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攻略》 第66章 公子很现实(加更) 张苍提着笔还在书写着,从怀中拿出一张饼,一边吃着一边写。 李斯又重新坐下来,接着看文书。 今夜,丞相府的灯火依旧明亮。 天地间逐渐变暗,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了一丝阳光。 公子高来到了潼关,他想看看兄长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里是兄长的宅邸,没有兄长的允许,高不打算住进去。 只是今天很特殊,公子高见到了一群群的乡民,将他们的饼,或者是一碗面条,又或者是小小一袋麦子,都堆放在这间小院的门口。 一位老人家端着陶碗,碗中装着的都是他的麦子,他将一碗麦子倒在了这处小院的门口,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但他没有下跪,因公子扶苏还年轻受不得。 叔孙通解释道:“公子,他们今天本是要祭祀的,他们要感谢天与地给了粮食,是公子扶苏让人挖了这条渠,让渭南有了万顷良田,这条渠还在开挖的时候,公子便日夜守在这处小院,公子在这里时各县的官吏不敢松懈怠慢,各县的人们也都相信公子扶苏。” 公子高问道:“他们是在感谢兄长?” 叔孙通抚须点头道:“原本,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不能将粮食送去在咸阳的公子扶苏,公子扶苏领了乡民的心意,若要感谢,就放在这个小院的门口,其实他们拿出来的并不多,只是一碗麦子,一张饼,但却是他们心意。” 说出这话的时候,叔孙通觉得若是将来关中有兵乱,或者天下有了战事,只要公子扶苏要打仗,那么这二十万人,会是第一批敢为公子扶苏拼命的人,是公子扶苏的坚持,让他们的孩子有了粮食吃。 叔孙通回忆着这些年来的事,修这条渠用了四年,前两年的时候敬业渠的粮食还是很紧张的,后两年整个渭南都忙碌起来,有这等成果真的很不容易。 每看到这些人们,叔孙通心中就颇有感触,他也是为这些人们调度过粮草的。 公子高又坐回了车驾,准备回去了。 叔孙通又道:“公子明天可以再来这里,明天潼关会很热闹的。” “为何?” “因这里要建设一座关城,潼关城。” “老师的意思是,明天这里有很多人来劳作?” 叔孙通坐在牛车上,笑道:“嗯,造一座城是需要很多民夫的,是要花很多粮食的。” 公子高坐在牛车上,打死一只在手背上的蚊子,又道:“有粮食吗?” 叔孙通挥着鞭子,让牛走着,又回道:“有!我们敬业县有吃不完的粮食,今年丰收了,那些粮食多得吃也吃不完。” 牛走得并不快,像是在散步,公子高坐在牛车上,看着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没了,如墨的夜空就在头顶上。 叔孙通带着公子高回到了敬业县,而敬业县的县衙成了公子与公主们的住处,现在这里乱糟糟的。 阴嫚提着一根鞭子正在追打着公子胡亥与公子将闾,其余的弟弟妹妹也都正在吵闹着。 年长的公子高走入这里,县衙内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等弟弟妹妹都走了过来,公子高朗声道:“从明天起你们都可以寻找老师……” 叔孙通走到县衙外,见到了正在处置公事的章邯,他询问道:“如何了?” 章邯搁下手中的竹简,轻叹道:“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毛亨与娄敬明天就到潼关,协助辛老将军修建潼关。” 看叔孙通还有些犹豫,章邯又道:“无妨,他们若做不好辛老将军会给他们处罚,只是公子还说要在河渠边种树,还要建设作坊有些难办。” 叔孙通道:“渠修好了,田挖出来了,不过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忙的。” 章邯颔首。 “好了,章邯将军也早去休息,公子若还有吩咐,明天该让人送来消息了。” 不出叔孙通所料,第二天午时,咸阳就传来了消息,而且是给渭南各县都送去了消息。 叔孙通接过文书,就有些诧异,公子竟然让敬业县招募教书的夫子。 章邯一大早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叔孙通这才后知后觉,这种事情多半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咸阳,扶苏坐在章台宫内,与父皇一起处置着国事。 昨夜王贲将诸多公子与公主都安排去了渭南,今天一早还能来廷议多半是连夜赶回了咸阳,如果宵禁之前没有进咸阳城,可能是睡在了马车上,等天亮开了城门才进来。 有内侍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渭南书信。” 扶苏的目光还看着眼前这卷,伸手拿过对方递来的这一卷,坐在大殿内的父子很安静。 只有偶尔竹简碰撞的响动。 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打开渭南送来的书信,这是公子高书写的,算是一份报平安书,弟弟妹妹都去了敬业县。 扶苏看罢,就放在了一旁。 扶苏拿过这卷看了一眼,这是昨天自己让人下发到丞相府的,只不过丞相府又递了上来。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低声在始皇帝耳边低语了两句。 嬴政沉声道:“让王贲入殿吧。” 王贲入殿之后,躬身行礼。 嬴政道:“昨日,朕与你说过的话,你准备得如何?” 王贲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布,行礼道:“臣都让人画下来了。” 让内侍将布绢铺开,便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一旁还记录有年龄。 嬴政走下来,也到了近前,看着这些画下来的女子。 王贲道:“家父听闻此事,就让人画了下来。” 王翦也接受了这门亲事,王家的女子画下来,让始皇帝与公子扶苏选择。 “只是家父常说,担心家中女子不好,怕影响公子处置国事,还担心公子不喜。” 嬴政安静看着,没有回话。 君臣还在商议着婚事,婚事的主角扶苏则依旧忙着自己的事,对眼前的诸多画像不怎么关心。 嬴政道:“扶苏,你不妨选一个。” 闻言,扶苏这才抬头,注意到这些女子只有年龄没有名,这些女子都是王氏。 扶苏的目光直接略过了十五六岁的,而是落在了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道:“二十岁。” 王贲道:“家父的孙女中,她是最受宠溺的。” 嬴政道:“你去安排。” “臣领命。” 父皇与王贲还在谈着婚事,始皇帝家的婚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结亲的,诸多事宜还要仔细商议。 扶苏起身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嬴政颔首。 王贲再一次恭敬地行礼。 “昨天,有劳王少府送弟弟妹妹前往敬业县。” 言罢,扶苏笑着离开了章台宫。 王贲能够感觉到公子的笑容是真心的,更是高兴的,公子的脚步很匆忙,看起来还要忙许多事。 见公子对这门婚事没有抵触,反倒是能够欣然,王贲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嬴政低声道:“王贲。” “臣在。” “扶苏这个孩子,很懂事的。” 始皇帝的这句话,让王贲倍感压力。 嬴政又道:“好了,有了这门婚事,王翦也该放宽心了。” 闻言,王贲当即躬身行礼。 嬴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也早回去吧,朕这里没别的事了。” “臣告退。” 王贲一步步退出大殿,走到殿外又见到了并没有走太远的公子扶苏。 王家上下自然是感谢始皇帝赐的这门婚事,对王家来说,后继的子孙不成器,若能够与公子扶苏成婚,那么现在就可以丢了那些王家不成器的子孙。 将来的王家就会与公子站在一起,王贲知道父亲一直不满意王家的孙子辈,就像是王离,也是个志大才疏的孩子。 因此,王离自小平庸纨绔,而王贲也因此时常被父亲责骂。 后来,父亲干脆将王离丢去了上郡,希望这孩子能够得到历练。 王贲回到了家中,看到了妻子正在前后忙碌,而小女儿也一脸迷茫地坐在边上。 在家中走了片刻,王贲离开了咸阳城的家。 频阳就在铜川地界,现在的关中还没有铜川这个地名,此地就叫频阳县。 这座县人口不多,但有广袤的良田。 王贲策马入县中,来到自家的府邸。 府邸很大,王贲需要走过一处处屋舍,在家仆的领路下,甚至要走过一处池塘的蜿蜒栈桥,才到池塘中的水榭中,见到了父亲。 王翦独坐在水榭内,正眯着眼看着一卷竹简,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看竹简很费劲。 知道是儿子来了,王翦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王贲接过竹简,也没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反正多半都是些兵马调动的事,开口言道:“婚事定下来。” “哦?”王翦迟疑道:“看中老夫的哪个孙女。” 王贲回道:“我的小女。” 王翦努着嘴想着道:“挺好的,嗯……挺好,是始皇帝选的?” “是公子扶苏亲自选的,始皇帝只是看过画像。” “还是公子亲自所选。”王翦眯着眼睛,望着远方道:“那就更好了,你往后一定要全力协助公子,这是我们王家唯一的依靠了。” (本章完) 第67章 设宴 等公子出了章台宫的大殿,王贲继续向始皇帝讲述着王家家中之事与家中对外还有哪些亲眷关系。 扶苏走下台阶,回头又看了看章台宫,王贲是九卿之一,父子勋爵很高,并且在军中颇有威望。 丞相李斯是政,那么王贲就是军。 大秦的政自然不是李斯一个人的,大秦的军也不能只说王贲。 只不过这两位的分量比较重一些而已。 一个人走在宫中,扶苏一路走着还在思考着之后的事。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正在书写着要下发文书,以及之后对武功,兴平,扶风三县的建设。 渭南在咸阳的东南侧,具有较好的水土与人口发展优势,又有着潼关连接函谷关,通过崤函古道能够连接中原各地,因此渭南此地有着独特的农业与人口流动优势。 反观,武功,兴平与扶风三县,此三县搬迁到咸阳桥以西,是为建设将来的关中以西,将建设扩到岐山,连接陇西。 凡事要脚踏实地是没错,所以扶苏先挑选了人手再做规划。 余下几天,每每廷议之后,扶苏就会留下丞相李斯与张苍,商议建设事宜。 从咸阳往西按照咸阳桥一路向西开始建设,分别是兴平县,武功县,扶风县,而扶风县的后方就是岐山。 围绕咸阳桥为中心,加强关中以西与咸阳城的关系,也是为了咸阳作为权力中枢,以加强中枢对整个关中东西两地的控制力。 当然了,扶苏想这么规划还是有私心的,这个私心说不定始皇帝与丞相,张苍都猜到了。 只不过从未在人前说过,建设此三县还有战时用途,只有大后方充盈了,人口与劳动力足够了,对未来的西进也有很大的帮助。 凡事要一步步来,扶苏愿意给丞相李斯与张苍充足的时间。 国事从来不是一句话就能办成的。 大秦九卿之列卫尉,宗正,廷尉,郎中令,少府…… 其中少府就是掌管,君王家私产以及国土使用。 身为少府的少府丞扶苏觉得自己有部分相关的权力,并且丞相没有异议。 再者说,九卿之一的少府就是王贲,也就是自家的亲家。 扶苏很有信心,王贲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全力相助。 只不过今年入秋之后,丞相李斯与张苍会很忙。 章台宫,今天始皇帝早早就离开去处置宗室的事宜,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在处置国事。 扶苏还是坐在大殿内一侧的位置上,边上还放着一摞摞的文书与卷宗。 今天的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一人,因此这里静得出奇,站在殿外的侍卫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殿内,扶苏耐心地看着一卷又一卷的文书,见到武功县的老县令又与张苍他们闹了矛盾,这位老县令还联系了蒙武老将军,说是要辞了县令不做了。 老秦人对大秦自然是忠心的,也是真心实意拥护的,可是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时,这帮老秦人也是极难对付的,尤其是对方在一地用宗族利益捆在一起。 虽说是一件棘手的事,对扶苏来说可以慢慢解决。 扶苏道:“把这卷给蒙武老将军送去。” 有内侍听闻公子的话语,脚步匆匆而来拿了文书,随后他又快步地离开。 临近黄昏时分,扶苏这才将今天的诸多国事都处置好了,这比当初在御史府看各地卷宗记录的感觉要好很多。 坐在章台宫,扶苏才能好好了解,这个国家哪个零件怎么样,这个国家的哪些官吏做得好与不好。 当然了,这个天下还是父皇说了算的,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其实做不出什么太大的改变,如今也只能参知政事,协助国事。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到了将来,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自公子走出章台宫,田安就跟在后方。 扶苏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田安看着走在前头,正在活动肩膀与脖子的公子,笑着道:“王老将军送来不少鹿肉。” 扶苏道:“鹿肉倒是难得。” 近来都习惯了吃羊肉,难得吃一回鹿肉。 忙完一天的国事之后,扶苏还有时间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高泉宫前梅花树依旧在,田安每每看到这两棵树心情就会差一些,倒也习惯了,要是它们不在了,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扶苏在高泉宫殿内的地上铺开灰色的一卷布,这卷布很大,几乎是铺满了整个地面。 等田安正在炖着鹿肉的时候,扶苏执笔开始在这块布上画着。 一群宫女与内侍时不时往殿内看去,也不知道公子是在画什么,只见手中的毛笔握得很稳,而后在布上画了一条起伏的线。 扶苏也不顾殿外的目光,专注地画着图,这是一张关中地图,也可能是未来的关中发展草图。 “公子,鹿肉炖好了。” 扶苏这才走到殿外。 殿外的屋檐下放着一张小桌,扶苏就坐在桌边,吃着刚炖好的鹿肉,与田安低声说着话。 当公子说到一些在章台宫看到的趣事之后,田安也会笑着。 扶苏又问道:“王老将军让人送来鹿肉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田安摇头道:“倒没说别的话语,来人也只是将这块鹿肉放在了高泉宫外,就回去了。” 扶苏将嘴里嚼着的肉咽下,又道:“他老人家总不会还要提出什么要求吧。” 田安道:“王老将军是忠直老臣,断然不会的。” 扶苏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道:“嗯,王家是关中最富有的人家,王老将军该是什么都不要的。” 田安小声道:“今天大爷爷又来宫里,见始皇帝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宗室里多半有很多事要安排吧。” 田安颔首。 说话间,又有内侍快步而来,来人到了殿前停下脚步,行礼道:“公子,始皇帝有命,明日休朝设宴。” 扶苏道:“知道了。” 内侍禀报完就快步离开了,扶苏重新看向眼前的这锅鹿肉,陶锅内的鹿肉还在冒着热气。 田安坐在下方的台阶上,也端着一碗面一边吃着,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翌日,今天休朝,早晨的时候章台宫就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的内侍与宫女出入频繁,他们有的带着礼器,有的端着一盆盆菜肴。 平日里,扶苏就睡得挺早的。 田安早早就开始带着人忙碌了。 扶苏看着他老人家亲自给鱼池换水,又找了几条又肥又大的献给章台宫用来做今天宴请的佳肴。 见公子醒了,几个宫女上前道:“公子,这是大爷爷吩咐的衣着,还请公子换上。” 如今还是八月,扶苏穿得也较为单薄,只穿了一件里衣,接过衣服也不用一旁的宫女帮忙,便自己换上。 今天的宴席很特殊,看来是宗室的人也会回来,王老将军也会来,不然大爷爷也不会嘱咐人带来了衣裳。 颇有一种定亲宴的意思。 扶苏穿好外袍,戴好了发冠,系好腰带,用了早食之后,就走向章台宫。 大爷爷让人送来的衣裳是黑灰色的,看着朴素却也不失当年秦国王室该有的严肃。 走向章台宫的路上,扶苏还注意到往来的宫女与内侍依旧很多。 扶苏踩着台阶走上章台宫,刚来到大殿外,就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大爷爷。 嬴傒依旧一手拿着拐杖,稍稍低头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到一旁道:“大爷爷,今天的宴席是定亲的吧?” 嬴傒颔首道:“公子该行冠礼了,等宗室定下行冠礼之事后,始皇帝就会下诏命,让公子成婚。” “扶苏不急的。” 嬴傒道:“按照周礼,男子二十行冠礼,是应该的。”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嬴傒低声道:“秦国的许多礼仪也都是从周礼延续而来的,当年的秦国很乱,你父皇年二十有二才行冠礼,耽误了两年,现在可不能耽误你了。” 扶苏听着大爷爷讲述,大爷爷说话时还是像在交代事,并不像寻常人家里的大爷爷那般。 大爷爷的语气,像是在完成他的使命,好似就在等着完成使命之后,好入土了。 扶苏心中暗想着,大爷爷入土之后,应该会好好地讥讽一番吕不韦吧。 嬴傒又道:“行冠礼之后,公子就能掌治权,掌兵权,祭祖权。” “孙儿铭记。” 扶苏琢磨着爷爷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正式行了冠礼之后,就有了继位的资格。 嬴傒道:“如今的秦宗室人口凋零,也没什么宾客了,可悲可叹呐……” 老人家摇着头走向大殿,又招手道:“公子也入席吧。” 大殿内,始皇帝还未至。 王翦与王贲父子已在殿内。 扶苏跟着嬴傒来到大殿的另一侧,抬头便能见到王家父子。 嬴傒坐下来望着坐在对面的王翦。 王翦也是须发皆白,稍稍颔首。 扶苏的目光从王老将军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王老将军身后的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长相很普通,皮肤上来看是标准的关中姑娘。 她低着头而坐,双手握拳,显然是很紧张。 扶苏又注意到她的发饰,发饰是金子所做的,看起来她今天是特意打扮,大概是平日里没什么打扮经验,发饰不太整齐。 若猜得没错,扶苏觉得她就是自己将来的夫人了。 在自己的目光下,这位姑娘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更是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了。 当始皇帝走入殿内,王翦带着王贲也起身行礼,扶苏跟着大爷爷嬴傒一起行礼,余下的都是王家的亲眷,还有大爷爷带来的两位宗室叔伯们。 能够来这场宴席的宗室叔伯辈只有两人,扶苏现在明白大爷爷所言的宗室单薄,可悲可叹。 足可见,当年历代秦国宗室为了争权,外戚与宗室互相残害之剧,甚至比之列国更酷烈。 嬴政道:“都入席吧,不用多礼了,此来是为了两家婚事。” 王翦行礼道:“老臣年迈,听闻公子就要行冠礼,老臣家中无它物,特命人运来三驾金车送予公子。” 闻言,扶苏眉头一跳。 嬴傒更是蹙眉。 王翦又道:“那车由上好的工匠雕花而成,用了五年才铸造而成,金车能乘人,能运送货物,甚是宽敞。” 扶苏知道王老将军很富有,富有得都不像话,一场婚礼送三驾金车,王老将军干脆直接送金子得了。 扶苏还意识到一件事,这只是行冠礼的贺礼。 扶苏看着眼前的酒肉菜肴,听着编钟声此起彼伏,忽然想到老将军家里的田亩也是关中最多的,当初父皇给的封赏那可是整个频阳县都不够封邑的。 当年秦国东出征伐六国,天下的财宝都集中入秦。 也不知道,王老将军在外征战,另外得到的财宝,还有多少。 扶苏觉得送什么都好,只要别像以前那样送犀牛皮。 之后,扶苏听着大爷爷嬴傒与王老将军商议着行冠礼与婚事前后的事宜。 虽说王家是臣,但嬴傒还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没有上位者的姿态,而是在始皇帝的目光下与这位老将军详细交谈着。 扶苏又看向老将军身后的那位女子,她稍稍改了一些坐姿,只不过她的目光稍稍抬起。 扶苏正好看到她的双眸,对方也正好看到了这边。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又迅速低下头。 只是匆匆一眼,扶苏觉得这个女子的双眼很好看,很明亮。 嬴傒拿出一卷卷宗,双手奉上,道:“这是宗室选出来的行冠礼的月份。” 一个内侍接过卷宗,脚步匆匆交到了始皇帝手中,嬴政打开卷宗入眼看着道:“那就定在腊日。” 嬴傒抚须颔首。 扶苏听明白了,腊日是秦人岁末祭祖的日子,按照如今秦人的祭祖时节,扶苏推断也就是在后世冬至之后的第三戌日。 扶苏拿起一旁的饼,吃了一口,目光看向王贲。 对方也投来了笑容。 之后,扶苏觉得自己只要坐在大殿内就算参与了,身为这种事的主角,其实自己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 只要坐在这里,等待宴席结束即刻,大爷爷会将前后事宜都安排好的。 扶苏细数着,可能大爷爷忙完我的事,还要忙高与阴嫚的事。 大爷爷总是把宗室单薄四个字挂在嘴边,他老人家应该是最在意宗室人口繁荣的。 等双方都议定了章程,腊日行冠礼,来年举行先农礼,先农礼之后就成婚。 先农礼亦是周礼,扶苏将吕不韦留下来诸多吕氏春秋的典籍都看了大半,吕氏春秋有言天子亲载耒耜。 这便是由来,而之后的皇帝又将这种“亲耕”的传统依次延续了下去。 等这场宴席结束,众人送别始皇帝。 扶苏扶着大爷爷站起身,低声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会如期成婚。” 嬴傒拍了拍这年轻公子的手,又道:“好。” 王老将军带着他的孙女离开了大殿,扶苏扶着大爷爷出了殿。 “扶苏有件事想请大爷爷相助。” “公子直说,老朽一定帮。” “近来有一件政事,事关西渭河三县重建,此事丞相似乎遇到了一些难处,大爷爷也知道这关中有些县官是当年的老臣,他们该会给大爷爷一些情面。”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非是扶苏担心得罪人,而是不想闹得不好看,现扶苏与大爷爷说过此事,他们若还要推脱,扶苏与丞相就跟他们不讲情面了。” 嬴傒点着头道:“老朽明白了。” “扶苏送大爷爷。” “公子不用送了,他们会扶着老朽的。” 大爷爷说的他们就是两位叔伯,他们扶着嬴傒一步步走下台阶。 扶苏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大爷爷步履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下去,又见到一旁正在穿着鞋履的王贲。 “王少府。” 听到公子呼唤,王贲拉上了脚后跟,行礼道:“公子。” 扶苏迟疑道:“来年,你我就是姻亲。” 王贲道:“臣家中的这小女顽劣,家中年长的那几个孩子就对她百般照顾。” 扶苏道:“少府多虑了。”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又道:“李由在蜀中已有三年了,是否让他回来了?” 王贲回道:“先前,太尉说过,多半是要等到南征结束才能让李校令回咸阳。” 目前来看南征的战事还挺顺利的,扶苏送着王贲来到宫门前,又道:“少府慢走。” 王贲再一次行礼。 半月之后,三县的县令就一起让人将消息送到了丞相府,他们愿意带着乡民搬迁到咸阳桥以西。 李斯既准许了他们搬迁,但在这件事完成之后,依旧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这让咸阳城的臣民们再一次回想起李斯的为人,近来公子扶苏时常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因此在国事上这位丞相宽松了许多。 但凡有人要忤逆,这位李斯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不会再给对手任何的转圜余地。 张苍觉得,三位老县令做了退让,此事也该作罢了。 没想到丞相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退让而领情,还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本章完) 第68章 金车 这个季节其实说入秋也还早,可关中却早早就迎来秋雨,关中再一次迎来了汛期。 秋雨正在下着,公子高戴着斗笠走在河边,望着正在建设的潼关。 “老师,辛胜将军为何只让他们搬运石材,城内建设的人为何这么少?” 听到公子高的问题,叔孙通解释道:“若人都在城中,则城内便会混乱。” 公子高又问道:“兄长为何让他们在这里建设一座城呢?” 叔孙通接着道:“这是函谷关以西的第一座城,此地繁荣了,函谷关才会更稳固。” 公子高自认也看过不少书,现在的潼关城墙还未建设起来,但从地上排列的木桩与堆砌的石料,又能看出这座城的规模。 这无疑是一座大城,公子高站在原地,他的目光移向更远处的华阴县,如果潼关城被敌人占据,那么华阴县也可以截断水流,蓄水之后再来一个水淹潼关。 而对外呢,潼关占据要道,只要后方的粮草不断,这个潼关城就能一直稳固。 这就像是另外一个函谷关,是关中的主要入口,此地占据主要的水路,更是客商往来的要道关口。 公子高也看出了此地的优势所在,可若不是皇兄已在这里建设,自己还能看出来吗? “公子,咸阳书信。” 公子高拿过布绢看了一眼,低声道:“老师,兄长要成婚了。” 叔孙通笑呵呵道:“这是好事。” “兄长要在今年腊日行冠礼,来年就成婚。” 叔孙通道:“公子扶苏是个勤学之人,大秦国事繁忙,才会等到年二十有一才成婚。” 公子高又道:“我发现,我不论怎么学都比不上兄长,兄长的眼光与远见太厉害了。” 叔孙通抚须没有言语,正如公子高所言,有些人的天赋就是不能去比的。 公子扶苏的天赋是公子高这些孩子比不上的。 娄敬与毛亨也到了潼关,这两人一到潼关就被辛胜将军拿下了,并且让这两人在潼关县教书。 叔孙通本想让这两人来敬业县教书的,可此二人要入关中就一定会路过潼关,定会落在辛胜上手中。 公子高又道:“我想回去读书了。” 叔孙通收回了思绪,领着公子高一路往敬业县走去,现在的敬业县已换了一个模样。 在这场雨中,围着商颜山种着一片桑树,再过两年这里就会形成一片桑树林,而山上种了很多芹菜与萝卜。 等再过一个月,山上的芹菜和萝卜吃都吃不完。 回到敬业县之后,公子高就开始了他的苦读。 这位公子不仅自己苦读,而且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苦读。 伏生住在敬业县,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他平日里以看书为生,因此他也很喜欢公子高这样的孩子。 到了夜里,公子高带着弟弟妹妹休息之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油灯边,写着一封书信。 写完之后,公子高将书信装入一个竹筒中,再用上封蜡,拿着就走到县衙外。 章邯就坐在县衙外的屋檐下,正在处置着公事。 公子高道:“章邯将军,你大可以在此地再建一间屋子,用来主持公事。” 章邯起身行礼道:“末将无妨,如今人力宝贵,潼关正在建设,敬业渠还要修缮,大荔县还需要建设,末将抽不出人手来建设此地。” 公子高迈出门槛,还有雨水不断落在屋檐上,雨水顺着屋檐而下,在眼前形成了一片水帘。 他又道:“整个渭南都这么忙吗?” 章邯颔首道:“都很忙,各县都抽不出人手。” 公子高又道:“章邯将军,你觉得高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章邯蹙眉迟疑了片刻,想了很久,这才回了一句话。 “末将不敢揣测。” “高时常觉得自己的才能浅薄,兄与父皇常忙于国事,因为国事兄长与父皇常会忙到深夜,每每想到此,我就觉得心生愧疚,享受着父皇与兄长的庇护,我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我要多学本领,我要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这是高的志向。” 听一个孩子讲志向,是一件很热血的事,章邯很恭敬地道:“公子扶苏常言,行事要脚踏实地,要实事求是。” “我知道,谢章邯将军提醒。”公子高拿出竹筒道:“还请章邯将军派人将书信交给兄长。” 言罢,公子高将装了书信的竹筒交给了章邯之后,他回了屋内,继续看着他的书。 有时,章邯也挺心疼这位十分懂事的公子高,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也十分好学。 章邯招手叫来一个侍卫,让他将书信送去咸阳。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一道诏命就送到了敬业县,“始皇帝诏命,封章邯为渭南郡守,叔孙通任郡丞,主持渭南事宜。” 章邯听到这个消息还愣在原地。 叔孙通用力咳了咳嗓子。 章邯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忙向咸阳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叔孙通倒是没有看到章邯眼中的泪水,应该说四年多了,这个地方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繁华,是章邯一天天经历出来。 当年敬业县一无所有,是章邯拉着犁,在荒地里垦出了一亩亩的田地。 这本就在叔孙通的意料之中,但没有想到公子扶苏这么快就给了章邯回报,这份回报的分量还不小。 以后,人们都会知道,只要为公子扶苏效力,就会得到十分丰厚的回报。 叔孙通看着眼前,这里的人们都为章邯高兴着,他们知道章邯有多么不容易,不论是挖渠还是垦荒,这位将军从不曾懈怠,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不只是这道任命,军中又派了一队兵马,兵马人数不多只有六百人。 叔孙通道:“公子从未说过建设郡城。” 章邯双手端着木盘,盘中放着的就是郡守的铜印与任命的文书,还有一身官服,他严肃道:“嗯。” 叔孙通劝道:“万不要自作主张。” 两人一个是郡守,一个是郡丞,始皇帝任命,但两人都明白,这少不了公子扶苏的安排。 往后他们两人也还是要听从公子扶苏号令的。 渭南是公子的心血,同样也是章邯与叔孙通的心血。 叔孙通低声道:“不用太久,公子定会有不少事交给我等。” 郡守不仅仅要执行赋税征收,还要主持农耕生产,这些事原本就是章邯在做,如今又给了一个正式的名分。 咸阳,公子扶苏要建设咸阳桥三县,丞相李斯便给公子扶苏扫平了障碍,而且可以说是斩草除根。 如今在丞相府流传着一句话,公子说但凡阻碍大秦发展的人,就都是大秦的敌人。 换言之,身在其位,做不好该做的事。 身为其位,胆敢推卸责任,耽误政令传递。 只要怀有私心,从中捞取好处者,都是大秦的敌人。 在如今的咸阳城人心中,公子扶苏是一个十分严苛的人,这位公子师承荀子,又拜李斯为师,说不定将来的秦律会更严苛。 最近,李斯的心情很不错,他正在家中望着一棵树发呆。 家中的仆从唤道:“丞相?” 李斯依旧抬头看着树上的柿子。 树上已有柿子了,但柿子还未成熟。 “丞相?” 李斯收回目光,在家仆的呼唤下终于有了反应,沉声道:“何事?” “丞相府来人了,说是还有不少事要丞相主持。” “张苍呢?” “张苍去咸阳桥。” 李斯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道:“今年的秋雨怎么来这么早。” 家仆尴尬笑着颔首道:“是呀。” 李斯走出了家门,就见到了对门吕不韦宅邸的门开着,心中有些困惑就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 他正打算要问,就见到对门府邸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田安。 田安与身后的几个内侍拿着书卷。 见状,李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来给公子拿书的。 田安行礼道:“丞相。” 李斯看了看四下,摆手示意家中的家仆回去,他自己则跟上了田安的脚步。 田安一路走着,身后跟着几个带着书的内侍,又对跟在一旁的李斯道:“公子与王少府商量过了,说是让李由回咸阳。” “公子何时说的?” 田安回道:“章台宫设宴那天,公子与王少府商议过。” 李斯感慨道:“李由这孩子不才,老夫本想让他去上郡历练。” 田安迟疑了片刻,道:“丞相不必如此,公子说关中入秋了,蜀中的这个时节多蚊子,每每这个季节,李由来信总会抱怨蜀中蚊子多,公子担心他会留在蜀中治理蚊子,唉……丞相有所不知,公子常说蚊子是环境中的必然存在的,是消灭不完的……” 李斯多问了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老人家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言罢,就走到了宫门口,田安又道:“公子还说了,等到行冠礼那一天还请丞相相随,丞相是公子的老师,由丞相领着公子前往行冠礼。” 按照礼制,能够领着行冠礼之人走上祭台,这多是晚辈族亲中,十分重要的长辈才会被小辈请求。 “还请告知公子,李斯一定到。” 听到丞相如此肯定的答复,田安微笑着走向了高泉宫。 高泉宫,扶苏正看着眼前的三驾金车,王翦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扶苏甚至可以走入车驾上睡下,笑道:“老将军,果然厉害。” 这一众宫女与内侍看着金车,也有些晃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贺礼。 虽说并不是真的纯金打造,但通体彩绘,用铜器做框架,再用金银来做构件,极尽奢华。 对外说,在公子扶苏行冠礼之前,人们只知道老将军送了三驾车,人们所想的应该只是用料比较好的那种。 扶苏坐在金车的车辕上,又沉思片刻,作出了结论,这种车肯定是不能拉出去的,多半也只能放在宫里吃灰。 田安带着书卷回来了,他行礼道:“公子,丞相答应了。” 扶苏吩咐道:“把这三驾车拉进库房吧。” 田安望着三驾车神色凝重,低声道:“公子,库房放不下。” “那就找人扩建一下。” 丢给田安这句话,扶苏就走回了殿内。 殿内依旧铺着一张地图。 但凡有些许清闲的片刻,扶苏将这些时间用来培养自己的爱好,画地图就是最近培养出来的其中一个。 不多时,就有几个内侍站在了殿外,他们讲述着自己的丈量所得,生怕自己丈量错了,讲出来时还有些哆哆嗦嗦的。 扶苏道:“不对呀,咸阳桥到岐山怎么会是二百六十里?” 闻言,刚答话的内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道:“回公子,真是二百六十里……” 扶苏还是摇头,他记得后世的地图不会这么远。 丈量出错是因现在的道路有些偏差,因此丈量的路线出现了偏差。 正常来说,也就二百三十里地。 扶苏并不怪这个量错的内侍。 在条件如此简陋的当下,有误差也是正常的。 再者说,人类在测量这件事上,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无法避免误差。 淅淅沥沥的秋雨将咸阳浇得湿漉漉的,田安又让人建设了三间库房。 众人咬着牙关,十分吃力地将金车推入库房中。 田安倚着门,大口出着气,问到:“他们是怎么将这金车拉到宫里的?” “来时,整驾车都是用黑布盖着,有牛拉着,还有上百个家仆一起推车。” 田安缓缓摇头,他觉得公子也明白了,这金车运入宫中之后,就只能留着吃灰了,因为根本拉不动。 秋雨依旧下着,田安让人将库房收拾好,就回到了殿前的屋檐下,他见到公子正在喝着热水,在一旁的桌上,放着一块布绢。 田安拿着水壶给公子续上热水,目光看了一眼这卷布绢,看字迹是公子高所写。 扶苏道:“高来信了,他说冠礼那天,要来观礼。” 田安额头还有些汗意,他道:“三驾金车都在库房了。” “我记得当年周天子的车驾也有金车,老将军这贺礼不算逾制吗?”言至此处,扶苏又淡定地饮下一口热水,低声道:“老将军不识礼数,嗯……不会有人计较的。” (本章完) 第69章 完美的理想 田安将一卷卷竹简放在书架上,听着公子的话语声。 “王翦大将军应该是最不在意身后名的吧?” 听到公子疑惑的话语,田安也是笑着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公子,只好沉默不言。 扶苏望着天空上单薄的云朵,这些云朵飘得很慢。 忙完了诸多国事之后,扶苏就觉得时光也走得很慢,一天的时光又会变得很漫长。 也就是在章台宫治理国家的时候,扶苏才会觉得时间流速能够快一些。 而余下的时间,对扶苏来说又漫长了许多。 今年就要冠礼了,扶苏开始想着自己这四年间做过的事,做的事其实真不多,无非就是挖了一条渠,建了一座桥,升任少府丞有了权力之后就与丞相李斯,还有御史张苍,三人合谋,发起了迁民垦田。 可能外人更会如此认为,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是一条船上的,现在还要把王贲也拉到这条船上。 公子扶苏还在继续增加他自身在大秦政治中的比重,野心很大。 有了空闲的时间,扶苏就会看着蓝天,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而后开始总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扶苏又看了看边上的田安,这位老人家正在午睡着。 田安有午睡的习惯,当初在潼关时,他老人家就这样,几乎是一定要午睡的,反倒是来了宫里的之后,他老人家开始忙碌了,偶尔才能午睡。 扶苏躺在躺椅上,又觉得用四年时光,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扶苏想起了上辈子的小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在山里读书,第一次去支教老师徐老师的家里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还是黑白的。 自己与一群同样年龄的同学挤在一起,大家那时候还很小,都是脏兮兮,睁着眼盯着电视机看。 那时,见到了电视里的人在述说着历史。 扶苏还记得,那时的自己问徐老师,“老师,人生很短暂吗?” 徐老师笑着回道:“其实人生是很漫长的。” 扶苏至今还记得,徐老师讲这话时正在擦拭着他的老旧眼镜,他的胡渣泛着白,但满是胡渣的脸上带着笑容。 思绪回到眼前,徐老师是自己的启蒙老师,是这位无私的支教老师教授着知识,让山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出去。 扶苏想到,如果时光依旧,那么现在的徐老师应该还在教书。 他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无怨无悔地留在大山里。 后来,这位老师看到了大山被夷为平地,看到了长长的隧道穿过了山体,高速公路从山间穿过。 以前的穷苦大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队接着一队的工人来到了大山中,改变了一个贫穷的地方,工人们有着难以想象的无穷力量,他们让一片大地焕然一新。 可徐老师依旧在教书,他很年迈了,须发都白了,可他的手里总是拿着皱皱巴的教材。 现在扶苏有些明白了,徐老师的一生都献给了教书事业,他教过的学生太多太多了,所以他才能说,其实人的一生是很漫长。 谁又敢说,谁的一生,是无足轻重。 徐老师是影响我一生的人,扶苏在心里这么想着,这位老师依旧活在心中,他仿佛在眼前,还在不停地教导自己。 …… 关中入秋之后,今年的柿子先熟了,扶苏吃着柿子坐在章台宫,看着关中各县的禀报,这些禀报的文书说的都是今年秋汛的事。 淹了几个地方,好在影响不大,官府都作出了该做的处置。 也有扫兴的事,譬如说放在咸阳桥边上,准备用来建设兴平县的木料都被大水卷走了。 有内侍行礼道:“公子,宗室说祭礼都准备好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了。” 内侍在一旁站了片刻,见公子没有站起身,他就一直站着。 良久,扶苏这才看完眼前的卷宗,而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朝着殿外走去。 大殿内依旧寂静如常,偶尔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 田安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与他们一同走入宫中的深处,咸阳宫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扶苏没有去过,等到了目的地,眼前这个地方扶苏想起来。 咸阳有存放六国奇珍异宝的宫殿,也有祭祀历代秦王的宫殿。 现在,眼前这座宫殿就是用来祭祀历代秦王。 嬴傒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可以入殿行祭礼了。” 这当然不是正式的冠礼,这是行冠礼之前的祭礼,大概意思就是告诉秦王室的祖辈们,公子扶苏要行冠礼了。 而这种祭礼每隔一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会一直延续到腊日前一个月。 这种时候,扶苏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木偶,任由他们安排,直到礼成结束就可以了。 走入殿内,扶苏下跪行礼,而后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了大爷爷的念诵声,念诵的是历代每个秦王的名字。 待大爷爷念诵完,扶苏就行完了跪礼,坐在一旁即可,等着余下的祭礼结束,一盆盆的菜肴端了上来。 嬴傒朗声道:“苦菜烈酒。” 一碗碗的烈酒倒下,殿内顿时就飘起了酒香。 嬴傒让人拿来了三条布匹,询问道:“公子冠礼时,所穿冠服,可选一种。” 扶苏依旧坐着,看着眼前三种布料,都是黑色的。 想了想,扶苏挑了其中一种,反正都是一个颜色,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嬴傒点头,示意拿着布匹的人可以退下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多少事,就继续端坐着任由他们“支配”。 又过了良久,又有一人端着三个发冠儿来,三种样式几乎都一样,扶苏过了一眼就选了中间相对朴素些的一个。 宗室的祭祀并不长,就快要入夜时候就结束了。 只不过扶苏要留在这里,并且住在这里,直到第二天天亮。 殿外还有守着的人,殿内灯火明亮。 田安将殿内角落的床榻布置好了,他行礼道:“公子可以在这里小憩片刻,不碍事的。” 扶苏看着一排排的历代秦王的牌位,道:“这一夜该如何度过。” 就算是坐着无事可做,那也太折磨人了。 若是这些牌位可以开口说话了,那扶苏还会觉得有趣一些,至少能够与这历代秦王抱怨,抱怨一下关中疏于建设。 但牌位终究是牌位,扶苏甚至还抱有幻想地期待了一下,但终究是幻想。 过了半个时辰,田安脚步匆匆回来,殿外正在下着秋雨。 扶苏见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 田安背对着殿外的护卫,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包袱内有笔墨,还有几卷竹简与一些西域进献的大核桃与葡萄干。 扶苏拿起一些葡萄干,往口中放了一粒,又抬眼看了看殿外。 田安又道:“无妨,都与他们知会过了,不会告诉宗室。” 扶苏笑道:“你去烛台边坐会儿,秋雨很凉,不要生病了。” 田安道:“哎。” 扶苏见他坐在了烛台边,一根根蜡烛正在点着,至少可以让他老人家暖和一些。 殿外的护卫根本没有往殿内看,扶苏先是拿起一些葡萄干与核桃放在了祭祀的桌上,给秦王老祖宗们分了一些。 而后扶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剥着核桃吃,看着渭南送来的文书。 渭南的建设还在继续,潼关城还在夯实地基,城墙已开始有了些许规模。 坐在烛台边的田安打了一个哈欠,他看了看专注批复文书的公子,而后稍稍闭眼。 扶苏嘴里嚼着核桃,在竹简上写着相关的批注。 直到真的有了睡意,扶苏也靠着柱子小憩片刻,睡梦中好像见到了历代秦王,当真是心有所想,夜有所梦。 等扶苏醒来,回忆着梦里的情形,大致梦境是自己作为大秦的公子向历代秦王说了,我能做多少是多少,别管我做的事是对是错,反正你们都已在天有灵了,不关你们的事。 回过味来,扶苏觉得自己在梦里的话,多少有些大不敬。 反正历代秦王都是霸气侧漏的,若自己这个大秦的公子唯唯诺诺,反倒是没有祖宗风范了。 嬴傒重新走入这处殿内,他见到了地上的核桃壳,再看公子桌上还有些许葡萄干,桌边放着笔墨。 嬴傒稍稍摇头,也没有计较什么,就让人收拾了一番。 殿内再一次恢复了整洁,嬴傒又道:“公子可以回去了。” 扶苏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行礼道:“有劳大爷爷。” 嬴傒颔首,摆了摆手,示意公子回去。 扶苏走在大殿外,日头已高,都快要午时了。 这个时候再去廷议多半是来不及了,扶苏干脆直接回了高泉宫。 田安一路跟着,怀中还捧着公子昨晚批复过的文书。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才知道今天廷议时有人说起了王翦老人家送金车的事。 公子扶苏行冠礼,老将军送了三驾金车的事肯定瞒不住,此刻还有人在章台宫说这件事。 田安道:“那王贲将军一句话都没说,任由那些齐鲁博士说着如此厚礼不符合礼节的种种事。” 扶苏道:“既然王家都不在意,那就无妨,那些人也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 言罢,扶苏准备起了今天的午食。 因醒来得晚,扶苏觉得没必要做早食,干脆做起了午食。 做面食就要有一张宽大的桌子,这张桌子最好是又宽又大的。 如此,在扯面与擀面时才能施展开手脚。 扶苏正在擀面,面是今年渭南晒出来的新麦所制,这种面用来做饼是很香的,用来做面也是极其好的。 等今天的廷议结束,群臣离开章台宫之后。 扶苏让人端着几个陶锅来到了章台宫。 这个时辰的父皇应该还在处置国事。 扶苏来到大殿外,见到了丞相正在大殿内。 还未等人通禀,站在殿外的内侍道:“公子入殿吧,不用通禀。” 扶苏迈步走入大殿内,见丞相李斯正在向始皇帝讲述着现在的天下大事,话语声滔滔不绝地讲着修建长城的进度,南征的战况,以及中原各地的治理情况。 扶苏默不作声挥手示意,让殿外的人将锅端了进来。 嬴政道:“扶苏,渭南如何了?” “回父皇,一切都好。” 说话间,扶苏从锅中捞出面条,放上豆酱与肉末,再撒上葱花,拿出一张热乎的饼放在碗中,端给父皇。 再同样备了一碗面与饼端给丞相。 扶苏自己坐在一旁也正在吃着。 章台宫的大殿内又短暂恢复了安静,只有嗦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待一碗面吃完,李斯继续述说着南征的近况。 扶苏吃得并不快,带着如此麦香的饼,应该好好品尝才是,又听李斯说起了一个人,有个人叫任嚣。 任嚣原本是屠雎手中的一个副将,丞相李斯举荐此人任南海郡尉,命他设置南海,象郡,桂林三郡。 并且在南海郡一个叫作番禺的地方就任。 李斯还说这个任嚣对秦十分忠诚,并且有治理才能。 如今南方局势其实也不混乱,扶苏按照自己这一年来阅读南方军报所得,如今屠雎在西南,赵佗在东南,任嚣去番禺,都水长禄还在巩固后方的灵渠,蜀中有李由照看。 扶苏安静地听着李斯的讲述。 始皇帝也听得很专心。 在许多人都认为李斯是暴秦成因人物之一时,此刻的李斯向始皇帝提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是迁中原之民南下,与越人共同居住,施行教化,行郡县制。 扶苏吃完碗中的面,又帮着父皇与丞相收拾碗筷。 见公子亲自来收拾碗筷,李斯忙要劝说不可让公子来收拾,话语还未说出口,扶苏已麻利地拿过了碗筷。 李斯惭愧地站在原地。 嬴政道:“李斯,你接着说。” 李斯这才回过神,继续与始皇帝说着南方的事。 收拾完碗筷,扶苏让田安先带了回去,而后自己则坐在大殿内,批复着今天的文书,一边听着李斯向始皇帝讲述着南方的进展以及未来的规划。 (本章完) 第70章 腊日之前 在丞相李斯的规划中,未来的南方也会像中原一样,人们会实行郡县制,人们的身份就会是哪个郡哪个县的人。 在讲述的过程中,始皇帝几次打断,几次反复询问。 李斯反复解释,又将先前的话语加以改正。 说话间,丞相与始皇帝又把南方的命运推上了一个新的进程。 待李斯说完向始皇帝说完,扶苏也将今天的六十余卷文书批阅完了。 外面已是日落黄昏,扶苏起身向父皇告别,与李斯一起走出章台宫的大殿。 在殿外穿好鞋履,扶苏向殿内看去,父皇正在看着刚批复完的文书。 见丞相还面带微笑地站在殿外,扶苏行礼道:“刚丞相所言,扶苏都听到了。” 李斯感慨道:“南方的战事还未停,臣也希望南方能够一切顺利,不然臣今天所言的这些就成了虚言。”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有时觉得丞相李斯与始皇帝都是极其理想化的人,他们都有共同的理想,并且将这种理想践行下去。 有些理想,譬如说一统六国,已完成了。 还有些理想,譬如说书同文,车同轨,现在正在践行着。 现在又有了教化南方的理想,并且这个理想刚被李斯在章台宫说出来。 扶苏想了想李斯刚说的这句话,回道:“我觉得丞相一定会实现这个理想,就算是现在不行,扶苏愿意帮丞相继续践行下去,哪怕扶苏做得不好,做得失之偏颇。” 李斯脚步停下,又一次行礼。 深秋时节的天气越来越冷,等到柿子都熟得落地的这一天,扶苏再一次来到历代秦王们牌位前,继续着冠礼之前的祭礼。 说是在祭礼的过程中,扶苏今天不能饮水,不能吃东西。 但有了上一次之后,扶苏发现这一次,大爷爷干脆不管了,跪坐在一旁装没看到。 扶苏也不客气地坐在历代秦王的面前,开始处置今天的国事。 历代秦王还是很安静的,他们的牌位岿然不动,只有香火袅袅,偶尔还有一两阵凉风吹入殿内。 扶苏看向一旁的木架,木架子上挂着一件衣裳,这件衣裳是纁裳,而且端上的木盘上,放着一个赤黑色丝冠,这也是等到冠礼时要用的。 如今这些先摆放出来,放在历代秦王的牌位旁,告知祖宗公子扶苏的冠礼衣着。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今天有一个老人家在边上讲述着冠礼的事宜。 这位老人家说冠礼的那一天会有宾客以酒敬冠者,冠者拜见国君,要穿窄袖深衣,束革带,足蹬方头翘尖履。 扶苏耐心地听着,这是秦国一直以来的礼仪,其实也不用自己记住,到时候会有人给换上,行冠礼的那一天,也都照做就可以了。 “公子,当年周天子封诸侯王,凡有年少的诸侯王都要行冠礼与即位礼,公子就不用即位礼了,那是给诸侯王的。” 扶苏颔首,对方说得很仔细,细心到在解释冠礼的简略原因。 “公子行了冠礼之后,可以参议政事,冠而能兵,秦地的官吏与齐鲁之风是不同的,齐鲁冠礼重诗乐,说是周礼传承。” 老人家用有些沧桑的话语,接着道:“其实秦礼也是从周礼而来,列国诸侯王的冠礼皆有不同,各成风俗,楚人的巫风,齐鲁的礼乐,秦人的尚武,各有不同。” 他又道:“那些齐鲁博士自诩周礼正统,在老朽看来他们这些人自以为是,我们秦礼乃是当年周王室亲授,我们的秦王受完整周礼,秦礼都是周礼所受。” “若在公子冠礼当天,那些齐鲁博士指摘秦礼,老朽定要与他们分一个死活。” 见老人家讲完了,扶苏躬身行礼道:“扶苏记下了。” 老人家颔首,对这位公子十分满意,笑着点头离开了。 大爷爷亲自送这位老人家离开,田安坐在一旁低声道:“公子,当年始皇帝行冠礼,也是这位老人家主持的。” 扶苏重新坐下来,继续在历代秦王面前处置国事。 安静的一夜过去,等天边又有了亮光的时候,走到殿外时就能看到地面与屋顶上都结着一层霜。 田安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殿外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之后,很快就有人端来了热乎乎的早食。 扶苏醒来的时候又错过了廷议,吃着早食,看着地上还未融化的霜,感觉这关中就像是一夜入冬,道:“这冬季来得真快呀。” 田安道:“关中就是这样,春秋两季短暂,冬夏两季漫长。” 扶苏坐在历代秦王面前,喝着热乎的羊汤,吃着面条,他意识到其实秦人对自己的秦礼还是很认同的。 秦孝公之后,秦惠文王所受的最正统的周礼,也是最正统的诸侯王之一。 那些齐鲁博士敢说秦礼的不是,就是对周天子的不敬,老秦人是要与之拼命的。 礼是国家之根,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扶苏来到章台宫时,大殿内就剩下了父皇一人。 等这个儿子走入殿内,嬴政沉声道:“按照周礼,男儿二十而冠,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 扶苏道:“儿臣会按照长辈们的吩咐完成冠礼。” 嬴政又道:“秦的旧都在雍城,朕当年匆忙在旧都行冠礼,如今咸阳放着的只是历代祖辈的牌位,秦的宗庙在雍城,你还要在雍城祭祀宗庙与历代祖辈。” 当年父皇行冠礼时非常凶险,那时的秦国内部斗争早已开始,父皇匆忙行冠礼,而后掌权,掌兵,肃清了秦国内部的混乱。 父子俩说着一些家常话,扶苏坐在父皇边上,听着当年的旧事。 嬴政道:“在雍城有一座离宫,那是旧都城的皇宫,朕去行冠礼时,那里已破败,多年没有修缮。” 言至此处,嬴政又补充道:“你放心,早在三年前,朕就让人修缮了蕲年宫,等你行冠礼的那天就去雍城的蕲年宫,完成冠礼。” “儿臣领命。” 嬴政伸手重重拍在这个儿子的肩膀上,道:“好好行冠礼。” 听罢此言,扶苏观察到父皇的眼神中先有勉励,而后落在眼中的是深深的凄凉与失落。 当年,父皇的冠礼是带着血的,杀了很多很多人,才真正地掌权。 因此,父皇心中才会有失落与凄凉。 不过扶苏觉得,父皇的内心是强大的,只有内心无比强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果决与狠心。 若没有那等强大的内心,又如何一统六国。 相较于父皇,扶苏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现在的大秦内政和谐,现在的天下已一统,能够称得上是外敌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蒙恬坐镇上郡修建长城,令匈奴人不敢进犯。 当年,始皇帝也说过,要筑长城于戎境。 言外之意,就是要将长城向北扩张,修到匈奴人的家门口去, 这就是始皇帝的野心。 进入深秋之后,每每早晨关中大地就会落下一片霜,秋雨停了之后,关中的寒风很冷。 每每还是秋季,关中却先一步迎来了一场雪,这场雪并不大,可它的提早降临又像是在昭告漫长的冬季到了。 今年的秋季很短,短暂地扶苏还没好好出来看看秋季的景色,关中就忽然进入了冬天。 今天,大雪依旧下着,扶苏坐在车驾中。 在王贲带着兵马的护送下,田安赶着车一路朝着渭南的方向而去,从咸阳的东门而出,沿河洛水河而下就能到渭南。 扶苏坐在车驾内,低声询问道:“听说近来丞相府的人叫苦不迭?” 王贲回道:“嗯,末将也听闻了,丞相府的人们常常忙到深夜。” 老师张苍则十分狡猾地去了咸阳桥,主持修建咸阳桥三县,丞相府的事他是沾都不想沾,他早就想到了这半年的丞相府会很忙。 扶苏又道:“今年冬季,似乎没有什么人出来冬猎。” 王贲道:“冬猎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往年这么多,今年渭南大兴建设,咸阳桥又在迁民,人们都很忙。” 扶苏道:“本该是秦人窝冬的时节,肯定有不少人抱怨吧。” 要抱怨大概也就只有丞相府的人,还有咸阳桥与渭南的人。 “末将带了弓矢,若公子要冬猎,末将这就安排人围山打猎。” 扶苏摇头道:“不用。” 王贲道:“赵佗去了南方,诸多将士不是去了北方就是在南方,如今咸阳城的将领不多,若他们都在,应该能热闹一些,今年是萧条了。” 说话间,车驾已至大荔县。 得知是公子扶苏的车驾到了,章邯与叔孙通两人亲自来迎接。 扶苏下来车驾又道:“我就来看看,你们不用来迎。” 章邯行礼道:“末将还有诸多要事禀报。” 扶苏抬眼看去,眼前就是商颜山,没想到章邯真的在这座山上种满了芹菜与萝卜。 章邯道:“公子,打了霜的嫩芹菜与萝卜最是好吃。” 扶苏颔首道:“田安,回去的时候多带一些。” “哎。” 田安应了一声,随后就有两个内侍离开,他们提着篮子跑向了桑颜山。 扶苏注意到了已是一人高的桑树,这桑树长得很快,三年时间就长这么高了,关中的气候很适合枣树与桑树,柿子树。 “我觉得关中的水土很好,而且关中的夏季昼长夜短,等到来年春夏季节,试着多种些果子。” “末将领命。” 章邯说话时,口中吐着热气,他甚至都没有犹豫,当即就领命了。 敬业渠的水流很稳定,河渠的两岸还搭建了能够容人走动的木桥。 扶苏道:“这小木桥够稳固吗?” 章邯回道:“今年秋汛时,被冲毁了几处。” 扶苏又道:“安全最重要。” “是。” 如今的大荔县扩张近三倍,人口扩张了近五倍,这些人口都是能缴纳赋税的,也都是极其重要的人口。 在新扩张的人口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年新迁来的贫民。 扶苏继续走着,小雪依旧在下着,从屋舍中飘出来且在上升的炊烟,与往下落的雪花混在一起,这样的景色十分迷人。 一骑快马而来,来人到了近前向田安禀报了一件事。 闻言,田安放下了刚洗好的萝卜,他上前道:“军中发了调令,调换了蜀中的将领,在蜀中的李校令,也在这次被调换的名册中,丞相还给李校令送去了家书,说是要他在公子冠礼之前赶到咸阳,丞相让李由在公子冠礼那天,给公子敬酒。” 扶苏道:“好呀,李由要回来了。” 闻言,章邯也是面带笑意。 …… 入冬之后的关中,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 临近腊日前半月,扶苏坐着车驾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雍城而去。 雍城在老秦人口中又叫秦邑,当年的周宣王,周幽王也在雍城居住过,因此很多秦人将此地当作祖地。 再后来由于西戎人的进犯,秦人逐渐东迁,再之后秦与西戎的战争便常有。 这一趟由王贲将军护送,扶苏看着手中的书卷,雍城代表着秦人的宗法正统,咸阳象征着秦法。 雍城距咸阳一百四十余里,雍城的北面是雍山,所以叫雍城。 当年周天子选择此地时,就看中了雍城乃是抵御西戎的咽喉要害之地,有着雍山这座天然屏障。 到了夜里,王贲叫住了车驾,车马停行。 “公子,此地距雍城还有六十里地,天色已入夜,不如在此地扎营。” “好,就听少府安排。” 王贲颔首,这就去吩咐人手安排扎营,并且派出兵马防备四周。 每每出行在外,公子扶苏就十分地“听话”,这位公子听从一切的军中安排,绝不会独自主张,任何安排都听从护送的将军,如果能不乱走,公子都会坐在车驾内,也不会随意走动。 待四周防备万全,扎营完备,王贲前来禀报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扶苏身披大氅,走下了马车,在冷风中呼出一口凉气,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平原,附近也没有村落,三里地界内,地势平坦,几乎没有障碍物,无法藏匿兵马,任何人想要靠近的人都无法躲藏。 (本章完) 第71章 秦人古都 夜风吹过还带着雪花落下,士卒们都三五聚在篝火边取暖。 扶苏走下马车时,田安正在烤着一张饼,他上前道:“公子,今晚准备些肉汤与饼。” 扶苏颔首,先是跟着王贲走入一处营帐内,营帐内很干净。 王贲收拾着他自己的包袱道:“公子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末将去外面看看。” “有劳少府。” “不妨事。” 王贲走出营帐后,扶苏就听到外面的吆喝声,还有战马嘶鸣声,而后马蹄声越来越远。 扶苏坐在营帐内,帐内还有一个火盆正在烧着,独自一人看着从咸阳带来的书,这卷书又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中的一卷,所言的依旧是先农礼。 其实雍城地处渭河的冲积平原,当年人们说“积粟如丘山”说的就是雍城这个地方的富庶。 这与扶苏一直以来坚持的观念是一样,关中是一片富庶之地,这片土地大有开发潜力,不只是渭南,而是整个关中,因此这个时代的大西北其实是一片富饶之地。 从夏收时回到咸阳,直到冬天再一次出门,扶苏想着自己在咸阳也不过是度过了一个短暂的秋季。 等田安端来了热乎的肉汤,还带了肉饼。 扶苏吃了一口肉汤,道:“军中如何?” 田安道:“都安顿下来了,军中说可以天亮前休整好,天亮之后就拔营。” “嗯,你也早点休息。” 田安点着头,正要转身离开,他回头又道:“还有人送来消息,说是丞相会在腊日之前赶到蕲年宫。” 扶苏颔首,“嗯,知道了。” 田安这才又走出公子的大帐,呼吸着夜里的冷空气,收拾着马车上的行李。 营地中的士兵鲜有走动了,奔波一天的众人都在休息。 王贲走来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田安给一个包袱系好绳子,放入马车内,低声道:“公子要行冠礼了,唉……公子长大了。” 话语中似乎有感叹,火盆的光虽不明亮,王贲却能看到从这位老人家口中吐出来的热气。 他从马车中又拿出一个炉子,又往壶内装满了水,他将壶放在火边,而后他自己坐在炉子边。 王贲也坐在地上的篝火边,双手双脚靠近火焰暖和着。 这里距离公子扶苏的大帐很近,也不知道这个时辰的公子睡下了没有,田安就坐在这里,但凡公子有什么需要,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回应。 田安抬头看着飞雪从夜空中落下,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以前的公子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人,那谦逊好学的模样好像还在,明明模样没什么变化,在我看来公子还是一个孩子的年纪,眼前却要行冠礼,要成婚了。” 王贲的两鬓已微霜,低声道:“你是看着公子长大,与我的感受一样,我也觉得家中女儿还是孩童模样,转眼就要嫁给公子了。” 田安的双眼看着火光又道:“真好呀,公子要成婚了。” 两人就坐在大帐外,王贲问了三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他开始说起了从前,每每说到从前,这位老人家就可以说个没完没了,一直这么地说着。 坐久了,听得久了,王贲就有些困了,打了哈欠,再看他,对方依旧在讲述着以前的事。 王贲心中有些后悔了,他就不该与这位老人家讲话,他很能唠叨呀。 但一想,公子与自己的小女儿就要成婚了,田安又是公子最信任的内侍,总要与之交好的。 直到,王贲实在是困得不行,说是去看一看防备的将士们有没有偷懒。 田安自觉没趣,就回了公子的大帐休息了。 飘下来的雪花在大帐顶上形成了积雪,有一队兵马早早就运来了粮草。 当营地中有炊烟升起的时候,将士们将兵器与营帐收拾好,吃了早食之后,就又要开始奔波的一天。 扶苏睡醒的时候,田安还在睡着,他的身边放着一个暖炉,正安稳地睡着。 这位老人的睡眠一直挺好的。 扶苏没有去惊扰他,而是走出了营帐,望着营地里三五成群的士兵将兵器与甲胄都收拾了起来,看起来是做好了赶路的准备。 扶苏来到王贲身边,问道:“雍城那边会有西戎人劫掠吗?” 王贲吃着饼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见到讲话的是公子,他忙道:“回公子,雍城没有西戎人。” 扶苏也拿了一张放在炉子边的饼,咬下一口道:“嗯,军中的饼还挺厚实的。” 见公子也吃军中的饼,一旁的几个裨将听到此话之后,都笑呵呵的。 本来,一早就要拔营,几个裨将是来听王贲将军吩咐的,听说公子也来吃军中的饼,众人笑呵呵,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有裨将高声道:“今天的饼谁做的。” 话音在营地里回响,有个壮实的男子走了出来,大嗓门道:“我做的!” 嗓门的确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这等人物要是冲上战场,只要在阵前大吼一声,敌方的士气都要被吼去大半。 一个裨将解释道:“公子说了,你的饼很厚实!” 壮汉抱拳朗声道:“公子过誉了,不厚不实的饼,是吃不饱的!” 扶苏嘴里还嚼着饼,道:“行了,你去忙吧。” “末将领命。” 营地里又传来了一片笑声。 等金色的晨光完全消失,白色的阳光照亮天地间的时候,田安也睡醒了。 扶苏递给他老人家一张饼,道:“军中做的饼,你也尝尝。” 田安咬下一口,行礼道:“谢公子。” “饼有些凉了,很厚实,慢点吃。” 田安笑着点头。 人们做的饼都差不多,在这个调料很简单的时代,饼都是放在炉子里烤着,好一些的会往饼中放一些羊油或者是肉馅,撒一些盐,或者说差一些的就只是烤出来的饼,只有麦香味。 军中的饼多数都有些淡淡的咸味,看起来是表面撒了盐,入口嚼得久了还会有回甘。 田安道:“还是刚出炉的饼更香。” 扶苏道:“如果行军在外,这种饼就是很好的干粮。” 营地里最后收拾了一番,马蹄声与战马的嘶鸣声在营地里不绝于耳,扶苏又坐回了马车,等王贲将军说可以走了,扶苏才让将士们赶路。 王贲此刻就等在军前。 不多时,就有两骑斥候回来了,向王贲禀报了一句。 王贲策马来到马车边,禀报道:“公子,斥候查探过了,前路十里没有伏兵,可以继续赶路。” 扶苏颔首道:“去雍城吧。” 王贲朗声道:“开拔!” 休息了一夜的队伍再一次动身,前往六十里外的雍城。 扶苏坐在车驾内,目光看向车外,还能见到阳光照在雪地里,让远处的积雪更加晶莹。 当队伍路过一个村子,四周的村民纷纷向队伍中那驾马车行礼,有上千人的兵马护送,马车又是如此显贵,自然是咸阳的大人物出来了。 扶苏的目光落在近处的这片村子上,这个村子的人口看起来不少,但一眼就能看到这个村子应该还算是个富县。 但在扶苏看来,其实关中的县也都差不多,这些县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 到了关中西北之后,这里的村子就更黑了。 扶苏心中暗暗想着,人们若是生活在明亮的村子里,那该多好。 田安道:“公子,前面就是陈仓县了。”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一面十分老旧的城墙,城中倒是站着不少战士,道:“此地看来有不少兵马看守?” 王贲回道:“陈仓乃关中要地。” 扶苏颔首,“嗯,的确是要冲之地。” 越是靠近雍城沿途的兵马也越来越多了,就像是到了关中重地一般。 队伍又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时常拿出地图,其实如今的人们对地理在战争中的影响十分了得。 就像王贲,他就能将关中之地的陈仓,岐山,雍城三地的地理优势讲得十分全面。 到了第二天队伍再一次启程,距离雍城已很近了。 田安道:“公子,很早以前,最早的老秦人过得很苦很难的,他们就住在那边山里,后来商鞅变法之后,好多穷苦的老秦人都从山里出来了,现在的老秦人住在了一个又一个县里,他们也不住在穷山深处了。” 说话间,田安的目光望着一片山,这目光很向往,他的目光似乎在这片山林中寻找着什么。 队伍继续行进着,王贲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一条河,那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在这条河道的环绕之下,就有一座城,这就是雍城。 不等王贲过来禀报,扶苏已走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抬眼看去。 秦人将这座城修修补补,如今老旧的雍城依然屹立在这里,队伍还没到就有一队骑兵,从雍城中出来,朝着这支护送的队伍而来。 如今西北的荒漠化还未开始,这里甚至还有满地的绿草,河边以后一群牛正在悠哉地吃着水草,战马不用人牵,就会停在河边,安静地走着。 这片景色尤为美丽,扶苏现在能理解了,为什么秦之后的汉唐皇帝会一直追求河西走廊,原来现在的西北真的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扶苏还未见到西域的雪山与大漠,还有明月。 却想到了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田安道:“以前啊,老秦人就是在这里放马养马的,上邽县也是我们老秦人的放马地,现在那里是陇西郡。” 扶苏道:“这里真漂亮。” 田安又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等明年冬去,这里会更漂亮的。” 言罢,田安走下了马车,与雍城来人交谈着。 来人向公子扶苏行礼,而后领着队伍走向雍城。 嬴傒在半个月前就到了,他老人家一直在这里带着人手准备着官吏事宜。 雍城是老秦人的古都城,这里生活着血脉最古老的秦人,此地虽说不是秦的都城,也不及咸阳城那般拥抱渭水的磅礴大气,但此地是秦古都城。 待公子翻身下马,就要走入城中,田安就跟在一旁,道:“公子,老秦人曾经说渭水为秦人之脉,雍山为骨,这就是当年秦人土生土长的地方。” 雍城的城墙很高,抬眼望去一丈有余,都快接近两丈了。 角楼四望,楼中站着一个个秦军士兵。 整座城的守备森严,那是因为大秦的公子还要在行冠礼了。 扶苏脚踩着这片土地进入城中,而自己的脚下大概是历代秦公的诸多陵寝,其中就有秦景公的陵寝。 扶苏知道他们都在脚下,都安宁的躺在此地。 行冠礼的场所就在雍城的南面,那里建设了一座高台,扶苏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在一众兵马的护送中进入了城中,一路朝着蕲年宫而去。 蕲年宫如今是大秦的一座离宫,规模不大,却也庄严。 蕲年宫既是宫殿,也是秦人的宗庙,也彰显着秦人的宫庙合一,敬天法祖。 此地大概是秦人在周天子时期发迹时建设出来,而这座蕲年宫则是秦惠文王主持建设的,用来祭祀历代秦公。 扶苏走过雍城的主街道,街道两侧站着两排手执长戈的秦军,整座城都是安静的,就连街道都已肃清。 嬴傒就站在蕲年宫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笑道:“有劳大爷爷了。” 嬴傒依旧拄着拐杖,低声道:“公子随老朽入宫吧。” 扶苏颔首,与大爷爷一起走向蕲年宫。 蕲年宫前,摆放着不少的礼器,其中有鼎,壶,以及一些玉器与青铜器。 扶苏走入绕过这些礼器,走入蕲年宫的大殿内,殿内很空旷,也很安静。 嬴傒低声道:“宗室单薄,人丁稀少,你的那两位叔伯一个重病了,还有一个入军中了,他们多半是来不了了。” 大爷爷又在说人口单薄了,似乎也在有些抱怨那两位叔伯的没出息。 这也没办法,当年始皇帝亲政之后,因秦国宗室的内斗,死去的外戚与宗室埋都埋不完,尸骨未寒,咸阳城的血都快洗不干净了。 当初的影响才过去几年,多半是不敢来吧。 …… 注: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后,雍城仍保留宗庙与陵寝,为宗族与政治象征中心。 目前考古得知:从凤翔村的考古得知,按照遗迹推测,雍城城墙残高4-8米,夯土层厚5-13厘米,采用版筑技术,设城门。凤翔南指挥村发现秦公陵园43座大墓,其中就有秦景公墓。 (本章完) 第72章 佩剑 扶苏被大爷爷牵着走入蕲年宫,他老人的手很苍老,像是枯槁的树皮,还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干瘦的手指骨节传来的力量。 被大爷爷这般握着手,扶苏没感受到大爷爷手掌的温度,但却能感受到大爷爷对秦宗室后人的珍视。 扶苏能感受到,大爷爷对自己是有期待与关心的。 “公子这半月就住在这里,衣食会让人准备的,还望公子不要私自离开。” “扶苏听从大爷爷安排。” 言罢,扶苏见到了已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要田安还站在殿外,衣食与住都不会太差。 嬴傒也注意到了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能是无声地用眼神警告。 嬴傒也清楚,公子扶苏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最先一个能够协理国事,就要成婚的一位公子。 至于始皇帝的其他孩子,如今都还年幼。 扶苏见到对方低着头,神色不太好,便问道:“大爷爷有心事?”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爷孙两人,嬴傒低声道:“公子,老朽当年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很多人死去,很多人一生起伏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老朽也会死的,老朽其实早该死的。” 扶苏问道:“大爷爷这一辈子做的事已很多了。” 嬴傒缓缓转头看向这个即将行冠礼的孩子,低声道:“老朽没做好。” 当年那些事情都已过去了,不论是当年大爷爷在争夺秦王之位上输给了吕不韦,还是当年吕不韦掌权后,秦国出现的种种乱象,大爷爷心中到底或多或少是有疙瘩。 但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爷爷站起来带着秦国宗族支持了父皇,并且支持父皇亲政,帮助父皇行冠礼,主持政事。 余下的二十多年,这位大爷爷就一直帮着父皇守着秦国的宗室,守着秦国的列祖列宗。 秦国的宗族皆拥戴始皇帝,扶苏能够感受到大爷爷的期待,只要现在的公子扶苏能够在这里完成冠礼,能够在这里得到秦人宗族的认可。 那么将来的宗族也会拥戴自己,并且我自己需要走好以后的路, 嬴傒拍了拍扶苏的后背道:“你是始皇帝的长子,也是始皇帝最懂事的孩子,老朽活不了几年了,帮助公子行了冠礼,老朽就回去等死了。” 扶苏行礼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听话懂事。” 嬴傒拄着拐杖走了两步,而后一边走着一边道:“公子早些休息。” 等大爷爷走出蕲年宫,扶苏见到大爷爷似乎对田安交代了几句,而后就离开了。 似乎是大爷爷准许了田安可以进入蕲年宫。 扶苏站在殿内,看着殿内放着的一件件玉器,这些玉器都是用来行祭礼用的。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军中将公子的用具与衣物都送去后殿了,城内的大军也都撤了出去。” 扶苏道:“大爷爷还在担心宗室相残的事。” 田安站在一旁,闭着眼沉默不言。 嬴傒都这把年纪了,他自己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当年嬴傒在争夺秦王位置时输给了吕不韦。 但之后的嬴傒带着宗室支持始皇帝,这是他老人家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而且以始皇帝现在的功绩。 嬴傒甚至可以为之骄傲地死去。 而现在他再扶一个大秦公子行冠礼,他老人家也活得够本了。 扶苏走向后殿,一想到现在的弟弟妹妹,一个个都还是懵懂模样,还在求学认字识文章的年纪,忽然一笑。 走到后殿之后,就有一些内侍正在收拾着各种用具,他们见到公子来了再一次行礼。 后殿放着历代秦公的牌位,这里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收拾而且很整洁。 田安正在呵斥着几个办事手脚不利的内侍。 有个军中侍卫快步走到殿外,行礼道:“公子,咸阳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这信是公子高所写的。 田安问道:“公子,可是丞相来信?” 扶苏回道:“丞相会带着公子高一起来雍城。” 田安道:“按送信的脚程来推算,公子高该会在冠礼前的第三天来到雍城。”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来信倒是没有说有齐鲁博士同行,但扶苏一想到老师的秉性,以老师的脾气哪怕是押送也会押着一群齐鲁的博士来雍城。 大秦公子如此重要的冠礼,那些齐鲁博士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了之后必须认同秦礼,若是不认同多半不能活着出雍城了。 扶苏深知李斯手段。 雍城的夜晚很宁静,这里距离上邽很近,上邽距离西戎亦很近。 入夜之后,田安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就带来了陈仓县的县志,以及雍城的往年记录。 扶苏翻看着一卷卷的县志,想要了解这些年雍城作为关西要冲之地,与上邽的往来。 以及上邽是否说过有关西戎的战报。 扶苏觉得,自己真是太想要河西走廊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牧场。 这个牧场能够养牛羊,能够训战马,还能够种粮食。 以至于,今晚入梦之后,扶苏又梦到了大军在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挺进。 醒来的时候,天刚亮,扶苏洗漱之后,坐在殿外吃着早食,问道:“少府呢?” 田安回道:“回公子,少府昨夜就接手了雍城的城防,城中五千甲士听从少府调遣,昨夜少府亲自在城中巡视守夜,眼下该是才睡下。” 扶苏颔首道:“嗯。” 又有人递上一卷书,行礼道:“公子,这是族老让送来的书。” 扶苏接过书卷,看着其上的礼仪记录,当初秦惠文王还未称王之前,历代秦公的祭礼是很繁杂的。 后来秦惠文王在周天子的主持下,称王了。 秦礼大致上依旧遵循着周礼,不过在历代秦王的务实之风下,也被简化了一些。 余下几天,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送来有关秦礼的书,扶苏看了一卷又一卷,恶补着自己对礼法知识的欠缺。 闲着无事的时候,扶苏又觉得时光过得很慢,一边闲着拿着箭矢丢向一个壶,这个运动叫做投壶。 如今的人们,都是按照四季的规律生活的。 譬如说秋收冬藏,冬季的人们活动频率明显变少,也就是秦人所言的窝冬。 老秦人的窝冬历史很久远了,窝冬也是秦人的风俗。 “这些天都没有下雪,连雪景都没得看。”扶苏低声说着,将箭矢投向壶口,壶身传来一声响动,箭矢稳稳地落入壶中。 投壶这个游戏枯燥又乏味,扶苏干脆回了后殿,还不如看看有关礼法的书。 腊日前的第五天,黄昏时分寒风正在呼号着,一队兵马来到了雍城,扶苏见到从咸阳而来的公子高与阴嫚。 “兄长!”兄妹一起行礼。 扶苏道:“阴嫚又长高了。” 阴嫚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她咧嘴笑道:“妹妹近来与老师伏生读书。” 公子高道:“伏生老师读过好多好多书,诸子百家,但凡有书籍传世,他老人家都看过,甚至能够写下来。” 阴嫚高兴地点头,“嗯。” 兄妹不停地分享着他们的学习所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也很值得听。 扶苏道:“其余几个没来吗?” 公子高道:“没来,我让他们留在咸阳陪着父皇。” 阴嫚站在暖炉边,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等手掌暖和了,再用手掌盖住了被冻得几乎没知觉的耳朵。 田安已在让人准备热水了。 公子高又道:“兄长,李由回来了。” “嗯。” 见兄长神色平静,他又道:“李由还带来了一个蜀女,那个蜀女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是李由的儿子。” 扶苏忽然一笑,道:“丞相来了吗?” 阴嫚回道:“丞相的车队在我们后方,晚一天就能到。” 扶苏能够想到现在的丞相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复杂到儿子回来了,但是给他添了一个孙子。 公子高道:“兄长,李由在蜀中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瘦了好多,而且还留了不少胡子,我们从咸阳出发的时候都没有认出他来。” 见田安走了出来,扶苏道:“热水准备好了,你们俩先去洗洗,洗好之后来用饭。” 这对兄妹听话地离开了。 李由真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他的孩子与妻子,这小子还是挺有勇气的。 公子高与阴嫚洗了澡之后,两个孩子精神了许多,用了饭食之后就睡了。 从咸阳来雍城,车马赶路也就两天左右的路程。 翌日,丞相的车驾就到了,随着丞相而来的还有不少官吏。 丞相果然带了那些齐鲁博士一起来,而且还有一些看起来是六国的旧贵族。 公子高站在城门前,迎接丞相与众多官吏。 他十分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丞相。” 李斯道:“见过公子。” “兄长就要行冠礼了,不能离开蕲年宫,让我来迎接丞相。” 李斯道:“始皇帝命臣来观礼,本是臣分内职责,公子不必如此安排的。” “丞相定有许多话要与兄长说,随我来。” 李斯跟上公子高的脚步,眼神示意李由也跟过来。 李由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也跟上脚步。 蕲年宫内,扶苏正在教着妹妹阴嫚下棋。 小丫头眉头紧蹙,看着棋局正在苦思冥想。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密集,脚步声不沉,还有些着急。 先出现在面前的是弟弟高,之后便是丞相。 当扶苏再一次见到李由的时候,确实差点没认出来。 但对方笑起来憨憨的神态,倒是一直没变过。 现在的李由黑瘦了一些,而且胡须茂密,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会这样。 李斯递上一个木盒子,笑道:“臣恭贺公子。” 扶苏自然不会对老师客气,拿过木盒子,打开盒子端详,这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玉佩,玉佩上有云纹,云纹象征着通天大地,祥瑞之气。 “谢老师。” 李斯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又道:“始皇帝命臣巡视雍城防备,还要写文书回禀咸阳……” “无妨,老师先忙。” “臣告退。” 李斯自然知道公子扶苏与自己的儿子有很多话要说,有三年未见了,走之前特意给了李由一个眼神。 等李斯走远了,李由这才长出一口气,他感慨道:“这些年有劳公子给末将打掩护。” “不要一口一句末将,你回咸阳还继续在军中任职?” 李由道:“只能听凭家父安排。” 扶苏了然颔首。 “不过。”话锋一转,李由又改口道:“我志不在为吏。” 扶苏又看到李由的妻子,她正怀抱着一个孩子,低着头只是站在后方。 李由解释道:“父亲得了一个孙子,便不想管我了,他说把孙子留在咸阳,我就可以走了。” “以后怎么打算?” 李由在一旁坐下来,低声道:“我原本想在蜀中多留几年的,军中没什么不好的,我去过北方,也去过蜀中,在关中休养休养,以后想再出去看看,我可以出去收一些弟子,我也想将我去过的地方写下来,如今我就想将蜀中的近况写下来。” 扶苏道:“我还以为你会想着带兵打仗开疆拓土呢。” 李由笑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当不了大将军的,在蜀中这三年也就帮着征调兵马。” “这三年受苦了。” “我算什么,我在蜀中挺好的,南下的将士们才苦,我看到有南方回来的将士,他们的双脚几乎都是血痂,南方的山林很不好走,他们身上都没有一条完整的布,全部破布叠着破布,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有人样了。” 李由低声道:“也有战死的人被运送过来,能运来的只是少数,多数都留在了那里。” 扶苏听着他讲述着南方的另一面,战争依旧残酷。 两天后的夜里,直到深夜蕲年宫依旧灯火通明,直到黎明时分,还有人影在蕲年宫匆忙走动。 今天是腊日,公子扶苏要在今天行冠礼。 扶苏穿好今天要行冠礼的衣裳,从蕲年宫望向雍城,要从这里出发一路走向城南的祭祀高台。 街道已肃清了,整座雍城都已戒严。 扶苏站在蕲年宫前,等时辰一到就可以走向冠礼祭台。 嬴傒双手端着一柄剑,行礼道:“请公子佩剑。” 扶苏望着这把青铜剑,还有些迟疑。 嬴傒低声道:“丞相来雍城的那天,就将此剑交给了老朽。” 闻言,扶苏这才想起来丞相来蕲年宫见过自己,而后便匆匆离开了,原来是去给大爷爷送这把剑了? 这把剑长三尺,秦人的青铜剑几乎都这么长,剑鞘之上还刻有铭文。 嬴傒低声道:“臣不知此剑何名,但在以前……臣见始皇帝常佩此剑出行。” 言罢,嬴傒亲手将这把剑挂在了公子扶苏的腰间。 随后就有人在蕲年宫前,高声念诵起祭文。 待祭文念诵完,拄着拐杖的嬴傒道:“公子随老朽来,该去祭台了,到了祭台前,丞相会领着公子登上祭台。” 扶苏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跟上大爷爷的脚步。 雍城内依旧寂静,在站在主街上的两侧兵马眼里,公子扶苏的步履坚定,就跟在嬴傒的身侧。 此刻的雍城南面,此地聚集了一众原本应该在秦廷的官吏,他们有的是来记录的,还有的是来观礼,还有的是来监督所有人的。 (本章完) 第73章 礼成(再加更) 扶苏的脚步并不快,要陪着大爷爷一起走。 为了这场冠礼,很多人在昨夜忙到现在,一晚上未眠,大爷爷也是。 嬴傒注意到公子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公子不用刻意等老朽的。” 扶苏道:“我不着急。” “嗯……”嬴傒沉吟片刻,没有多言。 走过主街拐向城南的时候,这里的街道两侧开始有了雍城的人们,只不过甲士们依旧站在两侧。 扶苏感受着人们将目光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依旧迈着坚定步伐走着。 还未走到高台,扶苏就听到了高台上的人在念诵祭文。 就快要走到高台,又有人走上前,为公子扶苏系上金缕玉带。 嬴傒低声道:“有时,事要应势而变,照理说观礼的有宗室成员,有重臣与外戚,还有各诸侯王使节,不过如今秦一统六国,列国成了土中骨。” “其实那天夜里,丞相来见老朽,丞相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也想到了这件事,好在如今的咸阳还有六国贵族居住。” 老人家话语顿了顿,道:“虽说六国使节未来,可留六国使者都在,也算是使节了,好在有一个楚王活着。” 说话间,扶苏望向远处,在人群中看到了楚王负刍,这个楚王就站在人群中,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扶苏收回目光,依旧保持着一手扶着剑柄的姿势,走向祭台。 再走近一些,扶苏看到了老师与众多朝中重臣,还有那些齐鲁博士。 扶苏注意到每个齐鲁博士神色都很怪异,当然他们只能看着礼成,而他们也不得不看,如今在场的人都希望礼成。 有没有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见证,但见证的是什么人,就不重要了。 就快要走到祭台,嬴傒低声道:“公子完成了冠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监理国政,也能够继位了。” 扶苏明白大爷爷的意思,继续往前走,来到祭台下。 这一刻,扶苏感受到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有两位小童端着木盘走来,盘中放着两块硕大的白玉。 李斯上前道:“公子。” 扶苏颔首,跟着李斯一起走上祭台。 而嬴傒拄着拐杖落后两步。 两个端着白玉的小童也跟在后方。 李由站在台下,看着父亲领着公子扶苏的模样,对父亲来说是莫大的殊荣,这也将意味着将来公子扶苏成了秦帝,大秦会将回馈给父亲更多。 不过李由又想着,父亲已经是丞相了,再往上还能是什么? 其实祭台并不是很高,只比城墙还高一些。 寒风吹过,公子的黑色衣袍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等嬴傒也上了祭台,站定之后,编钟被敲响的声音传来。 当初来咸阳讲述礼法的老臣就站在这里,他神色严肃地朗声道:“加缁布冠,授治民之责,承继宗法。” 话音落下,嬴傒拿起一件素积披在公子扶苏身上,再戴上缁布冠。 老者再念道:“加远游冠,赋参政议政。” 嬴傒拿下先前的缁布冠,换上黑色的远游冠。 老者再念道:“加九旒,为嫡储,礼成。” 嬴傒拿着九旒冕缓缓给公子扶苏戴上,低声道:“公子,可以了。” 加九旒其实是周天子立诸侯王以来,立太子的礼。 秦国已一统六国,虽还未正式立下太子,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公子扶苏就是实际的太子,只不过差个称呼而已。 毕竟,始皇帝之后的子嗣不能有两个儿子加九旒。 只要公子扶苏还在,按照礼法,后续子嗣不得加九旒。 除非公子扶苏不在人世了。 台下的小童高唱道:“宾客醴礼。” 台阶下放着一个个的陶碗,酒水依次倒入,众人依次拿起酒碗,向完成冠礼的公子扶苏敬酒。 整个冠礼的过程并不漫长,待冠礼结束,嬴傒取下了九旒冕,但还捧在手中。 而后李斯为公子扶苏换上了黑色的发冠,就是当初在咸阳所选的那一顶。 嬴傒朗声道:“入宗庙,拜祖。” 这个过程是告知历代秦公秦王,礼成了。 祭台下的几个青铜鼎内正在烧着火,一卷卷竹简与文书,纷纷放入鼎中焚烧。 扶苏顺着原路继续走回蕲年宫,这一次身后跟着李斯,御史大夫,嬴傒,王贲,以及身后的诸多臣子。 当公子扶苏就快走到蕲年宫身后跟着呜呜泱泱一片人,都与公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扶苏迈步走上蕲年宫的台阶,一路走入大殿。 由小童领着走入后殿。 那位在祭台上唱礼的老者缓缓走来,他朗声道:“叩拜!” 扶苏下拜行礼。 而后一卷帛书被点燃,缓缓等它燃尽。 扶苏见到了一旁的弟弟与妹妹阴嫚,这两人注意到兄长的目光,随后神色迅速恢复了严肃。 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还是藏不住为兄长冠礼而高兴的喜悦。 “都走吧,留公子一人在此。” 众人跟着老者都走了出去,扶苏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这一次是真的都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跪在历代秦公秦王的牌位前。 刚被烧过的帛书已成了飞灰,风吹过的时候,它就散了。 这帛书本就是丝绸制成,燃烧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自己要跪在这里多久,扶苏干脆闭上眼,脑海中思考着如何图谋河西走廊。 想来历代秦公秦王也不会计较自己一个晚辈,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还在为了大业苦恼。 大概是天色就要入夜的时候,扶苏依旧跪在这里。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地的声音,这是大爷爷的来了。 “起来吧。” 听到身后的话语,扶苏缓缓站起身,又道:“大爷爷辛劳了。” 嬴傒坐在门外,手中的拐杖依旧没有松开,又道:“公子休息一晚,就可以回咸阳了。” “这么快就能回去了吗?” “秦礼没这么复杂,公子加了九旒,是礼法上的储君,该早回咸阳。” “大爷爷,与我一起回咸阳吧。”扶苏弯下腰时,腰上配着的剑还会晃动一下,剑鞘磕到了墙边,还有不适应。 看到了这孩子有些窘迫的模样,嬴傒道:“取下来吧,不是正式场合不用挂着剑的。” “嗯。”扶苏将剑从腰上取下来,依着墙摆放着。 “这个城很小很空吧。” 扶苏道:“嗯,人口也不多。” “公子离开的时候拿一些东西回去吧,以前历代秦王来这里总会带一些东西走,始皇帝每一次来,回去时都会带走一袋黍米,以前的秦王也会带走金银,或者是粮种,就当是祖辈赏赐的,公子也可以取走一样。” 扶苏好奇道:“有这个规矩吗?” “呵,不是所有的规矩都成文的。” 言罢,嬴傒又望着就要入夜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老朽也总算忙完了。” “回咸阳吧。” 嬴傒摇头。 见状,扶苏也就不再劝。 嬴傒道:“老朽会留在雍城,在这里变得更苍老,在这里慢慢地死去,对老朽来说这么死去才是最好的。” 扶苏站起身,快步朝着前殿走去。 嬴傒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低声自语,“好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扶苏没有立即离开雍城,而是在这里住了两天。 阴嫚坐在棋盘边,看着黑子白子交错,正在思考着,她忽然道:“听说丞相带着诸多齐鲁博士回去了,听说还是被押送回去的。” 她又道:“兄长,孔子曾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 扶苏颔首。 “孔子也喜下棋吗?” “可能是喜欢的。”扶苏整理着竹简。 孔子是不是喜欢下棋还两说,不过阴嫚真的很喜欢下棋,自从她学会下棋之后,在雍城的绝大多数时间都会下棋。 又在雍城留了三天,观礼的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扶苏才动身回去咸阳。 来雍城时,其实行装还挺轻便的,回咸阳时公子扶苏足足带了满满三车的书。 王贲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觉得很疑惑,这么一个小小的雍城,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书。 公子扶苏这一次没有带走别的,而是带走了存放在这里的书籍。 这些书籍明显已经存放很久了,这上面积了灰尘,还有的竹简都已松散,好似一拿起来就会散架。 还有些甚至是已经发霉的,一根根细长的竹简散乱地放在车上,等这些拿回去之后,公子说不定还要将它们重新拼凑出来。 扶苏领着公子高与阴嫚坐上了车驾。 王贲望着长长的队伍,道:“公子休整好了。” “回去吧。” 听到公子回话,王贲朗声道:“回咸阳。” 雍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雍城之外马匹与牛羊成群。 冬日里的雍山很美丽,山顶处还有些没有化开的积雪。 章台宫,过了腊日的关中,就更冷了。 寒风呼啸而过,李斯快步走入大殿内。 章台宫的大殿内,总是点着很多烛台,让整个大殿很明亮,而且大殿内很温暖。 嬴政点头示意让李斯进来,而后深吸一口气,神色严峻地继续看着眼前的政事。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一切顺利?” 李斯回禀道:“快马送来的消息,公子在回来的路上了。” 嬴政拿起桌边的柿子,咬下一口慢慢嚼着,目光还看着政事,道:“有一个叫张良的韩地贵族,近来在洛阳走动过。” 李斯蹙眉道:“臣知道他。” “此人正在游说当年六国旧贵族一起反秦。” 始皇帝的语气很平静。 但李斯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有人去追查他,却被他逃了。” 闻言,李斯道:“臣这就派人去追查。” 嬴政目光看着一列列的文字,嗓音低沉,言道:“要反秦的六国旧贵族何其多,抓得完吗?杀得完吗?” 闻言,李斯又沉默了。 始皇帝所言不错,这六国的旧贵族何其多,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杀得完吗?杀不完。 说话时,始皇帝至始自终没有抬头。 李斯行礼道:“臣惭愧。” 始皇帝的语气很慢,也没什么情绪,但在大殿内却很清晰。 好像是这个大殿放大了始皇帝的言语,这些话在耳中十分的清晰。 也不知是始皇帝与丞相又说了什么,直到天色完全入夜之后,这位丞相才离开。 渭南郡虽说是个郡,但他没有郡城,兵马只有一支,这里有一个个村子,一个个县各自在各自的土地上。 章邯将山上的萝卜与芹菜都拔了,用来腌制。 他拿起萝卜,一口啃下,在嘴里嚼着,目光看着山下正在玩闹的一群孩子。 叔孙通正巧走来,他将洗好的萝卜都放入桶中,低声道:“山上还有萝卜吗?” 章邯嘴里还嚼着一块,用力咽下道:“就剩下这些了,余下的都冻坏了。” 叔孙通叹道:“今年种太多了,吃不完。” 见章邯正在看着一群正在一起背着老秦人故事的孩子们。 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有这么好看吗?” 章邯道:“他们是最拥戴大秦的人,也是对公子扶苏最忠心的人,这样的孩子有多少?” 叔孙通细细盘算了一番,回道:“以前只有三百个,之后孩子们教孩子,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良田开垦之后,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在拥戴公子扶苏。” “老夫也不知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从没数过,都是他们互相传递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接着好几个,成片成群。” 章邯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叔孙通笑道:“郡守,此言何意?” “你很厉害。” 叔孙通继续将萝卜放入桶中,嘀咕道:“老夫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公子吩咐,给他们讲了故事,事情就成这个样子了。” 章邯道:“这样的孩子应该越多越好。” 注意到叔孙通正看着自己,章邯这才将余下的一截萝卜送入口中,帮着他一起整理萝卜。 见章邯来帮忙,叔孙通又不乐意了,他道:“什么样的郡守和郡丞要自己去泥地里,把萝卜挖出来。” 章邯爽朗一笑,道:“不正是你我。” (本章完) 第74章 回咸阳 回咸阳一路上又遇到了风雪,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道路上积雪很厚,马车不好通行。 队伍刚过扶风县,如今正在武功县。 武功县原本在岐山的南面,现在人们要继续南下,迁到渭河沿岸,往南搬迁了几里地。 当年商鞅变法,重设关中各地郡县,那时就给此地改了一个地名,叫武功。 自商鞅变法之后,这个地方就叫武功县。 在冬天行军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众将士前往雍城时其实还不算太苦,但回去之路上积雪太厚,车马不能通行,尤为折磨人。 扶苏看着甲士们疲惫的神色,好似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他们心中似乎在说,“好想回到咸阳啊,回了咸阳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羊肉炖,窝在家里十天半月都不想出去。” 此地,有一片新建设出来了村舍,张苍就在此地主持三县建设。 但如今,寒冬天来临,工事也短暂停下了。 好就好在,这里有大片的空屋子,供甲士们避雪。 此地距离咸阳还有六十里地,如果快马加鞭,只用一天也可以到咸阳。 可现在的队伍中,有六驾马车,还有这么多步行的甲士,情况就两说了。 王贲快步走来,道:“公子,末将已安排好人手,等雪一停就会有人去清雪。” 扶苏脚步依旧,道:“都走到这里了,不着急。” “末将领命。” 田安正在擦拭着他的炉子,这炉子是他最喜欢的物件,更是一件他喜爱的宝贝。 扶苏望着远处的美景,从这里远望渭河,朝着咸阳城方向看去,队伍过了咸阳桥就到咸阳了。 田安擦好了炉子,他也望着风雪中的渭河,低声道:“公子,自从咸阳桥修好之后,这条路便一直很热闹,从此地往来的客商也很多。” “以前这条路很荒凉吗?” “是呀,以前从这条路去咸阳,还要往北面多走十几里地,现在往来的客商与民夫就多了。” 修建咸阳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了让粮草运送更顺畅一些,以备将来之需。 只是得到河西走廊不够的,还要治理河西走廊,并且还需要加强中枢对关中与陇西的控制力,政令需要通达,兵马调动需要更迅速。 国家需要强大就需要扩张,有了扩张就有了土地,也就有了军功。 这些因素,起初就是扶苏所想的,也是在始皇帝要修桥后。 田安又道:“公子,近来王少府似乎有心事。” 扶苏道:“他有什么心事?” 田安又回道:“近来夜里,这王少府总是在夜里走动,左右徘徊,还会找到一个士卒,痛斥一番。” 毕竟是要嫁女儿了嘛,扶苏心中这么猜想着。 两人站在屋檐下,目光看着王贲。 只见王贲逮到了两个正在打瞌睡的甲士,果然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而后让他们去喂马。 扶苏心中颇有好奇,女儿就要出嫁了,他的脾气难免暴躁。 队伍要在这里停留一天,扶苏漫无目的走着。 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到了夜里,雪果然就停了。 扶苏回到了屋内,油灯正亮着,看着从雍城带出来的书。 这些书记录的多数一些历代秦公的事迹,多数都是与宗法礼法相关的事。 还有就是一些雍城,陈仓与岐山的地志。 让扶苏觉得有用的是,其中还有有关上邽县的事,还有关于陇西郡相关的地势,或者是与西戎往来的事迹。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屋外的寒风还在呼啸。 田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炉子边睡着了,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身上盖着大氅也在一旁睡着。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走到窗边。 现在往外看去,能见到森严的守备,边上放着一个个火盆,火盆正烧着,寒风吹过时,还能见到火焰被风卷起来,而后变得暗了片刻,风过了之后,又恢复了明亮。 扶苏见到了站在外面的王贲,这位准丈人真如田安所言的那般,正在外面来回走动徘徊不停,神色看起来也颇为焦虑。 多看了片刻,扶苏也早早入睡休息。 翌日,天刚亮,扶苏醒来时就听到了王贲的喝骂声。 走出屋外,就听到王贲让不少人去清扫路上的积雪,却有人去喂马。 不过那个挨骂的甲士一脸的委屈,怀中还抱着一捆草料。 最后王贲也骂累了,让他继续去喂马了。 早晨的空气很冷,扶苏呼出一口气,走到准丈人的身边,道:“此地距咸阳不远,不必急于一时。” 王贲道:“公子放心,入夜之后定可以到咸阳。” 言罢,准丈人就开始发号施令,原本松散的甲士再一次被聚拢了过来。 扶苏坐入车驾中,目光从马车的小窗看着远处的景色。 队伍再一次启程,直道上的诸多积雪都已被清理过。 甲士们走在马车的两侧,有的甲士不停地往手上呼着热气,还有的将长戈抱在怀中,在冷风中缩着脖子。 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原上只有一片白雪皑皑,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出没。 直到天色入夜后,队伍又走了一段路,正在闭目养神的扶苏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睁开眼向着车外看去,原来是直道上多了不少行人。 注意到公子目光看来,王贲策马在一旁道:“公子,前面就是咸阳桥了。” 扶苏颔首,目光还看向咸阳桥,桥梁尽头还有不少客商与民夫挑着扁担,还有背着包袱走在冷风中的行人。 已有一队队的甲士跑向咸阳桥,等他们将整座桥肃清,将桥上的行人都赶走之后,站在桥面的两侧,不让闲杂人靠近。 王贲领着队伍再一次上前,马蹄踩在了桥面上。 坐在马车内的扶苏只知道马车稍停了片刻,而后继续往上了咸阳桥,吵闹的人群也都没了动静,喧嚣的咸阳桥只剩下了一片肃静。 坐在马车内,扶苏还能听到马车的轮子摩擦在桥面上的声音。 此刻转头看去,还能见到寒冬天水流平静的西渭河,寒冬天是渭河的枯水期,此刻的水面很平静,抬头看去还能见到夜空中的明月。 眼下距离咸阳城还有最后一段路,咸阳城方向来了一骑快马。 来人正是李由,他朗声道:“郎中令有命,让末将前来迎公子回章台宫。” 王贲与他交谈了几句,李由就加入了队伍中,领着这支兵马继续前往咸阳城。 见李由骑着战马到了车驾边上,扶苏问道:“你现在在郎中令麾下办事?” 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主要执掌皇城城防,如今由蒙武大将军兼领。 按照以前,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应该是蒙恬的,可能是蒙老将军觉得蒙恬的功勋不够,就让蒙恬去上郡挣军功了? 但原本,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这个位置就是给蒙家的,自然不会给外人,让蒙武来兼领自是合适的。 况且,王家也在九卿的位置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由解释道:“太尉说我守在蜀中调度兵马粮草有功,让我在卫尉任职,仍旧是校令。” “这多半又是老师安排的。” 李由骑在马背上,颔首道:“就是父亲安排的。” 虽说都是军中校令,但归属不同,如今的李由依旧还是一个小小的校令,但却是皇城中枢直属的,待遇与以前天差地别,而且就在宫门当值,离家也很近。 “在雍城时,你说你爹只要孙子,要将你赶走,如今却依旧将你留在了咸阳。” 李由道:“不用父亲赶我,等过了冬,我自请去戍守上郡。” 扶苏在心中几次劝自己,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不要去插手,哪怕李斯是我的老师,李由是我的好哥们。 心中几次反复劝自己之后,扶苏就冷静下来,队伍也走到了咸阳城下。 王贲先一步去了军中禀报,田安看到公子还坐在马车内,依旧是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就连后方坐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的马车也都一样,安静地在夜色中,尤为安静。 这种表现是最令军中的将领安心,身经百战的甲士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举动最危险。 等到城中守将确认之后,扶苏听到有不少将士翻身下马的动静,而后还有交谈声。 李由行礼道:“公子可以入城了。” “嗯,进城吧。” 田安依旧赶着马车,这个时候的咸阳城已宵禁,所以显得十分安静。 马车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直到走入宫门,扶苏道:“让弟弟妹妹先去休息吧,我去见父皇就好。” 田安颔首,下了车辕领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先去了高泉宫休息。 扶苏也走下马车,整了整衣襟,站在宫门前抬头看去,视野尽头就是灯火通明的章台宫。 李由还要继续在宫门口值守,扶苏就走向了章台宫。 此刻的章台宫内,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面,目光盯着文书正在看着。 扶苏走上章台宫前高高的台阶,似乎是始皇帝提前有交代,不用经过禀报,就有内侍主动领着公子走入大殿。 来到温暖的大殿内,扶苏一直走到父皇近前,见到地上还散乱着几卷竹简,看着还挺乱的。 也没等父皇开口,扶苏很自然地将地上的竹简收起来,而后重新整齐摆好。 嬴政搁下碗筷,继续拿起笔,就要处置国事,又道:“冠礼可还顺利?” 扶苏道:“很顺利。” “这些天你不在咸阳,渭南那边的建设颇有成效,你应该去看看。” “儿臣如今回来了,得了空闲自然会去看的。” 嬴政颔首道:“坐吧。” 扶苏在一侧坐下,而后又拿起边上的竹简看了起来,这卷竹简所言的是一个有关张良的韩地旧贵族的记录,这上面所写的都是有关张良近三年的行迹。 “朕让李斯去查这个人了,此人当年在韩地也是颇有赞誉的,只是此人又跑了,现在音讯全无,能让李斯都找不到的人,并不多。” 扶苏看到竹简上所写,这个张良去过燕地,齐地,也在楚地徘徊过见过几个六国的旧贵族。 不过,见记录上的文字,张良此人往往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甚至不会超过一个月。 最近一次是在洛阳,只是留了三天,他在洛阳结识了一个当年的旧贵族,并且询问对方是否要反秦复国。 只是这个旧贵族没有当场拒绝张良,而是事后请张良去休息,背地里派人去寻找县尉,让县尉带兵前来拿下张良。 但,这个张良像是事先就知道对方会这么做一般,等县尉到来,张良早就从客舍翻窗离开了,当地的县尉搜寻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张良。 而事发的日期,正是雍城行冠礼的那一天。 这可能对父皇来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概是这个张良几次三番从秦军的追查中逃脱,令父皇与丞相好奇。 扶苏又拿起另外一卷文书,仔细看着,低声道:“父皇。” 嬴政正在竹简上书写着没有当即回话。 “儿臣想让李由去西戎地界。” 闻言,嬴政手中的笔短暂停下,问道:“为何?” 扶苏道:“儿臣想让李由作为使者,看看西戎的人们近况。” 嬴政低声道:“这是李由他自己请命?” 扶苏又道:“不是。” 嬴政依旧在书写着,在竹简上书写时神色正蹙眉。 “是儿臣看李由与老师父子不和睦,担心会出现什么乱子,虽说是老师的家事,儿臣不该去过问,可若满足李由不想留在咸阳的条件,又不能让老师在政事上因家事分心,让李由离开咸阳,也挺好。” 嬴政低声道:“你是觉得让李由离开咸阳,李斯才能更全心全意地为国事出力。” 扶苏颔首。 是人都会有私心,嬴政觉得这是扶苏为了李由这个朋友才会开口,甚至还在为这件事辩解。 这样才觉得扶苏真的像个年轻人,这个儿子更有人味了一些。 嬴政道:“李斯的孙子要等明年才能吃一些稀粥,如今还需要喂养,等来年吧,朕会与太尉商议西戎之事。” (本章完) 第75章 不一样的东出 会与太尉商议? 太尉蒙武掌天下兵马调度,即便年事已高,依旧帮始皇帝掌握着兵权,老太尉是始皇帝最信任的人。 扶苏自认自己与老太尉接触得并不多,有时也只是在章台宫的大殿内,礼貌行礼。 但听了这句话语,扶苏心中有了另外的感受,对始皇帝来说国事就是国事,私事就是私事。 既然是国事,就要在廷议或君臣商谈中定夺。 千万不要觉得行了冠礼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始皇帝依旧是始皇帝,李斯依旧是李斯。 扶苏思量了片刻,不再说这件事,继续帮助父皇处置国事。 因腊日已过,又是严冬时节,朝中已休朝。 翌日早晨,扶苏听着田安的讲述,帮助公子高与阴嫚收拾着行李,今天要送兄妹去渭南。 田安还在说着有关老太尉的事,以及老太尉年轻时的事。 自从与楚国的最后一战结束之后,蒙武老将军回来了,成了大秦的太尉,而王翦老将军拿了最丰厚的封赏就回了老家频阳。 老太尉年轻时的事其实很简单,在田安的讲述中,老太尉年轻时出去打仗,回来时接受封赏,之后接着出去打仗,接着回来受赏。 其一生,很简单。 等田安说完,扶苏就将弟弟妹妹的行李收拾好了。 高捧着一摞竹简,阴嫚捧着棋盘。 扶苏道:“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等我想要看更深奥的书了,就来兄长这里取。” 看两人点头,扶苏领着他们坐上了车驾,四周立刻传来了护卫甲士的脚步声,李由策马护卫在前。 出了咸阳城,一行人朝着渭南而去,扶苏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马鞭子道:“除非你辞去军中的官职,才能够自由行动。” 李由道:“公子官职不是说辞就辞的。” 田安道:“李校令所言不错,以前老秦军,现在还是老秦军,如果将来有战事了,老秦军也可以冲锋陷阵的。” 扶苏想起了当初在函谷关那些头发灰白的老秦军,那一幕至今还记得。 马车在直道上走得很顺畅,因为见到是兵马出行,人们早就远远地躲在路边了。 一路上,公子高讲述着敬业县的情况,以及近来有关 冬日里的关中,大体上还是萧条的,这个感受在自己距离咸阳城越远,越是明显。 在远离热闹的咸阳城之后,这片关中平原是那么地空旷,地面上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马车驶过时,还会带起一些泥浆。 扶苏坐在车辕上,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关中的平原,在人们眼中看来,拥有如此的广袤的平原,并且这个平原上种满了粮食,那才是人世间最好的景色。 在扶苏看来,这种景色还是太空,这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口,没有人的土地就没有生命力。 过了午时之后,众人来到了渭南。 章邯与叔孙通早早就在这里迎接公子扶苏。 扶苏走入敬业县,也就在村口,章邯的脚边有六条大狗正在坐着。 田安发现这些狗明显是记得公子扶苏。 众人走入村子里,这里的村民们依旧很忙,有十余驾纺车正在吱呀吱呀地被推动着,除了种地,织布已成了敬业县重要的产业。 而据扶苏所知,这里产出布匹绝大多数都与别人换了粮食,除了仅有且不多的蚕丝能够去咸阳城换一些财物。 这里的一切依旧很朴素,粮食依旧是十分重要的财产。 但这也足够让敬业县成为渭南的富县了。 叔孙通又道:“今年人们需要衣物御寒,这里的妇人从早晨到入夜都在这里忙碌。” “都能换到粮食吗?” 叔孙通摇头道:“倒也不是,当初迁入关中的民夫虽说有粮食了,可他们的粮食要吃到来年的夏收,不少人不敢用粮食换麻布,而是裹着干草在家中窝冬。” 章邯道:“公子,近来也有不少人迁入关中,当初的民夫带着他们的家人来了,大荔又增加了万余人口。” “我知道了。” 章邯颔首,又道:“潼关城正在建设,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会去看的。” 见叔孙通要去教书了,扶苏道:“章邯将军,我有一件事与你说。” 章邯回道:“公子请讲。” “在敬业县学成的孩子有多少?” “倒不算学成,当初最开始教的孩子,最年长已有十九岁了。” 扶苏道:“我希望这里的孩子能够出去看看,出去闯一闯,将来他们可以带来更多与他们有着一样理想的孩子。” 见章邯神色狐疑,扶苏对他道:“无妨,他们若要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可以给更年幼的孩子教书。” 章邯行礼道:“末将领命。” 扶苏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化作一团雾,道:“我去潼关看看。” 章邯行礼道:“末将护送公子。” “不用,有李由在,你看好这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交给你照顾了。” “末将明白。” 扶苏不再多言,重新坐上了车驾,前往了潼关。 冬日里,潼关新修砌出来的城墙下还有很多人在劳作,扶苏来时没有惊扰其他人,但司马欣却早早在前往潼关的桥边等着了。 见到公子扶苏的车驾来了,司马欣就站在冷风中,躬身行礼。 黄河边的寒风很大,能够看到司马欣的衣袍随风被卷起,还能见到他的衣裳下,干瘦的骨架。 公子的车驾过了桥,就一路来到了潼关城边的小院。 扶苏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问道:“他没有跟上来吗?” 田安回道:“回公子,司马欣在桥边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扶苏颔首,没有多言。 田安倒是摇头一笑,这个司马欣真是既想要在公子面前有所表现,又不敢打扰公子。 扶苏走到当初的小院前,院前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田安先去推开门迈步,迈步走入院中就见到了堆放在院子中的粮食,这些粮食绝大多数都是麦子。 田安解释道:“这都是那些迁入关中的人感谢公子的,辛胜说不敢堆放在院门口,就放入院中了。” 扶苏拿起一个小袋子,小袋子中放着的就是麦子,又道:“都收起来吧。” 田安颔首,将这些麦子全部抬入小院旁的空屋子中。 小院内也很干净,应该是辛胜老将军常来这里打扫,早晨从咸阳城出发,到了潼关依旧是黄昏,夕阳就要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了。 当田安正在准备着晚上饭食的时候,辛胜就来了。 辛老将军虽说须发皆白,但依旧是神采奕奕。 扶苏道:“老将军,许久不见了。” 辛胜递上一把匕首,道:“末将恭贺公子冠礼。” 扶苏接过匕首道:“老将军客气了。” “末将也没什么能送的,这匕首是当初打仗时得来的。” 扶苏掂量着这把匕首的重量,难的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处镶着一条条金线,光是这手艺就了不得。 “公子,毛亨与娄敬就在潼关教书,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不见了。”扶苏摇着头道:“我来这里看看,明天一早就回咸阳。” 辛胜道:“今天有人抓了不少鱼,末将这就去带来,还是活鱼呢。” 田安道:“真是献媚。” 这话好在没有被辛老将军听到,不然两位老人家又要争吵很久。 扶苏走入屋内,看到这里的竹简被分成了两大摞,一摞应该是老将军看过的,一摞是没有看过的。 “老将军也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吗?” 辛胜正好提着两条鱼回来,他回道:“末将没什么好教的,就将这里的书籍学识教给孩子们了。” 扶苏道:“老将军以后还缺什么书可以与我说,都教给孩子们。” 辛胜杀着鱼没有多言,满脸的笑容。 在田安看来,辛胜知道公子爱吃河鲜,就带来了河鲜。 扶苏用了饭食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夜里,敬业县,章邯面前站着二十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纪从十七岁到十九岁,也是叔孙通近四年来,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 叔孙通就站在屋外,听着章邯与这些孩子说着话。 期间章邯说到了理想,叔孙通也在想着理想,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个他忽然笑了,这种笑容中多有自嘲。 叔孙通站起身,不再听章邯所言。 理想,他叔孙通以前也有理想,可之后呢,理想去哪儿了……呵呵,有时觉得一生是虚度的。 公子高正在给叔孙通收拾屋子,见到老师来了,他忙给老师倒上一碗热水,又道:“老师说了,虽说不能让所有的人们都喝热水,但是老师可以,我也可以。” 叔孙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这个孩子,他正在整理着卷宗,低声问道:“你的兄长说过理想吗?” 公子高回道:“我的理想就是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叔孙通道:“那么你知道在敬业县读书的孩子们,他们的理想是什么吗?” 闻言,他收拾卷宗停下,又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兄长让敬业县的孩子们读书,是希望他们能够做更多的事,做更多正确的事,这不就是老师一直在教他们的吗?” 叔孙通缓缓点头。 公子高又解释道:“那么这就是敬业县的孩子们的理想。” 叔孙通抬眼看向外面的星空,忽然觉得当年的稷下学宫不在了,但总感觉现在多了些什么。 在心底,叔孙通有了新的困惑,沉默不言地望着外面的星空。 稂是敬业县长大的孩子,稂是他的名字。 稂原本就是家仆,是公子扶苏的三千家仆之一,但公子一直对他们很好,从不会让他们受冻挨饿。 稂这个名字是叔孙通取的,稂是一种很坚韧的野草,是狼尾草。 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像狼尾草那样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叔孙通给村子的很多孩子都起了名字。 稂十九岁了,是这里的孩子们最为年长的一批,他跟着叔孙通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读文章,他学得很快,叔孙通常说他很有天赋。 学了三年之后,稂开始给村子里更年幼的孩子教书,他曾幻想过自己也能够像老夫子那样,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教很久很久。 可是,今天郡守给他们讲了一番话,让稂感触很多。 今夜,稂与爹娘说了一晚上了的话语,与年幼的弟弟也说了很多话。 他们虽说离开村子,但郡守会给他们户籍,让他们成为敬业县有户籍的人,他们家从此不是家仆了。 翌日,早晨,稂带着一个包袱,包袱内带着一卷书与衣服,还有干粮,他向爹娘行礼,道:“爹娘,三年后儿子就回来了,儿子要带着更多的弟子一起回来。” 闻言,稂的娘立即扭过脸,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她抽泣了起来。 稂的父亲点了点头。 稂跪拜之后,又向叔孙通行礼,而后背着包袱一脸坚定地走出了村子。 与稂一起离开的还有另外十九个少年人,他们的衣着都很朴素,神色带着轻松,眼神中带着坚定。 刚送别这些孩子们,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的户籍都编入册了吗?” 章邯颔首道:“放心,他们在中原各个郡县都可以畅通无阻。” 叔孙通叹道:“当年,秦军东出征伐列国,现在又有人东出了。” 章邯笑着,道:“现在东出的只有二十人,将来会有上百人,上千人。” 敬业渠的水依旧在流动着,只是渠边结着一层薄冰,早晨来这里的时候,扶苏见到了敬业渠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公子,他们走了。” 闻言,扶苏目光从河渠移开,看向更远处,目光所及是一群少年人有说有笑地走着,他们一路朝着东边朝阳的方向走。 扶苏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他们,这些少年人出了函谷关之后,就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大概也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有很好的际遇,但他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本章完)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扶苏转回身,走向不远处的车驾与护送队伍,一边道:“东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怎么能停止呢。” 田安低声道:“公子所言在理。” 其实田安根本不懂治理国家的那些事。 扶苏来到马车旁,吩咐道:“回去吧。” 李由颔首点头,招呼着兵马掉头,回咸阳。 田安坐在车驾上,为公子扶苏赶着车。 寒冬还未过去,天气依旧寒冷,回到咸阳之后,扶苏没有在外久留,一路径直回了高泉宫中。 扶苏打扫着自己的鱼池,将鱼池底部的水藻全部擦去,整个鱼池还要晾晒一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忙完之后,扶苏做了几个烤包子。 田安把木炭放在食盒的底部,用陶碗盖住,而后在上方放好烤包子,这样一来烤包子放在食盒内也能一直被炙烤着,这是他想出来的一个保温小妙招。 扶苏清洗好鱼池对这里的人吩咐道:“找一些鱼苗养起来吧。” 闻言,众人纷纷行礼。 公子亲自清理鱼池这本就这里的宫人们足够惶恐了。 扶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披上了大氅就走到了殿外。 殿外的两棵梅树依旧没有开花,这两棵看着颇为另类的梅树还十分自傲地立在寒风之中。 田安每每看到它心头都有一种想要将它们劈了的冲动。 扶苏提着食盒道:“来年多种一些竹子吧。” 田安道:“那就在高泉宫种出一片竹林,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吃笋。” “好,就这么安排。” 扶苏当即答应了。 田安又忍住了将这两棵梅花树砍了的冲动,继续让它们立在高泉宫前。 在咸阳宫的后方有一条河从皇宫中穿过,这条河并不深,水位大概也只是到膝盖的高度。 始皇帝就坐在这里。 扶苏带着食盒走来,也在此地看到了每日里的冬日景色,在小河边有十五头大小不一的鹿,这些鹿十分漂亮,尤其是在洁白的雪地上昂首走着的模样。 嬴政道:“回来了?” 扶苏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烤包子,还有一碗豆花。 豆花是豆浆的产物,虽说还未做成豆腐,但这也是一样很好的吃食。 嬴政吃了一口豆花,目光依旧看着鹿,低声道:“渭南如何了?” 扶苏接过父皇递来的空碗,又往陶锅中舀出豆花,再一次给父皇盛满,回道:“一切顺利,章邯此人行事的确干练。” 章邯的确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就像是在山上种萝卜,就是种得有些太多了。 至于敬业县的其他事,其实自己不用多说,父皇也都知道,这些都不用瞒着,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嬴政吃下一个烤包子,又喝完了豆花,目光依旧看着这些鹿。 扶苏也在观察着它们,它们应该是一直养在宫里的,因这些鹿不会避人,还会主动迎上前。 还有一头鹿,刚产下了小鹿不久,正疲惫地卧在地上,而它的身边正有一头嗷嗷待哺的小鹿。 嬴政道:“先农礼时,你与朕同行。” 扶苏道:“儿臣领命。” 今年的关中冬季是很漫长的,当西北足够冷,那么关中就一定会下雪,而当秦岭以南出现温暖的气候时,关中还是会下雪。 当初大爷爷说秦礼是不复杂的,其实说来也是。 在法家看来,周礼的繁复违背了法家对高效生产力的追求,因此秦人的节庆以祭祀与宴饮为主,少有歌舞娱乐。 因此秦人的冬季,比起奉行周礼的列国相比,节日也少了很多。 腊日祭祀之后,就是来年,始皇帝要在来年的正月进行先农礼。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天地间依旧严寒,秦历新年的二月,始皇帝亲自进行祭祀,而各个郡县由县官主持祭祀。 秦一直在加强以农为本的国策,维系着这个农业文明的稳定,在耕种之前,人们需要祠先农。 随后,始皇帝的车驾离开了咸阳。 扶苏坐在后方的车驾内,随行还有朝中三公九卿与众多臣子。 寒风依旧在这片关中平原呼啸,长长队伍一路朝着上林苑而去。 扶苏坐在车驾内,看着手中的竹简,道:“今年有多少人家成婚了?” 李由回道:“光是渭南就有六十余户,来年开春之后会有更多。” 扶苏端着手中的竹简看着,在如今的大秦婚姻是要向官府禀报登册的,而男女两家在何地方,成婚都要建立新的户籍册,并且还要在官府的监督之下,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由官府裁定。 其意思是男女嫁娶,嫁礼多少,聘妻的钱财多少,都要先在官府登册造案。 不得铺张,也不得兴奢靡之风,不得互相攀比,官府有职责地方的人们在嫁娶之时秉持朴素之风。 这是从当年商鞅变法中吸取的教训,那时候的商鞅为了扼杀奢靡庆贺之风,因此几乎得罪了整个秦国的贵族。 正是有了那一次的血泪教训,即便是商鞅死了之后,秦法依旧行当年商鞅之法,坚持遏制奢靡与铺张之风,提倡俭朴之风。 按照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律是禁奢的。 在秦律垦令中有明文,“民不得修酒食”。 因此秦人的婚事中,不能铺张兴奢靡之风,还要因此禁酒。 在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人宴请宾客多数是没有钟鸣鼎食的场面的。 而在秦人的寻常婚礼中,多数都是男子带着布帛,而女方所赠的是鞋履。 而渭南在今年的冬天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婚事,是因官府是能够干预与鼓励婚配的。 秦律一直都是以法家的底色为主,为了国家的生产效率,秦律对婚事的细节规定,也都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 在这方面,秦礼与周礼有着明显的区分。 与秦律相比,周礼则繁杂许多。 扶苏想到了王翦让人送来的三驾车,人们只知道三驾没有牲口的车,却不知道那是金车, 从一些角度上来说,王翦钻了秦律的漏洞,若有人追究,他老人家多半更高兴了,因王家的功实在是太高了。 渭南县需要人口,章邯在这一个月间都在主持各种婚配,他让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寡妇不论有孩子还是没有孩子,都可再一次嫁娶。 扶苏甚至可以想象到,章邯是不是主持了一场相亲汇? 但这也是有好处的,一个郡县的出生人口越多,代表这个地方的人丁越发兴旺。 思量间,已到了上林苑,在进入上林苑之前,始皇帝走到祭台前开始祭祀,牛、羊、猪三牲为祭,行太牢礼祭祀。 这场祭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有一队队的官吏离开。 皇帝命他们去祭拜天下山川。 随后始皇帝与群臣走向了上林苑。 第一天众人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当朝阳东升。 天气依旧寒冷,始皇帝父子牵着一头牛,给一片田地翻土。 田安与往常一样,给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准备着饭食。 面还未煮好,扶苏吃着一块黍米糕垫着肚子。 李斯拿着一卷书而来,他走到公子扶苏面前,行礼道:“公子,这是王翦老将军的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而后交给一旁的父皇。 嬴政拿过书信,看罢忽然一笑。 扶苏先接过田安端来的一碗面,先将这碗面端到了父皇的面前,而后自己再接过田安端来的第二碗面。 等父皇动了碗筷子,扶苏才拿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王翦的书信就放在案上,他老人家来信的目的是希望公子扶苏尽快成婚。 婚事在即,扶苏能够想到王贲大抵上,多数夜里应该是彻夜难眠的。 先农礼为期九天,每天早晨,扶苏就会跟着父皇一起牵牛耕地,余下的两天,将粮食种到地里。 父皇正躺在一旁的竹椅上午休。 扶苏坐在田埂边,打算休息片刻再去地里播种,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没有什么风可以坐在田埂上晒着太阳。 其实冬季的寒冷还未过去,这场温暖的暖风过去之后,关中多半又要下雪了。 李由护卫在一旁,他走动时还有皮甲甲胄的摩擦声。 扶苏道:“你能不能别在边上走来走去的。” 闻言,李由忽然停下几步。 扶苏道:“嗯,你像一根蜡烛一样,立在边上就好了。” 李由上前道:“公子,近来有一件趣事。” 扶苏道:“什么事?” 李由压低嗓音道:“家父被骂了。” “什么人,敢骂我老师?” “是在潼关的毛亨。” 一说起毛亨,扶苏就不惊讶了。 毛亨是老师的同窗,都是荀子门下的弟子,而且是同辈人,这件事我这个公子扶苏没有干系,那是他们的同门恩怨。 李由解释道:“家父对毛亨说,他可以向公子举荐毛亨,在公子的婚事上唱诗。” “毛亨答应了?” “呵呵呵……”李由道:“毛亨把家父痛骂了一顿,而且还说起了当年的韩非,家父被骂得灰头土脸地回了咸阳。” 扶苏感慨一叹。 李由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我也是从家仆口中得知的。” 扶苏小声道:“丞相被人骂了,你怎还这般有兴致?” “公子所言在理,我说不定还要去拜谢毛亨。” 扶苏神色略带痛苦地扶着额头,丞相的儿子还是另类呀。 无论毛亨骂李斯骂得有多么恶毒,李斯都不会去伤害毛亨的,若要杀毛亨,李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事关当年韩非,韩非死因至今不明,毛亨就拿着这件事骂李斯。 李斯甚至都不会还嘴。 若换作别人,敢这么与李斯讲话,说不定其人的尸骨都已被丢入渭河,喂了鱼。 见躺在躺椅上的父皇似乎已醒了,眼看就要坐起来。 李由吓得顿时站得笔直。 不过好在始皇帝只是翻了一个身,扶苏拿起一袋豆子,继续将这些豆子播入田地中。 翌日,这五亩地种罢,父皇就领着大队兵马回了咸阳。 而扶苏则留了下来,要看管着这些作物,等它们抽芽之后,才算是完成了先农礼,也才能够回咸阳。 也不知道田安从哪里找来了茶叶,茶叶的成色并不算好,但能够在寒冬天炖一些茶叶蛋。 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不在,作为护卫公子扶苏的将领,他李由也松快了不少,他与公子扶苏一起炖着茶叶蛋吃。 当公子揭开陶锅的盖子,茶叶的香味扑鼻而来,汤水在锅中翻滚,还有鸡蛋在汤水中起伏。 扶苏捞起一颗蛋放入李由的碗中。 李由看着碗中的茶叶蛋很是好奇,之后学着公子的模样,将蛋放在案上,一手压着蛋在平整的案上滚了滚,蛋壳裂开之后,就能轻易剥开。 李由咬下一口蛋,蛋黄与蛋白还在冒着热气,他一边嚼着道:“原来茶叶还有这等妙用。” 扶苏道:“这茶叶的成色不好,用来炖蛋正合适。” 李由接连吃了三颗,就觉得异常饱腹。 见公子也不再吃茶叶蛋了,田安将余下的茶叶蛋都分给了护卫在上林苑的将士们。 今年先农礼时,天气还很冷,煮了茶叶蛋的当晚,关中又下了一场大雪。 门外传来了马匹不耐烦的响鼻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那是田安与将士们牵着战马进入马厩,让马儿在马厩中避雪。 甲士们也都进入了上林苑避雪,这里的屋子并不多。 好在,这里有三个巨大的粮仓与一个大马厩。 能够容下护卫的一千甲士。 今年的豆子种得太早,扶苏担心豆子发不了芽,那就要等到天气暖和一些,再重新播种。 清闲下来的时候,扶苏继续画着关中的地图,这一次所画的不仅是陇西郡各地的模样,还有河西走廊的地形。 屋门被打开,田安领着李由走入屋内。 李由禀报道:“公子,都安顿好了。” 屋外的大风卷着大雪而下,这大雪被风卷着,像是层层叠叠而来。 扶苏让田安给李由倒了一碗热水。 “公子,西戎人的河谷当真如此富饶?” 李由看到了墙上的地图。 扶苏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像一个走廊吗?” 李由看着图,颔首:“像!” …… 注:近代考古记录中求证,睡虎地秦简有记载,婚姻需向官府申报,登记于傅籍(户籍册),否则视为非法。 双方需订立“券书”(婚约),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官府凭券裁决。 去虚存实:秦朝摒弃周代繁琐的“六礼”(纳采、问名等),仅保留核心步骤。 秦律禁奢《商君书·垦令》限“民不得修酒食”,故婚宴仅备黍饭、肉羹,禁酒。 财产:秦简载“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媵臣妾、衣器”,妻子可保有个人财产。 离:双方均可提出“弃妻”“去夫”,但需官府批准(“弃妻必书”)。 (本章完) 第77章 枣 屋外的风声依旧,吹得门窗不断作响,还有些许风吹入屋内,吹得油灯的火苗晃动。 扶苏的目光依旧看着地图,问道:“既然像个走廊,是不是可以给这个地方起个名字?” 李由接过田安递来的一张饼,一边吃着点头。 而田安则坐在一旁,他老人家又将水壶放在炉子上,而后整理着竹简。 扶苏又道:“此地位于黄河以西,南北两侧有山,我们老秦人将黄河以西的地界叫作什么?” 李由回道:“河西地。” 扶苏道:“以后这片地方的名字就叫河西走廊。” 李由依旧是点头,好像是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扶苏继续画着地图的时候,李由又去看他的甲士们去了。 扶苏坐在油灯边,听着屋外的风声,问道:“你说以后的秦人会接受河西走廊这个名字吗?” 田安将桌上的竹简都放整齐,回道:“只要公子将这片土地打下了,公子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 扶苏道:“秦与西戎这般友好相处,有多久了?” 田安叹道:“断断续续,也不知多久了,西戎与秦人很久没打仗了。” 扶苏再一次看向地图道:“现在的匈奴都聚集在哪里呢?” 田安还是摇头。 翌日,风雪才停,扶苏推开屋门时还有些吃力,因门外都是积雪。 冷风迎面而来,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扶苏呼出一口热气,披上大氅走到屋外。 一脚踩下去,积雪刚淹没脚踝。 不远处还有话语声,抬眼看去是李由带着他的人手在清理积雪。 扶苏迈步走向田地,眼下哪里还能看得见土,盖了这么厚的一层雪,农礼时种下去的粮食不会发芽了。 可这是始皇帝种下去的粮食,要是不发芽难免又被人们议论。 扶苏往前走了两步,积雪覆盖着的地面哪里还分得清是田埂还是田地,扶苏挖开积雪,见到了结着薄冰的土。 捏起一些土,仔细看着,又挖得深了,发现土还不算差。 田安正在清理着屋前的积雪,他老人家一边用木铲铲着积雪,又见到公子走了回来。 公子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田安将屋前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就见到公子从田地里挖了不少的土。 田安又去准备早食,当面条下锅的时候,再抬眼看去,就见到公子与李由拉了两架车,车上放满了筛子,应该是寻常人家用来筛豆子与粮食用的。 眼看锅中的面条要熟了,田安道:“公子可以用早食了。” 扶苏道:“李由,你也一起吃点吧。” 李由行礼道:“末将与军中的兄弟们一起吃就好。” 如今的李由多了几分稳重,也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了,他与那些甲士相处得很不错,李由已经会团结下属了,他的下属越团结,那么自己这个公子扶苏,也越安全。 扶苏也不再劝他,又道:“吃完来帮我种豆子。” 李由笑着点头,行了礼就先离开了。 一听公子还要在寒冬天种豆子,田安又诧异地看了看那些筛子。 等李由与他的下属们用了饭,他再来到这里,见到公子已在往筛子中装土了。 筛子里装了土之后,扶苏将一颗颗豆子放入土中,而后洒一些水。 余下的筛子也都是这般。 五谷中,也仅限豆子这么好养活。 李由双手麻利地往筛子中装土,装了土的筛子放在边上。 扶苏顺手拿过筛子,先用一根筷子在筛子的土中戳出一个个深浅合适的洞,而后浇水,再放在边上。 田安收拾着碗筷时,见到公子与李由就这么一前一后配合着,动作还挺快。 见土不够了,李由又去挖土,筛子不够了,就让人再去外面借。 再之后,真的连筛子都找不到,扶苏只能用一些藤条与麻绳来做出一个个的碗状。 李由叫来了更多的人一起帮忙,很快在一间库房的架子上,放满了层层叠叠的土,土中都种着豆子,只要每天浇水就可以。 三天之后,已有豆芽长了出来,扶苏让人将这些豆苗全部拉出来,今天难得天晴,让豆苗晒一晒阳光。 一个小小的仓库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温室。 田安甚至在这里种了一些葱姜蒜。 不过,也只能种一些好养活的作物。 当初,扶苏就时常问关中的老农如何种地,现在想来也算是受益匪浅的,譬如说什么样的土适合种什么样的粮食。 “公子。” 正在观察豆苗的扶苏听到了田安的呼唤,朗声道:“什么事?”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回禀道:“公子,王家送来了不少吃食与木柴。”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驴车上果然放了不少东西,问道:“这头驴也送吗?” “啊……”送货来的王家家仆一时无言,连忙道:“是给公子的。” 田安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这位家仆,他多半要走回去了。 也没见公子扶苏再说什么,这个家仆行礼之后,果然留下了驴与车,就这么走了回去,连鞭子都留在了车上。 扶苏从车上取了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就见到是一些枣与饼。 枣是红彤彤的干枣,个头不大。 大个头的枣多数都是西域送来的,这些个头小的枣应该是关中的枣,自家晾晒出来的。 扶苏吃了一颗枣,道:“嗯,这是频阳县的枣。” 自小长在关中,扶苏靠着枣的甜度基本上能够确定这是哪里的枣,其实这也很容易分辨关中其实是分南北的,北面的枣比较甜,熟得晚。 南面的枣熟得早,却没有关中以北的甜。 因日照与地理位置的缘故,关中北方的昼夜温差会更大一些,因此不论是瓜果还是枣,都会更甜些。 只是在吃着枣,收拾着一个个饼的时候,从包袱中掉出一张布绢。 这是一块丝绸布,这上边写着字,用得也都是十分古板且之乎者也的语调,大致意思是听闻公子在上林苑为始皇帝种地,又见关中大雪,听闻公子扶苏还时常处置国事,特送来吃食与木柴,还望公子珍重身体。 这上面的字迹很显然不是王贲,也不是王翦的,而且语气也不会这样,再看这丝绸的质地十分好,而且语气也不对劲。 换作是王贲,他会这么做吗? 他肯定不会,就像是在修咸阳桥时,王贲若是知道公子扶苏在外吃苦,他多半是直接带着酒肉与美女来的。 上一次修咸阳桥就是如此。 王家父子向来出手阔绰,也不是只送一些饼与枣。 想到此处,扶苏有些明白了,这是那位还未成婚的夫人送的? 田安笑道:“公子,王家的小女,名叫棠儿” 扶苏现在明白了,诗经中借棠梨喻红枣,也就有了甘棠。甘棠寓意是果实会甘美,希望孩子福泽绵长。 还是王家的,送饼来还送一些枣,其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是她在给未来的丈夫打招呼。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田安心虚低下头。 田安做得也没错,未来的公子夫人叫什么名,自然有人会去打听,田安作为高泉宫执掌大权的内侍,就算是他不问,也会有人告诉他的。 扶苏蹙眉道:“我们关中的姑娘,都这么含蓄吗?” 田安一时语窒,迟疑好了一会儿,道:“以前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的关中女子彪悍。” “嗯。”扶苏也是颔首,在他的印象中关中姑娘也都是爽利且直快的,而且确实也彪悍。 “蜀中的女子也彪悍。”李由不知何时就坐在炉子边,拿着水壶道。 满满一车的木柴,倒也够烧了,扶苏吃着枣在木柴堆中翻找了好一会儿,看来没有在木柴中藏东西,又吩咐道:“李由。” “末将在。” “把木柴收进去。” 言罢,扶苏带着一包袱的饼,一边吃着枣走入了屋中。 而后,一边吃着枣一边给王棠儿写着回信。 扶苏写着自己的事,说着近来要留在这里看着田地,等回咸阳之后再准备婚事。 相较于棠儿的含蓄,扶苏则直截了当,说明了留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忙完这里事的承诺。 就写在这块丝绸的背面,一块丝绸足够写了。 扶苏走出屋子的时候,见到田安正在拿着一些肉干喂着驴。 扶苏递上一节竹筒,吩咐道:“这是我给她的回信,你让人送回去吧。” 田安丢下手中的肉干,接过竹筒道:“这就找人去安排。” 忙完这些之后,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扶苏就将这些豆苗全部推入了库房中。 夜里,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对渭南的规划,除却种麦子与其他谷物粮食,其实也可以试着培育一些作物,譬如说水果,大葱,冬枣,柿子。 在保证耕地的同时,多种一些其他作物。 这个时候,当初经常问老秦人如何种地的经验,就能有用武之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渭南的发展远远不止这些。 屋外,正巧有一队换值下来的甲士路过。 而这个时候,油灯的火光照应下,公子扶苏执笔正在书写的身影就被灯火映了出来。 都说公子扶苏勤勉,不论是在咸阳城,还是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翌日,扶苏重新来到库房发现还是有一些豆芽没有发芽,也有一些豆芽发芽之后又被冻坏了。 扶苏一筐接着一筐地挑选着,将一些坏掉的豆芽全部筛了出来。 即便让田安与李由一起帮忙,筛选这些豆芽也几乎用去了半天时间。 过了午时之后,还要去田地里翻土,将土壤翻一翻,把下层的土壤也翻上来。 光是这两件事,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要不是有这么多甲士帮忙,指不定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寻常人家,光是这些事就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天时间。 岁首的这个月过去之后,关中迎来了几个晴天。 现在已不用翻土了,气候也温暖了不少,李由正带着他的人将豆芽移栽到田地里。 田安每天都将驴喂得很饱。 扶苏看着这头被喂得有些肥的驴,当田安将绳套套在它的脖子上时,它的美丽生活就结束了。 田安挥下鞭子,这头驴便往前走,这一走就拉动了那新做出来的磨盘。 为了做这个磨盘,田安每天晚上都在打磨石头。 如果这头驴灵醒一些,它就应该知道,当田安给它喂第一口吃食时,这个老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的。 而现在这头可怜的驴,它就要为此付出贪吃的代价。 豆花与豆浆是田安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他老人家常说,等他老得照顾不了公子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在这里度过余生,养一头驴,每天给他磨豆花。 田安总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萝卜与肉干喂到这头驴的口中。 今夜的月光明亮,扶苏坐在田埂边,还能听到驴的叫唤声与磨盘转动的声音。 一直到磨出足够多的豆花,田安这才放过了这头驴,让它去休息,明天还要接着拉磨的。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端着碗吃着面,一路走到田埂上,看着昨天移栽下去的豆苗。 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太坏,但也有小部分的豆苗坏了。 李由也早早赶来,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挖出来的土从离开田里的开始,土质就不一样了,加上豆子刚种下去的时候需要每天浇水,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培养土的酸碱性。 而当它们从培养土转到正常的田地里,根系肯定会受影响。 看成活率在七成左右就已不错了。 只要豆子都能长出来,始皇帝的先农礼就算顺利。 扶苏道:“挺好的,不算很差。” 李由将种坏的豆苗都拔了,问道:“公子,眼下关中暖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种?” “嗯,将坏了的豆苗都清理干净,再种一些,以免看起来稀疏不匀。” 言罢,扶苏蹙眉思量着,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一关,再等几天,等过了会迎来倒春寒的月份,心中才算踏实。 就怕遇到如去年的倒春寒,来得早,去得晚。 这样的倒春寒对作物的影响太大了。 扶苏又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看云看星星,按照那些关中老农的口述,如果天空的云飘动太快,多半是要下雨,一旦在这个季节出现雨水,很有可能会迎来倒春寒。 若是天空的云很厚,且有卷云,也要警惕冷空气。 当然了,若遇到寒风与阴云天,那就不用考虑了,可以直接判断为倒春寒。 好在,这半月时间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接连都是晴天,就算是夜里月亮星星也很明亮,老天是眷顾大秦的。 当王贲来到这里的时候,扶苏也打算回咸阳了。 (本章完)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 王贲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护送的兵马, 扶苏站在田地边道:“有劳少府前来过问。” 过问农礼,本就是少府令的职责之一。 王贲行礼道:“始皇帝命末将来看看此地的田。” 田地里长着豆苗,只不过长得有些稀疏不均,不过倒是长出来了。 王贲很好奇,农礼之后明明下了一场大雪,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该是都冻死了,就算是公子扶苏重新种下去,豆苗也不该长得这么快。 难道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没有冻坏? 王贲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发问,他又道:“始皇帝有命,若农礼顺利,让末将护送公子回咸阳。” 扶苏道:“我的确要回去了,还请少府在外稍等,我要收拾一番。” 王贲颔首,领着人就在上林苑外等待。 田安早收拾好了,现在他正在与那头驴道别。 扶苏看不得老人家有这场面,又道:“把这头驴也带去咸阳吧。” 田安蹙眉道:“公子,高泉宫怎能养驴。” 扶苏道:“就放在吕不韦的旧宅,你安排两个人照料。” “好呀。”田安笑着点头,道:“拉回咸阳,这驴就能没日没夜地磨豆花了。” 回咸阳的时候,李由与几个甲士拉着这头驴,驴正在反抗着,它好像不愿意离开这里,正在与它的命运作斗争。 最后田安又拿出了咸肉干,一边用细碎的咸肉干喂着,一边拉着驴出了马厩。 扶苏留下了五个人,让他们照料这几亩地。 临走前,扶苏还检查了一番,确认将该带都带上了,这才走出了上林苑。 王贲见公子出来了,行礼道:“公子,可是回咸阳了?” 扶苏道:“嗯,回去吧。” 队伍重新排好,李由的队伍走在前面,王贲的队伍护卫在公子的马车旁,一前一后护送着公子回咸阳。 关中,频阳县。 须发洁白的王翦拄着拐杖,走在田埂边,粮食还未种下去,那些野草就争先从田地里先长出来了。 王翦在田埂边坐下,望着广袤的田地不语。 家仆就站在后方,老将军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比如今的老太尉都要好,今天也是出来散心的。 而这种精气神,也只有在老将军在频阳的老家,才会流露出来。 在咸阳的那些官吏面前,老将军总是装作一副虚弱不堪。 或许这是为了始皇帝与秦廷的那些人更放心老将军吧。 其实老将军本不用装成这样,因兵权早就不在了,家中除了田地与钱财,几乎是一无所有了。 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王翦那有些稀疏的须发正在随风飘动着,老是真的老了…… 一个老农牵着牛而来,笑道:“老将军,今天怎么得闲来这里坐了?” 讲话的这位老农也年迈。 王翦低声道:“唉,家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老农也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中的是一块块黍米糕,他先吃一块,而后将余下的递给王翦。 王翦接过布袋子也拿起一块黍米糕,放入口中。 老农低声道:“我们这些人小时候呀,就你最不爱玩,你总是抱着一卷竹简,抢了你的竹简,你就哭,你就闹。” 王翦笑着道:“小时候,你们这些老哥哥都爱欺负我。” “那时候你小子就站在那块石头上,大声说……弟兄们要打仗了,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挣军功分田地,养爹娘养孩子……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傻怂地跟着你走了。”老农任由牛在沟渠边饮着水,又道:“走着走着……我们一起给秦王打仗,我还在厮混,你就成将军了。” 他一边说着,抬着头,目光怔怔望着天空,好像要在天空的云层中找到当年一起打仗的景象。 王翦叹道:“当初要不是老哥哥们帮着我与秦王杀进咸阳,没有老哥哥们,也没有王翦现在。” 老农道:“小时候,就你家里有书看,我们抢了你的书,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哭,你一哭你家里的老人就会出来把我们赶走,一年又一年,之后我们几个老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也就跟着你,我们几个老兄弟才在战场上活了下来。” 王翦低声道:“还有好多个,没有活下来的。” 老农颔首又道:“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频阳的老兄弟都还是会听你的,信你的。” 当年王翦跟着秦王杀回了咸阳,平了咸阳之乱,王翦便一直得到秦王重用。 这是这些老兄弟们的记忆,那时候的众人心气正高,只是当年年少时的风光都不在了。 老农低声道:“我真的好想再年轻一次。” “呵呵呵……” 王翦忽然一笑。 老农又道:“当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打仗,过了几年你带着我们的儿子打仗,打楚国的时候,你带着我们的孙子去打仗,你现在还要去打谁啊?” “唉……”王翦叹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老农狐疑道:“咸阳的人要你打,你能不打?” 王翦叹道:“不打了,再打……我这把老骨头就回不来了。” “哈哈!” 老农大笑着道:“好呀,你也打不动了。” 王翦道:“听说你小孙子又去打仗了?” “大孙子在北边守长城,大孙子的儿子还养在家里,小孙子跟着人去南边打仗了,说是在南边夺了不少地,还抢了不少金器与田地,上月让人送来家书,说是他要在南边安家,以后带着妻小一起回关中。” 说着话,这老农神色平静,大抵是经历得多了,上了战场生死就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都是厮杀出来的,谁家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也都听习惯了,轮到自家孩子要是也死在战场了,也不会太伤心了。 再看王翦的身后,老农问道:“你家小孙女呢,总是跟在你后头的那个。” “她要嫁人了,过些天就嫁出去了。” “你那么疼爱的小孙女,都舍得嫁出去?” 王翦笑道:“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嫁给谁家娃娃了?” 王翦想了想回道:“咸阳的人家。” 老农小声道:“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是咸阳的军中将军?” 王翦道:“那娃娃家很富有,我这频阳算得了什么,那娃娃也很厉害,比我这个老头子厉害太多了。” “嫁去咸阳也好,频阳去咸阳也不远。” 言罢,这个老农又牵起这头牛,一边道:“这关中的牛就是犟,拉也拉不动。” 扯了几下绳子见牛还是不听话,老农提着鞭子打了它好几下,这头牛才缓缓跟上。 咸阳,近来宫中很忙碌,公子就要回来成婚了,宫内上下都在为了公子的婚事忙碌。 公子扶苏回到高泉宫之后,这里更忙碌了。 田安回到高泉宫就先去了华阳太后的灵位前,他老人家将整理好衣裳,洗面之后来到灵位前,焚香叩拜。 章台宫内,这里的内侍安静地站在一旁,公子留在上林苑帮着始皇帝种地,回来之后也没怎么休息,而且大婚在即,还来协理国事。 嬴政道:“等你成婚之后,多去协助王贲处置少府事宜,王贲终究是军中出身,他担着少府令一职这么多年了,也为难他了,李斯不止一次与朕说过,让朕再挑选人来替代。” 闻言,扶苏停住手中的笔,见父皇还在翻看着竹简,也没有抬头。 大致意思就是多去帮助王贲。 如果能够接替王贲的少府令位置,那么自己就能左右国家建设了。 少府令是九卿之一,掌国家土地与君王私产用度。 这个位置当然很好,而且能参与就代表自己从少府丞升任少府令,也不远了。 这就是行了冠礼之后的区别。 在没有行冠礼之前,即便有官职在身,也需要借由张苍,王贲,程邈之手来完成一件事。 而现在,则能够掌握实权,实实在在掌握权力,不用借他人之手。 嬴政又道:“如今,渭南郡之事关中皆知,你能服众是好事,李斯说了渭南各县是你这个公子一手造出来的,换别人来执掌渭南多半也不能服众,往后渭南六县的事都交给你了。” “儿臣领命。” 如今的渭南六县分为,敬业,大荔,华阴,潼关,骊邑,下邽六县。 嬴政道:“明日廷议朕就颁布诏命,等到立夏,你与王家就成婚。” 扶苏行礼道:“儿臣谢父皇赐婚。” “婚事是你自己选的,不用谢朕。” 处置完今天的政事,等父皇离开之后,扶苏也离开章台宫。 翌日,扶苏没有去廷议,需要完成大婚前的祭祀,今天要跪在历代秦王的牌位前。 直到田安急匆匆而来,他高兴地笑着,道:“公子,章台宫颁布的诏命,公子于立夏时节与通武侯王家之女成婚。” 扶苏闭着眼神态虔诚地面对历代秦王牌位。 看来历代秦王也是赞许这场婚事的,他们的灵位依旧安静如常,即便是风雨吹入殿中,他们的灵位依旧稳如磐石。 反之,若灵位忽然掉下来,落在地上。 扶苏就要好好想想如何与父皇解释,或者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好在,祖宗们十分安静。 殿外又下起了一场春雨,近年来关中的春雨雨量并不大,今年的春雨就像是老天随意地在关中,撒了些水。 春季的农礼到立夏时节也就搁着两个月。 农礼之后,扶苏在上林苑留了一个月,成婚的立夏时节,也就在次月。 祭拜完历代秦王之后,扶苏与田安一起去了吕不韦的旧宅。 宅邸内有一处马厩,马厩内只养着一头驴,田安找了三个较为忠厚的仆从照看着。 扶苏坐在马厩边看着书时,田安便驱赶着驴拉磨。 一颗颗的豆子倒入磨盘中,出来的都是豆花。 有守在门外的内侍快步跑来,行礼道:“公子,少府让人送来的文书。” 扶苏道:“送进来吧。” 一个个官吏走入府邸内,他们逐个递上了文书,扶苏一卷卷翻看着,多数都是田租,车马,迁民,以及河道修缮,田亩阡陌之事。 少府丞这个位置说高也挺高的,算是少府令的左右手。 权力说大也不大,权力最大的人依旧是丞相李斯。 忙完一天的事,田安拎着一个小桶,小桶盖着一块布,其内都是豆花,豆花不多,半桶都没装够。 回到高泉宫之后,田安十分满足地喝了一口豆花,他对一旁的内侍道:“拿一半送去潼关,给辛胜送去。” 内侍点头称是。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公子,丞相书信。” 扶苏正在喂鱼,闻言就将手中的麦麸都放入鱼池中,空出手接过了丞相的书信。 书信中所写,先是恭贺公子扶苏即将新婚。 而后丞相又在信中说了,渭南虽不及半个关中,但却占据函谷关以西的要地…… 大致意思就是,始皇帝命公子扶苏看管渭南,地盘没有半个关中那么大,但若将关中分为六份,那也是相当于关中的六分之一。 土地占关中六分之一,人口占据整个关中的三分之一。 之后,丞相的话语多有劝谏,劝谏公子扶苏不要志得意满,劝谏公子保持谦逊,荀子曾有言知而好谦,必贤,巧而好度,必节。 还有以礼修身,诸如此类的劝谏。 总而言之,丞相是希望公子如今不要志得意满,要更加谦虚,更加地好学。 丞相当然是个好丞相,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换作张苍,他就不会这么劝谏,张苍是一个特别独立的人,认识张苍这么久,与丞相相比较。 张苍只做他自己该做的事,当他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了之后,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他人的命运,尊重他人选择,从不会参与别人的人生。 所以呀,毛亨在洛阳快饿死之后,张苍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件事告知。 却从未给毛亨送去过半口粮食。 一个月匆匆而过,关中的春季一如既往地短暂。 立夏,禁烧荒。 关中各县有官吏走动,他们察看耕牛是否健康,告知各县各亭乡之民,号召人们在耕种时,要治堤防,谨壅塞,备水。 …… 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打赏,盟主加更一章,平时码字速度慢,小张先赊着这一章的盟主加更。 (本章完) 第79章 善意 立夏时节的关中是繁忙的,关中各地都在为了今年的耕种忙碌。 而今天的咸阳城尤其热闹,因为公子扶苏就要成婚了。 公子高与妹妹阴嫚来给兄长的婚礼祝贺。 走入宫门之后,阴嫚的目光看着四周道:“兄长在何处?” 公子高道:“该是在高泉宫吧。” 兄妹两人来到高泉宫依旧没有见到了兄长,倒是见到了田安。 今天,明明是兄长大婚,却见田安正在指着两棵梅花树骂着。 公子高凑近之后听明白了原委,他对妹妹低声道:“原来是这两棵树从去年冬季到立夏都没有开花。” 阴嫚上前伸手扯了扯田安的袖子。 见到是公子高与公主阴嫚来了,田安当即换上了笑脸。 阴嫚抬头道:“何必为了一棵树生气。” 田安道:“若不是公子护着它们,定要将它们砍了。” 再看这兄妹俩人,田安道:“公子正在章台宫,就要去频阳接亲。” 阴嫚笑着道:“我能去吗?” 田安低声道:“跟着老奴就好。” 兄妹一听能够跟着一起去接亲,顿时满脸欢喜。 章台宫内,扶苏穿着黑袍深衣,束好革带,腰佩冠礼的剑,听罢父皇的嘱咐,便行礼。 而后带着一众兵马与官吏,在丞相的引路之下去频阳。 阴嫚抬眼看去见到了从章台宫走出来的兄长,又觉得今天穿着黑袍又腰间佩剑的兄长与平日相比更高了。 见兄长就要走出宫门,又看到田安要跟上去,兄妹两人连忙跟上脚步。 走出宫门便走到已肃清的街道,扶苏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了弟弟高与阴嫚,便与李由交代了几句。 李由放慢脚步,等一侧的人都走过去之后,落在了田安的身侧,问道:“其余的公子与公主没来?” 公子高道:“今晚会来婚宴。” 众人走了一段路,在前方已准备好了车马,扶苏翻身上马,朗声道:“走,去频阳。” 频阳是王翦的家,而未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也在频阳。 始皇帝是尤其重视这场婚事的,光是迎亲队伍就有一千多人,这一千人光是将王翦的宅邸拆了都足够了。 队伍出了咸阳城,便朝着频阳而去。 王家女是关中女子,因此一切都按照关中礼来进行,始皇帝特意让公子扶苏去频阳,而不是让王家将公子夫人带来。 一行人在直道卷起尘土,朝着频阳而去,尤其是李由带着人马走在最前头,不知道还以为是哪路兵马去攻打频阳了。 而当众人快到频阳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个村子。 频阳的村落与关中其他县的村落没什么区别,看着也是黑乎乎的,村子内不少人也在看着这队前来接亲的兵马。 李由带着队伍已将整个村子控制了起来,村道两侧站满了秦军士兵。 扶苏策马走在前头,在这个村落中,门庭最大的一户就是王老将军的家。 此刻,王贲就站在家门口,见到公子策马而来,便行礼道:“公子。” 扶苏翻身下马先行外舅之礼。 王贲笑着将公子扶苏迎进了门,一进王家就见到了满座的王家亲眷。 而穿着一身黑袍的公子扶苏走入宅邸内,所有的亲眷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年二十有一的公子扶苏身上。 扶苏径直走入正堂,见到了早已站在这里的老将军王翦。 而老将军也正牵着一个女子,这位女子就是将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 扶苏再一次行外王父之礼,奉上醴酒。 王翦朗声大笑道:“好好好,公子将棠儿领走吧,在频阳不用那么多礼数,礼数多了就会被人看笑话的。” 老将军的声音很沧桑。 随即这位老将军还重重咳嗽了几声。 看得周边的王家亲眷几乎要站起来。 王翦将孙女棠儿的手放到公子手中,语气更添了几分虚弱,低声道:“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扶苏再一次行礼,目光看向这位未来妻子。 她一身皂色衣裳,以竹簪束发,十分地朴素,也无盖头,正低着头,就连目光都移向了一边。 而后堂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原来是这位公子拦腰就抱起了未来夫人,快步走出了府邸。 王家的女子嫁给了始皇帝的公子,成了公子妻,是公子的孺子,而以后的人们称呼王翦,要称呼一声频阳公。 扶苏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将夫人拥在怀中,朗声道:“李由!” “末将在!” “带好队伍,回咸阳。” “末将领命!” 李由策马在街道上穿行而过。 公子高注意到李校令是故意说话声提得更高,气势很足,护送的甲士们就连脚步声都重了几分。 章台宫的后殿内,这座殿宇有些许昏暗。 一个内侍来报,低声道:“公子从频阳动身回来了。” 嬴政看着竹简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 闻言,嬴政缓缓站起身,而后迈步走出了这座后殿。 此刻的章台宫已有了许多宾客,这些宾客坐在这里有说有笑的,老太尉蒙武对一旁的冯劫道:“等公子来了,王翦也该到了。” 又有人跑到殿外,朗声道:“公子入城了。” 闻言,殿内又有人议论了起来。 当始皇帝来到章台宫的大殿,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是端坐,原本还都是满是议论声大殿,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宫门外就有人高喝。 扶苏携着这位妻子的手,一路走向章台宫。 意识到妻子的手还在颤抖,扶苏低声道:“给你的回信你可看到了?” 王棠儿微微点头,还有些僵硬。 扶苏又道:“以后你我是夫妻,我会与你一起面对,不要害怕。” 王棠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丈夫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从宫门一路走向这条章台宫的路上,王棠儿第一次走这条路,也是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条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章台宫依旧远远在望,而在章台宫的台阶下,两侧皆站着甲士,还有站在两侧的诸多秦廷官吏。 王棠儿有一种感觉,在那座高高在上的章台宫前,人是这么地渺小。 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被握紧,她稍稍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的手的丈夫,公子手掌温暖,也很有力量。 她又想起了爷爷的话语。 王棠儿知道自己不能怯弱,她的眼神坚定,这条路……她说什么都要走下去。 夫妻两人一路走到章台宫的台阶下,需要先焚香祭拜,这叫做告庙,告知祖宗。 秦人是重法轻礼的,因此这场婚礼的礼节并不多。 扶苏携着妻子的手一步步上台阶,章台宫就在眼前了。 当最后一步走上台阶,扶苏又看了看妻子的神色,低声道:“别怕。” 王棠儿提了提精神,低声道:“我不怕。” “你父亲与爷爷都在后面看着你。” 她正要回头看。 扶苏忙道:“不要回头。” 听公子这么一说,王棠儿硬是僵住了要转头的动作,脖子都僵硬了。 其实扶苏也不知道王翦与王贲是不是在身后,只是为了她不害怕才会这么说,让一个人鼓起勇气的方式有很多,这算是一个。 就像上辈子学着骑自行车时,身后扶着车的人都会给你一个善意的谎言。 两人迈步走入殿内,一路走到群臣之中,一直到始皇帝的近前,向始皇帝行礼。 而后王棠儿就被几个宫女送去了高泉宫。 扶苏则留在了章台宫一一向这里的宾客敬酒,赐酒,或者是亲自倒酒。 到后来,来大殿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王翦老将军与王贲也来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觉得自己喝醉了,当宾客散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扶苏坐在章台宫的台阶上,吹着冷风醒酒。 此刻的章台宫内,始皇帝早已不在这里了,而宫女与内侍都在收拾着大殿。 田安端着一盆热水而来,水正冒着热气,他将一块布巾用热水浸湿,递上又道:“公子擦擦脸吧。” 扶苏接过热布巾,擦了一把脸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低声道:“回去吧。” 走了几步之后,扶苏的醉意已消去大半,如今的酒水会让人醉,但消化得也很快。 一路走到高泉宫,这里依旧寂静,扶苏迈步走入殿内,来到华阳太后的灵位前,行礼焚香。 而后走入寝殿内,扶苏关上门之后,这里就剩下夫妻两人。 烛光照着妻子王棠儿的脸,这张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扶苏看到了桌上的匏,这是一个葫芦切成两半,用来夫妻共饮。 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扶苏觉得这是一个勇敢的妻子,即便她走向章台宫时害怕过,但也能一步步走上去。 谁都有害怕的时候,但在害怕的时候,还能够面对,就足以说明其勇敢。 扶苏倒上酒水,将另一半的葫芦递给她。 此礼名叫合卺,饮酒前,她低声说了一句话,道:“往后棠儿与公子共同……” 她还未说完,扶苏接过话语道:“同甘共苦。” 言罢,夫妻两人一饮而尽。 当初农礼时,她的来信还有些含蓄,但其实她的内心十分勇敢。 翌日,扶苏醒来的时候见到她将两人的头发剪下来一小束,她坐在床榻边,一边做着这些事,低声道:“这叫作结发。” 扶苏坐起身,正要下榻。 王棠儿连忙给公子披上外衣,她有些手忙脚乱,给公子披上外衣之后,又找不到公子的腰带在哪里。 扶苏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腰带,熟练地系好,又道:“无妨,慢慢适应。” 她缓缓点头,弯腰重新坐下时又微微蹙眉,又给丈夫递上鞋履。 鞋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也算是一种礼。 扶苏穿上之后,又试了试道:“还挺合适。” 她笑着道:“我就说不能太小的。” “公子可以用饭了。” 多半是外面的宫女听到殿内的话语,才会呼唤。 等夫妻两人穿好了衣裳,这才一起走出来。 早上的饭食依旧是田安做的,一锅面条足够夫妻两人吃,还有些苦菜,以及一条鱼。 夫妻俩人吃着饭食,王棠儿道:“都说公子这里的饭食好吃,原来真有这么好。” 闻言,田安微笑着。 扶苏看得出来,这老人家笑得很开心。 王棠儿抬眼看去,见到了殿内的书架,来时没有仔细看,现在放眼一看,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书,书架成排,足足有三排。 应该说本来殿内还是很宽敞的,不过有了这些书,反倒是显得小了。 饭后,扶苏吃着枣,夫妻两一路去祭拜历代秦王。 一路上,扶苏与她说着宫里的事。 “频阳有很多很多的枣,公子若是爱吃,我就让人多送些来,吃也吃不完。” 扶苏笑道:“好。” 上午,夫妻两在咸阳宫祭拜了历代秦王。 下午,就要面对前来看望的王贲与他的妻子。 扶苏与王贲说着朝中的事,王贲的妻子则与王棠儿说着话。 “今年各县的耕种很顺利,渭南一切都好,只不过兴平与武功,扶风三县出了一些事,是田亩阡陌有分歧,让三县的人闹了矛盾。” 扶苏道:“闹得大吗?” “好在没有打起来。” 说是没有打起来,王贲的话外音多半是就快动手打起来了。 扶苏站在殿外思量了片刻又道:“我会告知李由让他过去一趟,再让程邈去帮助张苍,娄敬戒酒的事如何了?” 王贲道:“自从来了关中已有两月没有饮酒。” 言至此处,王贲见到公子走入殿内,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 扶苏将书递给他,吩咐道:“这是我写的治理之策,让娄敬写一份具体的方略,写好了交予我。” 王贲回道:“末将领命。” 见殿内的母女走了出来,王贲带着妻子告辞,在送别之后,扶苏还在想着娄敬的事。 注意到妻子看自己的眼神,扶苏道:“都是关中各县的一些小事,不是什么难事,但总会烦心。” 王棠儿道:“我想让田爷爷教我扯面。” 扶苏很想说其实田安的扯面手艺是自己教给他的,但面对妻子的学习兴趣,还是对殿内正在收拾的身影,朗声言道:“田安,多备些面。” 当妻子正在学着扯面的时候,扶苏则看着刚送来的文书。 公子向来是勤政的,即便是刚新婚。 (本章完) 第80章 王贲的教导 少府留下来的卷宗有很多,其中也有不少繁杂的账目。 以前就算自己任职少府丞,其实也很少能够看到这些账目。 有内侍不断送来卷宗,一卷又一卷地放在了公子扶苏的桌案上。 这些卷宗几乎都快要将公子扶苏淹没了。 直到入夜,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其中有许多账目都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 王棠儿看着丈夫一卷卷地翻阅竹简,而且目光极其快,看完一卷之后做好记录,而后立刻看第二卷。 直到夜色深了,见到扶苏搁下了笔,王棠儿这才端着一碗热乎的面条上前。 她低声道:“这么多竹简,都快堆成山了。”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小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账目没有处置。” 翌日,公子扶苏的大婚刚过去两天,章台宫依旧是休朝的,今天也没有人来廷议。 扶苏来到少府的官衙,推开的时候见到府内空空,今天没有官吏来这里值守? 不过多走了两步,扶苏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府内打着瞌睡。 再上前两步,扶苏看清了对方,低声呼道:“程邈。” 闻言,程邈稍稍睁开眼,有些懵地看了看眼前的人,而后忙提起精神行礼道:“公子。” 扶苏将几卷书放在上座,那是少府令平时所坐的位置。 而后,扶苏开始看整个少府,巧就巧在这个少府的隔壁就是丞相府,两个府是连在一起的,就隔了一堵墙。 即便是朝中休朝了,隔壁的丞相府也有不少人在走动,只要这个国家还在运转,丞相府应该就不会关门。 扶苏道:“你怎么在这里了?” 程邈回道:“自公子成婚之后,右相就让臣来这里了,如今臣任御府令,乃少府之官吏,听从少府令与少府丞吩咐。” 见公子正在看着这里的书架陈列,他又道:“右相还说了,若公子有何需要的,臣也可以告知右相。” 扶苏道:“右相有心了。” 程邈尴尬一笑,他又指一个距离少府令最近的位置,道:“公子之后就坐在这个位置,这是少府丞坐的。” 而后,他自己坐在另一侧,面带笑意地道:“这是臣的位置。” 看他还颇有一种新官上任的劲,大概是平日里程邈没什么朋友不说,看起来喜欢这里,至少比御史府好。 扶苏又想到大爷爷嬴傒,好像大爷爷真的只是让我这个公子行冠礼,行了冠礼之后,他老人家的任务就完成了。 扶苏又认清了一个现实,其实自己与大爷爷并不亲近,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 况且,若不是因冠礼,大爷爷多半会一直留在雍城,从此不问世事。 大抵,现在的大爷爷应该是也不会再过问世事了。 事实就是事实,秦王的宗室依旧是冷酷且没有感情的,大爷爷还活在当年,还活在与吕不韦作斗争的当年,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想过往前看。 正在思量着,就听到府外传来了脚步声。 王贲大步朝着这里走来,扶苏行礼道:“少府。” 程邈也跟着行礼。 如今再见到公子扶苏,王贲也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焦虑,更像是已经悬着的心放下了。 王贲道:“今天早晨,有人送来消息,说是公子昨天看了一天的文书,臣就过来看看。” “都整理好了,这是这两年遗留下来的账目。” “都整理好了?” 扶苏颔首。 王贲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坐在上座,看着公子带来的卷宗,越是看着神色越是怀疑,整整两年的账目都给整理好了。 见到这位岳丈的神色不太好看,扶苏询问道:“是有哪里写错了?” “无错,该是无错的。”王贲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事本不用公子做的。” 扶苏道:“既然看了,又不好不管。” 王贲又道:“这里的人手还是挺多的,他们平日里有十余人每天都在看这些账目,每天看个三两卷,写个三两卷。” 扶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概意思就是这本来是别人的活,别人每天都做一些,会比较慢,但那是别人的差事。 你现在一天把别人几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你让别人做什么去。 岳丈的话语很婉转了。 但扶苏听得明白,也很想解释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王贲搁下手中的卷宗,又道:“有劳公子了。” 扶苏又道:“举手之劳。” “公子让臣带给娄敬的话都带到了,他还不好给出回话,说不定还要过些天才能写好方略交予公子。” 扶苏道:“我不急。” 王贲的目光又看向后方的程邈,道:“老夫还有族中事要处置,程邈你多协助公子。” 程邈再一次行礼。 扶苏道:“不知……” 看公子要问,王贲解释道:“是频阳老家的事,老夫走一趟去应付几个亲眷。” 扶苏送别王贲,蹙眉站在原地,还在想着这位岳丈的嘱咐,人终究还是要听劝的,你公子扶苏也不能把别人的事都做了。 人在这秦廷做事,扶苏受到了来自岳丈的第一课,做好自己的事,不要管别的人事,闲着没事也不用随意去帮助别人。 王贲虽是武将,但扶苏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的意思。 站在府内,扶苏想着自己的职责,负责秦廷的日常行政调度。 放在国家程度而言,就是需要种出更多的粮食,开垦更多的田地,那就是成功的。 余下的时间,扶苏翻看着这里的文书,在这里甚至还有兵马调度的记录。 等外面都已是黄昏天时,扶苏再看向一旁的程邈,道:“走了。” 闻言,程邈才转醒,意识到已是下值的时辰了,待公子也离开之后,他帮着关上门,也离开了这里。 咸阳宫内传闻,宫里有专门用来呈放六国战利品的宫殿,秦每每东出灭了一国,就会在宫里设一座宫殿,用来存放六国的战利品。 此刻的一座幽暗的宫殿内,这里点着一个火盆,一堆岩石与骸骨混在一起的东西堆砌在一起。 嬴政走入这里,目光盯着这些已融入岩石中的骨骼痕迹,还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内有一个巨大头骨镶嵌着。 内侍来禀报道:“公子今天去了递交卷宗,见了少府令。” 嬴政看着眼前这些骸骨,依旧沉默。 又有内侍前来禀报,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公子扶苏成婚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处置政事了。 嬴政多看了一眼这些骸骨,走到宫殿外,又道:“给这里上锁吧,以后不用派人在这里守着了。” 闻言的侍卫依言照办。 看来是始皇帝对这些骸骨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会再过问了。 公子扶苏成婚的半月之后,咸阳又恢复了如常。 这个时节的人们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一家人往往可以在田地里忙碌一整天。 渭南大荔县,章邯伸手从敬业渠中捧起一些水,拍在了满是汗水的脸上。 他身后还有一群同样忙碌的民夫,众人趁着枯水期又将暗渠加固了一遍,到现在才忙完,才从暗渠中走出来。 这暗渠几乎每每遇到大水就会被冲塌,而后每年都要加固好几次。 趁着今年,章邯知道这是暗渠的支撑结构薄弱,今年增加了不少石材来夯实底部来支撑边沿,应该会稳固不少。 见身后十余个民夫还站着,章邯摆手道:“都回去吧,去找郡丞领粮食。” 一旁的县吏走上前,招呼了两句,就领着众人去了敬业县。 章邯还站在河渠边,擦去脸上的水。 只是刚一转头,余光就见到了一人站在边上,其人穿着黑色的粗布的衣裳。 章邯回头看去,见是司马欣,对方没有穿着官服,平素这般朴素的模样倒是少见。 章邯接着道:“你来做什么?” 司马欣行礼道:“华阴县是渭南郡治下,我身为县令是来向郡守禀报的。” 章邯迈步走过河渠上方的栈桥,来到对岸的田埂边,又道:“何事?” 司马欣行礼道:“不知道郡守为何要让华阴县拿多余的田地种葱。” 章邯依旧走在田埂边。 司马欣脚步跟着。 “华阴县能种豆子,也能够种麦子,或者也能种一些菜,可这些别的县也能种。” 闻言,司马欣点头。 章邯道:“大荔县有枣种着,频阳县也种着不少枣,两地水土不同,种出来的枣也不同。” 司马欣还是安静听着。 “若华阴县能够种出更多的大葱,与关中其他各县交换粮食,则华阴县富。” 司马欣又一次行礼道:“谢郡守告知。” 章邯对他道:“非是章邯厚此薄彼,各县的地利不同,定会有别的县更富,或者你的县贫瘠,但全看治理本事。” “司马欣受教了。” 言罢,司马欣便又离开了此地,朝着华阴县而去。 章邯在原地站着,自从敬业渠修建而成之后,公子扶苏便很少亲自来过问,而自己几乎每一天都会写下建设进展,送去咸阳。 偶尔几天公子扶苏会让人送来文书,都是几句嘱咐,或者对决策上有不对的地方,将其纠正过来。 公子是一个敢于尝试且能够纠正错误的人。 譬如说敬业县的田亩分配,一开始是按照家庭来分田地,可一家的人口有多有少,还涉及了老人与孩子,如此一来劳动力与田亩产出会出现问题。 章邯几次向咸阳递交了文书,公子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之后按照田租的方式来分田,谁家的人口多,就多得一亩田,但田越多上交的田租就更多了,是别人家的两倍往上。 就比如说三亩田的人家只要交三斗麦的田租,但四亩田的人家则要交五斗,六亩田的要交十斗。 叔孙通对此的看法是公子在进行均多寡,不在以人口增减田租,若将田亩算作家产,公子是在按照每个家仆的财产来收取田租。 田租多少与人口无关,只与家产有关。 但这些举措也仅仅只限于敬业县,叔孙通对这种举措很好奇。 今年敬业县就会试行,他打算好好看看是否可行。 毕竟,敬业县的人都是公子的家仆,如何安置,如何安排,家仆能得多少都是公子的说了算,甚至家仆本身的命都是公子的。 章邯望着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他觉得这一次分田租肯定还会再出问题。 但现在的敬业县不怕出问题,公子会将错误纠正过来,用公子的话来说,治理国家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治理一县更如此,要用耐心要勇于纠错,哪怕一路磕磕绊绊,也不要害怕。 好像在公子的内心,公子一直坚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错的。 章邯回到了敬业县,他见到自己的儿子,正睡在小车上,一旁的大狗正坐在地上。 见到章邯来了这条大狗叫唤了两声,示意章邯将他的儿子抱走。 而自己的妻子就在边上正在主持场面,安排众多妇人织布。 章邯抱起自己的儿子,继续往村子里走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快要走到商颜山的时候,这里就有不少孩子。 叔孙通刚结束了今天一天的课,正坐在书房内看着书。 章邯走入屋内,道:“司马欣来过了。” 叔孙通问道:“他来做什么?” 章邯拿起一旁的水壶,倒出一碗凉水灌入口中,凉水入口又长出了一口气,解释道:“他有些困惑耕种之事。” 叔孙通低声道:“若关中的人要吃葱了,现在的关中的葱是不够吃的。” 言至此处,叔孙通又道:“老夫将公子的田租之策反复看了好几遍。” 章邯抱着儿子,看儿子笑着,他也跟着笑了。 “老夫以为,若公子将这田租之策在频阳使用,也不知如今的频阳公得知会作何感想,他的田地是关中最多的,他的家产放眼关中,还没有哪户人家会比他频阳公富有。” 眼看章邯正一味地哄着孩子,多半是没有在听。 叔孙通叹息一声,依旧继续看着手中的竹简。 关中入夜,如今的潼关已颇具规模,从去年的冬天修建至今,城墙已是像模像样。 司马欣从潼关路过,一路回了华阴县。 (本章完) 第81章 相会 夏日里的华阴县很忙碌,即便是在夜里也有人家刚从田地里回来,他们陆陆续续回了家中,一路走时偶尔还会有三两句交谈。 司马欣在村口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里的村民。 这是他在华阴县任职的第四年了,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个县令。 每每想到这事,司马欣就会长叹一口气。 其实,司马欣还是很羡慕章邯的,他为公子修渠四年,得了一个郡守的位置。 人与人的境遇是不同的,司马欣每每想到栎阳同乡对他的期待,他总是想着可以做得更好,栎阳以前也是秦公的古都故地,但现在的栎阳很萧条。 栎阳的同乡们希望他司马欣能够做得更好,能够活得其他几县更好,至少可以争一口气。 思量了良久,司马欣又觉得只要他为公子好好做事,公子就会给他应得的。 眼下,章邯得到了他应得的,叔孙通也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司马欣迈步走向了县衙,只是刚推开县衙门就见到了一个人影,而且县衙内都是酒味。 “娄敬!你何时来的?” 闻言,娄敬面带笑意,又道:“县令。” 司马欣见到已有些醉醺醺的娄敬迟疑道:“你竟来华阴县喝酒?” 娄敬打了一个酒嗝,道:“好久不饮了。” 司马欣一挥袖子,颇觉得无奈,又道:“你让辛老将军知道,又该如何解释?” 本来娄敬入关之后,本就是在潼关教书的。 潼关与华阴县本就很近,两地的人有走动也很正常,加之司马欣平日里都会带一些吃食去看望辛老将军。 一来二去与娄敬也就结识了。 “你知不知道!你来潼关是要戒酒的。” 娄敬醉醺醺地点头。 见他又拿起酒碗往口中饮酒,司马欣摇着头,走到县衙外对着俩县吏吩咐道:“来人,将娄敬绑起来。” 两个县吏走入县衙内,起先娄敬还有挣扎,但最后还是被绑了拖了出来。 司马欣领着人一路往潼关而去,而原本就醉酒的娄敬,此刻被夜风一吹完全睡死了过去。 潼关,此刻的潼关城墙下堆砌着不少的石料。 司马欣向这里的守将告知了来意。 而后辛胜就快步走了出来。 别看这位老将军一把年纪了,须发也都白了,可力气一点都不小,一手拎起娄敬很是轻松。 见老将军又走了出来,司马欣行礼道:“叨扰老将军。” 辛胜又道:“原以为你会帮他瞒着。” 司马欣道:“不敢瞒。” “老夫知道,你与娄敬是好友。” 司马欣低声道:“我不能这么帮他,也不能帮他隐瞒,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若帮他瞒此事,往后谁还信我司马欣。” 辛胜道:“你回去吧,老夫会如实禀报。” 司马欣告辞离开了此地。 东方,海边。 齐地,胶东县,在很久远以前,也就是春秋时期,这里叫作东莱。 清晨,天还未完全放亮,天海相接之处灰蒙蒙的一片,能看清远方,但很朦胧。 一个中年人看着有四十岁左右,此人穿着俭朴,但发髻与长须打理得十分整齐,身材消瘦却有当年的贵族气。 中年人站在岸边挥了挥火把,很快就有渔船靠近。 这个时节,出海的渔民往往在天还未亮的凌晨就出去打渔了。 那渔船靠在崖边,而后下船的竟不是渔民而是一个穿着儒生衣裳披着裘袍的中年男子,年纪看起来三十余岁。 “子房!” 听到呼唤声,那三十余岁的男子缓缓抬头看去,见到了那举着火把的中年人。 对方行礼道:“子房,真是你?” 那三十余岁穿着一身儒生装扮的男子正是张良,昔日韩地贵族的张平后人。 张良见到来人也是礼貌行礼道:“项伯。” 说话间,张良气度与言行也颇有贵族风范。 项伯看着眼前之人,一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忽又诧异道:“子房,你怎消瘦如此?” 张良叹道:“船上说吧,请!” 项伯也道:“请。” 两人一起走入渔船上,船内放着一个小炉正在热着酒水。 海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盖住了船上的话语声。 项伯看着如今憔悴的张良,又是着急地一拍大腿,蹙眉低声道:“先前听说你在淮阳,之后又听说你在洛阳,险些被秦军所抓。”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张良的神色很平静地道:“以前的确留在淮阳,家中胞弟过世之后,我去洛阳寻当年韩地旧人。” 项伯又低声问道:“可找到了?” 张良颔首。 项伯又言道:“那……” 张良解释道:“我请他们一同反秦,可他们非但没有答应,还将我的下落告知了秦军。” 闻言,项伯又是气愤地重重一拍大腿。 海风很冷,好在船舱内的小炉子还在烧着,能够取暖。 张良道:“我此来胶东县,是来告祭当年的那些齐鲁名仕,这些天便留在了此地,秦军虽查得严,可他们料想不到我已到了此地,沿途渡河换马,才到了这胶东地界。” 项伯依旧蹙眉,神色上既有挫败也有无奈。 “好在胶东地界还有不少齐鲁旧人相助我,他们给了我衣食,还赠我这条船,还说我在此地可以打渔为生。” 言至此处,张良望向东边,那就要升起来的朝阳,低声道:“岂能甘心。” 项伯神色依旧,似乎只是听了张良先前的话语,还有这最后一句,偏偏忽略了中间的话语。 见到项伯也同样落魄的模样,张良拿出一个布袋子,伸手递上。 项伯听到布袋子放在炉子边的响动,那分明是铜钱的动静。 张良道:“这是当初在洛阳换得的新钱,放心用。” 对此,项伯还是很困惑,张良是何等神通广大,在洛阳转了一圈,在秦军的围捕下还能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秦军说不定还在洛阳以东的十几里地四处搜捕,张良就已在这胶东海边了。 而且不仅如此,张良竟还能在洛阳拿到秦新钱。 项伯看着张良此人,对方憔悴的脸色,带着哀伤的眼神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智慧,能够将秦军戏耍到这等地步。 “不!” 项伯思量了片刻还是拒绝了。 张良低声道:“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项伯收下吧。” “可子房你……” “始皇帝将中原分郡县,我在各郡都有故人帮我保管一部分家产,在前往洛阳时,我就沿途布置好了一切,因此能够平安到这里。” 项伯又面露钦佩之色。 张良又道:“我知项伯困难,从此地回楚地路途遥远,需要钱来疏通。” 闻言,项伯也不再拒绝了而是接过了钱袋子,他又问道:“子房,你可知近来有关秦地的事?” 张良稍稍蹙眉,道:“在洛阳时听说了。” 若真要投效大秦,早在始皇帝请齐鲁博士入秦时,张良就可以投效始皇帝。 如今张良依旧漂泊在外,断然是不会投效始皇帝的。 项伯一手指着咸阳方向问道:“那秦公子扶苏,当真如此贤明。” 张良道:“是有些手段。” “莫不是那李斯相助,他公子扶苏才有这等手段,一条渠当真就能养活二十万人?” 敬业渠的事不仅仅传遍了关中,或者是洛阳,就连当初在楚地的项伯也听到了此事。 这位公子扶苏如此得民心,自然会让张良或其他六国旧贵族心生担忧。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项伯对秦还是有偏见的,不论那位公子扶苏做得如何好,在项伯言语中,所谓修渠,迁民,垦荒诸多事都不是公子所为,只不过是丞相李斯将这些功劳给了公子扶苏而已。 张良很清楚,这都是项伯的见识浅薄而已,可能是因他在楚地没见过像公子扶苏这般了得的人物,项伯才会觉得其中有李斯作祟的缘故。 听着对方将话语说完,张良依旧是微笑以对,没有附和对方的话,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话语。 听着对方的诉苦与反秦的决心,张良往炉子中又放了一些小木柴,让炉子内的火更暖一些。 东边的朝阳已照入了船舱中,一抹金色出现在海面上,远方海边的许多渔船也都在陆续回来。 这也是张良算准的,这个时候项伯混在这些渔民中离开此地就可以,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不远处已传来了渔民的吆喝声,张良神色倒也不着急,而是问道:“楚地如何了?” 项伯又是叹息一声,道:“我们在楚地各县走动,想要集结各地有志之士,奈何奉承者多,真正敢反秦者少,如今我们项氏几人还在各地走动。” 张良微微颔首,依旧是面带客气的笑容,原来楚地的项氏亦没有进展。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张良稍稍回头看向远处的正在上岸的渔民,一艘渔船一直停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项伯也意识到了天色,这才道:“实在是,叨扰子房了。” 说着话,见这位客人就要站起身离开,张良又掀开船舱夹板,这里就有几条鱼存放着。 张良从中提了两条鱼递给项伯,道:“带着吧。” 项伯看着子房递来的鱼有些为难,似乎是在为难,那活鱼上的味道与水。 可是在子房面前,项伯还是咬着牙接过了两条鱼。 张良一直观察着对方,看对方的反应以及谈吐,或者是还端着当年的贵族架子。 而张良依旧保持着善意的笑容。 项伯提着鱼快步走下了渔船,戴上斗笠,匆匆从海岸离开。 张良走到海岸上,看着海岸上的芸芸众生,再看已走入人群中的项伯。 良久,一直沉默不言。 不多时,有个小童快步而来,行礼道:“先生,他一路朝南去了。” 张良这才咳嗽了几声,而后又笑着向周边的渔民问好,其实这里哪里有什么官兵,这里的亭长也都是自己的旧友,其家人也都被自己买通了,这片海岸是很安全的。 让项伯提着鱼还要伪装成渔民,实则是为了考验项伯。 张良走在海岸边,一路走向海边的一处院子。 小童一直跟在张良身后,追问道:“先生觉得那位项氏如何?” 张良摇头。 “先生既然对他不满,为何还要见他?” 张良很想说见项伯既是交情也是因为项氏是项燕之后,在楚地还有一个项梁。 项伯或许只是寻常之辈,但张良觉得项梁其人,在楚地该有不小的号召力。 张良再一次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花了重金买到的消息,秦廷的廷议有人说起了始皇帝东巡。 若始皇帝东巡,张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今天下一统皆因始皇帝。 可让张良不明白,为何始皇帝又不谈东巡了。 再看眼前,不论项伯其人如何,张良也不在意项伯为人,只在意项伯背后的项梁,如果将来的反秦兵马中,能与项梁交好也是一大助力。 再看眼前,张良回到了海边的小院,这里还嗮着一些鱼,又走入一间小屋中,递给身边的小童一卷竹简。 “先生是要离开了?” 张良一边收拾着包袱道:“我以后会再回来的,等我回来之后,再来问问你学得如何。” 那小童抬着头道:“先生何时回来。” 张良给了他一个微笑道:“不会太久的。” 言罢,张良已背上了包袱,走出小院的时候,又道:“告诉你的爹娘,以后来这里住吧。” 小童点着头,行礼道:“先生慢走。” 张良望着远方,想到了项伯所言,也不是毫无收获,燕地,齐地都已看过了,现在想去楚地看看。 看看如今楚地的人们如何,楚地的人心如何。 要借助项氏在楚地的声望吗? 张良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他忽然觉得,他不能与项氏为伍,低声道:“他们是楚人,我要复国,楚人是不会帮我复国的。” 不仅要在项伯面前收敛,还要提防项梁。 这才故意暗示项伯此地凶险,让对方谨慎。 因张良也在防备项梁,既怕牵连又怕被对方忌惮。 张良不由苦笑,列国贵族总是这样,他们既有贵族风范,但也会猜忌又忌惮他们的同类。 走远了一段路依旧能感受到海风从后方吹来,吹得路边的野草晃动,树林的叶子飘落。 不知为何,张良心生悲凉,孤身一人,该如何复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