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香熏店[修改版]》 第1章 第 1 章 冬云,是只黑猫,此刻正趴在古铜色的高脚椅旁享用它最爱的沙丁鱼罐头。 我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漫长的告别》,已经过去的三个小时,它仅翻动了两页,并非内容不精彩,只是今夜有点心神不宁。 终于,我合上书,偏头打量不远处暗红色的香熏炉,淡绿的蜡烛,浅黄的火焰,盛水的托盘有些像花型皇冠,伴随水的蒸发,店内弥漫着金桂的花香。 吃完夜宵,冬云慵懒地摇了摇尾巴,一跃跳上桌,理所当然地用我才买不久的新书擦它爪子上的油,还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教训我:“让你来看店,不是让你来发呆,认真工作。” 愤愤不平地从它的魔爪下拯救我的书,抚平折皱的纸张。 不是我不想好好工作,只是,凌晨一点,店里除了我,就是冬云,不见半个客人,与白天比起来冷清得过分。 “Nature House”是我打工的香熏店,位于C市繁华区黄金地段,二十四小时营业。“Nature House”的店长墨藤二十过半,处事成熟稳重,长相帅气,我一直坚信这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核心所在。 “Nature House”生意虽好,店员却极少,除了店长和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白天由我负责,夜里是兰心。兰心上周辞职了,据说家里有些事不得不处理,匆匆忙忙赶回了M城。 之后,也不见墨藤招人,反而夜里自己守店。 直到昨天下午,一位任性的客人吵着闹着要法国南部野生的高山茉莉,正好墨藤也准备外出采购原材料,今早便收拾行李出发了。 出门前,出于礼节,他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如果顺路,能带一株黑百合回来吗?” “黑瓷花盆?”墨藤问。 我点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 这次,墨藤找了一个熟人来帮忙,那人负责白天,而我改在夜晚看店。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这种从花的尸体里萃取出来的液体怎会得到如此青睐。 凌晨两点,倦意阵阵袭来,迷糊中不由想起墨藤今早说的那句话:“非影,不想看见时就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又能怎样,已发生的事,装作一无所知,那也许才真的傻得可怜。但是,倘若闭上眼睛指的是夜里守店困了就能舒舒服服的睡觉,我现在什么也不愿看见。 脸贴在冰凉的桌面,视线跟随冬云左右移动,清晰了又模糊。墙上古堡形状的挂钟传来四点钟报时,久久地一声叹息,我撑着桌沿坐直:“冬云,关门了吧,都没有客人来,我好困。” 冬云不高兴地瞪我,用那种透出寒冷杀气的猫的视线:“墨藤刚走,就明目张胆的偷懒,简直不可原谅。” 我没偷懒,只是困,特别困而已,抗议无法说出口,唯有以久久的叹息代替。 忽然,冬云停止了大声埋怨,它机警地跳下桌,缩在我脚边,瞬间变成一只温顺的乖猫。棕褐色的店门缓缓打开,门边的银质铃铛发出熟悉的声响,清新的夜风吹淡了金桂的香味。 扯掉疲惫,我迅速换上灿烂的笑容,站起来面向大门:“欢迎光临。” 门打开又关上,“Nature House”迎来了夜晚的客人。 尚未看清门边的客人,一张脸已飞快凑到跟前,说话的语气和冬云颇有几分相似:“真没意思,怎么是你?墨藤呢,他在哪儿?” 我稍稍往后退出小步,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店长外出办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墨藤出去了?”面前这位十二三岁的小客人似乎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她嘟着嘴走向水晶壁橱,壁橱分为五层,整齐摆放着3ML—10ML规格的香熏油,底层到顶层的价格差异有时会上万倍。 不得不说,墨藤是顶着一张帅气脸孔的暴利商。不过不要紧,反正那些来买香熏油的客人,特别是那些挂一身昂贵珠宝的贵妇们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那些高价香熏油确实珍贵。 我守在一旁,年轻的客人站在壁柜前不时感慨:“这些真的能卖出去?人类果然很奇怪。” 老实说,人类奇不奇怪我不怎么关心,好奇的恰恰是这位客人华丽的古装与墨藤经营的欧式风格小店极不搭调。米色的绢缎长裙绣满云纹,内衬白色素纱,粉红丝带系于腰间,黑发梳成双环髻,白玉耳坠。 我瞟了一眼她发髻的白丁香花,一百五十年修行的花精也想和墨藤作交易?这不值得,她还太年轻了。 一会儿,小客人不再盯着大大小小的香熏油瓶,别过头看着我:“现在能签订吗,那个名字很奇怪的契约?” “PURE不适合你。”作为店员,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换作墨藤或是兰心,他们一定可以微笑着爽快答应。 女孩明显不高兴了:“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 “百年换一年。”我无奈地笑了笑,“一百多年的修行仅仅是人类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你不是说人类很奇怪吗,那又何必变成人类来受苦。”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皱了皱眉。 的确,我管得太多了,与其让客人不高兴,不如顺势完成墨藤的收购工作。我拿起钥匙走进狭小的内屋,打开左墙的铁锁,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冬云安静地跟在我脚边,女孩不快不慢地走在后面。 下行石梯尽头有一间空旷的大房间,房间里只放了一张长桌,桌上的铁盒里装有“PURE”,铁盒旁的玻璃水罐盛着透亮的液体。 我指了指水罐:“这是必要的,希望你能理解。” 女孩有些紧张,这很容易看出来。 冬云来到桌边,化为了人的形态,那套黑色的燕尾服很适合他,黑眸黑发,人类模样的冬云比猫的样子好看太多,当然,这话决不会告诉他,自以为是过度的猫不能给他更嚣张的机会。 在普通的客人面前不可以随意转化,这是冬云与墨藤的约定。现在属于特殊情况,“PURE”有些步骤我无能为力。 揭开盒盖,铁盒的一端堆放厚厚一叠白纸,另一端整齐摆放着装香熏油的空瓶,我取出一张白纸交给冬云,然后挑选了一个3ML大小的空瓶,向女孩示意可以开始了,她迟疑片刻取下发髻的丁香花放入瓶中。 花在瓶底融化,微微泛着些许浅黄色的精油缓慢增长,最终依旧不足1ML。 我拧紧瓶盖,防止花香继续飘散。 与此同时,冬云手中的白纸逐渐显现出黑色文字,他用一贯的高傲语调问道:“名字,想要怎样的人类姓名?” “丁香。”女孩思索片刻。 冬云在纸上快速写下这个名字:“白丁香花花精,修行一百五十年,换取人类时间一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成为人类,姓名丁香,生命期一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他将白纸揉成一团,纸团合拢收缩为指盖大小的光球,他摊开手心伸到女孩跟前。 “以后,他是不是就能看见我了,在一起也不会奇怪了吧?”女孩望向我,很单纯很孩子气的目光。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可以哭,眼泪会腐蚀你的身体,即使一次就将化为乌有。” 女孩接过光球,认真地看了又看,她深吸一口气,吞下光球。 我下意识往后退,这样很没骨气很丢人,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害怕。 一分钟过去了,女孩呆滞地站在原地,她扬起头,脸颊黑色裂纹蔓延,犹如摔坏了的艺术品。并非签订“PURE”就能成为人类,花精成为人类的成功率非常低,仅有极少数是幸运的,即使如此,仍有如此多的花精选择了这条路。 迷恋人类的花精是愚蠢的,为了人类而变成人类的花精无药可救,放弃一世修行,冒着巨大的失败危险换来人类短暂的生命,即便成功了,一滴眼泪就会自我毁灭,何其残忍。 清脆的迸裂声,膨胀的身体如此丑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女孩始终望着我,我很怕,可无处藏身。 冬云将我拉到他身后,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他另一只手手心倒入了水罐里的液体,那是花泪,花精的眼泪。 “非影,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眼,其实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心里明明全都清楚,失败品必须立刻处理掉,这是店里不可动摇的规定。 微微的空气流动,冬云从我身边离开了,之后是女孩近乎变调的惨叫,再然后丁点声音都没有了。睁开眼时,冬云已经恢复为猫的样子,坐在地上舔爪子。 我看了看瓶中不足1ML的丁香精油,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只要是墨藤,就一定没问题。 返回店内,我把香熏油瓶放入水晶橱柜,坐在高脚椅没多久竟睡着了。难得冬云不再折腾,直至八点葵琳换班才叫醒我,其间我睡得很沉。 走出店门,我舒畅地呼了一口气,回望清晨的“Nature House”,黑色马灯下,刻有店名的挂牌泛起金属光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墨藤外出采集原材料的时间通常为一个月,一般不会改动,除非遇到极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调整行程,但是,能够被他视作这般严重程度的事屈指可数。 所以,得知他将提前半个月回到“Nature House”,我倍感不可思议。 落日西沉,熙来攘往的城市依旧散发着阵阵热气,艳阳炙烤整天的地面正徐徐退去灼人的温度。路旁的小绿化广场此刻没有多少人,小型音乐喷泉孤独地表演着日复一日曲目,柔软的柳枝随风轻动,草地外围,白色的栀子花送来清香。 一袭白裙的花精站在植株旁,含笑凝视身边来往的人们,他们看不见她,她却可以为他们送去驱散烦闷的香气。 路过她身边,我忍不住冲她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平静下来,回赠了一份微笑。 没走出两步,空气骤然凝重,不知何处吹来的冷风,寒冷得冻结呼吸,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停下脚步,巨大而敏捷的身影擦肩而过,鲜血的味道稍纵即逝。 我急忙转身望去,方才花精站立之处已空无一人,栀子花全部枯萎了。来不及思考,脚步早已自觉跟上前,朝着巨大的背影快步跑去。 噬花族,黑色的狼形巨兽,以吸取花精的灵力为生,能化为人形,它们是花精最危险的敌人。 狼形巨兽停在高楼外一片空地,它转过身,我清楚看见了它嘴里的花精,花精血肉模糊,再也寻不到些许生命的气息,殷红的血丝代替了她嘴角温柔的笑意。 心情急速下沉,说不出的难受,我往前迈出一大步正要冲过去,一个黑色物体发出刺耳的转弯急煞声,卷起热风制止了我的动作。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路边,车窗徐徐降下,熟悉的面孔进入视线,墨藤眉宇间透出几分不高兴,淡淡说道:“上车,回店里。” 我咬住嘴唇,再度望去噬花族的方向,眨眼之间,它已消失不见,我默默拉开车门,坐在车里一路没说话。 噬花族向来是群体行动,况且,三年前它们已被封印,今时今日噬花一族何以再次出现。数不尽的全新难题折磨着脆弱的脑细胞,奈何墨藤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手执方向盘,视线落向道路前方。 好几次,我扭头望向他的侧脸,欲言又止。 车停在“Nature House”门外,夜幕掩盖了落日的余辉,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微黄的路灯灯光里,夜间生活拉开了帷幕。 不知是提早睡饱了觉,还是觉察到主人的归来,冬云自地下室踱步进了店,它打了一个哈欠,开始享用它的晚餐罐头,处于最安静老实的状态。 机场出来立即回店,一路奔波,墨藤似乎有些累了,眼底浮起一丝倦意,退去白天的严肃,他看了看我:“泡一壶茶。” 我起身去拿他收藏的普洱和他最爱的茶具,墨藤习惯在夜里细细的品茶,一天之中,唯有这时他才能寻得片刻安宁。兴许我不够了解他,才会不明白,他已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何苦如此奔波劳累,亦或商人注定一生为谋取利益而辛劳。 热茶入杯,薄雾缓缓上升,墨藤端起茶杯:“我明天要出国一趟。” “不是今天才回来吗?”我甚是费解,“去多久?” “还不清楚。” 简单的回答顿时令我倍感疑惑,墨藤的行程安排一直以来都是有条有理,突然打破常规提前回来,第二天又慌忙离开,在“Nature House”三年多,这类情况尚属首次。 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一条项链,伸手为我戴上。 我低头望着链坠,这并非普通坠饰,它名为“轻雨”,是一把特别的宝剑,早已作为债务抵押给了墨藤,此刻“轻雨”的出现加剧了我的不安。 “出了什么事?”我问。 墨藤没回答我的问题,交代道:“明天不必守店,我出门期间,遇到棘手的问题交给冬云处理。” 我点了点头,看来的确出事了,噬花族出现在人界的那一刻,我已有不祥的预感。之后的闲聊均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几乎记不得内容,墨藤明明坐在身旁,感觉却特别遥远。 清晨,结束守店,我执意送他前往机场,望着飞机冲入云霄,心底霎时空落落的。匆匆来匆匆走,“Nature House”仅是墨藤的短暂休憩站,他终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他的世界,金钱永远排在第一位,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我不停往前跑,却永远赶不上他的财富法则,我的价值早已不如一瓶香熏油。 傍晚来临,我趴在窗户乘凉,望向不远处的群山。住宅依山而建,当初我选中这套房子,它的地理位置是首要因素。山林里有一处被结界重重保护的区域——封印谷。 金光笼罩的封印谷,宁静祥和,镇压噬花族的巨石表面整齐地贴着纸符,纸符不见丝毫破损,空气里嗅不到丁点杀戮的危险气息。封印谷不曾遭遇破坏,纸符完好无损,为何凭空涌现出噬花族,我百思不得其解。 封印谷不仅封印了噬花族,附近还埋葬了一位我重要的亲人,我的弟弟浅穆。 陵园修建的雄伟气派,长眠于此的人是否知晓自己冰冷的躯体静躺在这一方土地,浅穆会不会因此而微笑。成功封印了噬花族,他却再也没能醒来。 墓前一大捧白百合,三足铜香炉里插着三支才点不久的香,身为姐姐,我力所能及的事居然如此无力。眼睛莫名地痛,风吹在身上有点冷,呼吸有些吃力。 我拽紧链坠,“轻雨”是上天的眼泪,为拥有者的悲伤而落泪。“轻雨”第一次哭泣是花域大规模战争爆发之初,第二次“轻雨”哭泣是我失去浅穆的时候。 墓碑上,他的名字分外清晰,而我竟已不是浅素。 “浅穆,我有了人类的名字,叫做非影。” 夜里不用守店,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玩手机,手机外盖的提示灯一亮一灭,我打开图片收藏夹,里面有不少照片,墨藤,冬云,“Nature House”,还有我。 看着照片不由想起店里靠窗的金鱼缸,里面养了九只黑金鱼,鱼缸平日当摆设用,当我得知它的真实用途后,由于笑得过度夸张被狠狠教训了。 墨藤说那是保护系统,九只金鱼能够转移我承受的伤痛,同等于九条命。冬云是黑猫,它都没九条命,我怎么可能如此好运平添九条命。 鱼缸的作用在我看来毫无实际意义,轻伤自有“轻雨”的灵力修复伤口,假如不幸遇到致命伤,噬花族的噬魂箭一箭十命,我和金鱼们不多不少正好集体牺牲。鱼缸最大的用途在于放在“Nature House”显眼的位置,被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们赞美金鱼长得漂亮,仅此而已。 想鱼缸的事想得正出神,窗外飘起一抹白色的影子,清新的茉莉花香飘进屋,胆怯的花精缩在窗边犹豫不决,她一脸困惑,连连往旁边躲,小声说道:“我刚才去了店里,可是那儿没人。” “今晚店长吩咐不营业。”我笑了笑,对这只胆小的茉莉花精隐约有些印象。 北边有一片茉莉园,茉莉生长得特别好。园主精心照料这些花,他是一位孤独的老人,身边的亲人均离他而去,生命中只剩下了茉莉。他舍不得这片土地,不肯把花当作商品卖掉,可是土地仍旧被夺走了。园主特别沮丧,深感自己一无所有。 一只小花精来到店里,希望签订变成人类的契约。三年的时间很短,能够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太有限,小花精只希望园主明白,他有这样一个女儿,并不是一无所有。 契约PURE,以主花为交换条件,百年换取人类一年生命。契约的失败率异常高,即使成功变成人类,生存条件也相当苛刻。契约成功,小花精可以活三年,一旦失败,当晚就将永远消失。 茉莉花精迟疑了,她与我约定,再考虑三天给我答复,照此情形看来,她应当已经下定了决心,奈何今晚执行不了契约。 我与她说了会儿话,下楼送她到路口,路灯下,她洁白的丝裙清澈得令人不敢正视,我真心希望她明夜的契约能够成功。 眼前一道黑影急速闪过,茉莉花精不见了踪影。我愣愣地望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空气里漂浮着噬花族的味道。 忘记跑了多远,桥头的露天广场,一只巨大野兽,黑色身躯散发出恶心的腐臭。 懊悔瞬间涌上心头,倘若我带她回店里签订PURE,她或许已顺利变成人类,回到老人身边,陪伴她尊敬的父亲,他们有三年时间在一起。 我紧紧握住链坠,明明拥有“轻雨”,我却没能使用它保护花精的安全。“轻雨”发出微弱的光芒,自项链落下,化为一柄长剑。 巨型野兽轻而易举地嗅到外来气息,它转过头,好奇地打量我:“你不是普通人类。” “把花精还给我。”我一字一顿,恨得咬牙切齿。 它裂开大嘴,满口尖锐的牙,它嘴边残存一截手臂,白色丝裙染透了刺目的红:“你要这个?” 我大步上前,扬起剑直直砍去。明知如今的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面对噬花族只会不堪一击,依旧头脑发热地冲过去。 “轻雨”砍进对方的皮肉,撕裂一道长口,噬花族吃痛地抬手大力挥动,我立即被抛到半空,它的利爪滑过胳膊扯开几条伤口,血流不止。 重重落地,我费力撑起身体,死死瞪着对方。 噬花族吐掉剩余的花精手臂,丢下一句“没意思”离开了。 我趴在地面,无视路人奇怪的目光,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即使老人看不见,我也会带茉莉花精回去,埋在茉莉园,那儿才是她挡风避雨的归宿之地。 第3章 第 3 章 出国后,墨藤没了消息,一条短信也没有。又是多少天,冬云告诉我,墨藤要回来了。我轻轻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信号良好的手机,失落或多或少有一些。 等待的时间分外无聊,我无事可做,站在窗边研究金鱼缸,九只黑金鱼欢快地游来游去,争先抢夺鱼食。 黄昏时分,墨藤推开店门,银灰色的西装被身后的落日涂抹了一层金色,他脸上隐隐掠过一丝疲惫。 “墨藤,”我扬起笑正要迎上去,打开的店门,走进来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一席浅蓝长裙,与之辉映的蓝色礼帽,颈项处佩戴奇光异彩的华丽珠宝,明眸闪烁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墨藤进店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见我望着女子满是迷茫,他顿了顿,向我介绍:“晴月,目前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 骤然的沉默,气氛颇为尴尬。 年轻女子打量了一番店内,不乐意地频频皱眉,她的视线环绕一圈落在我身上,表情变化了些许,她侧过头询问墨藤:“她是你店里的店员” 墨藤点了点头:“非影,她负责夜晚守店。” “不像。”晴月连连摇头,凝视的双眸几乎刺穿我的思想,“她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你想太多了。”墨藤笑得淡然。 我站在原地正对她的视线,面前这名女子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十多年前,花域曾发生过一件怪事。不知何故,一名人类的小女孩竟穿过入口到达花域,被得宠的妃子收养,在花精的世界里生活。之后某天,王为她赐名封为公主,她的名字似乎叫做晴月。 这事仅是当时风靡一时的传闻,真实与否无从考证,去除众多可疑的因素,与面前这人联系在一起,我想兴许是我多虑了。 墨藤微笑面向晴月,说要处理些事。之后,他转身前往内屋,叫我过去。我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进入地下室,那里是“Nature House”最安静最适合说话的地方。 冬云伏在长桌睡觉,我们还没走近,它已经醒了。它扬头看了一眼墨藤,又看了看我,它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另寻清静之地休息。 缄默无言持续了很久,我低着头盯着鞋带,空旷和宁静此刻突显压抑。好一会儿,墨藤打破了沉默:“晴月是非常重要的客户,绝对不能对她无礼。” “只是客户?”我抬眼看着他。 墨藤不再回答,店长的工作内容店员不予过问,这是店里的规定,平时哪怕再好奇,我也会强忍好奇心。可选择未婚夫的身份,这是第一次,无论是不是生意,我均能觉察到自己的沮丧。 “左手伸出来。”墨藤说。 我伸出手,下一秒,一只翠绿的玉镯戴在手腕,我又惊又喜望向对方,但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盯着我的胳膊,胳膊没能愈合的伤口尚泛着黑红。 我不自在地侧过身,藏住伤痕:“前几天不小心弄伤的,已经没事了。” 毫无征兆,墨藤忽然拉住我受伤的手臂。我条件反射抽回手,可他气力很大,引得手一阵剧痛。留意到我的痛苦表情,他手上的力稍微减弱了些。 他短暂研究过伤口,取出袋里的药瓶。 潜意识清楚粉末敷在伤口会痛,我连连躲开,墨藤挑眉,教训道:“知道痛就少在外面闯祸。” 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乌黑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手痉挛般抖动。墨藤放缓动作,奈何伤口越来越痛,我咬紧牙,强忍痛楚。 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肩头,我顺势枕在他肩膀。 很久,待疼痛逐渐减退,一句肯定的话语飘过我耳边。 “只是客户。” 墨藤返回店内送走了晴月,过了会儿,他走到门边,步速减慢了些许,与我一道去了观光餐厅。 颇为公式化的吃饭,我低着头默默地把食物往嘴里送。其间偶尔抬起头,发现墨藤的视线已转向窗外,凝望这座城市的夜景。 第一次与墨藤吃饭那天,是一个下雨天,那会儿,我是一名花将,而他是人类。雨水落在他身上打湿了西装,他一言不发,微笑看着我。我犹豫了会儿,取下发髻的一朵次花,插在他西装上方口袋,次花形成结界,挡住了雨水。 我们去的西餐厅,墨藤订了一间雅间,我中意雅间的名字,“幽谷百合”。 盛有红色香槟的高脚玻璃杯,热气腾腾的七分熟牛排,擦得光亮的刀叉。吃不习惯的生鲔鱼片,未达到开胃目的的龙虾浓汤,与苹果酸甜搭配的香煎鹅肝,送入嘴中的牛排完全感觉不到是何滋味,最后入口的冰淇淋已淹没在浓浓的醉意。 自从那次喝醉,我再也不敢轻易尝试人类的酒。 两碗米饭下肚,我瞅了瞅所剩无几的菜,墨藤貌似没胃口,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待我汤足饭饱,墨藤开车径直回到他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告诉我他在想什么。短暂的思考,在被关在车里之前,我下车跟着他上了楼。 打开房门,屋内的灯照亮了干净整齐的房间,墨藤的房间与他的个性如出一辙。墨藤脱下外套,罕见的顺手丢在沙发不理会,他拉松领带,走向卧室:“泡壶茶,一会儿送过来。” 我呆呆地站在客厅,叹了口气,把他丢在沙发的外套挂在衣帽架,随即到厨房烧水。打开柜子愣了好几秒,大大小小的茶叶罐,墨藤没说想喝哪一种茶。 硬着头皮走进卧室去问,顿觉卧室里特别安静,墨藤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轻轻拉过被子为他盖好。熟睡中的墨藤,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轻松而平静。曾经一度,我严重怀疑墨藤一天忙到晚根本没有休息,以为他超越了睡眠的存在。 微微扬起笑,我蹑手蹑脚退出房间,关上门。 离开墨藤家,沿着街道悠闲地往“Nature House”走,丢下冬云独自守店,免不得又要被它念叨一番。 夏季的夜晚猛然一阵寒风,诡异的冷,巷口飘出一股熟稔的百合花香。我迟疑片刻,走进了小巷。路灯昏暗不明,巷里异常安静,静得不自然,仿佛全部声音都被石板吸走了,恍惚间有种错觉,这一条小巷并不属于这座城市。 行至小巷尽头,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百合花地出现在眼前。百合的植株很高,叶片细细的,白色的花瓣,贴近花蕊处透出些许极浅的淡黄色。整株百合泛着柔和的光芒,小小的光球溢出花瓣飞往天空。 夜风混入花香,带来了人界的花朵不应存在的灵气。 心里一惊,世间拥有这般灵气的白百合只属于我的弟弟浅穆,我曾无数次祈祷他的存在,可我也明白他已经不在了。 花丛里站着一名青年,个子高略显单薄,脸色微显苍白,气质比起从前多了一分锋芒,眼底失去了那些任性,平添一丝不相符合的霸气。 “姐姐。”他轻唤道,离我近了些,“钥匙由我来保管,和我一起回花域吧,你很久没回家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只是不愿你继续担负这般重任,希望你轻轻松松的生活而已。”对方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浅穆,你不是他。”我艰难地扬起笑,笑容勉强而无力,语气却非常肯定,“如果你真是浅穆就应该清楚,我根本没有钥匙。” 对方有些委屈:“姐姐。” 我又往后退了一步。浅穆从来不曾叫过我一声姐姐,千百年始终如此,他带着王的花将应有的高傲,用不屑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孤独。浅穆无需在我面前放低姿态,一句话,一个表情,我就清楚他是高兴还是难过,我就知道自己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你究竟是谁?这些白百合从何而来?”我下意识握住拳头,纵有“轻雨”在手,心里仍旧十分不安。 青年神情落寞:“姐姐,你何苦执迷不悟,人界有什么值得你为此停留?” “够了。”我提高音量,我恼怒他使用姐姐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属于浅穆。 “姐姐,钥匙给我,好吗?”对方问道。 我坚定地摇摇头,一字一顿:“我没有钥匙。” 一道闪电映亮天空,雷声接踵而至,很快,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暴雨打得百合花东倒西歪,风吹散了花瓣表面的光芒,青年不见了,一大片的百合仿若被抽去了灵魂,骤然凋谢。一只狼形巨兽踩断枯萎的枝叶,双目泛着红光,呲牙咧嘴径直朝我走来。 我猜不透,近来的噬花族,无论是存在还是举动都太出人意料,它们没有攻击我的理由,在它们眼中我仅是普通人类,杀死我不能获取丁点灵力。除非,它们受人指使,为了钥匙而来。 我持续后退,一望不见头的曲折道路,不知通往何处。 轻快的专属铃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我翻出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摁下通话按钮。墨藤的声音幽幽传来:“在哪儿?” “荒郊野外又倾盆大雨还黑灯瞎火,真不知道在哪儿。”我诚实回答。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之后的话语意料之中可全然情理之外:“给你十分钟时间,回来泡茶。” 对方挂断电话,我擦了擦手机盖的雨水,发现毫无作用,放弃了。雨水顺着打湿的头发流淌,朦胧了视线,却冲不去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淡淡的,鼻尖飘过一股金桂花香。特有的金桂花香,“Nature House”专属香味,我几乎能想象出暗红色的香熏炉升起缕缕轻烟。 我为难地叹息:“十分钟,真折腾人。” 不再迟疑,我拔腿就往花香的方向跑。雨雾迷途,模糊了四周的一切,我闭上眼睛一个劲地跑,懒得关心身后的噬花族离我有多远。穿过漫长的黑暗,世界忽地明亮起来,繁华都市难得的安静角落,排列整齐的路灯照亮了道路,这里没有暴雨。 路旁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墨藤倚站在车门外,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迟到了两分钟。” “雨太大,有点迷路了。”我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一路留下湿乎乎的脚印,雨水顺着指尖滑落地面。 “烧着水就跑了,准备烧掉我的房子吗?”墨藤从车后座取出一张干毛巾丢过来,我擦了擦头发和衣服上的水,笑得窘迫。 车停在住宅楼下,墨藤把我丢下车就离开了。 我回家快快地冲了个澡,换了衣服,赶回店的半路才记起感冒药忘在了桌上。 推开店门,意外发现桌面放着水杯和感冒药。墨藤坐在桌边,他头也不抬,忙于处理手中的工作。为他泡好茶之后,我吃了感冒药,枕在桌面打盹。 药效令思绪晕晕沉沉,我瞅着木制桌面一圈一圈的年轮,喃喃问道:“墨藤,噬花族又出现了,该怎么办才好?” 墨藤并未回答,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我说的话,他的视线自始至终不曾移向我的方向。 第4章 第 4 章 清早交班之前,我仔细整理了水晶壁橱里的香熏油瓶,随后在店内转了一圈,查看一切是否处理妥当。 香熏店进门正对最里侧放置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墙壁悬挂古堡形状的挂钟。进门左边有一张长桌和一把古铜色的高脚椅,椅脚伏着一只黑猫。长桌边矗立水晶壁橱,壁橱分五层,摆满了小玻璃瓶,壁橱往里有一扇门通往内屋。 进门右手边有一个两层的棕红色木制花架,上面摆放有当季花卉,花开正艳。花架旁边是棕红色的长柜,柜子前方镶嵌玻璃,能够清晰看见里面摆放的奇异收藏品。 此次出门,墨藤带回来的花卉品种不多,尽管时间比较仓促,幸好客人的订货全买齐了。 火红郁金香,绿色玫瑰,高山茉莉,早已领走了。埃及蓝睡莲目前暂时养在花房的水池,等客人新购的别墅装修结束再送过去,而夜皇后的送货稍微遇到一点麻烦。 夜皇后属于黑郁金香品种,身价不菲,一个高中生订购的,提前支付了所有费用。出于售花习惯,我问他买花的用途,他说送给自己当生日礼物,我特地记下住址和他的生日时间,早早预订了蛋糕,贺卡也写好了,计划送花的时候一并送去生日蛋糕。 哪知世事无常,他竟在生日前夜自杀了,墨藤改变了起初的安排,亲自将那三株夜皇后送去了他的葬礼。我拎着蛋糕要求一起去,墨藤不答应,争执不过,只能不了了之。 七月初,迈过夏至的天气转入炎热,出租车的冷气开得很大。 我取出钱包里写有地址的纸片,辉镇的位置在郊县,距离比较远,郊县的天气和城内变化不一,看似阳光明媚的一天,车行使到半路突然变天了。 狂风骤起,天阴霾得吓人,乌云盖住整片天空,牢牢地封住天边。路旁的里程标志牌飞速地向后跑去。二十分钟后,闪电巨雷汹涌而至,近得几乎落在车顶。很快,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大有不打破玻璃不罢休的气势。 车速减慢,逐渐停了下来,停靠在路边。司机无奈地告诉我,雨太大,继续前进实在太不安全了,是不是等到雨小些再走。 我望着窗外,夏天的阵雨愈发频繁了,计价器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往上爬,正愁如何是好,一股异样的感觉袭来。被雨水稀释的空气,残留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又是噬花族的味道。 头顶暴雨果断下车,沿着公路朝前走。遗忘在挎包角落许久的太阳伞的作用与摆设差不多,脆弱的伞架巍巍颤颤的随时可能被风吹断,雨打在身上,衣服顷刻湿了一大截。 我小心地寻找气味飘来的方向,既然不是来自封印谷,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噬花族究竟从何而来。不仅来历可疑,这儿的气息同样可疑,此刻空气里的残存气息类似噬花族,又有几分不一样。 伞不堪重负彻底散架之前,总算寻的一家路边小店避雨,饭馆生意冷清,仅剩五大三粗的老板娘一人守店,我坐在店内与老板娘闲聊起来:“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 “说起来一肚子气,其他人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全跑去吃花,说什么吃花就给发钱,这年头简直奇了怪了。”老板娘愤愤不平地拍桌。 对于花的话题,我总会不自觉重视:“吃花?鲜花食疗这些年比较流行,看不出老板娘店里的人思想这么新潮。” “他们哪懂食疗不食疗,跟镇上的人一起发疯,单纯地吃花,一口把花从茎上咬断吞掉。”老板娘烦恼地叹了口气。 “原生态的吃法确实比较罕见。”我下意识皱了皱眉,怪异的情绪涌上心头,“镇里大伙儿都这样?当真有钱拿?” “说到这事特邪门。”老板娘往我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前不久,辉镇来了一位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姐,吃花这事儿一夜盛行,每天不少人排着长队到她那儿领钱,出手特别大方。这两天,她的未婚夫也来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么折腾镇里的人。” 有钱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心里依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我翻出钱包里的纸片:“老板娘,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你看看还有多远。” 她瞄了一眼纸上的信息,叹气:“迟了,他已经不在了,那么好的孩子,太可惜了。” “我听说他自杀了,专程从外地赶过来,去他灵前上炷香。” “他不是自杀的。”老板娘偏过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他阻止吃花,说这样不对,被那些混蛋活活打死了……” 老板娘没再往下说,用手撑住额头。我一声不吭地收好纸片,望向外面雨雾迷蒙的世界。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停了,湿衣服贴在身上不怎么舒服,我收起撑在店里的伞,与老板娘告别。 按照纸片地址找到一处居民小区,破旧的围墙内只有一幢楼,楼房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代的老式建筑,共五层,每层楼都有贯通左右两侧的长走廊。 走到第五楼最左边,防盗门的显眼位置贴有一张出售纸条,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这户人已经搬家了。 扑了一场空,情绪低落地准备撤退,刚到四楼楼梯转弯处,竟瞅到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驶入这个破旧的小区,一人走下车。来不及确认车牌号,也不想核对车主的长相,条件反射后退至背光一侧的楼梯墙面。 上楼的脚步声回荡在细缝密布的楼梯间,下楼只有一条路,我别无选择,硬着头皮轻手轻脚快速往上走,然而五楼根本无处可躲。 情急之下,返回最左侧的房门,那是客户曾经的家。我刚到门边,门忽然打开,屋内的人正准备出来,她看见我,和我看见她一样惊讶。 叶珂,修行千年的睡火莲花精,我唯一目睹的成功从花精转变为人类的例子。长卷发,白色套裙,甜美的笑容下完全想不到她的皮包里永远不缺的物品居然是□□。 没心情感动重逢,来不及不关心这间出售房有什么贵重物品她看上眼了,我直接冲进屋锁好门,急忙找地方躲。 “慌张得过分了吧,天还没塌下来。”叶珂把皮包放在桌面,神情自若,“假如你此刻的想法是妄图躲过你家店长,建议你早点放弃挣扎,绝对会被找到。” “又不一定是他。”我闷闷说道,害怕见到墨藤是因为他不允许我来辉镇,正是由于他不允许,所以我过来了,好奇心绝非冬云专属。 “楼下那辆车难道不是他的?我的望远镜不至于破损到这种程度。”叶珂笑容灿烂,她拉着我进入主卧室,推开窗指了指外面,窗外沿着墙边十厘米宽一排砖,勉强足够落脚。 我表情僵化,心一横,翻到窗外,我紧贴墙面,小心翼翼地挪到距窗两米开外的位置,风吹过,腿抖个不停。我瞅了两眼紧闭的窗户,悔恨陡增。 耳朵贴着墙面,随时关注屋内的动静。很快,极度不幸地听到了墨藤的声音,叶珂和他的对话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叶珂明显在与墨藤谈条件:“我的要求又不难办到,仅仅计划多活五年十年而已。” “百年换一年。多余的时间,我办不到。”果然是墨藤的声音,我不由好奇他来这户人家做什么。 “别回答的这么肯定,凡事留点余地不也很好。只要你答应这点小条件,在原来的交易基础上,我再附送小礼物一份,把你的店员毫发无损的还给你。” “我不答应。”极具墨藤作风的一句话。 一只手敲了敲墙面:“弱电流对人体无害,就怕地方太窄站不稳,五楼掉下去,不是头着地,应该能留条命。” “谁在外面?” “你觉得呢?”叶珂此刻的笑声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理由相信你。”依旧十分墨藤风范。 “你认为她的命不值得作这个交易就算了。” 风吹得头皮发麻,耳边回响着那句“掉下去”,瞄了眼脚下,开什么玩笑,别把五楼当一楼,随便拿我的命作交易。稍微了解墨藤的人都清楚,除非他自己想明白,不然所有威胁均无效。 叶珂平日说话没两句正经,遇到换取生命时间长度这种事,着实说不准她开玩笑还是认真。 没头没尾的对话不知还得持续多久,我在外面默默等待好心人开窗,左脚一阵抽痛,不自觉地弯下腰,按住发麻的腿揉了揉,下一刻,猛然记起此时此刻的地理位置如此动作大错特错。 身体前倾的刹那,带着一声对自己万分同情的惨叫,掉下了楼。 忘了是哪一天,曾许愿,那场灾难发生后,若是谁能救救浅穆,我这一辈子都把这个人当神明供奉。然而,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直到浅穆停止了呼吸,也不见所谓的救星出现。 从那以后,我不再许愿。 细微的雨声回荡耳畔,似乎又开始下雨了。我睁开眼,撑着地面坐起来,“轻雨”发出淡淡的光芒,原来是它救了我。 我环顾四周,自己蜷在一堆废墟里,头顶的顶篷挡住了视线,我站起来拍了拍手掌的瓦砾,反反复复检查了手镯一遍又一遍,幸好玉镯没摔坏。 走出废墟,惊愕自己眨眼间转移了位置,五层旧楼完全不在视线范围内,正犹豫该如何是好,手机响了,听到不是墨藤的专用铃声,不禁松了一口气。 翻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是叶珂。 她在电话另一端窃笑:“能接电话应该没问题了,害我白白内疚了一小会儿。” “活着是活着,魂吓得不见了半截。”我对着电话怨念,“不准再拿我的命开玩笑,你真当我还有九条命?” 电话另一端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对你顽强的生命力相当有信心。作为出馊主意的一点儿补偿,透露一条小道消息。墨藤听到你悲壮的惨叫了,他担心的表情真的非常罕见。” “这算哪门子补偿?”怨念加倍地挂断电话,意外发现在更早时间有未接电话,名字清楚地显示着墨藤二字。 没能组织好言语,不敢轻易回电话,烦恼地叹了口气,必须马上回家,伪装对此一无所知,白天一直在家睡觉的假象。 凭借“轻雨”的力量飞奔回家,刚回到阳台,还没站稳,手机立刻响了,专用铃声传递来了准确无误的信息。尽可能装作睡意朦胧加睡意朦胧的状态接通电话:“墨藤,有什么事吗?” “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在睡觉,没听到。”万年适用的好借口。 通话突然中断,随后,客厅里的座机电话铃声阵阵。当初墨藤说安装座机电话时,我只感慨座机完全不具备实用价值,此后终于渐渐明白它的存在令我相当纠结。 慢悠悠地晃到客厅接起电话:“喂……” 话筒那端停顿片刻,毫无悬念的声音:“我今晚十一点回店里。” 说完墨藤又挂断了电话。 盯着手中的听筒无言,要打电话又要省话费,对墨藤的想法思考不能。我顺势蜷在沙发,回顾今天发生的一切,辉镇的居民吃花,却非噬花,奇怪的是方式,不怪的是结果,可惜,没能亲眼看见他们把花吞进肚子,这样的食用方式有无异常,确实不好判断。 墨藤出现在辉镇,倘若辉镇的事当真与晴月和墨藤有关,如此一来势必非常棘手。 第5章 第 5 章 踩着交班时间走进“Nature House”,冬云睡饱觉,溜达出地下室跑上来觅食。待到店里稍微没那么忙,我抬头一看挂钟,接近十点。 银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走向店门,不想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叶珂笑着朝冬云挥挥手打招呼,随后蹭到我身边,眼底满是笑意:“你回到店里我就放心了。” “你还想怎样,嫌我不够惨?”我郁闷加重。 “别生气了,专程给你送消息过来。”叶珂亲密地挽住我的手臂,“关于墨藤送去辉镇的三株夜皇后的秘密。” “我出去两分钟,很快回来。” 无视冬云怒视的目光,我迅速转身往外走,直至离“Nature House”有段距离才停下脚步,淡然地望向叶珂,“你要怎样的交换条件,说吧。” “两个条件,答应其中之一即可。”叶珂一副我真了解她的笑容,“第一,墨藤那辆劳斯莱斯很气派,能不能借我开两天?” 我表情扭曲:“这事儿你得和墨藤商量,我作不了主。” “那好吧,第二条。”叶珂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几天楼下有几只老鼠不安分,冬云借给我养几天吧。” 叶珂倒是算准了第二条我绝对不会反对,我摊手:“我无所谓,那只挑肥拣瘦的猫你要有能耐带走,养的越久我越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珂打开皮包取出一个小口袋,里面放有花瓣,她神情严肃,“夜皇后的花瓣涂有特殊的液体,类似噬花族食物的气味。” 我困惑地接过袋子,闻了闻,叶珂所谓的噬花族食物正是花精,带有灵力的花域花精的味道,她们是噬花族最爱的美食,花瓣涂抹的是花精的血。 为什么墨藤送去葬礼的夜皇后会有花域花精的血,之前我明明没闻到过血味。 “我相信你已经见过晴月了。”叶珂收回花瓣放好,“前不久,我听到辉镇传出奇怪的传闻,我有些介意,便过去打探情况,然后遇到了这个人。起初没怎么在意,直到某天,我无意间见到一名花将跪在她面前,她好像在叮嘱什么,没多久,花将就离开了。怪就怪在,这名花将我幼时曾有数面之缘,他是守护王族的花将。” “王族的花将?”我低声重复,莫非晴月的身份真是传闻里的公主。 叶珂扬起笑:“这两天我在辉镇见到了你家的店长,神秘兮兮的准没好事。我知道墨藤经常接奇怪的生意,这次,他连未婚夫都愿意当了,恐怕不是天价足以形容的辛苦费。” 我表情稍稍一僵,转念一想:“晴月身边有王族花将,她的身份和到达辉镇的目的肯定不简单,你调查这事,小心惹上大麻烦。” “多谢关心。”叶珂拍了拍我的肩膀,“近来,噬花族又出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凡事多小心。” 说完,叶珂拉起我的手腕,仔细打量那只玉镯,好一会儿,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镯子,价格不便宜吧。” “你当女飞贼当习惯了是不是,不准打其它东西的主意。”我急忙抽回手。 “镯子不是你买的。”叶珂笃定地下了结论,“它的价位你目前的工资承受不起。” 我不屑地瞪了她一眼:“凭什么我买不起。” 叶珂笑而不语,走了。 其实,墨藤给的工资酬劳不算低,在这座城市足以轻松舒适的生活。所谓奢侈,专指墨藤出席的晚宴,我去过一次,仅仅一次再也不想去了。豪华宽敞的宴会大厅,名设计师剪裁的西装,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香槟,美女,晚礼服。 他一直站在我身边,可感觉陌生又遥不可及,我微笑向他道了一声晚安,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的出口。身后疑惑的目光与我无关,那里的世界令我呼吸艰难。 事后,墨藤竟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的惊讶难以形容,他无需道歉,是我适应不了束缚的晚宴。话虽如此,我依然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求他平时穿我买的男装。冬云一边极度鄙视我的无耻行为,一边震惊于墨藤竟然穿了我选购的衣服。 这一直是我相当得意的一件事。 十一点,墨藤准时回来,我蹲在花架前数昙花叶片上的花蕾,过几天差不多就会开花了,幸好负责夜晚守店,不然又将与赏花无缘。 墨藤带了夜宵,冬云近来突然沉迷于啃鸡骨头,我对此不予评价,叶珂若能从店里带走这只挑剔的猫,绝对需要出神入化的境界。 夜宵里也有冬云不屑一顾的甜品,那是我深爱的提拉米苏。我兴高采烈地拿起勺子刚把美食送进嘴里,墨藤的话语清晰传来:“你今天去辉镇了?” 险些被食物噎住,我调顺呼吸避开他的视线,直盯甜品,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墨藤又说道:“不准再去了。” “为什么不能去?”我踌躇片刻,低声问道。 好一会儿,他挪了挪桌面的水杯:“那里目前非常危险。” 接连几天的晴天过去,迎来了难得的阴天,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吹过山林,风声空落而悠远。即使是白天,天色也暗淡得很,阴霾的世界昏暗不明,浑浊的空气沉闷到无法呼吸,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捧着一大束白百合又一次来到陵园,风穿梭于空旷广阔的区域,带走指尖的温度,留下冰凉的触感。我把花束轻放在浅穆墓前,点燃三支香插入三足的铜香炉,轻烟徐徐升起,随即又被风吹散了。 花瓣稍卷的花束早已拿走,每次来到这里,这儿永远有最新鲜最美丽的花。不让别人处理白百合花束,始终自己亲力亲为的只有一人。 母亲抱着一束百合走到我身旁,望着陵墓沉默。 风吹过耳畔,呼呼作响,吹动了发丝,透出阵阵凉意。许久,我缓慢而大声地说道:“对不起。”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母亲悲伤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懂是否还有别的词语能表达我的愧疚。 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当整个人几乎被风吹透,母亲拉住我的手,话里满是关切:“那个人类对你好吗?” 我尽力笑了笑:“墨藤脾气好,又会处事,对我十分包容。我总是惹麻烦,每次他都得收拾烂摊子。他人很好,我一直受他照顾,生活过得和以前一样,什么也不愁。” 撒谎不对,但我不愿母亲担心。我与墨藤并没有明确的承诺,无论靠近或是远离均是无声的约定,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怕他成为客户的未婚夫,我也仅能告诉自己,只是客户而已,不要在意,不要难过。即使哪天他与客户结婚了,我也只能对自己说,兴许是这次的生意比较特殊,需要他如此,没事的。 这些话,我没勇气告诉自己的母亲,谎言或许是为了面子,但这一秒我希望它不是。祈祷母亲没过多留意我的表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我扬起的嘴角僵硬得多么不自然。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背,仿若早已洞悉一切:“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管钥匙,我的儿子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 眼眶微红,我明白我的眼中不能有眼泪,从我选择这条路的那天起,我再也不能哭了。童年那些笑得合不拢嘴的记忆已然远去,现实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母亲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黑色长发不再是以往的长度,恍惚间听到她的叹息:“一朵花也没有了。” 我枕在她的肩头,尽可能让自己缩在她怀中,熟悉的百合清香环绕四周,儿时最温暖最安心的保护气息,仿若过去千年。 母亲温柔地搂着我,话语极轻:“你瘦了。” 往她怀里缩了缩,鼻子酸酸的。 “母亲,”我忍不住说出了那些理应回避的词句,“我想浅穆了,好想和他一起在人类世界看花,他从小就喜欢人界的花朵。” 母后一言不发,紧紧搂着我。 许久,她低声喊道:“浅素,我的女儿,不管你的人类名字叫做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浅素。” 瞬息间,有种错觉,母亲好像霎时愈发衰老了。 “一年前,王位之争引发内乱。”母亲缓缓说道,“叛党不惜花费巨资寻找墨氏的后人,将人类公主晴月送给墨氏家族,以求结成联姻,希望墨氏帮助他们培养可控制的噬花族,筹备战争。” 突然转变的话题,听得我一头雾水:“什么可控制的噬花族?什么墨氏后人?噬花族是花精的敌人,怎么可能为花精所控制?” “噬花族起初并不是这个名字,这些狼形巨兽是墨氏家族培养的用以保护花精安全的守护兽。” “这怎么可能。”我连连摇头,自出生以来,深深记得,花精和噬花族势不两立。 “它们并非无条件保护花精。每隔人类世界生命的一代人,墨氏的继承者就会迎娶花域公主,净化子嗣血液,使之长寿。”母亲叹气,“后来,花域破坏了约定,王舍不得将宠爱的小公主送给人类联姻。墨氏家族恢复到了普通人类的寿命长度,家族成员锐减,血脉日益单薄,新生的噬花族一改以往的守护者姿态,袭击了花域,吞噬花精灵力为生,千万年来杀戮不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不太确定母亲的用意。 “尽管有些迟了,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制止一个人。”母亲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花域陷入了内忧外患,他的决定直接关系到花域的未来,他是你选择的人,你忍心让他踏过浅穆的坟墓破坏你生活了两千年的国度吗?” “我……”神经猛然绷紧了,一张熟识而帅气的面容浮现。那个人,他的决定从不被他人左右,即使我站在旧楼墙外,他也不会答应叶珂的交换条件,我如何制止得了他的决定,我迟疑问道,“晴月是人类,她与墨氏和亲,也能延长对方的生命?” 母亲点了点头:“我听说,占卜时,契约接受了她的血液,尽管不可思议,但她确实是符合契约要求的花域公主。” “我尽力而为劝劝他。”我笑了,眼睛微微发烫。未婚妻晴月,墨藤你需要的原来是永恒的生命,对吧。 “浅素,如果劝不了他,回家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花域变成什么样,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走出山林之前,母亲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