高僖为何要在高帏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硬让他跟着高蟒去姨娘娘家那种深山老林。 耽误了前途不说,那里连个继续读书的私塾都没有,大好上进的年华,岂不毁了他? 大夫人为此急红了眼,气的两日没吃下饭。 姨娘歉意无比,恨不得给夫妇俩跪下。 整个高家气氛不再和谐,继续瞒下去,怕就要发生争吵。 高帏侧躺在床上,看着收拾出来的一堆行装,决定还是起身去找母亲一趟。 主院内,大夫人不让高僖进屋睡觉,他只能坐在石桌前,等着她原谅。 高帏来后看见他,问:“父亲怎么不进屋?” “唉……”高僖对着长子摇摇头,一言未发。 “我来跟母亲说吧。”高帏了然。 劝道:“您别在这院儿了,蟒儿舍不得走,都已经哭了两晚,现下正在姨娘那儿,您去看看?” “也好,但你可不要吓唬你母亲。”高僖嘱咐了一句,起身离开。 高帏走到门前敲了敲:“母亲,是我。” 房门打开,对着明日就要启程的儿子,大夫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你不必来替你父亲做说客,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母亲……” 高帏托住他母亲的手臂将人扶进屋,坐下后解释:“放弃这次乡试,是儿子自己决定的,您不要责怪父亲。” “我何止怪他?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也在怨你?” 大夫人气性到:“儿啊!你这一耽误可就是三年!” “三年后我也才十七,大不了晚些为高家争光,反正定不会叫父母亲丢脸。” 高帏拉着母亲的手,正色道:“母亲您千万不要因此和父亲生分,他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第9章 初变 “我怎会不知他其实有苦衷?你当我们妇人都是瞎子吗?” 大夫人挣脱开,眼中渐渐有了泪水:“从衙差带着画匠来临蟒儿的画像时,我心里就不安的慌!” “你和你父亲那晚去了县衙一趟,回来他就要送蟒儿走,还把你搭上,我竟不知一个庶子,何时比你还贵重了?” 可怜的妇人终于将积攒的怨气发泄了出来。 高帏无措的看着她:“母亲,您别哭……” 儿子的反应,让大夫人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妒妇。 她尴尬委曲到:“十几年了,我从未怪过你父亲把我的丫鬟收作通房,本来就是陪嫁,自己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蟒儿当做嫡子来看待!” “母亲……”高帏至此才了解母亲的心声。 替她难过道:“我从没问过你心底的委屈,你总待蟒儿和我一样,我以为我和他并没什么区别,是我不好!” “他只是个孩子,我能对着他出气吗?”大夫人擦了擦眼泪。 “我是恨你父亲既保不住蟒儿,为何连你也不放过?” “一碗水不是这么端平的,他难道想为了个庶子毁了高家?” “你还这么没出息,任由着他摆弄!” “没有!您不清楚……蟒儿被人盯上,实则是我的错!”高帏承认。 “我都不敢告诉父亲,那日若不是我提议要去缪府,蟒儿根本不会被人盯上。” “是我害了他,也害得父亲担惊受怕,父亲并没有强迫我陪着蟒儿,是我自己想赎罪!” 高帏眼眶泛红到:“母亲……蟒儿如果出事,我这辈子心里都难安!” 大夫人震惊于真相,也不再哭了,难过的拍着儿子肩膀给予安慰。 高帏劝道:“所以您别再生父亲的气了,等蟒儿平安无事,我们马上就回来,好吗?” 见到母亲点头,高帏终于放下心。 屋里只剩下母子的体己话和叮嘱声。 屋外,伊娜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本也是觉得干爹的做法很难理解,怕干娘气大伤身。 她改变不了,却能来说几句安慰话。 可是刚刚站在屋外听到的一切,让她不太想理会这对母子了。 伊娜很心疼高蟒,如果他出事,那高帏就是不可原谅的始作俑者! 翌日出发时,大哭大闹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高蟒很乖巧的上了马车,因为他也终于得知,如果自己不走,极大可能会面临什么。 两兄弟和家人告了别,默不作声的依偎在马车里。 伊娜面无表情的看着马车离去。 在女孩儿的心目中,高帏承诺长辈会照顾好高蟒的话是那么的虚伪,他根本不配当哥哥! —— 皇城,护国寺。 老和尚在路上悠悠的颠簸了五日,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面见皇帝和太子。 就凭宗亲长辈的身份和头上的戒疤,也没人敢来指责他。 但他不想去见,不代表对方不会主动上门。 夜里他盘坐在小佛堂,正拿着杵敲击弧形的钵肚,听着让人大脑放松的嗡鸣。 却陡然插进来一个叫人烦躁的苍老人声。 “五叔公出去半年,朕可挂念的紧!” 大?权利至高无上的古稀男人,就站在他身后。 老和尚心中不屑,每次皇甫赟过来,到最后都是打听他长生不老的秘诀。 可他活了百来岁,器脏功能也在逐渐衰竭,就是比寻常人要慢一些而已。 没那技术,知道了于皇甫赟也没用,他就一直懒得说,只装傻充愣。 “陛下到访,也没见摩彦来报,失礼了。”老和尚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对着皇帝双手合十,欲欠脊背。 皇甫赟赶紧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亲切的制止:“五叔公是长辈,您不必对朕行礼。” “你是帝王,应当。”老和尚嘴里说着,却没在弯腰。 他拉开话道:“天色已晚,陛下来,不知有何紧急要事?” “嗯!”皇甫赟明示来意。 “朕想让御医给五叔公把把脉,毕竟您出去半年了,外面衣食住行样样都不比皇城,朕就怕您在外面吃了苦,把身体折腾坏了无人知晓。” 这是多年来问不到结果,准备上手研究呢! 也行吧,反正皇甫赟除了能给自己增加一点心里打击,也得不到什么。 他还能少废些口舌应承。 “那便有劳。” 老和尚随着皇甫赟出了小佛堂,在廊下香客歇脚的石桌前坐好。 三个御医提着医箱脉枕,轮流上来给他把脉。 那一直伴着老和尚,被他称作摩彦的武僧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表情十分狰狞。 隐在角落里的另一个武僧道:“大哥别冲动,还不到撕破脸的程度。” “实在欺人太甚!”摩彦咬牙切齿,但最终忍下。 反正狗皇帝也活不了多久,因为太子皇甫枂早就在储君的位置上坐腻了! 把完脉,御医们默默退到皇帝身后。 皇甫赟扫过三人的脸色,知道他们皆有话要说。 于是不再装模作样,等不及的要去听回复。 他道:“天色不早了,朕先回宫,五叔公早些安歇。” “陛下请便。” 老和尚起身,随意口头相送一句,未等皇帝走远,他又回了小佛堂。 摩彦不一会儿也进来,在他身后跪下。 “主子,东宫来人了,您要见吗?” 钵音袅袅中老和尚开口:“不见!” “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名誉好坏由他自己承担,不需拉上别人。” “是。”摩彦低头清醒了几分。 他从主子的话中明白,皇甫枂在为自己找背锅人。 这事不仅他的主子不能参与,连他们都不能沾边儿,否则便是害了主子。 占事楼沿袭三代,代代为保护老和尚而生,他们绝不可能给太子递刀把。 摩彦以老和尚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东宫来的人。 恰好之前皇帝带御医来给老和尚把脉,叫这幕僚看到了,他便没多做纠缠。 郸龙殿,帝王寝宫的前殿内。 皇甫赟高坐于龙案之后,三个御医跪在殿中。 为首的院判道:“陛下,五王夫的身体确实无特殊之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皇甫赟苍老而威严的双眼盯着院判。 仿佛下一秒只要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就要把他拉去砍头一样。 院判的背后盈满了冷汗,他尽量避着皇帝的锋芒。 道:“回陛下,五王夫脉象与常人根本无异,如此高寿,该是因为常年青灯古佛、饮食清淡,又心宽无所思而致,太常易士称他为妖人一说,怕是无稽之谈。” 此说法皇甫赟当然不信,否则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厚着脸皮去探究老和尚高寿的原因。 而是会一把火烧了护国寺,抓妖除祸才是! 皇甫赟沉吟片刻,问:“那依你所说,是不是朕也该学着他,扫袖推任于太子,从今往后心宽无所思,才能活的久一些?” 两个御医吓的同院判一起,猛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玉石砖面。 院判道:“微臣并无此意,陛下为国为民弹尽竭力,大?不可没有您啊!” “呵!”皇甫赟轻哂:“下去吧。” 三人战战兢兢地退下。 那受命去接老和尚回皇城的太监伶丑,没等皇甫赟吩咐,上前给他呈了一杯温茶。 “太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皇甫赟自顾自的说。 “连太医院都成了他的说客了,伶丑你听到没有,他们明里暗里的催着朕给他禅位呢!” 伶丑安抚道:“陛下想多了,您是太子的父君,他怎么可能忤逆您。” “不过是他们这些爱管陛下家务的闲人多事罢了。” “那你说朕该怎么处罚他们?”皇甫赟转头看向他。 伶丑讪讪的咧唇,像是为难,但又不能不回答帝王的问话般。 别无它法的建议:“既然他们觉得人老了就该把大权让给子孙,那陛下不如……成全他们?” “哼哼!好一招还制其人之身,你啊你,小聪明一堆!”皇甫赟笑着把揭起的茶碗盖扔给伶丑。 伶丑一把接住,幸好他早有先见,上了温茶,否则被烫后定会脱手失仪。 抿了口温茶,皇甫赟吩咐他:“你明日去帮朕送点赏赐给太子,贺他过些时日后的生辰吧。” 赏赐可待太子生辰当日添彩,帝王今日就让他提前送去,可谓意在敲打。 伶丑领了命,下值后,他换了身素衣,并在网巾下的耳鬓别了一朵粉菊。 镜中娇俏的花朵,似乎掩盖住了伶丑不复返的年纪。 他看了几眼,便让底下人抬着皇帝的赏赐,一起前往了东宫。 东宫离前朝宫殿较远,一路上遇见伶丑的人,都低头躬身退到旁边给他让路。 一个太监在皇城里混到这份上,自是得意。 但无论他如何风光,也依旧改变不了他是个残缺之身,背地里遭人不齿的事实。 东宫的大门在伶丑到来时,就从内为他打开了。 那些抬赏赐的小太监,将赏赐放在东宫主殿外之后,就被他遣了回去。 伶丑独自走进麒麟殿内。 见只有他一个,主位上浑身颓靡之气的皇甫枂忽然坐正。 “这个时候来寻孤,是父皇让你来的?” “是。”伶丑胆大的移步上前,跪伏下来倚在他的腿边,眼中含着泪。 似有无尽委曲的抬头看着他:“殿下,您还要这般捱到什么时候?” 皇甫枂答非所问:“父皇让你来做什么?” “让奴来提醒您,叫您安分在东宫当好您的太子!”伶丑面上已经梨花带雨。 皇甫枂触了触他耳鬓的粉菊,笑道:“看来孤就算死,也不可能顺利坐上那个位置了!” “殿下!!!”伶丑猛的圈住皇甫枂的腰身。 就在他以为皇甫枂已经丧失了推翻帝王之心时。 皇甫枂用了点力气,反将人拥住:“别哭,就快了!” “殿下……” 伶丑红着眼抬头,激动于一瞬间复苏。 他连忙挣开皇甫枂的双手,爬起来跑出殿外。 从一堆赏赐里翻出一个画轴后,又连滚带爬的跑进来,献宝一样的把画轴展开。 “殿下您看,这是奴这次出宫后无意间为殿下寻到的,可惜太匆忙,奴没能将他带回来,您瞧着可喜欢?” 画上的少年充满朝气,憨态可掬,与眼前人年少时有几分相像。 皇甫枂年过五旬,欲/念之事早已无所谓。 但他怕辜负伶丑想让他开心起来的期盼。 他点了点头:“喜欢……和你一样,看到就叫孤喜欢。” 眼泪再次流下,伶丑喜极的征求到:“那奴就寻他父母把他要了,等殿下事成,也好让他替奴继续陪伴着您,好吗?” “……好……” 皇甫枂颤抖着嗓音,将伶丑重新抱进怀中。 麒麟殿内,高高横梁上垂下的幔帐,随着钻进殿内的秋风缓缓摇曳,可它永远也飘不出这座宫殿。 就像囚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的羽毛,除非离开它的宿主,否则就永远是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