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社畜升职记》 第1章 天官朝会 白玉京,亦称天界,扶摇而上九万里,穿过层层祥云,便见琉璃造就的南天门,烟雾缭绕,金光乍现,青鸟环飞。 穿过南天门,依次是接引殿、彩虹楼和朝会殿,风光更是美不胜收。 今日是十日一次的朝会时刻,各路仙官和神官齐聚朝会殿,待天帝在凌霄宝殿坐定,便有天兵出来传唤。 “哎,老风,过来过来。” 顺风耳一入朝会殿,千里眼就迫不及待地他拉过来,做一副神秘样。 “听说了吗,前不久,鹿京歌在捉拿邪祟时连炸了三路仙家的庙宇,那三位仙家正气势汹汹地商量着要在朝会上参她一本哩。” 顺风耳可是自称天庭的万事通,看见千里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一听,过时的消息,忍不住哼笑一声,“就这?我不仅知道这,我还知道,就在刚刚,就在彩虹楼,鹿京歌拦住了那三位仙君,一人赔了三十万功德,那家伙,个个顿时喜笑颜开,比戏里边儿变脸还快。” 鹿京歌,姓鹿,名莳越,字京歌,十八岁便飞升,飞升后封号明歌。这位天界新秀可有过不少一鸣惊人的操作。 按规定,一般新人飞升时,多数都要经历先成仙,待修为增进,功德足够才有资格到天雷台受九十九道天雷,品级才能往上升,当然能力出众者也可破格提拔。 鹿京歌到好,身为女子,肉身成圣,一跃成为武神,百年前天庭有名的纯悯神君虽然也是肉身成圣,但也是在修满了一万功德,是实实在在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才升的品阶,这已经算是快的了。况且,鹿京歌飞升前是民间有名女道士张忌的关门弟子,这位老道来无影去无踪,多少人想要探寻其踪迹难于上青天,得其一两句的指导便可终身受益,更何况是被收作徒弟,也不知鹿京歌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其收自己做徒弟。 “三十万!天呐,纵使给我三年我也赚不来这三十万功德,她一挥袖就给了?!妙,妙啊。” 功德这件事嘛,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白手起家时,甭管信徒是来求雨还是找牛,有活儿就干,谁也别笑话谁,可名声打出去就出现不平衡了,帮忙找牛和帮忙捉鬼,所获功德那是大相径庭,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鹿京歌飞升来头一桩就是除七阶大妖,引得天南海北的人都来明歌庙里祈愿,功德如滔滔江水般滚滚而来。种种成就加在身上,就是白玉京老人也要敬畏三分。 对那三位仙君,炸掉几座庙换回三十万功德,是只赚不赔的,自是喜笑颜开。 “要不然你也让她炸你几座庙试试?” 千里眼听顺风耳出这些馊主意,直骂对方缺德,俩人就在暗地里你缺德来,我缺德去,直到鹿京歌被那三位仙家簇拥着进入朝会殿才收声。 鹿京歌身为女子,眉宇间却透露出少有的英气,山根低,但鼻梁挺拔,但从其柔和纤细的腰身与薄肩中又可以看到扬州姑娘婀娜的身姿,高挑的身材将白色官服撑起,束发干净利落,鹖冠更是衬的她英姿飒爽。 三位仙家在鹿京歌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要邀她喝茶赏花,切磋武艺,鹿京歌只是浅笑着,任由他们拉扯。 “好了好了,我说三位,穿着官服呢,矜持一点。明歌神君,这边请,这边请。” 司命看不下去,上来拨开三位,把鹿京歌拉到一旁,用袖子拢住半张脸,以为是什么正事,原来是问鹿京歌下次祈愿去那个地方,他好抓紧时间在附近修几间自己的庙。 鹿京歌无奈,司命仙君别打趣我了,我实在是一时失手。” 此时天兵出来传唤,“天官进殿。” 殿外诸人听讯,依据官阶,由高到低,按照文武分站四列,依序进入凌霄殿。 凌霄殿不是一般的气派。左右各十根顶天大柱,蓝眼银龙缠绕其上,微微颔首,做朝拜之姿,与高处白色龙椅遥相呼应,袅袅烟云现金光,四方无墙,几十面上下浮动的镜子作门,必要时能用此镜照明真身。 众天官于大殿中站定,却迟迟不见天帝现身。 座下天官也不烦躁,跟临近的官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相互展示近日来得的宝贝,这上那里是是早朝,分是早市,以顺风耳和千里眼为首的几人更是在队伍末尾开起了赌桌。 “我赌两个贝币,这次天帝陛下会从大殿东北方的镜门出来。” 顺风耳掂着手里的两个贝币,胸有成竹。 “为什么?” “因为前几次朝会,陛下都没从那扇门出来过。” 顺风耳有理有据地给其他人分析,其他人也是半信半疑地准备下注,千里眼看得摆手摇头。 “修道之人岂能信一些经验之谈,得靠算哒。” 顺风耳不乐意了,“那你千里眼算出陛下会从哪扇门出来了吗?” “哼哼”,千里眼走到正中间,更是十拿久稳之态,“自然是,正门。” “正门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似乎来自灵魂深处,给千里眼吓一激灵,侧身见人,连忙行礼,“陛,陛下!!” 天帝是个小老头,一身简单素衣,木簪挽发,笼着袖子,翘首望向凌霄殿外。 “免礼免礼,欸,正门怎么啦?” “是,我们几个小仙在打赌,赌陛下会从哪扇门出来,顺风耳他们猜陛下会从东北方的镜门出来,臣掐指一算陛下会从正门出来。” “哦~,哈哈哈,可是你们没料到朕早已隐匿于你们之间,偷听许久了吧,哈哈哈哈,那就是朕赢了,来来来,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千里眼上交得贼快,顺风耳在心里骂为什么要把自己捅出来,其他人更是连牌桌都没上,钱就输出去了,有苦说不出。 “拜见陛下。” 天帝大笑着接过,瞬移至高台上,全身贯注地点在手里的贝币,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数完点头以示满意,郑重地藏进袖子后才抬眼看着座下众人。 “平身吧。” 此次朝会除了汇报日常事务,主要是再次商议五日后中秋宴的置办。 “这每逢佳节,祈愿会比平时多,魑魅魍魉也会乘机作乱,诸位要更费心些。” 会毕,天帝独留下了鹿京歌,各路天官依序退离凌霄殿。 天帝蹒跚地从台上走至殿中,右手抚上柱子,蓝眼银龙微不可查地绕着柱子收紧。 鹿京歌颔首低眉,静待着对方发话。 “明歌,朕半个月前问你的问题,可有答案了?” 半个月前,天帝曾问鹿京歌,这天界于她而言算什么? 鹿京歌沉思,说实在的,她从未仔细想过自己为什么非得飞升不可。 鹿京歌的一身本领是张忌教的。以前,鹿京歌在张忌身边学艺的时候,张忌教功夫从来只教三遍,三遍教完就到一边,不是喝酒就是睡觉,鹿京歌就没怎么见过她酒醒的样子,活生生一个酒鬼。 本来是张忌死皮赖脸地对鹿京歌的父母说令媛头顶祥瑞,是天人转世,稍加培养,必能成大事,可到后面反倒像鹿京歌求着她教一样,亏得是鹿京歌悟性高,即使只看一遍也能模仿出个大概,借着张忌扔给她的书再细细揣摩,基本上能掌握七分。 剩下的三分就是实操,每到这个阶段鹿京歌都会被自家师父从各处拎起,床上、浴盆、亦或者茅房,然后转眼就被扔到深山老林、大漠荒原和无边无际的汪洋里,美其名曰历练,实在是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好在鹿京歌资质确实不错,都一一接住了。 鹿京歌才不信什么天人转世这些蹩脚的理由,倒是自己父母一听见,嘴都咧到后脑勺,她问过张忌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这时张忌混沌的眼睛便会难得清明几分,只道“天命难违”。 鹿京歌跟着张忌学艺十年,自飞升以后就再未见过她。 虽说凡人飞升是要断掉自己在人界的一切,父母友人在自己的眼里统统归为黎民百姓,可张忌也算半个神仙,却也是一天不曾和鹿京歌见过面,鹿京歌也就稀里糊涂地当着她的明歌神君,遵从不知的天命,现在天帝问起,鹿京歌只能照着张忌教给她的答:“依臣看,天地本为一体,天界是万物循环的一环,不是例外。” “那仙神是什么,仙神与黎民之间又有何联系?” 在凡人眼中,举头三尺有神明,仙神居住在三界最高处,冯虚御风,遗世独立,凡人的一举一动皆在仙神眼中,所以他们建庙,用瓜果菜蔬,鸡鸭牛羊供奉仙神,虔诚地祈求仙神给与庇护,可他们也会供奉凡人,这样一来,仙神在他们眼中与这些人究竟有何区别? “仙神是万物循环的推进者,亦是参与者。至于仙神与黎民……仙神的灵力部分来自于山川河流,部分来自黎民供奉的香火,只有前者,仙神不足以为仙神,只是修道者,所以仙神归根结底因百姓的信仰而存在” “万物循环,信仰,好词啊,这个回答很是周全。” “臣愚钝,不知陛下为何问这些?” “没什么,只是见星河谱上又陨落了几位仙神,心生感慨罢了。凡人只知仙神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却不知仙神的陨落也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 天帝从袖子拿出一篮桃子,递给鹿京歌,鹿京歌双手接过。 “蟠桃园新结的果子,拿回去尝尝。” 说着,天帝离开凌霄殿。 “谢陛下。” 离了凌霄殿,鹿京歌就径直回自己的居所——重华宫,一头扎进浴池,温暖的池水钻进躯体,整个身子软得要扶住池边才能避免融进去,洗好后她套了件月白衣袍站在池边,用法力烘干湿发, 与此同时,宫门外传来嬉笑声,不久就听见门前传来夏知予的声音。 夏知予是个男人,本名夏南,知予是他成年时鹿京歌给他取的字,他本是一居住在灵上脚下的山羊精,因救人而死,飞升后担任天兵。 天规规定,凡带品官员身边至少配有一名侍者,帮助仙神整理祈愿,运送亡灵及其他琐事。鹿京歌是偶然撞见他被欺负,正巧接到的祈愿日益增多,就向天帝请命收了他。 夏知予于浴门外十米处站定,说了些请安的话,说了就走,鹿京歌到不在意这些虚礼,也不强调什么尊卑或者职位高低,只是夏知予来重华宫这么久还是这般谨慎小心,说话也是低声细语的,鹿京歌说了几次叫他不必见外多礼,他不改,鹿京歌也就随他去了。 鹿京歌换了身蕈紫色直裾,领口、腰带和袖口皆为月白色且绣有仙鹤,布料轻薄,随着人走动呈现飘逸之态,再加上仙鹤攀附,更显仙人之姿,乌发尽数盘起饰以白玉,再留两缕散于胸前,既不显得呆板无趣又不失仙风道骨。 夏知予在案前整理册子,见鹿京歌来神色有点慌张,连忙行礼。 夏知予身量也比鹿京歌矮,按岁数来讲鹿京歌比夏知予小得多,不过妖类开智晚,鹿京歌能上树下河的年纪夏知予保不齐还是只未开化的小绵羊呢,在鹿京歌眼里夏知予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不过这个少年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中长大,意气风发被谨小慎微包裹,甚至在鹿京歌向其传授功法技艺或者就其修炼指点一二时,明明眼里闪烁着渴望激动,都努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 是的,鹿京歌在教夏知予,她想,为人间多培养一个仙神总是有好处的,只是不知夏知予他是否能担此任呢? 鹿京歌拿起案上的册子查看,装作不经意地问:“交代你的事可办好了?” “办好了。” 有了侍者,鹿京歌就可以把精力放在更加凶险的祈愿上,一些稍轻松的活儿就派给夏知予去办,对他来说也是历练的好机会。 “案上是给你带的点心,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你到提醒我了,我这里的事是越来越多,碰上复杂的案子十天半个月都抽不开身,诸事便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我想再收一个侍者,也可替你分担。” “神君可有什么要求?” 鹿京歌倒茶,也递给夏知予一杯。 “和你一样,手脚麻利,做事踏实认真即可。” 夏知予接过,手上刻意用以遮盖伤痕的术法即使叠加了四五层,也难逃鹿京歌法眼。 鹿京歌断定又是昔日那群霸道蛮横之人刻意找夏知予麻烦,但是她又不能说把人家拎过来打一顿,这一插手性质就变了,就像凡间两家孩子拌嘴打架,本来事可大可小,双方爹娘因护犊子也打起来,小事化大,大事爆炸,不到官府判个对错,安个罪名把面儿争回来,这事就完不了。 况且,想要的东西,尊严也好,荣耀也罢,靠自己本事挣的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当然,鹿京歌自然知道夏知予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才会一忍再忍,也就没有戳穿夏知予漏洞百出的刻意隐瞒。 “我记得按照惯例,中秋那天会在空境里举办一场围猎,你可有兴趣?” 空镜其实就是一个阵法,白玉京的围猎自然不能真到山间林莽里去狩猎活物,这与上天有好生之德相悖,于是便有仙神提出设个阵法,各路仙神再扔点灵力进去,化作猛兽以替代实物。围猎的参赛者使用统一的弓箭,进入空境身上衣物变为骑射服,一炷香后,空境收起,谁手下猎物的品级越高谁就是赢家,可获得最高彩头,不参与围猎的也可以上赌桌压谁赢。这样不仅能供大家取乐,也不至于残害生灵。 夏知予见鹿京歌没有追问暗自松了口气,接下来这一问又把他弄懵,“属下没参加过,不知道行不行。” “中秋佳节,本就该尽情欢乐,你要是中秋那天还在忙前忙后,倒是陷我于不义了。” 闻言,夏知予连忙放下茶杯抬手行礼,解释道:“属下不敢。” 鹿京歌把茶杯递还给夏知予,“别紧张,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平日里和你来往的那些人少不了也要参加。你去,不说赢个头彩,至少也替我争个面儿。” 鹿京歌将茶饮尽,施法调出信徒的祈愿簿,把自己已经处理了的祈愿抹掉,着重看了闪着红光的两桩祈愿。 “药你知道放在何处的。” 夏知予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腕,窘迫地扯衣袖挡住。 “这两桩祈愿我去处理,其他的你拣紧要的在节前处理好。” 鹿京歌收起祈愿簿,替夏知予掸去肩上的灰尘,“这一去也不知中秋宴能不能赶回来,有事及时传音告知我。” “是。” 话毕,鹿京歌动身下凡。夏知予从柜子里取了药,拎着鹿京歌给他带的点心,也离开了白玉京。 第2章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两桩祈愿一个在徽州,一个在彭城,鹿京歌先是在彭城花了两天降伏扰乱百姓安宁的鼠精,现下跑到徽州黄山里捉拿一只缢死鬼,在山林里好一阵穿梭,终于将其降伏。 鹿京歌将缢死鬼收进葫芦,准备赶回白玉京参加中秋宴,抬眼才忽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一座庙里。 庭院中杂草丛生,原本规整的石板路也布满了裂痕与青苔,俨然是荒废了许久。 站在主殿门外,鹿京歌只觉得心里发紧,竟如着了魔般,不自觉地想走进一探究竟。 四方屋舍虽然破旧但勉强还有个空架子,主殿就没那么完整了。屋顶一半塌陷,一半只靠屋内几根柱子勉强支撑,碎瓦遍地,蛛网密布,四下积灰,裙摆撩过也会带起少许,灰鼠被贸然闯入者惊扰四下骚动。 鹿京歌不免屏住呼吸,怕微弱的气流吹动摇摇欲坠的房梁,更怕惊扰了那具无头石像 石像盘腿而坐,宝剑横于腿间,一手托着宝剑,一手呈抚弄之姿悬于宝剑上方,半边身子暴露在夜空下,日晒雨淋,布满裂痕,裂痕处生出蓝色小花。 现下,月光穿过屋顶都没有半分落在他身上,反而照亮碎瓦断木和灰鼠。 鹿京歌轻身跃上供桌,弯腰端详石像缺处。 缺口并不平整,像是被硬生生砸断的。 鹿京歌下桌绕过石像,四下张望,头已无处可寻。 鹿京歌出庙,看着破旧的木门,斑驳的墙面,里里外外,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落寞,让人不禁感慨世事的无常,也提醒过路人,这里的神仙不灵了,回去吧。 今日也会是自己的明日。 鹿京歌蹲下查看门前的石碑,施法抹去石碑上的灰尘,显现“奸邪不容,皆务贞良”八个字。 这八个字,鹿京歌曾听张忌说过。 “巧合吗?” 鹿京歌不敢确定,她再次入观,搜寻每个屋子,去寻找一丝可能,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 也是,一句话而已,能证明什么呢? “这间庙的主人曾经肯定是位正义之士,才值得凡人为其建观。” 鹿京歌从袖中取出一壶酒,举起与明月对饮,敬自己那位死生不定的师傅与逝去的亲人,后淋在石碑上,于佳节祭奠前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鹿京歌回重华宫换衣,徽州的经历让她生出别样的情感,摸不清,道不明,忘不掉,瞧见案上的纸笔,鹿京歌提笔写下“奸邪不容,皆务贞良”八字。 “神君,时辰差不多了。” 夏知予比鹿京歌提前一天回来,看见鹿京歌写的东西,却是惊慌失色,他刷地将手掌覆于纸上。 事发突然,鹿京歌也是猛得擒住其手腕,疑惑道:“怎么了?” 夏知予脸色煞白,“神君是从哪里知晓这几个字的?” “我误入了徽州黄山的一座破庙,庙前的石碑上刻的。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神君可知这八个字的来历?” “有话直说。” 鹿京歌把夏知予手松开,听着他说:“错不了。百年前,三界经历了一场灾难,死伤无数,灾难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名叫沈觉的女仙,号敬止,这八个字天上地下只有她庙前石碑上才会刻。以防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我还是替神君把纸烧掉的好。” 看来,真的不是张忌。 鹿京歌思考片刻,她从来都是不怕麻烦,也不自找麻烦,点头同意了。 夏知予把纸拿起来,任其在手中燃烧。 “那位女仙最后是什么下场?” “尸骨无存,连魂魄都被打散,是实实在在的死无葬身之地。” “可有鲸落?” “那位上仙堕入魔道,在人间大开杀戒,信徒用锄捣毁庙宇,用刀砍断法像,人人得而诛之,没有人再承认她仙的身份,也就没有鲸落。” 凡人有言“一鲸落,万物生”,仙神陨落也是如此,仙神的力量来自天地和百姓的香火,所以在仙神陨落时其体内的灵力也应当返还给山川河流和黎民百姓,在那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春夏或者秋冬,必定是霞光万里,枯木发荣,一片盎然之景,百姓称之为天官赐福。 仙神从来不是天地的主宰,他们与世界万物共享这片土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毕生修为回馈世间,也算是一种圆满。 “还真是世事无常。” “神君,处理好了。” 中秋宴在瑶池举行,最高处自然是天帝的位置,其余三千仙神按位份高低左右排开,桌子排成呈月牙状,远远望去似一卷飓风。 瑶池中央,仙娥伴着丝竹管弦之乐起舞,仙桃异果,龙肝凤髓,玉露琼浆,般般件件人间难觅,整整齐齐摆满桌案。四方仙神着锦衣华服,乘风驾鹤而来,于宴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鹿京歌亦在期间,刚刚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她。 “听说此次中秋宴妙元真人也会来。” 妙远真人便是花神,亦被称为群芳毓德元君。 妙远真人生性洒脱,来去无踪,虽是目前唯一一位在职的古神,但不喜居于白玉京,自然也不入太虚之境,整日不是在人界就是在芥子人域,美其名曰:中隐隐于市。 妙远真人座下有十二侍者,分别为正月梅、二月杏、三月梨、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莲、七月秋海棠、八月桂、九月菊、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和十二月水仙,各自尊称为九疑仙子、及弟仙子、淡客仙子、鹿韭(紫云)仙子、涂林仙子、芙蕖仙子、相思仙子,金雪仙子、寒英仙子、拒霜仙子、玉珉仙子和凌波仙子。 打鹿京歌飞升以来就从未见过妙远真人,到是让她有点好奇这位拥有上古神力的花神长什么样。 天帝入座,诸位天官也依官职落座,左边第一个位置无人,想来便是花神的位置。 忽而,一缕缕奇异而馥郁的花香渐渐弥漫开来,甜香而淡雅,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令人心醉神迷。 在一片氤氲的花雾之中,花神从远处乘轿輦,携十二花仙中的九疑仙子和涂林仙子来赴中秋宴。 九疑仙子和涂林仙子扶花神下轿,还未走进,天帝便携众仙神起身相迎。 “恭迎妙远真人。” 花神入座,九疑仙子和涂林仙子于花神后方坐定。 天帝举杯大笑,“妙元真人得有五十年没来白玉京了,您瞧,是不是又多了许多新面孔。” “是多了些新面孔。人力充沛,这对白玉京来说是好事。” 天庭沉浸在欢乐祥和之中,酒过三巡,终于到了今日最令人瞩目的围猎环节,今日的彩头是一枚红玉。 紫麟神君依旧奉天帝之命,于大殿中央起阵。 空境中地形多变,变幻莫测,灵力在中幻化出各类凶猛强悍的兽类,境外诸神已能听见野兽嚎叫之声。 “进入此阵者,只能使用低阶术法,拼的是各位的拳脚功夫,比的是各位的真才实学。” 野兽的嘶鸣嚎叫令诸位参赛者热血沸腾,个个声音高亢,难言心中的激动和兴奋。 “知予,不必有所顾虑。” 夏知予位于队伍中,个字小,看起来并不起眼。鹿京歌注意到他难掩的紧张,链接识海对其说这番话便是想让夏知予放手去做,不必在乎输赢。 夏知予心下了然,步子也更稳当。 待所有参赛者进入空境后,紫麟神君便将阵眼关闭,一炷香后才能开启,阵外人可以透过阵法欣赏围猎。 没参加的仙神也摩拳擦掌开始下注。 二十个巴掌大的铜鼎在桌上排开,容量无限,参赛者的名字浮于铜鼎上,下注者选好后把贝币丢进去,拿着刻有选手的名字的签方便清算,待赌局结束,抽签翻倍数,贝币由赢家分,不够的就由输家补,下的注越大,赢的越多,输的越多,补的也越多。 二十位参赛者中,当属乾正宫云海神君侍者李凌锐呼声高,此人在近三十年来的围猎中,次次拔得头筹,天帝压的也是他。 “妙元真人难得来一次,要不要也参与参与。” 天帝于座上招呼妙元道人。 花神起身在赌桌前徘徊,转头问鹿京歌,“这位神君压谁?” 鹿京歌下了注,准备回位置上,没想到花神会跟自己搭话,忙作揖行礼,“重华宫,夏南。” 压自己宫里的人不算什么新鲜事儿,没人会对鹿京歌的做法指手画脚。鹿京歌压夏南也不是盼着夏南真能赢,只是单纯的护犊子。 花神没说话,涂林仙子款款上前把盒子里的贝币全到进了夏南的鼎里,鹿京歌用眼数了数,少说也有五百,她也不过压了一百五,并且,花神这一举动也带动好几位围在赌桌前观望的仙神纷纷跟着下注,眼看就要超过人气最好的那位。 九凝仙子将小臂长的铜青色烟杆递给花神,只见她红唇微启,将青玉烟嘴轻轻含住,缓缓吸气,烟锅里的烟草燃起点点猩红,袅袅白烟从她的口鼻中逸出,模糊了她那双足以魅惑人心的丹凤眼,白烟散去,双眸中又透着一丝丝倦怠与迷离,说话不急不慢,“我们,拭目以待。” 自打花神在对面坐下,鹿京歌便察觉她总在有意无意地瞟自己,现下又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实在是令鹿京歌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在心里推敲, “难道是自己飞升来,作为新人没去拜见她这位古神,惹怒了她?” “该死!莫非天规里写了但是我看漏了?” 鹿京歌决定回去查查天规,看看有没有新人上任必须拜见古神这一条,或者问问夏知予也行。 鹿京歌饮尽杯中酒,缓缓点头,颇为赞同自己的决定。 围猎开始,大家都在观望谁会去选择猎杀高阶猎物。 围猎规则是手中猎物的品级最高者获胜,围猎过程中谁被对方术法击中则被视为身死,会被列阵者强行拉出空境。 空境里一旦有人成功猎杀猎物,其名字和猎物品级便会一起浮现在树林上空。 虽然都只能使用低阶术法,但是大家都不敢一上来就猎杀高阶猎物,他们会等,等到谁猎获高阶猎物,就上去动手抢,更有甚者会选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瞧准时机捡漏,然后迎接别人的抢夺。 如果说前者是险中求胜,那么与之相对的便是稳中求胜。有的人选择远离战火中心,去猎杀别人不屑的中阶或者低阶猎物,待到抢夺高阶猎物的人都失败时,即使他手里是一只低阶猎物,他也可以是赢家。 术法炉火纯青的人也不会鲁莽地选择猎杀高阶猎物,不值得,因为刚开场人还太多,对手也就多,他们会选择保存体力,看谁熬得住谁,如果快结束时还没有人猎杀高阶妖兽,那么谁手里猎物品阶最高,谁就会是那个被围追的对象。 夏知予虽然是第一次参加围猎,但是他也没傻到去跟那些野心勃勃又蛮横的家伙抢夺高阶猎物,而是选择猎杀中阶猎物,可是半炷香过去,一只高阶猎物都没有被猎杀,他抬头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位于一众名字中央,自己手里的中阶兔妖是品级最高的,暗道不妙。 现下包含夏知予在内,还有七人“存活”,李凌锐自然位列其中,还有几个平日里欺负夏知予的人。 夏知予能感受四方树林在躁动,疾风斩断树枝,有人正朝他的位置赶来。 猎物被击杀后化作兽形玉佩,夏知予把玉佩挂在腰间,握紧手中软剑,稳住身形,平复气息,准备迎战。 有人从后方最先赶来,夏知予转身死死盯住来人方向,谁料那人飞身竟然从上空跃过,潜入树林。 夏知予看见那人的身影于丛林中左右跳跃,身手矫健,他的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树木的轰然倒塌。 夏知予抬头,上空的名字一个个消失,那人目的明确,先将其他人击杀,再来对付夏知予 那人正是李凌锐,只见他抱着剑从深林中缓缓走出,距夏知予十米处站定,四枚玉佩稳稳挂在腰间。 李凌锐眉目刚烈,双眸深邃锐利,面部线条硬朗,端的是方正刚毅,黑发半扎,一身正气。 骑射服不适合他,太板正无趣,还得是平日里穿的粗布麻衣,带着江湖血雨,大漠风沙,荒原霜雪,错乱中不失秩序,豪放中不缺内敛,方能彰显他嫉恶如仇,无拘无束的大侠风范。 江湖人士如过江之鲫,武林中早已没有李凌锐的身影,但他在哪里,哪里就是江湖。 “李大侠,久仰。” “有个人没来,我先和你打,再和他打。” 习武之人和修道人士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习其武,各遵其道,各行其事,若有作奸犯科者,自有正义之士替天行道,飞升后术法加身,也让各派人士有了平等切磋交流的机会。 李凌锐声音混杂着江湖的风雨、黄沙和烈酒,低沉却掷地有声。 “重华宫夏南,请赐教。” 来人目的明确,单刀直入,夏知予也没必要绕弯子。 “乾正宫李凌锐,看招。” 李凌锐是个武痴,对自己的本领也是极其自信,他猛地弹起,手中硬剑高高举起,借着冲力和臂力,朝着夏知予狠狠劈下,带起一阵呼呼风声。 剑未到,凌厉的剑气已扑面而来,即使此刻剑并未出鞘。 夏知予手中软剑如鞭,锋芒暗藏,变化莫测,但不宜与李凌锐的硬剑正面交锋,于是乎,他脚下轻点向后飘退数丈,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又快速飞身上前,手腕轻抖,软剑如灵蛇般蜿蜒而出,企图缠上对方剑身。 李凌锐经验老道,一眼识破对手意图,知晓软剑剑身柔软,极为难缠,直来直去的劈或刺很容易被找到空子缠上,而剑尖尖锐,持剑者手一摆便是一道口子,所以在软剑快缠绕上硬剑时,李凌锐及时调转剑尖朝下,往右侧后收,弓身蓄力一跃而已,手臂转一圈反手使剑横于眼前,落下时直取夏知予咽喉。 夏知予将剑抽回截住剑尾。 李凌锐双眼微睁,因为两剑相击时,夏知予的的剑还是如蛇般绕上了自己的剑,使半边剑鞘化作碎片掉落,软剑来不及收紧咬住硬剑剑身,剑正好顺着李凌锐下落抽离,因为是一个斜角,剑尾划破了夏知予肩头的布料。 李凌锐弹跳退后,于夏知予十五米外站定,余下半边剑鞘顺着剑身滑落。 至此,李凌锐的剑才显现真身。 李凌锐的剑虽不如软剑细长柔软,但剑刃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能轻易撕裂空气。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夏知予正全神贯注准备迎接李凌锐的再一次进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点蒙圈,回过神后还是乖乖回答。 “小满。” “小满?怪娇气的。” “你的呢?” “它的名字就刻在身上,有胆,自己来看!!” 话未毕,李凌锐再次发起进攻,先是佯装一刺,实则横向一扫,宝剑发出阵阵龙吟,而目标正是夏知予的腰部。 夏知予见状,身体如陀螺般快速旋转避开,转至李凌锐身后。 两人背对背,夏知予左脚站立,右脚抬起,身向后到,连带着小满向后刺去,企图缠绕上李凌锐脖颈。 李凌锐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剑尖行至左耳耳侧,就被他用左手双指夹住,用力往前一抽,夏知予顺势转到李凌锐正面,本想借力抽回,谁知被李凌锐死死夹住。 李凌锐持剑向夏知予胸部刺来,小满剑身随着李凌锐的前进弯曲。 夏知予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用左手双指头夹住剑身,截下这一刺。 “是破岳!” “够格。” 两人几乎是同时往剑上注力,又几乎同时松手,再次你来我往,一招一式不拖泥带水,没有一方甘愿落于下风,劈出的剑风接二连三砍到周遭树木,激战正酣,似乎忘记围猎一事,也未曾注意时间在悄然流逝,以及还剩一人。 两剑相击时,香也燃尽,阵法退去,两人保持对战姿势出现在瑶池中央,隔着交叉的双剑凝视对方眼睛,神情仍未从战斗中脱离,直到鹿京歌唤了夏知予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围猎结束,获胜者是钱烛。” 那个叫钱烛的是个小姑娘,她一开始本来也打算和其他人一样去抢夏知予的猎物,但看到李凌锐也在,自知本事在李凌锐之下,所以选择屏息凝神藏在暗处,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见夏李二人打的热火朝天,谁也不肯放过谁,就转而去猎级别更高的妖了,正好,在烟燃尽之际,她也将一只狼妖收服,成为此次围猎的赢家。 小姑娘看起来异常兴奋,去接彩头的手都在发抖,难掩心中雀跃。 随后,天帝抽签,赌注翻了四倍。 夏知予和李凌锐默不作声,收起武器,绕过分钱的众人回到自家神君身侧。 夏知予输了,他想向鹿京歌讨罚,但花神先他一步开口:“明歌神君,我们输了。” 夏知予心里咯噔,并不知道鹿京歌会参加赌局,更不敢想花神也压了自己,下意识想赔礼道歉,忐忑之际却听见鹿京歌说:“不敢赌的人,没有赢的机会,更没有输的资格,在下愿赌服输。” 花神轻笑出声,转身走上台阶,看向阶下众仙神,说:“今日输的全算本座的。” 花神此话一出,阶下众仙神无不大声欢呼,高喊:“谢花神恩赐。” 天帝起身,一旁仙女递上酒水,天帝接过高举酒杯,“诸位,与朕同饮,祝天地清平,万物安宁。” 众仙神举杯敬天地和花神,“祝天地清平,万物安宁。” 宴毕,宴上众人打道回府,夏知予跟在鹿京歌身侧,鹿京歌斜眼看过去,见他眉头紧锁,一脸纠结。 夏知予这人,嘴上话少,但爱在心里念叨,像个小老头一样,鹿京歌故意施法偷听他在心里琢磨什么,果然不出所料,无非就是输了,给她丢脸了诸如此类的话。 鹿京歌出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今日感觉如何?” 夏知予先说出个“很”字,然后憋着气在脑中搜索一个恰当的字眼,重重吐出“痛快”二字。 鹿京歌微微侧头,看着他直视地面,下颌紧绷,似乎又沉浸在方才与李凌锐酣畅淋漓的过招中。 “你今天很为我长脸。” 第3章 凌霄殿鹿京歌收神兽 佳节刚过,来不及喘息,鹿京歌又开始忙碌,来回跑了三四个地方,算下来已有半个多月没回白玉京,朝会让夏知予请假,有什么急事即刻传音告知。 中秋围猎后,夏知予特地做了副剑鞘赔给李凌锐,李凌锐说上次围猎没打尽兴,两人又约了次比武,在泰山之殿,加着术法,在结界里痛痛快快地又打了一场,直比到太阳落山仍未分出胜负,实在是口干舌燥,两人就索性瘫坐在崖上,对着如火落日和漫天晚霞畅饮,酒是李凌锐带来的女儿红。 “你我比武,你家神君知道了不会责骂你吗?” 夏知予酒量不佳,三杯下肚,双眼渐渐迷离,有点上头,他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拿起身旁小满,神情异常认真,“不会,神君人很好,对我也很好的,入门时赠我小满作入门礼,成年那天还给我取了字,知予,取深明大义之意。” “夏,知,予。”李凌锐念出声,大笑,笑声爽朗,“挺适合你的。” 山顶风大,夏知予酒醒了半分,“李兄,你的呢?” “牧风。” 见夏知予一脸迷惑,李凌锐拿树枝在地写给他看。 “很适合李兄一代大侠的身份。” 李凌锐饮尽碗中酒,躺在地上,枕着双臂,看着天边云卷云舒,似乎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字是我师兄取的,那时我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是什么大侠。” 夏知予觉得酒这种东西再好,自己恐怕都无福消受了,搁下碗,也躺了下去。 晚霞渐褪,只留有淡淡余晖在天际处徘徊。 “李兄的师兄,一定和你一样是个万人敬仰的大侠吧,他在白玉京吗?” 李凌锐沉默片刻,将破岳举到眼前,翻转查看,上边有密密麻麻的划痕,一看就身经百战,“他啊,消失了。” “你有寻过他吗?” “寻不回来了。” 夏知予侧头看李凌锐,李凌锐望着破岳出神,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夏知予猜测他的师兄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所以才寻不回来了。 两人结伴回了白玉京,在重华宫门下分开。李凌锐的酒量很好,喝了一壶半都脸不红心不跳,走路也不打颤,夏知予望着他离去背影,孤单落寞重重笼罩着他。 在和李凌锐比武中,夏知予能感受到他的投入与专注,也许,那个可以与他匹敌的人真的永远都寻不回来了吧。 寿命无限,也意味着思念无限。 “神君这时应该到奉天了吧?” 据祈愿,奉天近日出现一只凶兽,暴戾凶残,伤人无数,情况十分紧急。鹿京歌找到它时正值午夜,在奉天东郊的破茅房里,还未进门,腐尸的臭味夹杂新血的腥甜扑面而来,肉块于舌尖翻搅的声音,尖叫、哭泣、央求,甚至谩骂,不绝于耳。 鹿京歌用透视术看见屋内的凶兽正埋头啃噬着死去修士的脑髓,地上躺着的,梁上挂着的,皆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这是,神兽夫诸?!” 《山海经》记载:“傲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依体型看,这只正值青年,力量不容小觑。 鹿京歌穿过房门,几乎是同时,夫诸破门而出,双眼猩红,全身上下皆是腐血,鹿角缝隙还卡着一刚出生婴孩的头。 夫诸摇头,将那碍事的头颅甩掉,鼻孔哼哧哼哧出气,此时的它就像一头杀疯了的野兽,后蹄摩擦地面,一个弹跳便扑向鹿京歌。 鹿京歌侧身跳跃躲过迎面一击,翻掌召出木兮扇。 扇子没有冷兵器的锐利,也没有软兵器的灵活,使扇讲究的是借物杀人,见叶化镖,遇湖起浪,只要修为够,飞沙走石通通不在话下。 只见鹿京歌微微一扇,狂风四起,风成旋涡状接二连三直追夫诸,奇的是,风所过之处未伤及只花片叶。 夫诸四下逃窜,伺机而动,鹿京歌频繁挥扇,将夫诸围在重重风旋之中。 范围逐渐缩小,这下可把野兽逼急了。 夫诸用角撞击风旋,却被快速旋转的风绞伤,它眼冒凶光,鹿京歌却在其污血染红的皮毛下看见神兽特有的卐字,这下更确定了眼前这只癫狂的凶兽正是神兽夫诸。 鹿京歌正欲出招,地面却开始剧烈晃动,有什么东西将要冲破地面。 突然,一大张水帘破土而出,欲将鹿京歌围住。 这摆明是在学鹿京歌的招数,这下真成了斗兽场。 不等夫诸攻来,鹿京歌右手执扇跃起,快速跳出水帘,穿过风旋直刺夫诸,扇过夫诸的头,削掉头顶立起的毛发。 鹿京歌未抽回手便被夫诸的角带着在空中翻滚一圈,她脚钩住风旋,抽回右手的同时左手放出灵流。夫诸被灵流打翻,幸好鹿京歌眼疾手快,及时散了风旋,不然夫诸就变成一堆烂肉了。 可当下的夫诸明显失去了神志,哪会记得鹿京歌的好,穿过水帘就逃之夭夭,临了还多送几张水帘给鹿京歌,四面八方未留一丝缝隙。 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想直接破帘而出根本就不可能,而且这水帘就像一围起来的传送门,灵流这边打进去,那边就传出来,真够阴间的。 鹿京歌心想,既然流动着的打不散,那就让它停下来。 折扇在手中翻转,四周温度急转直下,水哪有不结冰的道理,接着鹿京歌一个扫腿,地上碎石被风削成利器,被风带起直冲正对面的水帘,就像用剑划烂布条,不堪一击。 一面碎,面面塌,鹿京歌飞跃而出,顺便拿走了夫诸留下的毛发。 “怎么有股狐的味道” 鹿京歌曾为了任务扮男身潜入狐穴,同时被四五只母狐妖上下其手,外加十几只狐妖以充满**的眼神刺裸裸地盯着,虽表面上装得惊慌失措,醉生梦死,内心依旧波澜不惊,事到如今那些个个美艳的狐妖长相她是一个也不记得,反倒是那股掩在浓厚脂粉气下的狐妖味道她是想忘也忘不掉。 鹿京歌站在夫诸逃跑的方向,让毛发随风散去,落叶归根,必定能找到夫诸,她则跟着毛发穿梭于山林中,一路追至了太白山地区,于一山洞中找到夫诸。 夫诸正趴在地上舔舐身上的伤口,一见鹿京歌,又做防备姿态。 鹿京歌确定在打斗过程中没有看见夫诸身上有伤口在流血,她也只划断它头上的一撮毛,未伤及□□,伤口也明显是新伤。 “难不成有人赶在我后面动了手,为什么,灭口吗?” 鹿京歌趁着夫诸受伤,三下五除二用降妖索把它捆了,当即带夫诸到太白山天池疗伤。 太白山地区多奇花异草,天池周围更是茂盛,且天池本就集满了日月精华,池底更是多矿物原石,是天然的疗伤圣地。 或许是被打怕了,又或许是神志恢复了些,夫诸被放出来的时候也就挣扎了几下,就乖乖在水里泡着。 这场景怎么和凡间老娘教训捣蛋儿子一个样,说实在的,鹿京歌心里有点佩服赶在她后面收拾夫诸的人。 鹿京歌翻看了夫诸的伤口,除了肚子上的一处伤口是被倒钩似的兵器剌过翻了出来,未伤及内脏,其他地方倒像是这家伙自己擦破的。 “那山洞隐蔽,周围设有阵法,断不可能是寻常百姓住的地方,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或是精怪也未可知。人家也没有对你下死手,多半是你扰了人家清净,才平添了这口子。不过,这样一来也就不是灭口,等你好了得带着你回去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正想着,夫诸不知抽什么风,拼命甩头,在水里翻腾起来,连呛了几口水。 鹿京歌施法让它镇定下来,这下动不了,夫诸嘴里不断发出没出息的呜咽声。 鹿京歌箍住夫诸的头,端详片刻,发现夫诸左瞳孔中有一黑点,于红中特别显眼,施法取出后,发现是一块铜钱。 铜钱泛着黑气,才拿着没几秒,便在手中化成一团黑雾。 鹿京歌的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也肉眼可见地变黑,她从乾坤袖中取出琉璃瓶,将黑雾收进其中,然后将左手整个放进天池里浸泡,天池的水清澈见底,黑色在水中消散,继而被净化。 取出铜钱后,夫诸猩红的双眼变回鹿眼,皮毛的颜色被天池水洗净恢复成洁净的白,渐渐有了神兽的样子。 “什么样的铜钱?” 事情涉及神兽,鹿京歌不便以个人的判断定夺,所以借着朝会,将夫诸带回了白玉京。 “回陛下,铜钱已经化成一团黑雾。” 鹿京歌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琉璃瓶,瓶中黑雾上下浮动,还算安静。一见黑雾,夫诸便不安起来,奋力嘶吼,惹的顶天柱上的银龙跟着躁动,灵力低的仙官被迫捂住双耳。天帝挥袖安抚银龙,鹿京歌用手摸着夫诸的触角,缓解其不安的情绪。 “这团黑雾竟引得殿内神兽乃至众天官内心惶惶不安,究竟是何等邪物?” “诸位请看。” 鹿京歌走至殿中央,施法的那一瞬黑雾立刻变得躁动不安,咒骂、哭喊、哀嚎不绝于耳,黑雾中现出的画面更是血腥绝望,百姓死于各类魑魅魍魉的撕咬啃食,断头残骸浮于流血之上,天边太阳被乌鸦圈圈围住,泄出的光无法让人界重现光明,看起来到是预示着人界即将灭亡,而浮于飞鸦之上的神只是淡漠地看着人界的灾难。一只皮开肉绽的手在画面中颤抖,于人间试图抓住那神的衣角,虚弱的女声被高空上的人捕捉,此时,那神才微微歪头凝神着她。 “陛下,这画面似是一百年前敬止仙君……” 司命星君话未说完,少部分官员还不明所以,一些资历老的仙神皆了然于心,但大家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鹿京歌到底年轻,各类道法倒背如流,对这些秘辛是一概不知,当然也一点兴趣没有。 “这场灾难由当时白玉京的敬止仙君一手酿造,不仅给人界再一次造成灾难,更是让白玉京蒙羞,仙神之所以为仙神,首要的条件便是要斩断七情六欲,尤其是男女之情,而这位受千人敬仰,万人膜拜,千万人供奉的敬止仙君,竟然因为对师父的不伦之恋对黎民百姓痛下杀手,企图用千万人的命格来换自己师父的命,简直枉为神明!!!” 说到最后,司命星君的声调提高十个度,愤怒之情不言而喻,一些年轻仙官更是变得激动,开始同身边人一起咒骂敬止。 “司命,这件事尚未查明,可不敢断言就跟废神敬止有关。” “灵均,且不说今日之事真相究竟如何,那次战役难道你忘了吗?如今又牵扯到操纵神兽,背后之人是什么目的还用多想吗?” “操纵神兽!!这可是死罪,这不摆明在挑衅白玉京!!!” 话一出,顺风耳就后悔了,挑衅白玉京不就是在挑衅天帝嘛,暗道不好,顺风耳赶紧把嘴封上,心里祈祷希望那位离他十几米远的天帝没听到没听到。 众天官无一人作答,柱上的银龙屏息,连风都像死了一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座上的天帝发话。 “明歌。” 单是这两个字,就让顺风耳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神兽夫诸的事让你费心了,做得很好,至于其中牵扯出的事,鉴于你已连续奔波多日,这件事就交由其他武官去办,你当前的任务就是把神兽夫诸送回傲岸山。” 虽然夫诸操纵水多数情况下是为了自保,但任凭其在人界随意走动难免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将其送回傲岸山是最好的选择,可显然夫诸并不想离开鹿京歌,一直在用角蹭鹿京歌。 “看样子,这神兽倒是有点依赖明歌神君。陛下,明歌神君自飞升以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坐骑,夫诸虽然年纪尚小,但神兽若是从小养起,在大大小小战役中和仙神磨合,配合度就越高,作战也能事半功倍,陛下倒不如成人之美。” 天帝思考着临水夫人的建议,“明歌,你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有神兽陪着也有趣些。只是收不收在你,朕不强人所难。” 鹿京歌低头对上夫诸的视线,小家伙歪着头,一双鹿眼湿漉漉的,盛满期待,整个身体低伏,像是只要鹿京歌点头它就会立刻扑到鹿京歌身上。 “也好,我们俩姑且就结个伴吧。” 不出所料,夫诸一下就扑到鹿京歌身上,还好鹿京歌手快,挥袖就把鹿京歌收进乾坤镯里。 “明歌,你且将琉璃瓶呈上来。” 琉璃瓶从鹿京歌手上浮起,继而稳稳落在帝君手里。 帝君打量着琉璃瓶,语气中难得透出一丝冷意,“诸位,有谁能担此重任?” 话一出,全殿鸦雀无声,其他品阶低的小仙不做答尚知原因,无非就是不想担责任,毕竟无论这件事是否真与废神敬止有关,敢明目张胆地挑衅白玉京,其实力便不容小觑,费尽心力飞升,没人想当炮灰,可一些白玉京的元老为何也不做答? “陛下,臣斗胆一试。” 站出来的是清和仙君,女,位五品,属文官一列。 “清和,你属文官,此事按理不应该你去做。朕知道你心有抱负,只是,此去凶险未定,你可想好了?” 清和本站在离高台三十米开外,现下离高台只有五米,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陛下,正如灵均仙君所言,此事迷雾重重,凶险未定,背后之人兴许是想借此转移白玉京注意乘虚而入也未可知。卑职属文官,论拳脚功夫自不如各位武官,飞升之前却也断得一手好案,臣不敢妄言此行定能抓住始作俑者,但先让卑职去探一探,待掌握蛛丝马迹后再做下一步打算,以免损伤白玉京的兵力。” “明歌神君,明歌神君,我是司命,贸然和你连接识海请多包涵。” 鹿京歌识海被强行连接,如果不是那人及时报上名来,她手中蓄积的灵流当下就会打出。 “司命仙君,何事?” “你说你是在太白山林中找到的夫诸,可还查觉其他异样?呵,别多想啊,我在凡间的一位好友居住在那里,若那里真有危险,我得赶紧叫他搬离才好。” “原来如此,司命星君放心,我回白玉京之前放了些纸人在太白山区,目前为止未收到任何不好的讯息,想来你那位友人亦是安全的。” “好好,多谢。” 天帝陛下站起,来回踱步,“好,清和,便依你所言,不过,只你一人还不够妥当,朕让六品武官飞扬与你一起彻查此事,另外,朕赐你招神幡,一旦情况不对可动用此幡,四方诸神皆可为你所用,其他仙神皆要竭尽全力辅助清和仙君。” “臣遵旨。” 鹿京歌回重华宫时夏知予不在,夫诸正埋头在院里啃胡萝卜。 鹿京歌梳洗装扮完毕,只见她身穿缨红色配泰蓝色衣裙,领口、袖口及裙摆用银线绣着祥云,叠穿海天蓝及腘外衫,右腰佩白玉坠灰绿色流苏,左腰系搪磁蓝绣重明鸟香囊。长发挽多环辅以银叶簪固定,缨红色发带离发尾三掌处。妆容上,秋波眉下是一抹棕青色,仿佛于初秋枯叶下流连着的盛夏的绿,粉唇是荷塘里介与开和败之间的莲,妆容素雅清冷,服饰大方简洁,眉眼间的英气被温婉的妆容调和,好一位杭州女子,好一股江南风情。 鹿京歌走近夫诸,摇曳的衣裙像微醺的蓝天撩拨祥云,她蹲下,发丝间的皂角香惹得夫诸凑近细闻,鹿京歌用手抚摸其背,夫诸直接躺下,露出白花花的肚子,鹿京歌失笑,道:“现在可不是玩的时候,来,到乾坤镯里来”,说着鹿京歌拿出一支银色镯子。 话音刚落,夫诸便从地上跳起来表示抗议,鹿京歌明白其用意,它不想待在无聊且空的乾坤境里,当即问道:“那你要待在那里,先说好,我可不能牵着你在凡间招摇过市。” 听见有其他可能,夫诸一蹦一跳的过来,围着鹿京歌打转转,末了停在鹿京歌身后,未等鹿京歌反应夫诸便一跃跳进外衫上,呈跳跃之姿,宛若一幅精美的刺绣。 “也好,你为我添只眼,我带你见山河,走了”。 第4章 四君子 仲秋时节,微风裹挟着盛夏的余热,钻进袖口是秋风的凉,桥边树叶渐枯黄,街上行人换秋装,一女子着红蓝衣穿梭在人群里,其背部一只栩栩如生的奇兽,正滴溜溜的转着眼睛。 不是鹿京歌又是谁? 鹿京歌想着带夫诸回奉天找到夫诸记忆里的山洞,扰了人家清净,好歹赔个礼道个歉,还有那些纸人也得收回,最重要的是夫诸毛发上的狐狸味,如果奉天里还有其他凶兽,最好一并除去。 鹿京歌到时正值傍晚,秋高气爽,家家户户吃完饭,都领着一家老小三三两两地到街上闲逛。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商贩云集,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和前两天因凶兽闹得人心惶惶,个个脸上挂满愁容的状态截然不同。 修仙者除魔卫道为的不就是这般宁静祥和,平淡安稳的日子能够长久吗? 路过几条巷子,见几个官兵带着一帮苦力正往一口口水缸里一桶接一桶地灌水。 鹿京歌猜测,“想是秋季天干物燥,怕走水,未雨绸缪吧。” 经过一家茶铺,大家或围坐在方桌前,或站于篷下,嗑瓜子的声音稀稀拉拉,此起彼伏,座上有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诉这几天发生的事,讲至惊险处,大家屏气凝神,手部动作顿在半空,随后“啪”的一声板响,故事进入**。 “只瞧见那破茅屋里金光四散,那天外高人手起剑落,直取凶兽头颅,头身分离,飞溅的鲜血是一滴没落在那老道的衣衫上,落地,老道抚须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小小凶兽,不过如此”,说着,说书人又啪的一声,赢得满堂喝彩。 鹿京歌心想,“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长着胡须的老道了?真是“人言可畏”啊。” 离开茶铺,路过一水果摊时鹿京歌被夫诸扯着衣服叫停,鹿京歌笑道:“想吃果子?” 鹿京歌蹲下挑起果子,中间听着四周摊贩闲谈,得知因为前些日子凶兽一事,奉天百姓的日常生产受到损伤,人员伤亡惨重,所以当地县令特地给每家每户各发放铜钱三百文,以此安抚人心,还特地举办游乐会,让大家到大街上寻欢作乐,休养生息。 鹿京歌取过装有果子的纸袋,付钱离开,拿出个苹果朝后递给夫诸,这时的夫诸微不可察地换了个样子,埋头啃着苹果,这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幅神兽低头进食的刺绣。 鹿京歌也拿出个李子,单手拎着纸袋,边走边吃。 街上人实在是太多,几个调皮的小孩来来回回地穿梭,撞掉了鹿京歌的袋子,啥也没说,朝前跑去, 鹿京歌也不恼,默默蹲下捡掉落的果子,却在抬头起身的时,瞥见一只隐红灰绣鸾凤香囊,鹿京歌记得很清楚,在她探取夫诸记忆,试图找到那位隐匿仙人的蛛丝马迹时,杂乱的记忆里,这枚香囊一闪而过。 鹿京歌起身,却再难寻见香囊踪影,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呼喊。 “走水了,四君子走水了!” “来人啊,抬水啊!” 四君子是奉天城内最大的酒楼,有小京城之称。这里的“君子”并非四个男人,而是一位姑娘,无人知道她姓甚名谁,打哪儿来,又为何停留在此。 酒楼名四君子,而她也真如君子般,百姓有难时仗义疏财,国家有难时倾力相助,大到国事,小到家事,她都倾力相助,在奉天有着不可估量的声望,如今酒楼着火,大家自是竭力相助。 见状,鹿京歌跃到屋顶,翻掌召出木兮扇,旋转,顷刻间融昌街上,家家户户里,只要是能出水的井连带着巷子里事先安排的水缸,皆生出高高的水柱,齐朝四君子扑去。 这火生的蹊跷,似有灵力加持,鹿京歌踩着水柱向四君子飞去,于重重火焰中看见一面具人,乌发如狐尾随意半扎却错落有致,一身黑色劲装,手提黑金苗刀朝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白衣男子缓慢走近,逼得躺在地上的白衣男子连连后退。 还好火大楼高,地面上的百姓什么都看不到,里面的人恐怕难以逃出。 这时,鹿京歌旁边房檐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士,头发花白,背上除了包袱,还有两把剑,用破布紧紧包裹,当然外人看来是个老道士没错,只听她说:“姑娘,火交给我,你快去救人”,说着加快速度朝火飞奔而去。 老道健步如飞,鹿京歌也不堪落后,先是将木兮扇甩出拖住面具人脚步,然后直捣黄龙,用纸扇于半空中截住面具人一刀。 刀柄处面具人一双狭长而锐利的眼眸,犹如夜枭,透着彻骨的清冷与决然,和阵阵寒意和杀气,凭其腰身可知对方是女的。 近距离看刀身,刀身通体乌黑,将所有光芒吞噬殆尽,不见一丝反光,其上流转的神秘符文,散发出诡谲且强大的气息,鲜血顺着纹路流至刀尖,却没有丝毫滴落的迹象,反而渗进纹路使其泛起阵阵红光。 面具人加重力度,鹿京歌侧身奋力甩开,降低底盘,展开铁扇于面具人腰部划过,却被其翻转刀刃挑开,只划下一片衣角。 习武之人在过招时仅凭对手的一招半式便可大致了解对方的实力,鹿京歌从面具人挥刀的力度和速度便知对方是个狠角色,所以鹿京歌借势弹开,正好,扇子不易近战,拉开距离反而方便施展。 不是爱放火吗?鹿京歌挥扇起风,将四周火力朝面具人方向引,左掌灵力加持,两人的视线被烈火充斥。 “夫诸!!” 白衣人要逃,夫诸得了令,从外衫跃下去追。 面具人左右挥刀斩火,直逼鹿京歌,她在拉近和对手的距离,想凭借挡下这一刀解决对手,可鹿京歌好歹是个武神,哪会这么容易中招,待面具人持刀斩尽火柱才发觉人已消失不见。 面具人当即转身,人已手持□□悬于半空,不等她反应,鹿京歌闪现至其眼前,枪尖直指其脑门。 面具人哪这么容易中招,将刀横于眼前便稳稳挡下,顺着鹿京歌的力向后倒去。 这时,大火已被尽数扑灭,黄袍老道持剑从右侧攻入,欲直取其咽喉部位。 面具人顺着眼前的剑身看向老道,鹿京歌乘机脚尖在空中一蹬闪现至其左侧攻入,一剑一枪共同逼近面具人,然面具人只是稍稍翻转身体,降低地盘,就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鹿京歌和面具人都深知凭借这招无法拿下对方,于是先汇了七成灵力于左掌向对方打去,却被其同用手格挡住,双方都觉得对方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在两掌相接之际,二人都借力弹开,面具人一跃立在房檐上,只是垂头看了她们一眼,就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一番酣战,鹿京歌没喘半口气,倒是黄袍老道,面色苍白,额间渗出精密的汗珠,压着声喘气。 “前辈,没事吧?” “无妨,左右不过年纪大了,那是什么?” 前方血泊中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像只狗,鹿京歌走近翻转其尸体,原来是只狐狸,难不成四君子就是这只狐妖? 往下看,狐妖的心口开着个豁大的口子,鹿京歌试着探取狐妖的记忆,无果,魂魄已然震碎,问灵也无从问起。 夫诸从窗口跃进屋内,瞧它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是没追上,它用嘴扯着鹿京歌的外衫,鹿京歌心下了然,夫诸身上的气味就是这只狐妖留下的。 难不成四君子是这只狐妖? “那个白衣人看起来也是个修道者,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他下这死手。” 黄袍老道抚着胸口蹲下,脸色稍有缓和。 “前辈,您还好吗?” “无妨,倒是现在,该怎么和外面的百姓交代。” 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喊着口令像是准备撞门,这位姑娘在奉天百姓的心中分量不言而喻,现下凶手没抓到,整座楼里没留下一个活口,死无对证,该怎么说才能不激怒他们?那面具人武功高强,非等闲之辈,白衣人也是一个修道者,死者更是一只狐妖,修为不知有几年,但能以人形藏匿于凡间其身份绝不简单,关系错综复杂,兹事体大。 话是不能如实说了,鹿京歌翻掌变出一只葫芦,“缢鬼王五,你被他人谋杀化作野鬼于郊外引无辜路人自缢,杀人十人有余,现下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事完成后我便免去你剥皮之罚,你要还是不要?” “我要,道长!!!感恩道长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好,我现在放你出来,一切听我行事,若是敢耍花样,我当下就剥了你的皮打入畜生道,永不出道。”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鹿京歌打开葫芦,王五从葫芦里钻出,披头散发,面目苍白,眼睛凸出,口里挂着一条血红长舌,乖乖地跪在地上听令。 “现在我要用绳绑了你。” 听到这王五就急了,怎么才刚放出来就要被捆,“道长,这这这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听我说完。现下有一件案子迷雾重重,当务之急是给外面的奉天百姓一个交代,我要你冒充杀人凶手,领你到奉天百姓面前请罪。” “请罪?” 王五更怕了,这不是让自己当冤大头嘛,承受百姓怒火是小,他们气急之下要把自己下油锅炸了怎么办?怎么人在葫芦坐,祸从天上来啊!!! “他,他们会把我下油锅炸了吗?” 王五本来就凸着眼,现在更是一脸无辜的呆萌样,别提多可怜了。 “不知道。” 鹿京歌冷漠的三个字让鬼再次崩溃,“啊啊啊啊,老道长救我啊,我不要被炸,不要啊!!!” 王五一下蹿到黄袍老道身边,扯着嗓子喊,外面喊声越发大,虽是有结界护着百姓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黄袍老道只好哄着他,手中拂尘在其身体上扫过一圈,“我现在给你下了守身术,不管他们是炸你也好,还是把你大卸八块你都感觉不到痛,放心吧。” 这叫什么,安慰吗? 王五不解,张着嘴大哭,口水血泪混在一起,骂鹿京歌他们不把鬼当鬼,说自己也是有尊严的,鹿京歌不听他嚎,三下五除二捆了他,挥袖将尸体收入乾坤袖中。 “前辈,你同我一起吗?” 老道思考片刻,似是在衡量什么,“一起吧” 鹿京歌他们现在位于二楼屋子内,打开门,头顶烧断的房梁砸下,烟灰伴着肉焦味扑面而来,焦尸遍地,大人,小孩儿,趴在地上,挂在栏上,面露痛苦之色,楼梯上结成一团,想是逃跑时造成了拥挤结成了死扣挣脱不开,活活被烟呛死。 鹿京歌用扇子扇开浮在空气中的烟灰,准备由右侧下楼,却无路可走,他们只好从二楼一跃而下,尸体大多朝上,一眼望去这座楼的楼梯铺满了人,形成人梯。 游乐游乐,自是与家人一起才是乐,这里不知有多少户人家,有的人一年都不一定到这座楼里喝过一盅酒,为父的带着孩子来这里见世面,为母的劝自家夫君少喝点,孩子目不转睛盯着台上杂耍的,菜凉了都不带动,现下一场火,将一切化为乌有,嬉笑之声随着大火化为灰烬。 “乡亲们,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把门撞开,把四娘救出来” 吱呀——门开了,鹿京歌提着王五缓步走出,奉天百姓皆做出防御姿态,挤作一团,锄头、斧头、钉耙指着他们。 “大家不要怕,我不是恶人,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已被我和身边这位老前辈抓住,我们二人途径贵宝地,偶遇大火,于火中窥见一面具人持刀伤人,危机之中出手相助,可是依旧没能救下这座阁楼里的人,不过罪人已被擒拿,便是我手里这只缢死鬼,现下他已被我们收服,无法作恶了。” 一个老婆婆上前啐了一口在王五脸上“天杀的啊,四娘和我们究竟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这么狠心杀了他们?” 王五故作阴狠,沉重张脸,“那小娘子生得貌美如花,我要娶她作我的鬼夫人,她不肯我就连带这一栋楼里的人都杀了” 鹿京歌暗地里收紧了绳索,他才悻悻地闭了嘴,“老婆婆,各位,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当务之急是要马上设阵超度亡灵,以免化作其他邪祟,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哪位是奉天县令?” “这儿这儿。” 来人端着肚子,肥头大耳,却不是虚胖,说起话来孔武有力 “在下是奉天县令,姓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在下姓鹿,这位……” “弓长张” “哦哦,鹿道长,张道长,多谢二位出手相助才免得更多无辜百姓受此无妄之灾,你们是我们奉天的救命恩人呐。” 刘大人满脸横肉,一讲话整张脸就上下抖动,笑容更是腻死个人, “多的话不用再说,烦请刘大人请人将尸首整理一下,另为我们准备两碗鸡血泡过的糯米,我们需要立刻设阵超度亡灵。” “哈哈哈,好说,好说,来人,没听见鹿道长要什么吗,还不快去准备,一天天干什么吃的?” 呵斥完侍卫,刘大人转头又是笑脸相迎,“不知二位还需要小人做点什么?” “这么多百姓在这儿不方便作法,烦请刘大人让百姓们都回去。” “小事儿,小事儿,哎那个,乡亲们,回去吧,啊,哎呀听我的,两位道长都是神通广大的人,一定可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回吧回吧。” 鹿京歌把王五收回葫芦里,接过侍卫拿来的血糯米, “我来吧。” “老前辈,还是我来吧,您看起来脸色还是不太好,去休息吧。” 张老道还是执意拿过来,“我说了,左右不过年纪大了,倒是现在,已经有好几双眼睛透过窗户盯着这里” 鹿京歌无法,只好把碗递给他,“老前辈也觉得这城里百姓反应异常?” “一只鬼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一点惊慌都没有,反到对我们怀有戒心,还有这位四娘,凡是精怪,月圆之日必会恢复兽身,此时必须活人献祭方能平息他们的兽性,她在奉天城里住了这么久百姓没发现,过路的道士僧人还有那些庙里供着的仙神难道就没有察觉一星半点的异常?” “前辈的意思是奉天百姓刻意在帮四娘隐瞒狐妖的身份?” “是不是,那个刘县令自然清楚,你去吧,这里有我。” 鹿京歌心里不知怎得,两人只认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自己却无比信任这个老道,换作旁人她是要留有八百个心眼的。 那个刘县令,一转头人就不在了,鹿京歌量他不会跑,打算去县令府等他。 “好,那我去去就回。” 鹿京歌叫个衙役带她去县令府,衙役一开始不肯,说什么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他们去取就是,鹿京歌懒得啰嗦,将手掩于修袖中偷偷施个小法术, “带我去见你们家老爷。” 鹿京歌跟在衙役后面,她能清晰地感知有人透过房屋缝隙紧盯着她,后面还有人尾随,一直跟到县令府门外。 鹿京歌未曾转过头,不用想,应该就是奉天百姓,鹿京歌未曾感受到奉天城里有什么秘术暗中流动,这些凡人就没有被操控的可能。 若四娘真如百姓口中所说是个至善之人,百姓会这么护着四娘也是应该,那么整件案子的重心自然就落在白衣人和面具人身上,鹿京歌自会去追查这两人的下落。 话说回来,活人献祭有违道义,鹿京歌自认自己并非不是通情理的人,只是一码归一码,那怕百姓是自愿献祭给四娘,该罚的一个都不能少。 抬眼,县令府已在眼前。 “到了” “多谢。” 鹿京歌挥袖,被控制的衙役乖乖原路返回,门外看守衙役见鹿京歌来左脚绊右脚地跌进门内,鹿京歌定住他俩。 “劳驾,帮我请刘县令出来,我就在前厅等着。” 鹿京歌收了术,两个衙役哭丧着脸木着身体直直朝后院去,鹿京歌径直走到前厅,一路畅通无阻,不消半炷香,那两个衙役就架着刘县令来到大厅,吵个不停,鹿京歌早已把四娘的尸体摆在地上,用白布盖着。 “你们这群吃里爬外的东西,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 “老爷,您就别骂了,我们也是无奈,谁让鹿道长神通广大呢。” “多谢二位大人,刘县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问你,四娘的身份你和奉天百姓知不知道?” 刘大人闭嘴不答,眼神飘忽,一整个装死。 “不答?那我再问你,四娘是什么时候入的奉天?” 还是不答,鹿京歌也不恼,打开葫芦放出王五,不肖鹿京歌多说,王五就用舌头缠上刘县令的脖子,两人来了个不一样的亲密相处,刘县令吓得脸铁青,咬着牙说:“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怎么了?” “二十年前,河中鱄鱼泛滥,天下大旱,奉天旱灾犹为严重,百姓颗粒无收,易子而食,修士忙着除凶兽,朝廷发放的赈灾粮食和赈灾银不是被贪官层层克扣,就是半路被土匪或者恶民劫走,眼看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便决定亲自上金陵,向圣上讨粮,可那时四处都是旱情,北方外族伺机来犯,朝廷官员各怀鬼胎,哪里会有人搭理我们?碰了一鼻子灰。就在这时四娘出现在了奉天,不仅为我们带来了救命的粮食,而且向天公讨来了雨,这才救了这一城的人啊!!!在山贼土匪来犯时她也冲锋在前,她是整个奉天的恩人啊!!!况且,前几日县内出现一只头长犄角的凶兽,闹得是人心惶惶,四娘带着几个壮士去捉拿,也是这次,她在保护其他人的时候身受重伤,被打回了原形,我们这才知道四娘她……她是……” “你们看见她现原形的时候,就不怕她杀你们灭口?” “没有,不会,四娘秉性善良,她来奉天做了这么多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即使她是妖,那肯定也是只好妖,我听闻妖怪在月圆之夜需要活人献祭,可她在奉天从没有白拿过百姓半厘分毫,更别说活人献祭了,道长,鹿道长,我知道,这场大火四娘已无生还的可能,哪怕四娘身上藏着天大的秘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无权更无能力干涉,我只求你,饶了四娘,不要打散她魂魄,让她投胎转世,我代表奉天的百姓求你了。” 有时候,自以为参透道法的修仙者还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懂得是非对错。 “晚了,四君子三魂七魄已被打散,就算想投胎转世也是不可能的了。” 刘县令当即软了身体,鹿京歌收了术,两个衙役扶不稳体态笨重的刘县令,一起倒在地上,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四娘果真不愧君子二字,许多精怪一化形就想着不择手段增长修为,兽性使然,况且一些地方官尚不能得民心,她一妖怪居然能得到满县百姓的拥护,实在了不起。 那么,她又是凭什么避开月圆之夜的呢? 正想着酒楼方向闪现一道光。 第6章 芥子人域 那个香囊鹿京歌自然是看见了的,鹿京歌探取过夫诸的记忆,那只香囊正是夫诸记忆里的那只,颜色暗淡,款式老旧,图案也寻常,只是出现在一个老道身上就耐人寻味了。 “明歌神君。” 方才的白无常带着盖有十殿阎罗章的请愿书回来了。 “冥界办事果然迅速,我等还要多向冥界多看齐才是。” 冥界虽是处理死人的事,但也并不是完全不通情理,再说,少判一桩案那些阎王爷也乐得自在。 “神君说笑。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白无常走后,鹿京歌唤来夏知予。 “知予。” “属下在。” “聚魂棺里的生魂已被拘魂使带走,你将混元鼎和这只葫芦里的鬼一并送去芥子人域。” “神君,这不合规矩。” 依照制度,除了牲畜类灵魂由妖冥司直接管理以外,人与妖精死后无论有罪与否,都需到阴曹地府报道,在十殿阎王那里受审,而亡灵在到达阴曹地府之前需走八个地方,也是冥界十八站的前八站。 一是本地土地庙。手持勾魂牌和批票的阴兵押解生魂在此核实身份和消阳籍,获取路引之后才能踏上第二站。 二是鬼门关。鬼门关由牛头马面看守,生魂只有手持路引才能通过鬼门关,俗称过关。过了关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即亡灵了。 三是黄泉路。黄泉路是最难走的地方,这里曼珠沙华开遍,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土地尘埃,前不见阳关大道,后不见亲朋四邻,这里充满了危险和诱惑,亡灵若是不能保持清醒和镇定,那就永无出头之日。 四是望乡台。石台高筑,登上高台,生前事如走马灯在眼前浮现,足以让亡魂再看看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回顾自己的生平。有亡魂在这里就已了悟,将生前之事看透放下,有亡魂则仍心有不甘,哀叹之声不绝于耳。 五是恶狗岭。恶狗岭犬吠声此起彼伏,这些恶狗由亡灵生前所造恶业化成,亡灵经过此岭,心中真有悔恨之心的不会被伤害,若是依旧死性不改,则会被恶狗无情地啃咬。 六是金鸡山。金鸡山型如雄鸡,爬金鸡山就是从鸡背爬到鸡冠上。金鸡山也真有鸡,乃亡灵色业所化,一入金鸡山,一群群公鸡便会迎面扑来,锋利的爪子可以抓瞎亡灵的双眼,亡灵入此山,戒除□□者即可免遭此难。 七是野**。身负恶业色业者若是连恶狗岭和金鸡山都过不了,更别说到十殿阎罗面前受审了,只能徘徊在野**,找准时机哄骗那些健全的灵魂替换自己留在这里。 八是**殿。**殿里**泉,喝下保证吐真言;吐完真言静候审,阎王像前求开颜。 九就是阴曹地府。阴曹地府依次屹立着十座宫殿,每座殿里都有一个阎王镇守,被称为十殿阎罗,下设六案功曹、四大判官司、阴曹司三司辅助办案,无罪之人在第一殿受审后直接送交第十殿,发放入轮回,有罪之人依次入十殿受审,犯什么罪受什么刑,赎清自己的罪孽后才有资格轮回转世。 在什么地方受刑? 这就是第十站——十八层地狱,该管的事。 除第一殿,十八层地狱分设在第二殿到第十殿两侧。亡灵一经审判定罪将由阴兵押解至各处受刑。 既然是十八站,十站过后就还有八站,若说前十站充满艰难,痛苦和刺激,那么后八站就相对轻松一些,其分别是第十一站供养阁、第十二站鬼界堡、第十三站莲花台、血水池、第十四站忘川河、第十五站奈何桥、第十六站新生谷、第十七站还魂崖、第十八站轮回殿 亡灵受刑的或者没受刑的会根据阳寿分成两拨。 有些亡灵生死簿上记载阳寿未尽,却因各种原因死去,这种情况下他们暂时还不能入轮回,无处可去的亡灵可以在供养阁领取生人为其供奉的供品,然后住到鬼界堡,且每日需到莲花台听地藏王菩萨讲经,坎阵就设在这里。 亡灵在莲花座上净化灵魂,洗涤心灵,欲气也同时被剥离,待到阳寿尽时方可坐船渡过忘川河,走过阳阴分界奈何桥,在新生谷排队等投胎,排到了就上还魂崖,喝孟婆汤,走金银桥,入轮回殿,进六道轮回,出生门转世。 鬼界堡派有大量阴兵严加看守,且不说亡灵会在这里伺机逃跑,返回阳间,因为亡灵阳寿未尽,在没有接触忘川河和过奈何桥前都有可能被借尸还魂。 事实上,只要亡灵安分守己,在鬼界堡也可以过上一段快活日子。 每逢上巳节、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四大鬼节也可返回阳间寻欢作乐,阳寿尽,罪孽清,但执念未消,就入芥子人域,这时他们就有了另外一个身份——守望者。 若是不想入芥子人域,也可在冥界寻个一官半职,当个鬼差,活儿干的好升为阴兵,当烦了再轮回转世也未尝不可。 另一拨阳寿尽的就到血水池。 血水池,顾名思义,池里充满了血和水,亡灵经过血水池池水的冲刷,洗净罪恶后也坐船渡忘川,走过阳阴分界奈何桥,在新生谷排队等投胎,排到了就上还魂崖,喝孟婆汤,走金银桥,入轮回殿,进六道轮回,出生门转世,重获新生。 同样,他们也可以选择入芥子人域或者留在冥界。 如果执念未放下却刻意隐瞒,偏要入轮回者,渡忘川河时就会被河水吞噬化作怨灵,延期轮回一年、十年、百年不等,以示惩戒,还会被发配冥界各处服刑,干些脏活累活,管你生前是个多么尊贵,金枝玉叶的人,在这里都是下下人,连鬼差都不如。 除了十八站,冥界最高处还有一座酆都城,城内建有酆都大帝宫、东岳大帝宫、地藏王菩萨宫,是整个冥界运作的中心。 除此之外,冥界东、南、西、北、中还设有五方鬼帝府,五方鬼帝分别镇守冥界五方,各司其职,十殿阎罗归中央鬼帝管。 可冥界毕竟只是赎罪的地方,人承载的欲气没有办法消化和净化,鬼界堡就这么大,每天有人生,就有人死,鬼界堡有亡灵住进来,就得有亡灵走,芥子人域建造之前,那些不愿入轮回,不愿当鬼差和阴兵的只能在忘川河上飘荡,化成孤魂野鬼,而芥子人域建造后就正好解决这一问题,而且相比鬼界堡,芥子人域有灵力养护,居住条件比鬼界堡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有的守望者住着不愿走,说是神仙日子也无疑了。 连接芥子人域结界和冥界的是三扇门,出阴曹地府的门为革门,入芥子人域结界的为坤门,从芥子人域入地府的叫解门,三扇门之间由黄河水接引。 王五虽然是被人故意杀死,但是他在死后却也杀了无辜的人,依制度需得依次入十殿受审,这样下来,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此人戴罪立了功,我已委托黑白无常向阎王递交请愿书,现下请愿书十殿阎罗已盖章,你就拿着这份请愿书,送他到芥子人域去干些脏活累活算作服刑,一年期满,根据阳寿再作定夺。” 三界之处无不划分等级阶层,芥子人域里的人依旧要吃喝拉撒,王五进去后自然只能当最底层的那个,在人界就是干脏活累活的那批人,不过对于王五来说这也不失一个机会,不就是给人端茶倒水嘛,至少不用受极刑。 鹿京歌都这么说了,夏知予也不便再说些什么。 “是。那个老道士,需要属下施法跟着吗?” “不用,我这里有他用过的手帕,要想找到他不难。可有祈愿?” “有的,不过用不着神君出手,倒是杭州明歌庙接到一桩特别的祈愿。” 杭州明歌庙是鹿京歌飞升后在凡间的第一间庙宇,幸得他有个富商老爹,不用和其他大多仙神一样自己下凡去修,再干等着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到庙里许愿,鹿京歌庙里开张还算快,这么说来杭州还算是她发家之地。 “什么祈愿?” “许愿的是神君之前救的一个人。此人名叫许富,将在明年二月份成婚,但其未过门的妻子半个月前突发痨病,时日无多,婚期不得不提前,他妻子喜欢梅花,所以希望神君可以在婚宴上为他们降一场梅花雨。” 梅花雨好说,只需到抚州临川妙远真人神居处讨一只梅花就好,只是可惜了,鹿京歌救的这个人命不好,三岁丧母,五岁丧父,由爷爷一手带大,天子脚下也不都是富贵人家,一老一小仅凭几亩薄田勉强度日,这个人还时不时到山里采些草药以补贴家用,鹿京歌见到他时正逢清明回杭州给父母上香,天飘着小雨,鹿京歌于伞檐下见那人被毒蛇咬伤,腿上敷着草药,躺在草垛里奄奄一息,算了阳寿知他命不该绝,身为修道之人又岂能见死不救,鹿京歌就把他带回了明歌庙,在那人将醒时鹿京歌便化作金光离去。 人醒了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明歌庙里,自是认为天神显灵,从此杭州明歌庙多了一个无论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每日都会到庙里供香的信徒,只是世事难料,这人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注定得孤独一生。 “他们婚事在什么时候?” “明日,酉时。” “明日?倒是巧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神君要去拜访花神,是否需要属下准备什么礼物?” “不用,我这刚得几坛上好的酒,妙远真人铁定喜欢,你去忙你的吧。” “属下告退。” 夏知予走后,鹿京歌将奉天的纸人收回后也下了山。 从白玉京内部进入芥子人域要过两个关卡,第一道是乾门,夏知予到时乾门下三座检验台前排满了人,左边一队排的是替自家神君仙君送欲气和一些特赦犯的侍仙,中间一队排的是送游魂的天兵,右边一队排的则是护送阴曹地府欲气的天兵。 这三队人排在检验台前,等着乾门天兵滴墨检灵和检气,以防止一些有心之人浑水摸鱼,黑墨依旧则是无误,可以去第二道关卡分流,若是黑墨变白,不光是送东西的,就连背后之人也要被严加拷问和量刑。 现下夏知予就排在左边一队,再有五个人就到他。 “哟,这不夏南嘛?怎么当了明歌神君的侍者,还在干和我们一样的活儿啊?还以为你攀了高枝,以后得平步青云了呢?” “是啊!怎的,凡人没给你供香火啊?哈哈哈哈” 夏知予的到来似乎为无聊的排队平添了“乐趣”,乾门前嘲弄声一下比一下高,夏知予也不出声。 三界无处不划分等级,弱肉强食是万物从出生开始就遵从的自然道法,在天界,神君高于仙君,有品的又高于无品的,放眼三界仙神更是高高在上,之后是人、再是鬼、妖、怪、精、灵、魔。 夏知予之前只是一个无品天兵时就处处被人欺负,当了明歌神君的侍者后仍旧如此,夏知予早已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说到底他们不过是瞧不起自己的妖身,还拿自己只修炼了二百来年就飞升一事造谣,说自己是走了歪门邪道才能这么快飞升,在鹿京歌身边当差之前他就是块石子,整日被人踢来踢去,突然一天,他翻身做了鹿京歌这位威名远扬战神的侍仙,眼红的人只增不减。 夏知予现下也识相地默不做声,就这样还有人来挑事。 “让开让开,没看见本大爷过来了吗?排后边儿去。” 由于一直被插队,本来辰时就可以做完的事,硬生生拖到巳时才排到他。 “你也是,就任他们次次这么欺负你啊。葫芦里的鬼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乾门的侍卫,就是那个钱烛,他们两个因为围猎的事逐渐有了交集。 钱烛和夏知予一样,也是妖修炼成仙,原形是一只北长尾山雀,穿着一身冰冷的铁甲,身材矮小匀称,长得娇美可爱,此时一双杏眼之上眉毛微蹙,看着眼前这个总是低眉做恭敬姿态的人,怒其不争,手边活倒是没停,端是个手脚麻利。 夏知予接了墨汁,拿了一个吸魂螺就移步至左边等结果,这墨汁取自墨斗鱼,凡是鼎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遇墨都会被裹着吸入螺内。 “神君特别吩咐的,这鬼戴罪立了功,嘱咐我把他送进芥子人域里服刑。” “请愿书给我看看。” 钱烛将请愿书检查了一番,核对无误后把东西递还给夏知予。 “走履门哈。真是的,也不知道反击,跟个软柿子一样。” “我无神君无以至今日。神君好心收我做侍仙,又公务繁忙,我不能因为这些小事给神君添麻烦。” “谁……” 正说着,又一个混元鼎递到眼前,“谁叫你给神君节外生枝,我是叫你反击,反击懂吗?” “多谢。” 夏知予拿着混元鼎走向第二道关卡,这里有三扇门,一扇履门,一扇否泰门,一扇大有门。 履门走特赦犯,否泰门走游魂,而欲气则经过大有门直入太虚之境。三扇门后都设有坎阵,是为了再次检查欲气是否剥离干净。 “这是明歌神君为这缢死鬼写的请愿书。” 夏知予把书递给履门守卫,转身对王五说道:“你虽是被别人所害,但也是因你半夜翻进人家屋内行窃,你得认,他们不过堂不立案私自下死手把你活活吊死,这是他们的错,但是你在死后化作恶鬼杀害无辜路人,这就不对了。送你到这里来服刑本就是上君对你的恩赐,至于那些伤了你的人,你们凡人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芥子人域里有的是等着要他们命的债主,到时候自有他们好果子吃。你进去以后他们会在你头顶放一盏鱼灯,既是抑制你身上的邪力,也是保护你。没办法,里面有达官贵人,也有贩夫走卒,有的人执念是希望吃口热饭,但生性霸道,你别随意招惹就是。” 王五扑通一声跪下,连磕十个响头,“谢神君不杀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好了好了,把你的舌头收一下。” 守卫检查完请愿书后,将其递还给夏知予:“请愿书无误。” 夏知予接过请愿书后又把它递给王五,“请愿书留给你,进去了也能当个身份凭证。” 王五颤抖着双手接过请愿书,作势又要跪下,夏知予赶忙扶起它,王五又要嚎,就听见守卫说:“你,还有后面的,排好队,跟我走。” 送完王五,夏知予又转身进了大有门,不在话下。 走否泰门的游魂可以在地图上选择自己想去的岛,后就由各天兵分别带走,走履门的特赦犯则只能听从安排,分到哪儿也只能看哪儿有空缺。 王五一行人从坎阵出来后,全部一脸虚弱地坐在地上。左右墙上挖出多个四四方方的格子,每间格子里放着一盏鱼灯,天兵从墙上取一盏灯悬放在王五这群特赦犯的头顶上后,又催促他们起身。 话说王五自履门入芥子人域,便被眼前之景所震撼。 几十座岛屿呈不同形状浮在空中,巨鲲伴着低吼从云中跃出搅晕了霞光,浮岛下面盘旋着数百只大鹏鸟,发出阵阵响彻天际的鸣叫。各路天兵驾着自己的灵器和飞船载着人穿梭在各处岛屿中,王五此时就坐在一支通体碧绿的笛子上。 芥子人域遵凡间时令,有白天黑夜和四季更迭,人界的山川河流,荒原沙漠、草木鸟兽,日月星辰之景皆被原样搬至于此,活像达官贵人后院的盆景,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来自不同地域的人居住。 有的人在芥子人域辗转了好几个春秋,始终不愿放下心中执念,索性在这里干起了买卖,有的人一来到芥子人域就蹲坐在屋檐上看远方云卷云舒,日升月落,不知哪天就化作一阵风散了。 不是说这人生前干的是杀人的营生,他的内心深处的执念就是要杀够成百上千人后才愿意投胎转世,比如刑场的刽子手、战场的士兵和江湖的侠客,这里有的是表面老实,心中却藏满阴暗思想和**的“老实人”,这些“老实人”的执念可不是简单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或者嫁个好人家然后相夫教子这么简单,他们内心对鲜血尸体的渴望可能强于简单的娶妻生子。 那对这些人又该怎么处理呢? 两个字,等着。有的人两三年等不来仇家,问天兵,且不说凡人的生死掌握在司命的手中,无从知晓,就是知道,此为天机,天兵也不能随意泄露,这些人就说服自己放下执念,早早去投胎转世,那等他们的仇家死时来到芥子人域,这些心中对鲜血尸体充满渴望的人自然乐意代替他们达成夙愿,这便是以人治人。 “你们是戴罪之身,就由不得你们自己选地方,诶,你。” 守卫指着王五,道:“正巧琵琶岛的进财酒楼里缺个打杂的,你就去那儿吧。” 琵琶岛,由古神魔礼海的法器所化,是全境最繁华的地方。这里除了房屋,还有商铺、药房甚至赌场,是阶外仙神最爱来的地方。 王五没啃声,一开始低头见自己离地百丈远,脸白得发青,现下被眼前接踵而至的景象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见两侧深棕色建筑以一种巧妙的结构层层叠叠歪斜着直冲云霄,这里不用金银,用贝壳,什么银子雨金子雨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断桥上上下下浮动,一旦有人要过便自动连在一起,巧妙地成为琵琶上的弦,人一踏上有弹出清心凝神的曲子,各色纸糊的游龙、游鱼和飞鹰从眼前掠过,竟然比人界天子脚下的京城还要繁华和奢靡。 “在这里住的大多是些商人,他们这些人放不下赚钱的本事,不肯转世,天界就划了块岛给他们折腾。欸,到了。” 酒楼老板叫张进财,酒楼也就随主名叫进财酒楼,一进楼里,张老板搓着手笑脸相迎, “哟,仙爷,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你上次说缺个打杂的,我这不给你送来了嘛。” 虽是白天,酒楼里的人也不少,穿着不同朝代的衣服,酒桌上一坐,就着杯酒什么话都往外冒,说不定双方之间还沾着亲带着故,一聊还真是,什么你的老娘是我家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孙孙孙孙女,然后就是抱着爷爷奶奶老祖乖孙的喊啊,哭啊,滑稽极了。 “诶诶,愣着干嘛,过来呀。” 王五一进门,嬉笑打闹的娃娃们跑过来在他身边摇着拨浪鼓里里外外围了三圈,问他是鬼还是妖,犯了什么事儿,打哪儿来的,现在人界又是什么光景,问题劈里啪啦的一堆,砸的王五眼冒金星。 “过来。” 天兵及时把他拎过去,“他叫王五。以后你就在这里给张老板打杂,一年期满再做安排。” “多谢仙爷。来人,给这新来的安排个住处,再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仙爷您这边请。” 王五被推搡着进后院,于缝隙中看见张老板递给天兵一个袋子,那天兵掂量一下,看着有些分量,他在芥子人域的生活就从一场不知何物的交易开始。 第7章 鹿京歌南柯求红梅 花神庙宇不多,最近的一座在抚州临川,那里也是妙远真人的发家之地,而妙远真人的居所被称为南柯。 这不,鹿京歌从奉天离去便一路御剑南下,到临川时已是正午时分,虽已入秋,天气依旧闷热难耐,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鹿京歌本想着立刻去花神庙拜访妙远真人,可路过小摊,夫诸就扯着她的外衫不让她走。知道它是饿了,鹿京歌就把夫诸带进街边的巷子里,下了个结界,把身上还有的几个果子喂给它。 “不够吃我再去给你买几个。” 夫诸在一旁吃着,鹿京歌趁空把张老道转交给她的铁匣子拿出来端详。匣子上没有什么花纹,也没有锁,虽附了层妖力,破掉这层妖力对鹿京歌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这匣子里存的东西让她摸不着头脑。 匣子只是被打开一个缝,淡粉色的光就从里面泄出来,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粉玉戒指,淡粉色的光就是玉戒指发出的。 “幽精?“ 人先有胎光、爽灵和幽精三魂,再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和臭肺七魄,鹿京歌手上的就是掌管情爱意识的幽精。 这缕魂伴着淡粉色的光缠上鹿京歌的手腕,一路绕到脖子上,在夫诸眼中鹿京歌就像被勒住了一样,当下是果子也不吃了,呲牙哼气,弓着身子,蓄势准备扑到鹿京歌身上,鹿京歌出声安抚,“别紧张,我没事。” 鹿京歌试着在食指和中指上捏了一小股灵力,幽精就急不可耐地往鹿京歌手指上缠,虽没人形,却恍惚中呈现出一副餍足的姿态,真是有趣。 得了趣,鹿京歌也没忘正事,以灵力引诱幽精的同时趁机探取这缕魂中所存记忆。 是一片红枫林。 林中大雾四起,枫树似团团烈火笼罩在大雾之中,一个扭曲的巨物于林中若隐若现,前半身高高昂起,兵器碰撞,衣袂翻飞之声藏于雾里,却又近在耳边。 “快!!” 一个清朗的女声自影子下方传出,右边的竹子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另一个身影自右边跃上巨物上方,一道寒光闪过,高昂身子栽倒在地。 “除了这螳螂妖,不仅是酆都县,整个蜀中的百姓都安全了。” 这缕魂所存回忆只到这里,也不算一无所获。 鹿京歌把幽精收回匣子内,附上一层法术,放进乾坤袖里后又捻诀打开星图。 星图没有具体的形,打开时只有四个银点,分别对应人界最南、最北、最东、最西四处,一般情况下可以用来当寻常地图用,在查案过程中,若是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只需要有其贴身衣物或者毛发,就可以追踪其行迹,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以说是无处遁形。 此时,鹿京歌从乾坤里摸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四娘的毛发,是她趁张老道不注意偷偷从四君子尸体上拔下来的,虽说有点冒犯,好在派上了一点用场。 鹿京歌从锦囊里拿了两根狐狸毛扔进星图里,霎时,银光四点成线,线又成面,崇山峻岭,平川旷野,河流蜿蜒,往上,是芥子人域,再往上便是白玉京。 四娘死前所行之处留下了金色印迹,印记最开始出现在巴蜀地区,一路蔓延至奉天后就没变过。 鹿京歌想,四娘的尸体在被发现时魂魄就已被震碎,导致这缕魂无法确定是不是她的,唯一能肯定的是从老槐树口中得知这缕魂对她很重要。 但让鹿京歌仍然不明白的是面具人和白衣人究竟想从四君子身上拿走什么,仅仅是一颗心脏吗? 虽然是有可以用妖炼丹药这一说,但是四君子死的惨样又告诉鹿京歌这一切绝不是那么简单。照刘县令所言,四君子在奉天待了足足有二十年,鹿京歌也找过奉天土地,询问四娘一事,确实有名在册。 四娘与面具人和白衣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仇什么怨,在到达奉天之前又是以什么身份在凡间生活,面具人和白衣人之前找不到四娘现下又是怎么发现她的?总不可能面具人和白衣人不约而同地就想随机找只妖来杀着玩儿,这个说法也太荒谬了吧,这个想法只是在鹿京歌脑子过了一遍,她就立刻否掉。 妖族一直是三界中的灰色地带。 一方面,人跟妖向来因为各自心中的偏见势不两立,无法共存。妖虽化身成人,但兽性难改,若有朝一日兽性大发,杀人便如掐死一只蚂蚁。 可另一方面,妖又不全是坏种,有的妖日复一日潜心修炼,渴望有朝一日能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妖想飞升,心性的修炼是最难的,要褪去兽性,生出人性,再生出悲天悯人的神性。 三界联系日益紧密,谁也离不开谁,却又都为各自利益盘算着。天界需要妖来补充兵力对抗魔界,而对妖来说,人界实在是一个绝佳的历练场所,所以白玉京对在人间的精怪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伤及无辜,不破坏伦理纲常和凡间秩序,更不走邪门歪道,离开妖界到当地土地处报备后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旦违反规定,白玉京就会立即派人捉拿,至于凡间的凡人修士及和尚对妖的看法,白玉京不会管。 但是,四娘死得实在太惨了,没遇到另说,遇到了,鹿京歌就不会坐视不理。虽然四娘一案来得突然,前因后果仍旧无法理清,不管是为了秉承修道人除魔卫道的职责,亦或是完成张老道的嘱托,处理完许富的祈愿,巴蜀地区鹿京歌无论如何是要去走一遭的。 现下,夫诸吃饱了,鹿京歌收了结界便准备去花神庙。 巷子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滴砸在地上劈里啪啦地响,整个临川县变得灰蒙蒙的,路上行人四散,逃进屋内,躲在檐下,静候雨停,小贩挑着担子在雨中奔走,鹿京歌撑着黄色油纸伞自巷子走出,见雨中小贩的狼狈样,暗中施法化去担子上的重量。 事了拂身去,侧身却见雨中乌泱泱地静立着一片人,高矮胖瘦,有粗布破衣的民,绫罗绸缎的官,持剑扛锄,服饰色彩艳丽,戴着的面具庄严眉眼下开合的嘴角透露出诡异的色彩,加上面具上附加的各类角饰和图案,这些人像狰狞的鬼魅,又像门上的神明,用以装饰的毛发在雨中非旦没有湿塌,反而大有疯长的势头,后方鼓声乍起,前方以低哼应和,像在举行某种异域的仪式。 鹿京歌四下张望,周围百姓泰然自若,对雨中之事全然无感,心中明了,这出戏是专门为她搭的。 鹿京歌当下翻转油纸伞,伞帽收回伞柄处化作木系扇,静等前后两方的人伴着奇异的舞蹈跳至自己面前,将自己重重围住。 鹿京歌缨红配泰蓝色的衣裙本该象征着庙堂之上的庄严肃穆,现下却完美融合其中,挥扇挑开欲抓自己的手,侧身躲过劈向头的木剑,在雨中打了几个来回,纸扇擦过对方脖颈只肖轻轻一斜便可见血,千钧一发之际鹿京歌却收扇,仅仅斩断对方一缕青丝,一招一式巧妙地融合进周围奇异的舞蹈。 在他们的簇拥下神明点地而起,细密的雨水由天至地连成一块白绢,将众人包裹其中,神明也难逃,被数双手拖回,红蓝衣衫淹没在面具之下。 雨停了。 “欸,醒了醒了。” 谁能想到,诡异服饰下的人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鹿京歌睁眼见十二花仙立于眼前,当下起身行礼。 “各位仙子好。” 鹿京歌虽为女子,容貌也是姣好,兴许是年轻,眉宇间又不失少年般的英气,立于十二花神之间没被夺去分毫风头,更显其气质难得。 “明歌神君理她们作甚,她们这群调皮的,竟敢戏弄天官,您一句话,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 说话的是九疑仙子,在十二花仙中居首位。腰如细柳,指如削葱,红粉衣衫下肤如雪,额心花钿下眉如画,发髻高盘显得端庄,鬓角垂发又不失飘逸,霞姿月韵,般般入画。 其他仙子也各有风情,或娇俏可爱,或清冷娴静,或风姿绰约,人比花娇,很难理清,是因为花本就娇美才使得她们国色天香,还是因为她们本就风华绝代才衬得花更加惹人怜爱,那些骚人墨客笔下写的究竟是眼前之物,还是于梦中摇曳的身姿,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是我冒然来访,该是我向各位仙子赔礼道歉才是。” 鹿京歌此话一出,逗得十二花仙接二连三笑出声来, “不逗神君了,其实元君早知神君要来,在出门游历之前特地命我们到城门去迎神君,只是她们这些爱玩儿的,居然想出这么个鬼点子,搭了出戏来捉弄神君,我还得感谢神君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 “那晚辈因何而来,妙元真人也知道了?” “是的。神君稍坐片刻,眼下还不是梅花开的季节,若是强行将花枝带离此地,不出片刻就会枯萎,待我去寻一只净瓶,将花插好就给神君送来。” “神物也会枯萎吗?” “万事万物依时而生,花开花落自有定数,怎可逆天而行?神君稍等片刻。” 话毕,九疑仙子踩着荷叶缓步离开,鹿京歌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湖中央的一座亭子里,湖面宽阔,没有桥,更没有船,唯有一片荷花和一棵树根树冠都扎在湖里的老树立于其中,许是仙子居所,这里的植被没有丝毫枯萎凋谢的姿态,荷叶翠绿,荷花粉嫩,微风拂过,碧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九疑仙子赤脚踏上湖面,四方荷叶便自然聚拢,待行人上岸后又向四方散开。湖岸上没有房屋,一幅幅画卷如丝帛于风中摇曳,九疑仙子提起红裙,曼妙身姿隐没在画卷中。 许是看鹿京歌被一众花仙簇拥着坐得不自在,芙蕖仙子给鹿京歌递了杯热茶, “还未恭喜神君喜收神兽呢。” “多谢,它不愿回傲岸山,就索性让它跟了我。” “也是缘分呐。对了,神君方才是如何认出我们的?” “我没有认出各位是十二花仙,只是猛然在其中一位仙子的耳朵里发现只小树精。” 听闻,众仙子侧头拍打耳朵,一只有一截指头那么大,浑身泛着绿光的小树精从穿鹅黄衣衫的仙子右耳掉了出来。 “好啊,敢藏在我耳朵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雪仙子莫恼,你想想,要不是这小树精,恐怕你就死于明歌神君的纸扇下,玉陨香消了。” “不会,为了查案,在没有查明对方身份之前我是不会下死手的。” 鹿京歌此话一出,众仙子掩唇轻笑, “神君说话真有意思。” “神君不仅说话有意思,生得也这般好看。” 说着金雪仙子作势就要把手抚在鹿京歌脸上,鹿京歌如林鹿受惊般弹起,给金雪仙子吓得一愣, “神君这是……还没过情劫吧?” 鹿京歌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过什么情劫,就在捉拿邪祟的半路被一道天雷劈了,然后就飞升了,接了册封旨令,马上下凡继续捉上次溜走的邪祟。 鹿京歌也曾想过自己修为迟迟没有提升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过情劫,但她祈愿多,忙起来就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了。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九疑仙子持着一只插着梅花的黑色净瓶回到亭中,鹿京歌见救星来了立刻绕至九疑仙子身后。 “神君在问我们排的那出戏是什么。” 金雪仙子倚在九疑仙子的肩上,眉眼含笑,垂稍高髻显得整个人俏皮可爱。 “那是傩戏,她们闲来无聊,排着玩的。这是神君要的梅枝,净瓶里装的是永生泉的水,可以保证梅枝不枯不朽,您拿好。” “多谢,待用完我一定物归原主。” “神君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不急,也可以在南柯住上几天。” “其实,除了公事,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九疑仙子心下了然,“既是私事,那我们也就不便过问了,神君这边请,我带神君出去。” 鹿京歌将梅枝连同净瓶一同收进乾坤袖内,在九疑仙子的带领下踏上荷花桥。荷叶宽大,触感柔软,荷花的清香萦绕鼻尖,若是伴着花香睡去,连梦也会是甜的。荷叶下鱼儿来回穿梭,撞得荷叶轻晃,只是有一片荷叶晃得有点古怪。 “九疑仙子且慢。” 鹿京歌停下脚步,拨开荷叶一看,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光着屁股蛋子爬在一只巨龟身上捞鱼,仔细一看,全身上下还有尚未褪尽的红色鳞片。 那小孩受惊回头,先是一愣,然后把鱼朝鹿京歌脸上砸过来,鹿京歌稳稳接住,那小孩从鹿京歌腋下穿过,还顺手扯走了鹿京歌腰间的搪磁蓝绣重明鸟香囊。 “这些小鳞儿,越发没规矩了!!!神君见谅,南柯不比天界,大家都自由散漫惯了,那小孩儿是湖中红鲤所化,性子更野。” “无妨。” 鹿京歌把手中的红鲤放回湖中,接过九疑仙子递过来的手绢擦手。 “神君还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不光给我们这些小仙行礼,还一口一个仙子地叫。” 似乎越是参道,鹿京歌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是淡然,在她眼里,人和人的交往皆由缘分所定,而关系能否保持下去就涉及利益了,且不说好友、商人、君臣,就是血亲之间,一旦双方利益没有得到满足与平衡也会盎盂相击,反目成仇,仙神命如长河,自然会遇见无数的人,鹿京歌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迁就和了解他人上,她的处事之道便是,你问她好,她也问你好,你送她礼,她也自然会回礼,礼数是一点不差,就是不和你亲近,其他人心下了然,也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不管是论辈分还是论资历,各位仙子都在我之上,行礼也好,尊称也罢,都是应该的。” 九疑仙子莞尔一笑,伸手示意鹿京歌跟着走。 “等我派人抓到那个小鳞儿,定会亲自将神君的香囊送到重华宫。” “无妨,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这些画有何来历?” 在亭中时还不觉得,鹿京歌现在立于画下才知这些画足足高二十尺,宽十尺,层层叠叠围绕岸边,被风吹动也不见一丝缝隙,画中更是包罗万象。 “这里的画加起来有上百幅,有的是元君在凡间游历时花钱买的,有些出自元君之手,画后景色不同,有自然风光也有田园景象。四时之景不同,乐亦无穷也。神君得空可以再来,我领你参观参观。” “以荷为桥,以画作门,妙远真人的仙居也算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了。” “那是自然。就是这幅画。” 闻声,鹿京歌随之停下,面前这幅画是幅山水画,奇峰怪石,悬崖峭壁于方寸之间一览无余。 “穿过这幅画就是花神庙了。” “多谢九疑仙子。可惜此次没能见到妙远真人,我这里有几坛好酒,权当谢礼,待真人游历归来烦请仙子替我转交给真人,若有闲暇之日定当面答谢。” “神君客气。” 九疑仙子看着摞在地上的酒坛,谢君恩三字引人注目。 “谢君恩?这酒的名字还真别致,我在抚州从未见过。” “这是我奉天庙里信徒供的酒,名字别致味儿又实在是好,今日就当借花献佛了。” 鹿京歌没实话实说,因为说到底这也不是花神和十二花仙该管的事,所以向九疑仙子作完揖后,鹿京歌提起裙摆穿过画卷,神隐隐没在山水画间。 “好险,明歌神君去拨荷叶时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好明歌神君没察觉什么异样。” 鹿韭仙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九疑仙子身旁,捂着胸口,脸上尚且挂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个小鳞儿抓到了吗?” “抓到了,淡客仙子她们正教训着呢。要不说是鱼精呢,刚抓到手里,左右摆一下就溜走了,给我们折腾坏了。这是明歌神君的香囊。” 九疑仙子接过香囊,秀眉微蹙,神情严肃,低头若有所思。 “规矩要教,但不必苛责。” “知道,淡客她们也只是朝那小鳞儿屁股蛋子上拍了几巴掌,罚他三天不许化成人形而已。” 九疑仙子将手伸进湖里,只是轻轻搅动一番,湖底淤泥连带一些死物浮上湖面,仔细一看还有小孩的四肢残骸,湖水变成暗红绿色,恶臭席卷湖面,荷花凋谢,荷叶枯萎,不似方才盎然之景,一眼望去一片萧瑟衰败。 “不光是那个小鳞儿,你我,南柯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把嘴捂严实了,元君受伤的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尤其不能让上面的人知道。” 其实,湖中那棵树是花神的青丝所化,树根扎满整个湖底,延生至岸边的土层里,所以这棵树也是整个南柯得以维系的力量源泉,甚至整个临川都靠花神的灵力托着,现在花神受伤,被树根缠绕沉在湖底。 眼下之景是由于邪力的侵蚀吗?错,正是因为花神的□□无法承载大量的灵力才致使灵力四溢,红鲤也是因为吸收了灵力才能化为人形,至于那些死物,是被灵力活活撑死的。 树干由绿色逐渐变为褐色也预示着花神□□日益衰弱,恐怕难以维系南柯,南柯塌毁后就是临川。 “明白。只是我们离开这里,临川只怕危在旦夕啊。” 九疑仙子轻吹口气,手上的恶臭顷刻消散,望向湖面的眼神由惋惜转为愤怒,鹿韭仙子知道她是为美丽事物的消散和昔日无忧无虑生活的逝去感到惋惜,为花神被奸人所害而感到愤怒。 “鹿韭,我要求你办件事。” “什么求不求的,说吧。” 九疑仙子依旧看着湖面,缓缓吐出一口气,明明还未入冬,这口气却可以落地成霜。 “我要让大部分人迁至丹穴山。元君随天地而生,其力来源于天地,□□亦是集天地灵气所化,我们需要把元君残破的躯体送到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凭自然之力修复肉身。其次,元君被害一事需要有人去查,可是我们不能惊动上面的人,所以临川不能有任何变故,至少现在不可以。期间也许也会有人借机试探,所以……” 九疑仙子转身看着鹿韭仙子,眼神里被坚毅果决填满。 “我要你和涂林守在这里,维持假象以应付那些天兵,为我争取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一切水落石出,还元君一个公道。” 鹿韭仙子大概多年以后依旧会记得此刻,那个在众仙子眼中一直温柔宽厚的人,那个嘴角常常含笑,令人如沐春风,即使是责骂也是温声细语,不会让人难堪到无地自容的人,那个像桃花般柔美易碎的人其实一直都是傲立于寒冬的红梅,是独属于深冬的春色。 第8章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景颇多,美人更甚。现在西湖断桥桥头正迎面走来一位美人,步履从容,油纸伞下红蓝衣裙被雨水打湿,深一块儿浅一块儿,左手拎着个篮子,里面除了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有一些香烛纸钱。 美人提裙上桥,腰间白玉轻晃,行至桥中央驻足停留。 湖面烟波浩渺,静立桥上如谪仙般,只见她时而眺望远方,时而低头沉思,和桥上桥下仓皇奔走的行人格格不入。 说来也奇怪,寻常女子衣服上不是绣花就是绣蝶,这位美人左肩上却绣着一只奇兽,状如白鹿而四角,呈蜷缩姿态,且有鼾声若有似无地从绣上传出来。 “睡得真香。” 鹿京歌得了梅枝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杭州,可这乌云像追着她跑似的,刚进杭州大雨便接踵而至,当时鹿京歌刚买好香烛纸钱,正在摊前买荷花酥和叫花鸡,大雨来时避无可避,又不能在凡人面前贸然使用法术,即使使用也只是动动小指头给装着香烛纸钱的篮子设个防护结界。 鹿京歌催着老板快点装好,穿过人流转身拐入小巷后,才得以撑起油纸伞。 明天是鹿京歌父母及鹿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的忌日,她要去给他们上香。 骤雨将地面痕迹冲刷干净,回忆却同湖面烟波般在脑海翻卷。 鹿京歌自认为回顾自己度过的岁月里,没有多少人和事值得她铭记,非要说的话,同张忌学艺是一件,与父母断绝关系是一件,鹿家除鹿京歌以外皆被满门抄斩,是第三件。 鹿京歌犹记得后两件事发生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不过一次下的是春雨,一次是和此刻一样的秋雨。 与父母断绝关系那天下的是春雨。准确来说是鹿京歌的老爹鹿金铭单 方面和鹿京歌断绝父女关系,鹿夫人是被迫选择。 想当年,鹿家是杭州当地最大的商户,什么丝绸、瓷器、药材、茶叶生意,只要能赚钱,鹿家都干。鹿家不单指鹿京歌一家,还有鹿京歌的姑姑、伯伯、叔叔等杂七杂八的亲戚,鹿家往上数五代都是经商的,根深蒂固,所以在杭州,除了那些当官儿的,就属鹿家最大,甚至一些小官都得看鹿家人的眼色,尤其是鹿金铭的。 鹿金铭四十岁时才得鹿京歌这么一个女儿,老来得子再加上鹿京歌小时体弱多病,自然视若珍宝。 鹿京歌的几个堂兄堂姐都被培养成了商人,没办法,谁让鹿家家大业大呢,总不能把祖宗基业拱手让人不是,所以遵循惯例,鹿京歌自然也是朝一名出色的商人上培养的。 但是鹿京歌偏偏就是不顺鹿老爷的意,是因为鹿京歌笨吗? 当然不是,相反,鹿京歌学东西很快,不光是算术,琴棋书画样样学得都快,别家小孩儿还在“人之初,性本善”,鹿京歌就开始学骑马算术,轮到那些小孩来学骑马算术时鹿京歌又去舞刀弄枪,调皮捣蛋更是不输男孩儿,嫌夫子教书空洞无趣,就悄悄从鹿家药房里顺几包泻药,偷偷往人家茶水加,还念及人家年纪大特意把握好量,让老人家一连窜好几天,来一次下一次,直到不敢来给她上课为止,气的四十多岁的鹿老爷抄着竹条满院子追着抽。 所以鹿京歌年少时的性格是大大咧咧跟个男孩似的吗? 也不是,鹿老爷想把鹿京歌培养成商人自然会带她到商场上去,美其名曰:见见世面。 商场上的人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一颗心上长八百个窟窿眼子,有些人巴不得跟你说两句话就能把你刚到嘴的肥肉叼走,再不济也能分几口肉渣,鹿京歌既见识了鹿金铭的手段,也见识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见得多了心思也就变得越发深沉,说白了就是算计,不过她倒好,不算计天,不算计地,算计她亲娘,每次鹿京歌惹了什么祸别家领着小孩来质问要说法的时候,鹿京歌都把鹿夫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鹿夫人本名秋卿云,富商之女,祖上与皇家沾亲带故,家世显赫,大家闺秀,温柔贤淑,对人总是笑脸相迎,一个人把鹿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别看她主内,鹿老爷有时还要向她请教,在鹿夫人的调和下鹿京歌最后自然是可以免去鹿老爷的一顿打,当然,鹿老爷自然也是不舍得打她的。 其实说到底也不总是鹿京歌的错,任谁家井里被尿了尿,亦或是心爱之物被抢走甚至被踩在脚底下践踏,都应该当下给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并问候其祖宗十八代才叫合理吧?! 鹿京歌就这么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在父母的溺爱下,鹿京歌的性子并没有变得骄纵难驯,只是对本就瞧不上眼的俗物越发不屑一顾,这可让鹿老爷犯了愁,怎么生了个女儿不爱花也不爱鸟,不爱金也不爱银,直到张忌的到来,一切变了。 张忌表明来意且对鹿京歌大加赞叹,直言鹿京歌与仙家颇有缘分,什么头顶祥瑞,身披霞光,还避开鹿京歌来了一场秘密对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愣是把鹿金铭夫妇唬得深信不疑,着急忙慌地收拾了一处偏僻的居所,然后就把女儿扔给张忌,这一扔就是五年,鹿京歌当时不过九岁。 五年里除了逢年过节,就只有生辰,老两口才能和女儿见一面,只是每一次见面鹿夫人都会背着鹿京歌抹眼泪。 鹿京歌只当是做娘的看见自己的女儿长大了,瘦了,黑了,手上长了老茧吃苦了,心疼罢了。 十三岁那年的春天,鹿京歌的名字被从族谱上划掉,继而鹿京歌就被鹿老爷赶出了家门,以不学无术致鹿家颜面扫地为由,断绝了和鹿京歌的关系。 那天春雨绵绵,细密的水珠渗进四肢百骸,阵阵寒意不似波涛强劲,却一点点把人裹挟吞噬。 鹿京歌跪在鹿家的大门前,后面围着一层又一层的百姓,如牛粪马尿的闲言碎语她皆置若罔闻,她只是不明白,昔日如此深爱自己的爹娘!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都会尽力满足自己的爹娘!一手撮合自己和张忌的师徒关系,把自己往修道路上越推越远的爹娘!怎么有一天会跟被夺舍了一样,说自己不学无术,碌碌无为,令家族蒙羞? 既是如此,为何一直运筹帷幄的父亲在脸上会显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无措,母亲会跪着求父亲,嘴里哭喊道:“不要了,金铭,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把女儿留下吧,我求你了!!!” 沉重的漆红木门于眼前重重关上,鹿夫人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鹿家关门?这是从来没有的事,鹿家门口哪天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可这次,是真的关门了。 鹿京歌在门口跪了多少天,鹿家门就关了多少天,期间张忌一直站在房檐下,就着葫芦里的酒边喝边等,那葫芦里的酒跟喝不尽似的,鹿京歌跪了三天,张忌甚至没挪一步,她也似乎没打算等鹿京歌自己想明白,因为鹿京歌最后唯一的知觉是一声闷响。 鹿京歌发烧昏倒了,头直直地砸向地面,她恍惚间听见张忌说:“少年人,这才是你修道的第一步。” 张忌把鹿京歌带走了,带到了施州一处石林里,除了下山除邪祟以外,在与张忌学艺的后五年岁月里,鹿京歌大半时间都是在山里度过。 鹿京歌一下就从杭州鹿家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山里的野人。 张忌告诉鹿京歌,修道之人想要飞升成仙不仅要修身,更要修心,修心的第一步便是要经历父母、朋友、恋人所有亲密之人的离去,了却凡间的因果,断掉牵扯和羁绊,让内心变得纯粹,没有恐惧之物和弱点,而且张忌再次强调了鹿京歌身担救万民于水火的大任。 鹿京歌一开始对修道一事不是十分抵触,准确来说她修道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觉得新鲜,随着修行时间变长,鹿京歌对修道也愈发得心应手,也就一直做下去了,只是听到张忌说的那番理论,她当下火冒三丈,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是爹娘老来得的子,可又不是哪吒,那有什么大任轮得到她头上,鹿京歌不信这些鬼话,她跑过,闹过,和张忌打过,全都无济于事。 张忌说,等到时机成熟她会把一切都告诉鹿京歌,只是鹿京歌飞升的太快了,鹿京歌自己也没料到,所谓的修行才刚开始鹿京歌就得忙于祈愿,张忌更是自鹿京歌飞升之后就再联系不上了,什么谜底大任全都无从问起,鹿京歌一切都得靠自己。 鹿京歌心想,既然成了神,她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好好满足凡人愿望就好。 可是要想有祈愿,就得先修庙,正当鹿京歌纠结这第一座庙修在哪里时,手边接到了一个祈愿,祈愿不是来自别处,就是杭州,单从这第一座明歌庙里供奉的金身,鹿京歌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除了他那财大气粗的老爹还有谁愿意给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神修庙,还是纯金的,真是钱多烧得慌,由此,鹿京歌也推断出张忌应当是还活着的,因为除了她和自己父母,再没有人知道她修道。 “修道路漫漫其修远兮”,鹿京歌以为躲过的实则会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归还。 鹿京歌曾在暗地里使用法术一次次帮助父母化险为夷,她以为这样父母就可以无病无灾地安然度过晚年,为人子却无法常侍父母左右,为父母排忧解难,养老送终,这样做也算是尽孝了,可直到她站在人海中看着年迈的爹娘被推上刑场时,她才明白,虽为神明,在命运的巨轮面前也如蝼蚁一般只有被碾压的份。 鹿家被抄家了,罪名是营商肥私,以商乱政,上侵国帑,下掠民财,人神共愤,罪不容诛。 鹿京歌身为神明,光阴自然没有在其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缓,直到再见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爹娘,鹿京歌才猛然惊觉,他们真的老了。 那个抱着自己在酒桌上侃侃而谈,气势如虹的父亲,那个嘴里唱着摇篮曲温柔娴静的母亲,他们俨然到了花甲之年。 他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耳边是监斩官慷慨激昂地一条条陈述鹿家的罪状。 鹿京歌几次欲上前夺下刽子手手里的刀,都被父母用眼神示意停下,二十几岁的她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将双手攥在口前,指甲抠烂了手心手背,双眼通红,泪如雨下,却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行刑时正值秋季,周遭看客在正午时分切实体会了秋老虎的威力,大家看完了刽子手手起刀落的戏码,一场大雨对于身处此时的所有人和物都是一场恩赐,一切都是那么合时宜。 鹿京歌双眼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般只身跟在运尸队伍后,一场秋雨洗刷了地面的血迹,斑斑血迹被雨水打湿汇成一条细流流向低洼处,汇集成一个血水坑,鹿京歌一脚踩进去,血水浸染了她的裙摆,却让她顷刻间大彻大悟。 当年张忌给自己爹娘说了什么在这场大雨中变得清晰可察,母亲的每一次落泪和对父亲的苦苦哀求也变得有迹可循。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跟张忌修行不仅可以让鹿京歌免去今天这场刑罚,还能成为万人敬仰的神明,与天同寿,不可不谓一箭多雕,煞费苦心,而鹿京歌作为神明,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车轮从父母亲人的身上碾过,遵守天规,置身事外,顺从命运的安排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因为她不得不承认鹿家被抄家,也算是罪有应得。 庞大的鹿家像只巨牛,在主人的饲养下日益壮硕,可以为主人家效力,耕田种地时主人夸牛儿真好,牛儿真棒,鲜美草料接二连三送入口中,饱餐一顿后牛儿继续卖力劳作,周而复始,这时却有心怀不轨之人告诉了这只埋头辛勤劳作的牛儿,说:“为什么是你耕田不是他们耕田,为什么明明你付出更多却只能吃那么点草料,你想不想要更多,想要就和我联手。” 牛儿被多出来的那把草料冲昏了头脑,不惜铤而走险,却不知自己多的那把草料里面掺杂着可以划破喉管的利刺,而自己能不能多得一把草料全在于主人家愿不愿意。 可这头牛还是越界了,它开始偷懒,吃的越多干的活却越少,原本健硕的肌肉变成松挎的肥肉,纸包不住火,在屠宰场上牛儿原形毕露。 它的尸体呢?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主人家和心怀不轨的人上演了一场庖丁解牛,牛儿尸体上所有部位都去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鹿家伞檐下遮的不是别人,是整个王朝,这个王朝千疮百孔,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商人趋炎附势,贪得无厌,君王更是自私自利,他们以权谋私却又胆小如鼠,一件事他们要绕十八个弯子,一件物品要假借数人之手,似乎这样黑的就可以变成白的,手段拙略可是他们成功了,因为士农工商他们排在前面,江南这个富饶之地,丢个石子儿下去都能开出花来,一个鹿家倒了他们可以再培养一个鹿家,故技重施,百试不厌。 鹿家死的人太多了,光是砍头就花了三天,还不算其他人处刑花的时间,官府嫌尸量大处理起来费劲,雨又连着下了好几天,所以索性一并扔到了乱葬岗,等天晴了就一把火烧了,远远看,空旷的乱葬岗像是平白无故生出一座小山包来。 鹿京歌暗中施大风吓跑了衙役,自己一个人在雨夜把尸体拖出来码放整齐,凭着记忆找来头颅四肢,然后一一缝合,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年少时所学的织艺如今到派上了用场,她像经验丰富的杭州织女,动作娴熟,似乎手下翻滚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块轻飘飘的布,只是她神情木然,双眼依旧呆滞。 鹿京歌点了一把火,将鹿家连冠带根一并烧尽,她在那几个雨夜被活生生剥了一层皮,为她剥离蜕皮的有张忌,父母和无数双不认识的手,血肉模糊的躯体下透着金光,她被推向神台,从此与凡间再无任何羁绊。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 鹿京歌撑着油纸伞走在山路里,往事如落叶般一一从眼前划过,事到如今,鹿京歌早已理不清和父母断绝关系,鹿家被满门抄斩和跟着张忌学艺三件事中,那件是因那件是果,这三件事是蝉织成的茧,柔软的蚕丝相互交缠将鹿京歌包裹住,看似可以轻易挣脱,却随着鹿京歌飞升成神越裹越紧,于无形中把鹿京歌大卸八块后重塑成一位合格的神明。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漆黑寂静的山林,月光星星点点,坟前闪跳着的火光虽然微弱却也足够照明,鹿京歌把荷花酥和叫花鸡整齐摆放在坟前,弓着腰朝燃着的竹篮里丢纸钱,就像以往那般。 那日大火燃尽后,鹿京歌将骨灰分装成了几个坛子,放在一件棺木里,埋在城外的山里,为了掩人耳目,还装模做样地树了块碑,每次逢年过节,有时间或者忌日,鹿京歌都会来这里上香,考虑到这几天接二连三地会下雨,她往坟上的又补了一层法术后才到一旁洗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夫诸肚皮外翻躺着,鹿京歌在下游洗手,看见这一幕不禁失笑,鹿京歌知道这是夫诸看自己一言不发,心事重重,故意逗自己笑呢,鹿京歌走过去把它翻过来。 “谢谢你,夫诸。” 夫诸拿头蹭鹿京歌掌心,鹿京歌抚摸着它。 “人间别久不成悲”,其实比起伤心难过,鹿京歌心里反而很平静,除了没有在父母膝下养老送终以外,她到没有什么遗憾,鹿老爷和鹿夫人走冥界,是她亲自去送的,也是她亲自为他们划去生死簿上的名字,送他们去轮回的,那时鹿京歌看着父母脖颈上狰狞的伤口,眼泪就没有干过,她想和父母说说话,却也因为规矩只能隔着距离相望,老两口眼里除了不舍还有欣慰,鹿京歌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奈何桥,也带走了她对人间为数不多的念想。 要说鹿京歌对人间的念想还剩什么,大抵就是此间明月,山川河流和四季更迭了吧。对了,还有她那了无音讯,把自己引入修道之路却又不管不顾的师父,什么大任天命,鹿京歌也逐渐淡忘,就像是凡间敬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为夫妻的男男女女,一开始即使万般不愿也只能得过且过地将就,最后却在朝夕相处中生出了感情,一句她挺贤惠的,或是他其实对我挺好的,就可抵半世消磨,没办法,日子总是要过的。 不过鹿京歌还是好一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眼下当个神仙她又当的不错,就继续当下去好了,待到时机成熟,要么入太虚,要么辞去神职,当个逍遥散仙,什么大任苍生,跟她都没干系了,所以眼下鹿神君再次秉承着得过且过的座右铭,离开山林,赶往许富家。 许富家住在郊外,因刚下过雨,门前都是稀泥,鹿京歌隐去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茅棚下一头老牛正酣睡着,院里摆了两张桌子,想来是明天准备宴请宾客用的,窗棂上红色窗花被风吹落陷进泥里,鹿京歌正欲捡起,房门却在弯腰那一刻开了。 许富端着盆水出来泼在地上,泥点子溅在了鹿京歌裙摆上,鹿京歌无暇顾及,行至门前,看着屋内的情景。 虽不是家徒四壁,却也实在寒碜,一架织机设在窗前,粗布做成的婚服摆在上面,四下摆了几个盆,接着从茅屋顶上渗下的雨水,外面雷声轰鸣,惊扰了摇篮里的婴儿,想来是又要下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许富本来跪在床前给妻子喂药,把碗搁一旁后又着急忙慌地去把门关上。 关好了门,许富又端着药碗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床上的人喝药,“阿莲,我们再喝几口,好不好?” 鹿京歌掐指一算,床上女子叫林莲,及笄之年,和许富是青梅竹马,婚事是许富爷爷死前请人说的媒。 这个林莲也是个命苦的,家里重男轻女,爹不疼娘不爱,被当下人使唤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婆家,又是少年时就心意相通的人,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痨病即将阴阳两隔,实在是遗憾。 这个林莲注定会死于痨病,但死期是在四十五岁,她现在才十九岁,莫不是有其他隐情? “他们两个还未成亲,怎么就有孩子了?” 鹿京歌透过窗户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莲勉强抬起左手,抚摸着许富的脸,硬生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早知会到如今这个地步,许郎就该早点去把聘礼拿回来,现在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鹿京歌看着许富用手搭上林莲的手,背部佝偻,声音很明显在颤抖,却还是要尽力保持镇定。 鹿京歌听见许富说:“明日就是婚期了,我们不想这些,喝完这碗药好好睡一觉,到时间了我再叫你,来。” “我真的好想大睡一觉。” “好,喝完药我们就好好睡一觉,来。” 鹿京歌一直站在屋外,等到许富熄灯睡熟后才进屋。 行至床前,鹿京歌看着卧病在床的女子,面黄肌瘦,目下发黑,实在是日薄西山,即使是经验十足的大夫看见也只能摇头哀叹无力回天,再看睡在地上的王五,肤色黝黑,双手粗糙,一看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的脸色不比林莲的好,眉头紧锁,呼吸沉重,也是疲惫不堪。 为了防止林莲和许富中途惊醒,鹿京歌先施法让二人沉睡,继而右手化掌,隔空扫过林莲身体,于肺部发现了一团黑雾,鹿京歌隐隐约约觉得这和当初在夫诸眼里发现的是一样,保不齐又是跟那位废仙敬止有关。 鹿京歌先是将那团黑雾取出装在琉璃瓶内,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鹿京歌捻诀探取林莲的记忆。 鹿京歌用右手拇指指甲划破无名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液从指尖渗出,轻轻一弹,血滴落在林莲额上,随着血液的渗入,金光裹挟记忆从林莲额间涌出,光怪陆离的记忆将鹿京歌团团围住,鹿京歌没花多少功夫,就在层层光影中锁定了黑雾出现的时间,前后记忆一整合,黑雾出现的时间就在林莲病发的前一天晚上。 当时林莲衣衫不整,举着菜刀,正欲砍向熟睡中的胞弟。 第9章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鹿京歌入了林莲的梦境。 梦外的雨下到了梦中,电闪雷鸣划破寂静的黑夜,本该风平浪静的湖面此时波涛汹涌。 鹿京歌看见林莲赤着脚,沿着西湖湖畔朝前走,右手拎着把带血的菜刀,一身粗布衣裳,身形消瘦,许是身体缘故,林莲在湖边走走停停,时不时扶着柳树喘气,稍不注意就会被汹涌的湖水卷进湖里。 鹿京歌撑伞跟在她身后,在林莲因体力不支即将栽倒在地时,及时扶住了她,而林莲却如惊弓之鸟般从鹿京歌怀中弹起,随后跌倒在地,菜刀滑进湖底,她就抓起地上石子,二话不说就朝鹿京歌扔去。 “滚开!!别碰我!!滚啊!!!” 鹿京歌也不恼,依旧温声细语与之交谈,“林姑娘,地上凉,你……” “不要叫我林姑娘,我跟那群禽兽一点关系都没有!!!” 鹿京歌见林莲身子颤抖,目眦欲裂,指尖深深陷进土逢里,已然愤怒了极点,她缓缓蹲下,将伞向林莲方倾斜。 林莲浑身戒备,向后躲闪,鹿京歌始终以一种亲切又饱含担忧的目光看着林莲,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知道这一切另有隐情,我可以帮你。” 林莲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上下打量着鹿京歌,似是不相信同为女子的鹿京歌可以帮自己,鹿京歌心下了然,左手掌心朝上伸出伞外,急速下落的雨滴在鹿京歌翻掌的瞬间于空中静止,待到鹿京歌将左手收回的瞬间,天便亮了,汹涌的湖面变得平静。 林莲看着周围变化的一切,不可思议地盯着鹿京歌。 鹿京歌收回油纸伞,双手扶起林莲,还贴心地拍了拍其裤脚的泥土,明明自己的裙摆也是一片泥泞。 “告诉我,那一晚你为什么要杀你的胞弟。” 林莲推开鹿京歌,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因为他们该死!!!像他们那样的禽兽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受怎样的极刑都不为过!!” 鹿京歌听着林莲义愤填膺地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公,也才明白那个孩子的来历。 鹿京歌没有算错,林莲这一生先是在重男轻女的家里长到十九岁,也确实应该在明年二月与许富成婚,在四十五岁去世,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林莲的爹娘为了钱,在她十六岁时就将她草率地嫁给了绍兴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也不富裕,但至少比许富条件好。 一双有情人被活生生拆散。 厄运从此缠上了林莲。 林莲嫁过去没多久就被夫家典卖给了当地一家做米面生意的富商,那个富商一子难求,买林莲过去就是指望她能给生个儿子,头胎是女儿,被扔进弃婴塔等死,一看二胎还是女儿,林莲就被彻底抛弃了,丈夫看他回来还带个累赘,也把他休了,她拖着尚未调养好的身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了杭州,娘家更不可能要她。 许富到田里干活,回来途遇大雨,到东郊破面里躲雨,听见婴儿的啼叫,壮着胆子凑近一看,林莲昏倒在旁边,就带她回了自己家。 林莲没想找许富的,可能命运铁了心要让这对苦命人纠缠。 许富知道林莲的苦衷,愿意和她一起抚养孩子。林莲爹娘知道了这件事,想着可以从中捞回一笔,就强硬着把林莲和孩子带回了家,要让许富拿三十两白银,才能把人娶回去,还白赠一闺女,里里外外都说许富是赚了。 许富卖田借钱还没凑足三十两银子,这边林莲爹娘知道患了痨病,要死了,银子有多少要多少,婚期也等不了了,随手找了个板车就把人拉到许富家门口,甩手就跑,实在是心狠。 “他们骂我是最下贱的婊子、娼妇!!!侮辱我践踏我还不够,还要侮辱我此生最爱的人,说他是条丧家之犬,只配娶我这样的赔钱货,我要,我要剁了他们!!!剁碎他们!!!” 林莲浑身发抖,胸腔剧烈起伏,目眦欲裂,满腔怒火使整个梦境又跟着她一起变得摇晃扭曲,湖水翻红,除了鹿京歌以外梦境里所有事物搅在一起向林莲汇集,鹿京歌冷眼看着那间躺着三具尸体的茅屋从左侧一路急速前进,然后直直穿过自己的身体,与她而言不过是刮过了一场风,可怜的是林莲在遭受疾病缠身的同时,还要被仇恨一点点消磨掉自己的精力,只有在梦境中才能手刃敌人,报仇雪恨。 “那天我本打算先砍下林八的头,然后拎着他的头去那对贱人的屋子里,在他们惊慌失措时再杀掉他们,可是,可是……” 说到最后林莲声音渐弱,抱着自己消瘦的身躯跌坐在地上,鹿京歌挥袖让梦境平稳下来,走过去坐在林莲身旁。 “可是在手起刀落之间你却昏死了过去,待你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许富家里了。” 林莲双手抱着头,声音哽咽,随着她眼泪的滴落,西湖的水渐渐漫过两人的脚,大有上涨的势头。 “神君,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错的是他们,受苦的却是我们啊?!凭什么,许郎他……他明明可以,我们明明也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啊!!” 说到最后林莲几乎发不出声,原本消瘦的身子此刻变得更加单薄无力,“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不少信徒在亲人危在旦夕之际到庙里祈求仙神庇护,可仙神必须遵守天命不能出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仙神的庙里总是会不间断地上演砸场子的戏码,明歌庙也不例外。 鹿京歌不知道怎么安慰林莲,但她知道如果放任不管,不肖片刻整个梦境就要被水漫金山了。 “你……还想嫁给许富吗?” 林莲咬住嘴唇强抑住哭声,嘴角颤抖,抬起头眼神却变得平静,她说:“嫁给他以后,我这一生将会怎样度过呢?耕田织布,烧火做饭,从我记事起,我每天睁开眼做的就是这些事,闭上眼前想的也还是这些事,我不是不愿意和许郎过这样的日子,我只是,我只是想有点不一样。” 林莲转身走上岸,此时水位已经退至膝盖处。 “见识了神君的广大神通,林莲知道神君自然会有办法扭转这一切,可是,神君,您知道吗,在我卧床这些日子里,我耳边一直有个声音,来自山林,空灵悠远,眼前也经常浮现出长菱形的字,我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可我觉得是对我的召唤,我大抵是梦魇了,可是……哪怕仅仅是在梦中,置身于那片未知的山林中哪怕片刻,我也觉得无比自在。” 鹿京歌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女孩儿,五官普通但气质难得,眉眼间透露着一种野性,不是兽类,是崖边的草,是黄土上的风,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花,质朴温良却不失坚韧。 林莲瘦弱的身躯逆风站立,衣袂翻飞,似乎眨眼间就要飞走。 “我这一生从出生开始就被告知是多余的,直到遇到许郎,他让我知道了我是独一无二的,可是那是许郎心里的我,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我相信这世间总有独属于我的归处,我也明白了,我和许郎可能就是孽缘吧,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都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林莲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亦如其名。 鹿京歌无言,她被这个十九岁的女孩惊喜到了。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若不是生病,她即将嫁作人妇,从此一生将在不停的田野劳作中度过,化作田间的黄土,为子子孙孙铺路,但现在的她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血肉之躯化作利刃,周遭黑暗皆为碎瓦。 鹿京歌没有理由甚至没有资格去劝说林莲留下,就像林莲说的,鹿京歌办法多的是,软的硬的或者软硬兼施都不缺,可林莲不想,她就不能强求。 站在许富一方,林莲可以说是自私的,可林莲做出的决定就是错的吗? 许富也许不是个薄情寡意的负心汉,可禁不住人言可畏,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离开这里吗?背井离乡,舍弃一切?可是落叶总是要归根的,矛盾日积月累,即使再坚定的海誓山盟兴许都会变成无休无止的争吵,最后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林莲只怕也是想到这一点,心中生出顾虑,毕竟人心难测,再加上病中那段奇妙的经历才让她最终下定决心决定离开。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固然美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更是难能可贵,然,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怯弱,面对封印在人皮下最真实的**,大胆的去选择又何尝不值得肯定与称赞? 既然上天给了凡人轮回的机会,林莲自然有资格选择重头再来。 站在死里,去看生,生就有了意义。 “那,林姑娘是想现在就走吗?” “那件婚服!” 梦境离散,鹿京歌二人置身于房屋中,许富在一旁昏睡,林莲走至织机前拿起婚服,“这件婚服是许郎亲手织的,他总说我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林莲抱着婚服,嘴角含笑,转身看着许富,盈盈笑意中是数不清的眷恋。 许富半夜感觉身上阵阵寒意,迷迷糊糊醒来想去关窗,见床上空无一人,当下心慌起来,起身出门去寻林莲,可谁知一开门就看见园中站着一个人,粗布红衣虽显单调,明月清辉却平添了一份流光溢彩。 林莲察觉到身后动静,转过身来,看见许富一幅难以置信的呆傻模样,掩唇轻笑,见对方还是无所表示,便佯装生气地嗔怪,“怎么,只是这样,官人就不认识奴家了吗?” 许富被这声“官人”惊醒,手足无措地上前,眼里是又惊又喜,绕着林莲转了几圈,再三确认后才一把拥住林莲,喜道:“明歌神君显灵了,明歌神君显灵了,我的阿莲,我的阿莲。” 鹿京歌隐身站在屋檐下望着俩人相拥而泣,这一夜过后世上又将多一个伤心郎,不过鹿京歌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她还有其它必须做的事。 鹿京歌来到林家门口,这家人仍旧心安理得地过着日子,此时鼾声震天,鹿京歌踹开林八的屋门,酒臭味扑鼻而来,引得鹿京歌直犯恶心,桌上横七竖八地倒着酒瓶子,鹿京歌走到林八床前,三下五除二把人五花大绑,施法封了他的嘴,然后像拖着坨烂猪肉一样,走至林氏夫妻门前。 屋内先是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屋子亮了起来,鹿京歌悠闲地站在门口等着人来开门,夫诸嫌林八哼哼声吵,探出个头来对他吼叫,不过两声,林八就焉了下去。 林老头来开门,鹿京歌没等他说话,当下拎起林八这个好儿子给他砸过去,把林老头和前来一探究竟的林老娘砸倒在地。 鹿京歌信步走进屋内,拿出木系扇扇风散味儿,除了地上一点柴灰,这个屋子还算干净,不是无处落脚。 鹿京歌找了张椅子坐下,解了林八嘴上的印,单刀直入地道:“说说吧,你们对林莲做过什么?” 地上跪着的三人缩成一团,像抱团的□□,先是相互对视了几眼,一致决定咬死不承认。 林老头先开口,“什么做什么,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做家人之间该……” 林老头瘦得皮包骨,满口黄牙,八字胡显得这个人猥琐至极。鹿京歌懒得听废话,就着木系扇隔空给了林老头几巴掌。 “你究竟是谁?夜闯民宅,我可以到衙门去……” 啪!啪!又是几巴掌落在脸上。 “爹!!!你这个贱人!!” 啪!啪!啪! 这次一连扇两个人。 “他们不说,来,你说。” 鹿京歌用木系扇点了一下林老娘,林老娘斜抬着眼,粗糙的双手拧着灰色衣裙,嘴角额头青一块紫一块,跪在一旁的林老头只是哼一声,她就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像寄居在石块下爬虫,一挪开石块,它们就会受惊,然后拔腿就跑。 “都不说?那我来说。” 鹿京歌起身,左右踱步,一条条陈述着这家人的罪状:“林三林八,你们一个身为人父,一个身为人弟,为一己私欲,贩卖人口,其罪一,莫兰娟,你身为人母,不加以制止反而助纣为虐,其罪二,你们三人见死不救,抛弃亲人,其罪三,今日我便上承天命,下顺民意,将你三人绳之以法。” 说罢,鹿京歌不愿浪费时间,翻转木系扇就准备施刑,怎料林老娘慌忙抓住鹿京歌衣摆,哭喊着:“道长,道长,不是我,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都是他们,他们逼我给林莲那丫头下药,不然就要砍了我,道长,道长,饶了我,求您,饶了我啊道长!!” 林老娘的声音嘶哑,往外吐字时像漏气的橐龠,鹿京歌叫林老娘张嘴,口腔四周肉眼可见的糜烂,喉核上更是鼓着几个大泡,一看就是被热木炭烫过。 看来这个林老娘冷眼旁观也是情有可原,有了林莲,林氏父子就把魔爪伸向了林莲,现在林莲嫁出去,她也自然重新变成了父子俩泄愤的对象,可再有苦衷都不能掩盖她也是将林莲推向死亡的一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鹿京歌本想替天行道杀了他们三人,但她们不同于妖兽邪祟,犯了事,一剑杀死一了百了,要讲究个以人治人,最好的办法便是送官,将其恶行披露给世人以示警醒,才合乎此间法则,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鹿京歌心里又实在不爽,鹿京歌打算,在将他们送官前,略施天威。 鹿京歌挥扇,木系扇带起的风如利剑般锋利,林老头和林八的双手双脚双舌一起落地,活生生被做成了人彘,林老娘也不能幸免,舌头被割掉,这下彻底说不了话,含着血跪在血泊里嚎叫。 还没完,鹿京歌隔空取过挂在墙上的镰刀,轻点施于法术后把镰刀横在林老娘眼前,林老娘吓得连忙磕头求饶,呜咽声更是比呕哑嘲哳还要难听。 鹿京歌出声喝止,“听着!从今往后,见此镰刀就如见吾,在官府将你等定罪之前,若是这两人中任何一个无故死去,这把镰刀就会落在你脖子上。” 林老娘抬起血淋淋的头,一脸绝望,心如死灰地直摇头,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准备以头抢地一死了之,谁料却碰上一块冰冷的铁,是那把镰刀挡住了她。 鹿京歌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想死?没那么容易,每当你寻死,这把镰刀便会对你施以凌迟之行,让你生不如死。” 鹿京歌起身,用衣袖拍掉林老娘拽着自己衣角的手,鹿京歌从其眼中看出林老娘在祈求鹿京歌一掌拍死她,一死了之也比照顾两个活死人强,然,鹿京歌只是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句话把林老娘心中唯一的念想彻底砸碎。 “找两个坛子,好生养着他们,谁让你们是一家人呢?” 闻言,林老娘瘫坐在地,她横下心准备等着地上躺着的两人血干而死,可是那把镰刀却在催促着她赶紧去找坛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这家人终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共同用命去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要以人治人,找谁都不如找人界的当权者管用,鹿京歌在皇帝床头放了封信,以林莲遭遇为例,详细讲述了民间存在的典妻陋习,让他这个凡间当权者带头查办此事,半个月后,到明歌庙给鹿京歌答复。 这些本来也就是祈愿外的事,她不好多管,但提个醒她还是有权力的。 翌日清晨,许富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摸着身侧空无一人,抬眼一看林莲散着头发仍旧穿着那身红嫁衣,立在门前,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融进她的躯体,从内而外散着一层柔光,落在脸上化作无穷尽的春水滋养着她,圣洁而美好,不似凡人。 许富轻唤了声娘子,林莲转过头,笑着,这一笑倒让许富觉得林莲更不似真人,恍惚间听见林莲说:“官人,我先去了。” 眨眼间,许富便见林莲凭空消失,当下惊醒,原来方才一切都是梦,梦中林莲的消失吓得他冷汗直冒,床边亦如梦中一样空无一人,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许富心慌起来,边套衣服边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漫天红梅乘风而来,源源不绝地涌进屋内,推着许富走到园中,园内园外围着不少人,可这红梅都只掠过他们,独独停留在许富身边。 采一朵,触感柔软亦如床第之间林莲同他耳鬓厮磨般的令人沉醉;含住,是幼时林莲坐在莲花深处的船上,含笑接过许富从水中悄悄递过去的一篮子菱角的清甜;嚼碎,是无数个月夜之下两人互通心意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苦涩;咽下,是真的,却又不完全是真的。 许富知道,林莲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一行清泪滴落,被梅花接住,漫天梅雨变得更加嫣红,许富用手接住,四方梅雨缠绕在掌心,他试图抓住它们,到手却是一场空。忽而,梅雨飘走,许富衣衫不整地在大街上追赶梅雨,路人见此情景纷纷跟在许富身后,一行人一路奔至明歌庙,漫天花雨破开庙门,朝一个方向汇集,最后化作一株梅枝,插在黑色净瓶里。 许富犹如魔怔般走进明歌庙,扑通一声跪在神像前,庙门重重关上,四下一片死寂。 在六尺神像前,许富显得那样渺小,鹿京歌隐身站在神像肩头,碍于自己身份,她只是静默地看着许富的一举一动。 许富自下而上看着神像,眼眸中透露出沉重的苦涩,一言不发,唯一的动作是朝神像磕了三个响头。第三个头磕完许富却没有直起腰,他低着头,身体耷拉着像个于神像前忏悔的犯人,啜泣声回荡在庙里,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才起身,没有拿走净瓶,而是直直地走出庙门。 鹿京歌抱着手倚靠着庙门,看着许富穿过围堵在庙外的人群,忽视别人的询问和关切,一直往前走,直至整个身影都被清晨的人流淹没。 鹿京歌一时不知道拿梅枝怎么办,好在供桌上又不缺花草,抛开时节不谈,梅枝放在里面倒不是特别突兀。 三天后,鹿京歌心想,若是三天后许富还不将梅枝取走,她就拿走种在鹿家墓旁,然后再回点礼给妙远真人。 总之,凡人的情让凡人去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上这件沾满血渍泥点的衣服换掉。 对了,又到饭点了,该喂夫诸了。 鹿京歌弓着身子在摊前挑着果子,夫诸是一刻也等不了在背后直闹腾,鹿京歌一边挑还得一边用言语稳住它,叫它别闹,摊主及旁人的纷纷投来看傻子的眼光,鹿京歌无法,又不能解释自己衣服上的异兽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只好快点结完账离开。 路过点心铺的时候鹿京歌又想到夏知予,想到人家一天天帮着自己处理事务,鞍前马后,没点表示也太说不过去,还是那句话,礼数得全。 扔了个桃子给夫诸,鹿京歌就进点心铺称了点桃酥蜜饯,买完出来刚下台阶掌柜的说少退了钱,鹿京哥伸手接过,谁知一个全身玄衣的人一个侧弓步仰身就从手下穿了过去,不远处的赌坊跌跌撞撞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从那些人不堪入耳的只言片语和喊打喊杀中不难得出那个人是玩赖被人戳穿后落荒而逃。 鹿京歌看那黑衣人左躲右闪身手敏捷,踩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人跃上房顶,那些人想拿住他估计得吃点苦头,况且这些事也不在鹿京歌职责之内,她也就拎着果子和糕点走了。 第10章 解黑雾,问旧事,选侍者 回了白玉京,鹿京歌即刻去见天帝。 鹿京歌站在朝会殿等着天兵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里鹿京歌也没有闲着,她拿出装有黑雾的琉璃瓶仔细观察,她问过林莲,林莲对铜钱的事没有一点印象,同时,和夫诸记忆里的一样,他们的记忆里也没有一丝有关铜钱主人的记忆。 鹿京歌稍稍施加法力,瓶内黑雾躁动不安,一会儿凝结成铜钱,一会儿又碎成好几块,撞动瓶身企图挣脱,然,仙家之物岂是轻而易举就能损坏的? 轻敲瓶身,哀嚎嘶鸣入耳吵得人脑仁儿疼,场景还是那个场景,哀鸿遍野,流血漂橹。 鹿京歌想试着进入黑雾又怕贸然进入破坏证物,且黑雾承载了极大的怨念,稍不留神便会受其影响滋生心魔,虽然这些黑雾没有自主意识,但倘若让其挣脱,在白玉京乱窜,进入某位仙神的躯体,遇强则强,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左思右想了一番,鹿京歌还是决定将琉璃瓶上交天帝,让天帝拿主意。 在朝会殿等了没多久,天兵召鹿京歌进凌霄殿,鹿京歌行了礼便于殿中央站定。 天帝手里捧着个竹简,低着头走进来,仍是那身素衣,直到坐下依旧沉浸在书里。 见天帝坐在上边半天不说话,一旁天兵悄声提醒才抬起头来看下面的鹿京歌。 “明歌,你有何事要奏?” 鹿京歌拿出琉璃瓶递给天兵,躬身行礼。 “回陛下,这是臣在杭州发现的,经臣检验,此物和三天前臣在朝会上所呈之物如出一辙。” 天帝将琉璃瓶举至眼前,看着那团躁动又变化多端的黑雾,眼神不明所以。 “杭州?明歌,这次你又是怎么发现的这枚铜钱的?” 鹿京歌将林莲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报。听后,天帝轻嗯一声,起身,背着竹简,拿着琉璃瓶,在台上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明歌,依你之见,黑雾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鹿京歌沉思片刻,“铜钱出现地点不同,宿主更是大有径庭,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并且,这枚铜钱除了会让宿主变得暴戾或者重病缠身之外,并没有引发其他特殊事件,可这些铜钱又无一不和罪仙敬止有关,依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实在很难猜出背后之人的真正意图。敬止一事已过百年,铜钱承载怨气却存活至今,还没有被白玉京察觉,且在最近才接二连三地冒出,也许是有人故意养着这些怨气,这些人要么是和罪神敬止本人有牵连的人,和其有纠葛或和其有恩情往来,要么是想假借敬止的名头借刀杀人,亦或许是敬止本人也未可知。暂不论人是谁,依臣看,比起挑衅,这一切更像是暗示。” 天帝停下脚步,正色,“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臣还不敢妄下定论,但背后之人用铜钱,却没有展开大肆屠杀,从林莲身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想要挑起纷争,兴许还有更深层的打算。不过可以肯定一点,接下来,还会有宿主出现。” 天帝坐回座上,笼着袖子,神色严肃。 “清和他们到哪儿了,近日可有传信来?” 一旁天兵俯身回道:“回陛下,洛阳土地来报,说是清河仙君他们经过洛阳,正朝巴蜀地区赶,只是尚未传信回来。” 鹿京歌附和,“清河仙君他们应该是查到了什么,下一个宿主可能会在巴蜀地区出现。” 天帝缓缓点头,“来人,传令给羌华,让他将这个琉璃瓶给清河他们送去,但愿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羌华是羌华仙君,男,属四品武官一列,巴蜀人氏。 巴蜀地区地形错综复杂,地势险峻,天帝派羌华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鹿京歌如是想。 “是。” 天兵接过琉璃瓶退出凌霄宝殿,天帝坐回宝座,“明歌,辛苦了,一边忙自己祈愿一边还要操心这些事。” 鹿京歌躬身回道:“这些都是臣分内之事。” “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又说了会儿话,鹿京歌离开凌霄殿,回重华宫换衣服,出来时夏知予也正好回来。 “神君。” 鹿京歌放下茶杯,走至园中招呼夫诸在自己衣服上找个地方,夫诸转了一圈,化作一块玉佩挂在鹿京歌腰间。 中秋宴前鹿京歌让自己挑选侍者人选,夏知予看鹿京歌这是又要出去,不知多久会回来,心想推荐钱烛做侍者,一时半会儿又不知怎么开口,鹿京歌见其欲言又止,直言道:“有话但说无妨。” “神君上次吩咐我挑选一位侍者,属下认为只此云间的守门天兵钱烛可做神君侍者。” “钱烛?中秋宴上的那个?是个活泼可爱有胆量的女孩儿。” 活泼可爱好说,为什么是有胆量呢?还要从鹿京歌在收夏知予做侍者前说起,那时凡是祈愿或是官场上的事鹿京歌无不亲力亲为,自然也免不了去只此云间送亡灵这一桩,当时她排老远就听见前面起了争执,探出身一看正是那个叫钱烛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铁甲,三叉戟横在胸前跟一个彪形大汉对骂,且不说单从身形上力量悬殊,一个无品天兵敢指着一个侍者骂,实在是有胆。 “你说可以那便得空叫她来试试,事先说好,不合我意我可不收。” “她今日倒是不当值,只是神君似乎有事。” “我要去珍宝阁,耽误不了多久,你把她叫来,在宫中等着我。” “神君要去珍宝阁取何物,我去替神君取来。” “珍宝阁和侍卫营在不同方向,来回跑岂不浪费时间,你自忙你的去。” 得了令,夏知予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准备出门,刚踏过门槛,鹿京歌又叫住了他,“知予!” 夏知予转身听候吩咐,鹿京歌走至其身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白玉京也有白玉京的典章制度,万万不可逾越。” 在凡人眼里成仙成神便是彻彻底底的自由身,不仅与天同寿,还拥有无穷的法力,不用担心生老病死,更不用为生计发愁,殊不知言出法随四个字便是把利剑,无时无刻悬在仙神头上,轻而易举便可废掉仙神的毕生修为,如果仙神因自己的言行或者七情六欲造成三界动乱,甚至生灵涂炭,就是在雷水阵里受一千刀一万刀,或者灰飞烟灭,也不足以弥补其罪过。 妖类修炼之路比凡人难,鹿京歌不想夏知予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致使修炼半途而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即使夏知予说明白,鹿京歌也不敢下定论,只希望今日这番话可以为其提个醒。 当然,如果是鹿京歌多心了更好。 鹿京歌在夏知予离开后,也动身前往珍宝阁。 珍宝阁,顾名思义,这里有着天上地下所有珍稀的经传文书,藏着人、妖、鬼、怪、精、灵、魔、佛和神九族的秘辛,收纳着修仙者追求一生的武功秘籍、法器以及各类奇珍异宝。 长年守着珍宝阁的是一位老婆婆,无人知晓其名,但因她通晓天地万物,是个万事通,旁人都叫她万婆婆。 珍宝阁内有上千只上下漂浮的铁匣,一切的一切为的就是防止贼人偷潜进珍宝阁盗取宝物,阁顶无遮盖物,浩瀚的星河照进阁内,每一个角落都暴露在星空之下,月亮高悬其中。 而要说在白玉京鹿京歌最常去什么地方,第一肯定是珍宝阁,不过大多数是出于查案的需要。 在学艺时,张忌也没少给鹿京歌讲仙神志怪的故事,但废仙敬止的事她从未提及,故此次鹿京歌来珍宝阁就是要找点和废仙敬止有关的书 现下,鹿京歌立于紧闭的阁门前,正欲敲门,门豁地打开,木头吱呀声回荡,却是不见一人。 往里走,万婆婆正蹲在角落里整理匣子里的书籍。听见人来,她抬起手,旁边躺着的木制拐杖连忙爬起过来搀扶。 听说是因为一天珍宝阁突发大火,脸被烧毁,左腿也被烧断的木头砸伤,所以万婆婆常年穿着深棕色的衣服,戴着数层棕纱斗笠,佝偻着背,走起路来笨重迟缓。 鹿京歌表明来意,万婆婆只字未说,先是递给鹿京歌一杯茶,后轻挥拐杖,角落里就跑出十几只白鼬,顺着飞匣往上爬。 这些白鼬都是万婆婆一手调教的,它们靠嗅觉便可知道匣子里装着什么,只看见她对白鼬说了什么,白鼬便踩着木匣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夫诸也准备去凑热闹,被鹿京歌施法在半空中截住,叮嘱它别捣乱。 鹿京歌看着手里的茶,透雕栀子花杯盛着绿中透黄的茶汤,茶叶细小短薄,状似雀芽,轻啄一口,生津口爽,余味悠长,唇齿留香,饶是鹿京歌出身不凡,尝过的名茶好茶不说二十三十,十几种也是有的,却也令鹿京歌不免在心中轻叹一句“好茶”,只是茶叶在茶汤中打出的漩让她觉得眼睛发胀,一时失神,竟忘记接过万婆婆递过来的书,直到夫诸扯她的衣角她才反应过来。 “多谢。” 鹿京歌把茶杯递还给万婆婆,取了书,想着道了谢就回,却猛然想起那个四君子酒楼遇见的黑衣人,当即问道:“万婆婆可知在人界中有一个使苗刀,一身玄衣的女子,武功高强,不像是个简单的习武之人。” 万婆婆放下茶杯,杵着拐杖回到匣子前,边理匣子边回答鹿京歌,声音嘶哑,“三界内使苗刀的人不少,单是凡间就有一个苗刀派,专使苗刀,一身黑衣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听万婆婆这么一说,鹿京歌知道自己唐突了,“是晚辈没说清楚,那人用的苗刀通体黑色,上面刻着的纹路会吸血。” “什么邪刀?” 不知何时,司命仙君也来到珍宝阁。 “万婆婆,你要的茶叶” 万婆婆的白鼬把茶包放在了桌上。 因司命仙君问起,鹿京歌只好用碰巧遇见两人大打出手的借口搪塞过去,将狼妖以及幽精的事略过,否则难免大动干戈。 “哦哦,想来只是些个人恩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些都是凡间常有的事儿。” 司命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万婆婆说了句:“珍宝阁不是闲聊的地方,二位请到别处去吧。” 万婆婆的嗓音沧桑低沉,语气冷淡,说出的话不容鹿京歌二人迟疑,正要离开珍宝阁时,万婆婆又叫住了鹿京歌。 “明歌神君,要想知道黑刀来历,可以去西南地区碰碰运气。” 一出珍宝阁,门就重重关上,细碎的木屑落在鹿京歌肩头。 远处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仙气霭霭,东边又有几座琉璃白玉砌成的宫殿拔地而起,日光照耀,金碧辉煌,各路仙神“霓为衣兮风为马”,姿态飘逸,却鲜少有谁愿意将目光投向这里,这座古旧的阁楼在其中显得突兀且孤独。 究竟是什么让万婆婆选择留在这里,守着一堆不会说话的古物年复一年的呢? “明歌神君方才提到的刀,恐怕需要血来喂养,真够邪门的。明歌神君是……” 糟了,听司命这欲言又止的语气,鹿京歌知道他误会自己是也想要一把这样的邪刀,当即开口解释:“学,学无止境嘛,嗯,呵。” 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以证清白。 “司命仙君经常来给万婆婆送茶叶?” “对啊,这老婆婆嘴叼的很,爱喝名茶好茶,尤喜这黔南地区的鱼钩茶,还只喝清明前后采的,我在凡间悄悄托人找了许久,才有了这几两。” “嗯,方才我也有幸尝了一口,郁香扑鼻,口感醇厚,是不错。” “说起来,这万婆婆也是咱白玉京的老人了,这仙神呐是雨后春笋,一茬茬地长,哪还有人还记得她呀。” “司命仙君还真是热心肠。” “嗐,没办法,一向如此,改不了一点,哈哈哈。欸!那是神君宫里的夏南吧?打老远我就瞟见他在那儿转悠了,想来是有急事找明歌神君。” 鹿京歌当然知道夏知予在那儿,她实在是受不了和不熟的人东拉西扯地闲聊,所以悄悄传音给夏知予到宫门外演的这出戏,现在该她说词儿了。 “大概是,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好嘞。” 鹿京歌表面风轻云淡,其实步子踩得飞快,到夏知予面前依旧是泰然自若。 “神君,人在中堂等着呢。” “你是怎么说的?” “我到侍卫营,只说神君这儿要找人送个东西,谁得空谁来,依钱烛的性子,她自然是第一个毛遂自荐的。” “嗯,好。” 钱烛先是在屋内端坐着,见鹿京歌进来连忙从椅子上弹起,作揖。 鹿京歌看她穿一身灰白色劲装,乌发高束,编成一股辫子,饰以银冠,干净利落,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明歌神君。” 鹿京歌示意钱烛坐下,她不肯,鹿京歌也就随她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钱烛,只此云间守门天兵,听夏侍者说神君要找人送样东西,不知是何物?” “不急,坐下说。” 钱烛仍然有些许迟疑,看了眼夏知予,才摸着椅子坐下。 “神君。” 夏知予递给鹿京歌一本册子,白玉京的书库里有书记录着白玉京各官员天兵飞升前的一切,鹿京歌一目十行,大致了解了钱烛飞升前的事。 “你一开始是自学的道家术法?” 钱烛有点懵,双目圆睁,眼珠左右摆动,似是在逐字理解鹿京歌在说些什么。 “是。卑职飞升前生活在道观里,道士们在修炼的时候,我就站在树上看,耳濡目染下也就学会了一点,被观里道士发现后,老道长就收我为徒,还给我取了名字。道观被拆以后,我就离开了那座道观。” “然后你就一个人在江湖浪迹?” “嗯。差不多有十五年左右,当时正处战乱,偶然遇见鲸落,就借机化了人形。” “册子上写你是因救人飞升的。” “是,那场战乱长达七年,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土匪横行,一些不安分的精怪妄想通过吃人肉来增长修为,我从一窝狼妖手里救人的时候肉身被打散,再睁开眼时,就站在了南天门下。” 飞升,讲修为,更讲机缘,天时、地利和人和是一样不能少,有的人修炼百年千年也没机会飞升,而有的人不过修行了几十年,机缘来了,便可一步登天。 同为妖类,钱烛岁数比夏知予小,修为也比夏知予低,夏知予都因只修了二百来年就飞升而被他人嘲讽排挤,更何况是她呢? 不过,只凭自己就能走到这一步,还没走火入魔,真是难得。 “神君……究竟是想让卑职送些什么?” 钱烛实在是有点坐不住,心想究竟是什么物件值得鹿京歌对自己生平经历这般刨根问底,今天这趟不会让自己有去无回吧?! 鹿京歌也看出钱烛有点慌乱,也不打算再绕弯子,正犹豫要借什么由头试一下她的功法,好巧不巧就来了桩祈愿。 鹿京歌和夏知予的手指不约而同地轻颤,这意味着凡间的明歌庙又收到了祈愿。 夏知予掐指一算,道:“神君,是洛阳。” 鹿京歌转身对钱烛说:“钱烛,本君要你和知予一同前往洛阳处理祈愿,做好了,本君便去请求天帝,让留你在我宫里做侍者,做不好,你就回侍卫营继续当你的守门天兵,你可愿意?” 钱烛脸上的茫然瞬间转化为坚毅,双手抱拳,欣然接下这桩突如其来的差事。 夏知予两人走后,鹿京歌开了一坛谢君恩。 在奉天处理祈愿的时候,鹿京歌从路人嘴里听到过此酒名字,谢君恩似乎是四君子酒楼里最有名的一款酒,眼下这二十坛酒上面写了年份,二十坛,亦是四娘在奉天的二十年,也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结果,却仍旧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过着日子,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出影响奉天百姓一生的事。 鹿京歌用蝉纹觯装了,坐在了门槛上细细品尝,此时艳阳正偏西。 第11章 洛阳疫起 “你什么时候改名叫夏知予了?” “知予是字,神君赐的。” 得了令,钱烛和夏知予驾着祥云马不停蹄地往洛阳赶。 “多谢你,夏知予。” 钱烛心里知道是夏知予给自己搭的线,也就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不必客气。是神君恰好需要,我也只是向神君提了一嘴,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 “好!我一定不会让神君失望。” 夏知予和钱烛加快速度,于洛阳正上方立定。 钱烛抱着手臂问道:“百姓的祈愿是怎么说的?” 夏知予捻诀,祈愿簿在空中展开,“祈愿里讲,城里莫名开始闹瘟疫,持续半月之久,无药可医,死伤无数,又言,十五天前捉到一只鸟精,然,瘟疫并未就此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故求神明降世,救百姓于水火。” “无药可医,那便是有人在故意捣鬼。” “不一定是人。” “何以见得?” 夏知予收好祈愿簿,一脸正经,“神君曾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将此四毋牢记于心,一来可防止先入为主,避免为人利用,二来也是为了不冤枉,不错杀。” 钱烛先是一愣,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刚开始见你总是一幅怯生生的样子,现下觉得你不仅沉稳,还老练谨慎。那我们还是先开天眼,查看周围情况后再做打算。” 夏知予点头,随即两人同时开启天眼。 天眼可用来查看周遭情况,一眼看破陷阱阵法,也可用来追踪。 天眼一开,无关紧要的事物将失去本来色彩,化作一片白,阵法陷阱将藏无可藏,用于追踪时,开天眼者需要全神贯注地想着要追踪和捕捉的对象,此时对象会呈现红色,执念越强,颜色便越红。 钱烛微眯杏眼,叉着腰,歪着头,“我看到城里有小的光点在动,却看不出城里设的何阵,你呢?” 夏知予正色,道:“毫无阵型可言,阵眼也难以捕捉,需得进城才能一探究竟。不过可以肯定一点,此阵可以阻挡邪物。” “此话怎讲?” 夏予知连着指了好几个地方,“洛阳周边山林徘徊着不少妖兽,却无一敢上前。” 钱烛跟着望去,果然有许多跳动的红点,“一旦妖兽涌进,便意味着此阵被破或者开启。不管怎样,那我们就先隐去身形,进洛阳县分头打探,你去祈愿人家里,我去街头,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即刻传音告知。” 两人几乎是同时往县里丢了点灵力来试探阵法,然后又相视一笑。 夏知予道:“多加小心。” “你也是。 夏知予两人先在洛阳县四周安下结界,后隐身进了洛阳县。 艳阳高照,县门紧闭,街道左右三三两两地躺满了人,但凡能动能走的脸上无不用布蒙着口鼻。 夏知予走在街上,路过衙门,往里张望,院里支起几口大锅,衙役用大铲子熬煮着什么东西,味道传出来,不似药不似粥。 四周,百姓瘫倒在地,发出阵阵呼痛哀鸣,面如死灰。 夏知予蹲下,仔细端详那些染上瘟疫的人,身上无不生疮化脓,不肖人去挤,脓包自会破开,然后流血,继而皮肤溃烂,血肉外翻,而人在这时是死不了的,还会引来苍蝇蚊虫产卵,赶也赶不走,随后浑身长满蛆虫,夏知予蹲在一个病人身边,病人辗转时他都能听见蛆虫在皮肤间蠕动的咕叽声。 这时,衙役站在衙门口敲锣,四下昏睡的人纷纷爬起,拿着碗相互搀扶至门口,夏知予看见衙役提着个木桶,拿着大勺给百姓分桶里的东西,一瞧,一碗白水上浮着点灰,都没法儿确定是人为往里加的,还是煮时风带进去的,百姓却趋之若鹜,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一个父亲扯着衙役的袖子央求道:“官爷,再给小民来一碗吧,小民带家去给年幼儿子也喝一点,救他一命啊!” “少废话,甄仙人统共只给了这么几副药,县令吩咐了,能走到衙门口的,一人也只能盛一碗,更别说你那个卧病在床的小儿了,走开走开,后面的也等着救命呢。” 衙役挥着勺子赶人,想来也是没办法,且不说碗里的药有没有效果,这个节骨眼就是说啃树皮能活命,这些百姓也会信的,药少,就只能紧着还有得救的人,至于那些下不了榻,连爬也爬不过来的人,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知予抬头看向天,烈阳当空,人肉在阳光下日渐糜烂。 夏知予认出那个父亲就是祈愿人,所以当即跟着那个父亲拐进巷子,回了家,看见他的儿子,估摸仅有七八岁的样子,瘦小的一只,蜷缩在被子里,呜咽啜泣,见了父亲就直喊疼。 “乖,儿子,把这个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爹先喝。” “爹喝过了。” 听了这话,小孩才缓缓地把所谓的药喝下,夏知予看不过,出手阻止。 “井水掺符灰,只怕是再喝百碗千碗,都不会有效。” 夏知予的声音响起,把父子二人吓得碗差点打翻。 “谁!谁在说话。” 夏知予现身,背着把剑,一副道士模样,大步踏进屋内,说话铿锵有力,不容质疑。 “贫道御剑而行,途径贵宝地,见此地乌云密布,似有不祥之物侵扰,便决定一探究竟,方才在人群中见你是个心善之人,便想助你一臂之力。” “你你你,你真是道士?” “不信?” 夏知予见他不信,施法医治他的儿子,见自己儿子活蹦乱跳,立刻跪谢夏知予。 夏知予连忙扶起他,单刀直入道:“方才我听那个衙役说当地有位甄仙人,多少岁?是何来历?” 那位父亲把甄仙人的事说与夏知予听。 洛阳瘟疫始于半个月前,瘟疫开始后没多久,就有一位甄仙人出现在洛阳县,二十七八岁左右,这位甄仙人称他这儿有一种圣水,名字好听,叫心想事成,声称喝了他的水不仅可以使患者药到病除,甚至可以使老者长命百岁,孕者必生男婴,夫妻之间房事顺利,就是田里的老牛喝了也能多耕二十亩地,诱惑之大,一些人死马当活马医,都来求一碗,喝了没甚变化,这道士就说再花一两钱买一碗,再喝再买。 “你们就没怀疑过他?” “有人喝好,有人没喝好,我们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个甄仙人身在何处?” “就在东巷十号房屋里住着。” 夏知予听了即刻赶往十号房,却接到了钱烛的传音。 到时,只见钱烛手拿拂尘站在街上,身后躺着几个衙役,前方十米处设有一座祭坛,祭坛上的木枷挂着一个人,看身量是个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清长相。 夏知予看见钱烛脸色煞白,眉头紧皱,在确认衙役只是昏死,周围也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凌乱的头发查看,可在头发掀开的那一刻,夏知予也怔住了,这个妇人脸上长满白色羽毛,双眼圆睁,漆黑无神,唇如喙状,眉眼间像极了钱烛。 不,是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钱烛不知怎的,一进洛阳,只觉心慌气短,冷汗直冒,耳边还时不时有凄惨的鸟叫,越往东街走,声音愈发清晰,钱烛本就是鸟,鸟语自然再熟悉不过,她从零碎的鸟语中听出了“救救我”,“救救我儿”,声音细微无力。 钱烛离那声越近,心脏就绞着疼,竟然一度喘不过气来,无力单膝跪在地上,埋头喘着粗气,她急忙运功让自己气息平稳下来,心想这洛阳县的阵法真够邪门,连护体金光都失了效? 衙役见她行为奇怪便要上来捉拿她,钱烛只好施法让他们昏死过去。 钱烛定神后一抬头,才赫然发现十米开外立着座木枷,木枷上挂着一个人,钱烛当下生疑,召出拂尘若水,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在掀开那妇人乱发的那一刻怔住了,仔细检查了妇人身上,更是一脸诧异,她第一次对自己是谁提出了疑问。 “我查过了,鸟精,原型银喉长尾山雀,右脚脚踝有一圈圆心的疤痕,有梵文,那是我……” 说到这,钱烛想到方才夏知予所讲的四毋,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疤痕上有深浅不一的梵文,初步判断是佛珠打伤,依疤痕颜色来看,少说也有……六十来年。” 六十年前,钱烛依旧是一只在凡间游历的鸟精,没有仙神的金光护体,被一个和尚轻易识破真身,钱烛和那个和尚缠斗了一天一夜,被和尚用佛珠打伤后变回原身,屏息躲在了麻雀的窝里才逃过一劫。 “身上有鞭痕,但死于胸前一掌,掌印凹陷,几乎将其五脏六腑连带三魂七魄全部震碎,内丹破裂,妖力尽散,无力回天了。” “这是下了死手了,绝非寻常道士和尚可为。我进洛阳并未出现和你一样的症状,想来也只有你听得见她说话。你方才说,她在向你求救?” 钱烛点头,下一秒将若水甩出,自己也脚尖点地飞出去,挥袖将尸体收入乾坤袖,持拂尘蹲在木枷顶上,夏知予见她背绷的紧紧的,似乎在观望什么,从木枷左侧望去,虽空无一物,但他亦是察觉到气流流动的异常,召出软剑小满,站在钱烛左下方。 “我记得你使的不是一把古铜色铁锏吗?” “这是神君送的入门礼,防身用的,等你入门,也会有。” “承你吉言。” 钱烛起身,转动手中拂尘。 “你用拂尘?” “老伙计啦。” 气流更急了,风里带着一股野兽的臭味,街角窜出六只长着獠牙的野猪,人一般大的灰鼠攀在房檐上,少说也有十只,有的嘴里叼着死鸡,吃得一嘴的毛。 夏知予只听见头顶飘来一句“喂,比一下吧?”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钱烛纵身跃下,拂尘丝在劈下那一刻延展至五米长,将六只野猪分成两拨,野猪大惊,目露凶光朝钱烛扑来,钱烛将拂尘收回,左劈时辅以右踢,踹在猪鼻子上,飞出五米远,下腰躲过扑过来的野猪,隔空给上一掌,后转腰,一记蝎子摆腿把猪踢开,这前后两脚续有灵力,轻而易举便可让野猪□□裂开。 这边钱烛三下五除二地撂倒两只,夏知予也持剑跃上左边房顶。 软剑朝右边屋顶甩出,夏知予先左手一掌扇在灰鼠右脸,把从左侧扑来的灰鼠扇飞,后在空中成一字马,右掌稳稳落在后面扑来的灰鼠头顶,整个鼠身炸开,小满在右边屋顶的一只灰鼠脖子上绕了一圈,脖子立刻见血,又回到手中,夏知予稳稳接住小满,一招撩剑直直刺进飞扑来灰鼠的喉咙,在灰鼠尸体落下时用肘击飞,将右边飞扑过来的灰鼠砸落。 薄剑斩碎飞景,跌落在少女肩头,若水起起落落如游龙穿梭,残影重叠,令人眼花缭乱。 钱烛用拂尘撇开掉落的尸体,紧接着拂尘丝缠住最后一只野猪,再一绞,拂尘柄收至腰间,那野猪就眼一斜,脚一蹬,死了。 夏知予和钱烛两人相视一笑,钱烛朝他比了个一,意思是比他多杀了一只。 少年人之间的赌注向来简单,比谁树爬得高,比谁水漂打的远,比谁马疾,比谁剑快,眼眸干净明亮,盛满少年意气,发丝张扬,衣袂翻飞,藏不住意气风发。 野兽俱死,夏知予从房顶跳下,二人在街中站定。 “这些野兽不像是妖,应当是受到什么邪气的影响,失了心,从山野跑到这里。” 钱烛翻看死兽,如是说道。 “我们这一下定惊动那甄仙人。” “甄仙人?” “我是从祈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话不多说,甄仙人住在东巷十号房,我们兵分两路,去围堵他。” 说着,夏知予施法,打开天眼,看到甄仙人抱着一团不明物体已经跑到了郊外,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你去东巷十号房找线索,我去郊外堵他。” “好。” 说完,夏知予持剑跃上房顶,钱烛持拂尘蹿进巷子里。 十号房在东巷尾,门口贴满黄符,钱烛到时几个衙役在往里搬着尸体,为避免麻烦,她隐身躲在树梢上,看着他们把尸体摆放在院子里,院里房门紧闭,为首的敲门,道:“甄仙人,尸体送到了。” “奇怪,尸体不应该摆放在义庄吗,这甄仙人要尸体做什么,莫不是在修炼什么邪术?” 为首的见敲门没人应,和其他人商量着准备揭下门上黄符,破门而入。 在门推开的那一刻,百万苍蝇破门而出,恶臭味饶是钱烛藏在树梢都能闻到,旁人更是被熏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天变得阴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钱烛转头一看,一大片跂踵鸟呼啸着齐齐朝十号房飞来,乌泱泱的一片足以遮蔽天日。 跂踵鸟分布在复州山一带,状如鸮,却长着一只脚和猪一样的尾巴,出现在哪里,哪里便发瘟疫,现下,洛阳县的瘟疫来源已经明白了。 跂踵鸟来势汹汹,冲破了半空的结界,钱烛来不及细想,先将拂尘甩出去抵挡一阵,紧接着捻诀,诀一出,整个洛阳县上空出现了一层防御结界。 跂踵鸟见有物挡住自己去路,接二连三地撞击结界,幸而结界坚固,它们一时半会儿还冲不进来,可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故钱烛又出了一招,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攻” 霎时,朱雀、玄武、白虎,青龙携万道金光冲出界外,与跂踵展开厮杀。 这边情势暂时稳住,钱烛转身落地,衣袖捂住口鼻就冲进屋内。 入眼的是一堆堆森森白骨,还有半具尸体,苍蝇横飞,臭味难挡,旁边还有一张八仙桌和一口锅,桌上放着一些碗,锅里煮着些黑乎乎的东西。 钱烛走上前查看那半具尸体,尸体上有好几个洞,大小可以塞进三指,些许头骨上还有近一寸的抓痕,钱烛对此类抓痕极为熟悉,因为那是鸟爪的抓痕,那么,半具尸体上的洞极有可能是鸟喙戳的。 “依刚才所见,这些衙役送尸体来都是敲门告知屋内人,应该都没有发现这些,那个甄仙人也不一定是人。若瘟疫真由跂踵带来,跂踵又由那甄仙人带来,那他的目是什么呢?。” 钱烛带着疑问冲出门外,也不管旁人对她是如何闪躲,揪住一个人的领子就问:“里面全是人骨,说!你们为何把尸体停放在这儿?那个甄仙人到底在这个房间捣鼓什么?说话!!” “这这这,这都是甄仙人吩咐的,说这些尸体需要施以秘术销毁,方,方能祛除邪祟,我我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不,不,不要杀我啊!!” 钱烛把若水插在腰间,探身去检查尸体,果真都死于瘟疫。 钱烛接连翻看几具尸体,大多症状都一样,唯独一具尸体,并没有任何瘟疫病症,只是脖子歪斜,身上多了些青紫色淤青,钱烛朝凹陷处按了一下,这人分明是死于颈骨断裂。 “这具尸体你们是从哪儿找到的?” 一个衙役被推上前来,弓着身子,声音颤抖,“是,是,是在半山腰的陷坑里发现的,听他婆娘说十天前他跑到明歌庙祈福,就没再回来过,我们是昨日才找到的,他上山那天下了场大雨,他是失足从山上滚落后掉进去的,就,就这样。” 十天?这几天天气炎热,身体除了几处淤青,□□却没有任何糜烂。 钱烛歪头,在尸体的后颈发现一个四四方方的印子。 “他这里原本贴着什么?” “是养身贴,城里每个人都有,甄仙人给的,说是里面的药有强身健体之效,眼下瘟疫横行,贴着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揭下来我看看。” 钱烛接过,外形上是寻常膏药无疑,只是味道难闻,钱烛取了一指甲盖的药泥,搓开,黏糊糊的,放至鼻尖细闻。 “尸花?” 尸花喜热,大多长在南方,奇臭无比,但将其汁液入药涂在尸体身上,可以防止尸身腐坏,用在活人身上就是慢性毒药。 “道长,什么是尸花?” “尸花,尸体的尸,其汁液可以防止尸体腐坏,压根就不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膏药。” “啊?!” 听钱烛这般讲,其他人一个个都慌了神,慌慌张张地揭下膏药,还使劲搓扣,恨不得把贴膏药处的皮揭下来。 钱烛抓住一个人的手把了一下脉,道:“这尸花毒性已入五脏六腑,光搓是搓不出来的。” “道,道长,救,救我们啊!!!” 一个个跑到钱烛面前跪了一圈,钱烛插不上话,却无意瞥见这些死尸脖子经脉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到尸体旁再次检查。 那东西爬得很快,上上下下没有方向的乱蹿,钱烛找准时机,双指按住死尸筋脉施法逼那东西行至耳处,从耳洞爬了出来,衙役见到,大叫着齐刷刷向后退,“啊啊啊,虫子,虫子!!” 钱烛及时用琉璃瓶罩住,拿在手里观察。 “这是……戊土真蝗!!” 戊土真蝗是一种繁殖能力极强的妖虫,遇土行之物就可以增长至数以百万只,虽不易得,但只要有一只在手,便可轻轻松松制造一场灾祸。 看到戊土真蝗,钱烛当下明白,为何这些衙役一打开甄仙人的房门,跂踵鸟就跟迷路人突然找到方向了一样直奔院中。 有一种凶阵叫行阵,这种阵法杀伤力不足,但不需要任何法术催动。只要有活物作为载体,和戊土真蝗作为祭品就可以设,但极为阴险。 为什么说阴呢? 因为活物是整个阵法的一部分,有的活物没有灵力,而戊土真蝗就成了活人和阵眼的接口,且此阵有死活两个阵眼,死阵眼一破,那么整个阵就动了起来,这种凶阵可以吸引近处的邪祟,若是活物处于阵中,那么这些活物就会成为攻击的对象,又因活物无所察觉,定会随处走动,所以此阵千变万化,阵眼难以捕捉,再加上不停有邪祟凶兽入阵侵扰,倘若周围有极凶之地,只会加大破阵难度,而且戊土真蝗不同,活阵眼也千差万别。 有的人毫无怜悯之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会用无辜的活人来设阵,他们会将戊土真蝗种入活物体内,戊土真蝗寄生于**,若是强行将戊土真蝗从活物中取出,活物就会立即暴毙而亡,想要破阵要么找到活阵眼,要么杀死所有活物,当然,也可以选择见死不救。 一边要斩杀邪物,一边要破阵,实在是耗时耗力,要是体力不够,就会被活活耗死,阴的没边了。 方才天眼所见光点应该就是这戊土蝗虫,本该活在丛林或者阴沟里的野兽先被跂踵的邪气影响,后又因为此阵才会莫名其妙地跑到城里,这甄仙人真是阴险,想要以此拖住他们。 为了印证猜想,钱烛分别用灵力在几个衙役身上试了一下,果然,他们每个人体内都有一只戊土真蝗。 “这虫子也是那个甄仙人叫你们吃的?” 衙役频频摇头,也对,说服一个病人喝假药不难,哄骗人贴膏药也容易,但是要人活吞虫子就难办了,甄仙人肯定是偷摸将这东西种入百姓体内的。 “那,这些东西你们有亲眼看见那个甄仙人带入城了吗?” “没有,说来奇怪,这个甄仙人是半个月前才出现在洛阳县的,发现他时他盘腿悬坐在空中,闭目打坐,可城门早在半个月前就关闭了,不准任何人进出的。” “对,而且他还抓住了藏在城里多年的妖怪,也正是这样,大家才相信他真有什么广大神通。” 妖怪?那只鸟精吗? “是什么样的妖怪?” “是,是一只鸟精!叫什么……钱烛,对!就是这个名,她藏匿城中多年,还成了亲,生了个儿子。” “她儿子呢?” 钱烛追问,察觉自己无形中受到那个鸟精的影响,告诉自己冷静一点,反复提醒自己不是那个鸟精,静心凝神。 “跑了,找了几日都没找着。“ 没找到就有可能还活着,钱烛想。 眼下,洛阳县危机四伏,周围山林里不知埋伏着多少凶兽,虽说那孩子有妖力在身,也不知她娘教没教过他要如何运用,又是关于鸟精的唯一线索。 “设阵者用戊土真蝗做戊土真蝗,那么阵眼很有可能是虫母。” 那男孩身体里有妖力,虫母极有可能种在了他的体内,找到那个男孩,也许可以破掉此阵,还可以解答钱烛心中疑惑。 钱烛权衡再三,她必须得在此阵招来更大麻烦之前找到那个孩子。 钱烛施法让整个洛阳县的人沉睡,又加固了结界,吹哨唤来白玉京传信使者——青鸟, “去复州山,告知山神,跂踵出逃,请即刻彻查。” 万物相生相克,即使是跂踵鸟这类凶兽,白玉京也不能随意赶尽杀绝,因为不知在何时它们就会派上用场,所以要圈养起来,而负责圈养它们的便是一方山神。 山神,最开始因为未被列为正神一列,不同于鹿京歌,夏知予他们有官职在身,所以又被称为山鬼,属妖一类,是一山中灵力最强者,神称一开始也是自封的,说得难听点就是野神,山神部下皆是一座山土生土长的各种精怪。 虽有官职在身,他们依旧是洒脱无拘,与世无争,神秘又充满野性,山神不仅要顺应天时,平衡除人以外生灵的生与死,掌管山河林沼的五行,庇护一方生灵,更是白玉京安插在人界的眼线,他们要时刻监管万物的一举一动,防止其破坏自然规律,危害人界。 眼下跂踵鸟出现在这里,复州山山神自然要被第一个问责。 城中无人看守,钱烛还是不放心,就召出了自己的本体,让其留守在城中,随后立刻打开天眼追踪那孩子的位置,感应最强的地方在西北处,钱烛一直追着亮光跑到了山里,一路向上,最后在一处紫色瘴气前停下。 “雕虫小技。” 只一招,钱烛就用若水在无形的瘴气中劈开了一条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防万一,钱烛还是在自己身上开一层结界,若水横于胸前,呈防御之姿走入瘴气。 瘴气有毒,那个孩子要安然无恙的好。 钱烛如是想。 忽然有异常锋利之物划破瘴气,伴着一连串金属击打之声从四面八方攻来,击碎了钱烛周身结界。 钱烛挥动若水,侧身左挡,独立下扫,一字下身,借乌龙绞柱之力用腿扫开飞来的利器,同时右掌拍地起身倒挂于树上。 这时她才看清方才攻击自己的乃金钱镖。 一拨接一拨,没完没了,莫非暗处是个金蟾精? 钱烛一个挺身翻转后立于空中,接镖间找寻破绽,可瘴气遮眼,实难分辨,她只能使出一记翻江搅海,拂尘丝搅动,金钱镖和周身瘴气汇集一处,才得半分清明,隐约可见一座高楼,金钱镖从楼的下方持续飞出,钱烛蓄力于左掌打在拂尘柄上,绞着的拂尘丝散开,金钱镖四散。 钱烛左劈右扫飞身上前。 “娘!!” 一声嚎哭惊醒钱烛,她于灵流中看见一个男孩抱着头缩坐在石像下,她当即摘下腰间玉佩,扔出去挡住打出去的灵流,闪身至男孩身旁,一把捞过男孩护在怀里,死死砸在墙上,高楼倾倒之际,钱烛用后背护住怀中男孩,尘烟四起。 钱烛想这还是飞升以来第一次下凡,这么快就要挂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