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气旋》 第1章 01 周末 梁知予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差点被从桌上飞扑过来的财财撞个正着。 “好财财,想我了?”梁知予娴熟避开,顺手把它拦腰拎起来,抱在怀里摸了两把,一边感叹:“几天不见,又长肉了。” 同事江雯雯转过头,“这猫最近叛逆期,天天跑酷。你记得看好水杯,别让它伸进去洗脚。” 财财是她们杂志社养的布偶猫,今年两岁,活泼亲人,毛发被养得油光水滑,社内团宠地位无人可撼动。 梁知予把猫放下来,享受它在自己脚边意犹未尽地蹭来蹭去,“学坏的小猫。” 回到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她随手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又听江雯雯在她身后感叹:“你也太热爱工作了。今天上午才出差回来,下午就马不停蹄地来公司,累不累啊?” 梁知予无奈往椅背里一靠:“没办法,谁让我的稿子还卡在编辑手里。一会儿说要改,一会儿又说再看看,与其在家里干等,还不如来办公室听候差遣。” 她的桌上散乱摆放着前几期的杂志,封面最醒目处,印着两个锋利的字体——刻度。 《刻度》杂志,是松川市知名出版社主办的新闻类周刊,线上线下均有强大的影响力。梁知予自前年入职《刻度》的社会部,做过不少突发新闻事件的深度报道,成绩有目共睹。 “最多就微调吧。”江雯雯刚忙完她的专题报道,此刻倒是悠闲自在,“你可是咱们部门的顶梁柱,什么时候真卡过你?” 财财在梁知予身边呆腻了,溜回角落的猫爬架上蹿下跳,脚步声十分敦实。作为杂志社里唯一的非人类动物,它很有自得其乐的本领,和一个纸袋子都能玩得不亦乐乎。 办公室的门忽被敲了敲。 “就你们两个人?” 文娱部的关瑜走进来,环顾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 江雯雯说:“除了两三个休假,剩下的都跑新闻去了。” 这是她们的常态。记者的办公场所本就随变化而变化,社会部的差旅费更是月月问鼎全社,当之无愧的劳模。 关瑜了然,径直走到梁知予身边。 “过两天有电影首映礼的活动,我们部门剩了张媒体票的名额,去不去?” 为上映的电影做采访宣传,是文娱部经常有的工作。主办方赠送的观影门票若有富余,一般都会被当事记者转赠给同事,放眼整个杂志社,梁知予和关瑜的关系最好,因而跟着沾了不少光。 “哪部电影?”她问。 关瑜晃了晃手里的两张纸片,“《说谎纪实》。都市爱情题材,你应该感兴趣。” 梁知予一怔。 “欸,我看过预告,”旁边的江雯雯插话,“片子氛围感的把控真是绝了!还有置景,我疯狂截了十几张图!” 关瑜点头:“同感。这部戏的美术指导在业内很有名气,电影节获过奖,人却年轻。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 “舒橪。” 财财不知什么时候又一颠一颠地跑了回来,躺倒在梁知予的桌子底下,熟练地翻肚皮撒娇。这是它讨要零食的固定手段,杂志社无人不受用。 梁知予不例外,低头拉开抽屉,翻找出所剩无几的猫条就要喂它。 “知予,给个准话,”关瑜说,“去不去?” “我……” 梁知予含糊其辞。 “……我看看吧。” 极不确定的语气。 不像她平时。 话音才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了几下。 她心中忽然生出预感似的,眼神也有瞬间的游离,微妙地把手机侧过一点弧度,确保无人能窥见屏幕。 解锁。 被刻意清空过的聊天对话框里,只有一条刚刚进来的消息。 【今晚过来吗?】 梁知予抿了抿唇。 视线上移,界面最上方,显示着对方的姓名。 寥寥两字。 ——舒橪。 * 五点钟过后,杂志社的同事陆陆续续下班。 梁知予坐公交车通勤,和江雯雯有几站的顺路,下班常常一起。 但每个星期五,都是例外。 “还不走呢?”江雯雯背上双肩包,回头问梁知予。 她摇了摇头。 “又要回你妈妈家?” 很短的犹豫。 “……嗯。” 江雯雯感慨道:“还得是大学教授开明。我和我妈提过搬出去租房住,被数落得狗血淋头,真够呛。” 秘密在心里揣久了,也能捂出似是而非的温度。至少现在,梁知予已经能够与谎言带来的失重感和平共处,自如应对江雯雯的玩笑,待她走后,再独身一人搭乘电梯下楼。 大厦共有三个出口,梁知予绕开了常走的东口,从更为安静的北侧门离开。 出来就是宽阔的马路。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SUV,并未熄火,仿佛在等人。 夕阳余晖的橙红色泽历经车身反射,被镀上一层强硬的金属冷感,极富穿透力地往四周散射。 随着梁知予径直走近,副驾驶的车窗忽地下降,愈宽的缝隙中,逐渐显露出驾驶座上男人的侧脸。 浓眉、深目,线条利落分明。 “你应该停得再远一点。”梁知予开门上车,低头扯过安全带,“这里容易被我同事看见。” 舒橪注视她,语气平缓地发问:“看见,会怎么样?” 梁知予皱眉,觉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你告诉我,如果他们问你是谁,我该怎么回答?” 舒橪沉默了一阵。 “大不了说我是网约车司机。” 梁知予被他的冷笑话弄得无语:“……正常人谁开卡宴接网约单?” 舒橪似乎也觉得这借口拙劣,没再说什么,干脆地踩油门上路。 从大厦到松湾路的公寓,即便只开二三十的速度,车程也不过五六分钟。 这片区域是松川市的核心CBD之一,寸土寸金,舒橪当初却嫌弃它缺乏烟火气,满目的钢筋水泥,对艺术创作有弊无利,特意把自己工作室的选址定在了更为安静的西郊文创园,差点把家也搬过去。 后来因为一点私心,到底没搬成。 ——和梁知予有关的私心。 “到了。” 家门口,舒橪输指纹解锁进屋。 “饿不饿?我先弄晚饭。” 入户玄关的地面上,摆放着两双拖鞋,梁知予自觉穿走那双略小一号的,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说:“我去洗澡。” 主卧的浴室,宽敞明亮。梁知予对着镜子简单扎了个丸子头,随手拉开洗漱台下方的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洗烘过的浴巾、全套的洗浴和护肤用品。 甚至还有卫生巾。 她不禁有些怔怔。 无可否认,舒橪是个周全体贴的男人。 这种体贴,几乎要让梁知予产生错觉,仿佛他们已经是朝夕相处的同居情侣,可以肆无忌惮地侵占彼此的私域空间。 可惜。 他们的亲密和温存仅限于床上,一周一次的见面不为其他,只为解决成年人的需求。 他们的关系,稳定,且难宣于口。 * 厨房里,舒橪正在调意面的酱汁,忽然有双手从背后绕了上来,环住他的腰。 “什么时候买的新睡衣?” 梁知予脸颊贴着舒橪的肩膀,语气很慵懒,“我上周可没见过。” 她说的是她身上这件睡裙。 因为有在舒橪家里过夜的需要,每次又免不了洗澡,所以在舒橪的衣帽间里,有专属梁知予的空间,用来存放她的衣物。 刚才去里面拿衣服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了这条陌生的睡裙,拿起一看,倒也是她的尺码。 “前几天在商场看见的,觉得应该适合你,就买了。” 舒橪一边回答,一边掌控火候,往锅里撒黑胡椒,仿佛注意力全在灶台上,说话时没回头。 梁知予存心要使坏,手指悄无声息滑进他的衣服里,顺着块垒分明的腹肌慢慢往上。 瞬间就感知到了对方的紧绷。 “……” 舒橪抓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不想吃晚饭是吧?” 梁知予哪里会怕他威胁,面不改色道:“接着煮呀。我又没绑你手。” 舒橪在原地定了两秒,随后一把关了火,转身面朝着她,牢牢扣住她的后腰,“真不饿?” 梁知予知道自己得逞,笑眼望着他。下一秒,她被舒橪抱起来,放在岛台上,狠狠吻住了嘴唇。 呼吸错乱地交缠在一起,空气的沸点骤降。舒橪捻着睡裙的肩带,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她的锁骨,好似另一重意义上的吻,慢条斯理,让她心里心外都泛着被撩拨的酥痒。 像是对她刚才放肆行为的报复。 明明和平时并无不同,只是五六天没见而已,梁知予却有更甚于以往的动情,勾着舒橪的脖子,热切地回应。 沐浴香氛的气味忽然被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舒橪的气息,那种蓬勃的、纯粹的、带着不由分说的侵略性的气息,覆盖住她身体的每一处空隙,然后,实实在在地填满。 你来我往,你退我进。 这是他们淋漓尽致的默契。 …… 被冷落一个多小时后,意面终于被端上桌。 梁知予斜靠在沙发角,身上还披着舒橪的衬衫,腰肢酸重。 贤者时间还没过,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她渐渐懊悔起刚才的主动,为自己没克制住生物本能而感到焦躁。 哪里就急到那个份上了? 梁知予扪心自问。 ……真够丢人的。 舒橪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摆盘上桌后,叫她来吃迟到的晚餐。 运动带来大量的能量消耗,梁知予这会儿确实觉得饿,一言不发地坐到餐桌边,闷头吃起来。 舒橪坐在她对面,状似无意地搅动手里的叉子,“下周,我电影首映,留了票给你。” “你……来吗?” 梁知予动作一顿。 抬眼迎上舒橪的视线,不知怎么,话全堵在喉咙里。 坦白来讲,她不希望和舒橪建立太多超乎现状的关系。 一周一次的见面就很好,可以毫无负担地释放荷尔蒙,夜晚过去,天明时整理好衣装,又是交集浅淡的两个人,哪怕路上偶遇,打个招呼也就过了。 多么简单。 梁知予自知这样有点薄情,不过她也暂且想不到别的处理办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明明有千万种开头的方式,谁叫她和舒橪选择的,是最荒唐的一种。 往后的走向,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想到关瑜塞给自己的那张票,梁知予难免感到一阵心焦。 “不一定吧。” 她重新低头,扒拉盘子所剩无几的面,用了几分虚张声势的力气。 “最近工作忙,我可能……没有时间。” 磨磨蹭蹭地开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周末 第2章 02 电影 梁知予在舒橪家睡了两晚。 房子原本是四室两厅的格局,装修的时候,由舒橪亲自画的设计图,大刀阔斧地改动,最终只保留了一个卧房,其余空间则另做他用。 所以,梁知予不可避免地与他同床而眠。 日积月累,习惯成自然,相比刚开始那会儿,如今的梁知予已经适应了半梦半醒时,身边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有时她嫌太热,会默默地往床边挪动几公分,但睡梦中的舒橪总能神奇地有所感知,没多久就又贴了上来。 如此往复几次,她只能作罢。 周五的晚餐过后,舒橪没有再问过梁知予是否参加首映的事,梁知予也默契地绝口不提,仿佛两人都已将此事抛诸脑后。他们在家里若无其事地吃饭、上床,像过往无数个相伴度过的周末,只把快乐放在第一位。 周天上午,梁知予回到自己的住处。 自从两年前换了工作,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和另一个女生合租。房子距离工作地六站公交,位于一片静谧的居民社区里,环境整洁而温馨,有处在繁华之外的小小安逸。 旧楼房没有配备电梯,梁知予爬了五层的楼梯,拿钥匙开门时,气还没喘匀。 “你回来啦?” 室友裴斯湘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里,显然才起床没多久。 “我正准备点外卖,一起吗?” 梁知予疲惫地点头,把一个纸袋放在客厅茶几上,“我带了甜点回来,你想吃就拿。” 袋子里,是来自舒橪家楼下面包店的德式布丁,一盒四个,味道深得梁知予钟爱。但凡她去舒橪那里,几乎都会带一份回来。 裴斯湘道谢。 “你昨天加班到几点回来?”梁知予进厨房倒了杯温开水。 “差不多十二点。”裴斯湘说,“公司给我批了周一的调休,明晚你想吃什么?我在家做了等你。” 说着把手机递给梁知予,示意她点单。 “都行,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梁知予跟着室友点了份一模一样的卤肉饭,说:“我等下把钱转你。” “没事的。” 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保持着融洽的室友关系,从来没有起过争执,或许也能称得上是朋友。 只不过,在某些问题上,双方都礼貌地恪守着边界,比如裴斯湘就从来不会过问,梁知予那些夜不归宿的周末,都去了哪里。 外卖很快就到了。 梁知予拎着自己的那份回房间,才刚动筷子,就接到母亲梁谨的电话,问她国庆假期回不回家。 刚从舒橪家里回来没多久,此时听见母亲的声音,梁知予分外心虚。 “当然回啊……”她假装镇定地说。 梁谨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那不巧。我们学院组织去国外交流访问,刚好安排在假期那几天,你要是回来,家里可没人。” 梁谨是松川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工作忙碌是常态,梁知予倒也习惯她时不时的远门出差,说道:“没关系,反正我室友大概率也不回去,大不了我和她报团取暖。” 梁谨:“好。你们别总是闷在家里,有空可以带小裴去周边旅旅游,她一个人在松川不容易。” “知道。” 梁知予低头专心于午饭,没注意到手机大半个机身悬空在桌外,刚按了挂断提起筷子,无意中一碰,砰的巨响,手机仰面掉在地上。 她头皮一紧。 长叹。 认栽地捡起来。 手机后盖是玻璃材质,江雯雯有个同款,前两周才摔成了战损版,送去旗舰店翻修,花了肉疼的一千多块。覆辙在前,梁知予诚惶诚恐地把手机壳卸下来查看,生怕见到一幅碎成花的后壳。 万幸,手机安然无恙。 但从手机壳与机身的夹缝之间,晃晃悠悠掉出来一张纸片。 ——是张电影票。 《玻璃岛》的首映场,最佳观影区的位置。 票据打着旋,缓缓降落在地上,像一片雪花。梁知予俯身拾起,盯着电影票上规整的宋体字,愣了好几秒。 是谁放的,谜底就在谜面上。 除了舒橪,不会有别人。 但梁知予完全不知道,他是何时把电影票塞进她手机壳里的。 热敏纸夹在指间,如烫手山芋,却也狠不下心丢弃。 舒橪够聪明,在涉及相处边界的问题上,他从不争夺主动权,只会采用更为温和隐晦的方式,一点点蚕食侵吞,直至梁知予习惯他的烙印。 过分的从容,反倒像他才占据上风似的。 * 这张不请自来的电影票,让梁知予的这个周末,结束在辗转反侧的睡眠里。 所幸,星期一迎来了好消息,她出差期间完成的报道已经通过了编辑审核,一字未改,由新媒体部发布在杂志社的各个社媒账号上,预计收录于下月底出版的纸刊当中。 纸媒时代式微,《刻度》的数字广告和线上收入早就超过了实体销售的收益,记者们的文章往往首发于线上,而后才随实体杂志刊印。 凡是署名为“梁知予”的文章,几乎不用担心阅读量。 本周的工作日在周三被截断。 紧随而至的,是曙光般的的十一长假,同时也是电影市场最翘首以盼的黄金档。 《说谎纪实》的首映礼,定在上午九点钟的场次,位于松川市一家大型影院。 同期上映的,还有几部主旋律电影,以及合家欢的喜剧,影院门口陈列的海报异彩纷呈,要么大气要么喜气,雾蓝主色调的《说谎》夹杂其中,多少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进放映厅的前一秒,梁知予还在举棋不定。 “要不我还是回去吧,”她对关瑜犹豫道,“总蹭你的电影票,实在不好意思。” 关瑜惊奇地看着她:“跟我客气什么?你只管放心看电影就是了。” 门口已经开始排队进场,她们身后全是扛着设备的媒体记者。还不等梁知予纠结出结果,她就被关瑜先一步拉进放映厅,晕头转向地落座了。 这时候再打退堂鼓,显然有些过分。 梁知予叹口气,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她帮着关瑜架三脚架,调试摄像机的角度,以便一会儿放映结束,主创上台接受提问采访时,能有最佳的拍摄视角。 身边坐着另一家媒体,主攻专业的影视评论,梁知予和他们半臂之隔,对方讨论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毫无障碍地传进她的耳朵。 “你看好这部片子吗?我总感觉,爱情电影排在国庆档,优势不大啊。” “别那么武断。毕竟导演是林若恒,质量应该能过关,编剧和美术又是他的老搭档,今天都会到场,我还挺期待。” “哦对,美指是舒橪……他履历真够厉害的,基本上全是代表作,我赌他今年又能拿奖。” …… 梁知予渐渐低了头,伸手去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口罩,默不作声地戴上。 关瑜余光里瞧见她的动作,疑惑地正要询问,然而头顶的灯光却在下个瞬间忽然熄灭,让她未出口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电影开始了。 * 一张单薄的A4纸,在舒橪手里捏了很久。 旁边的林若恒饶有兴致地朝他问:“流程单有那么好看吗?都被你攥起皱了。” 舒橪回神,淡淡说道:“怕丢林大导演的脸,再核对一遍细节。” 林若恒听完嗤笑:“算了吧。面子在你这儿值几斤几两,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意有所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什么。受邀媒体名单,对不对?” 舒橪不语,在前方隐约传来的电影片尾曲声里,把A4纸对折再对折,塞进口袋。 此举在林若恒眼里,几乎和默认无异。他了然而笑,追问的话才提到嘴边,却有影院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提示他们准备上台。 主创采访环节即将开始。 “暂且放你一马。”林若恒抬脚往后台通向厅里的方向走,一边回头对舒橪说,“下来再盘问。” 舒橪才懒得管他,和编剧一起,慢悠悠地走在靠后的位置。 “让我们掌声欢迎电影的主创团队登场!” 主持人话音刚落,热烈的掌声如潮水涌来,闪光灯此起彼伏,眩目到极点。 毕竟做幕后工作,舒橪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从上台开始,他的表情一直很寡淡,主持人念他姓名时,也只是象征性地面对观众席致了意,自带比周围冷几度的气质,和他的电影海报一样,像个局外人。 头顶的灯光过分灼热了,对于十月初的松川,如同电影里冗余的旁白。 舒橪不禁蹙起眉,把视线放得更远。 突然间,他注意到观众席的某个位置。 座位上的女孩披散着长发,微微低头,一副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额头与眉眼,却半点也不往台上看,仿佛刻意要避开什么。 教科书般的欲盖弥彰。 疾雨般的快门里,舒橪无声地勾起唇角。 观众席里已经有记者向导演提问,林若恒答得专业但不失幽默,引得台下一阵愉快的笑声。梁知予的眼睛似乎也弯起些许弧度,跟着微笑起来。 看来注意力还挺集中。 舒橪腹诽,又有点难以言说的吃味。 他心里数着秒,正猜测梁知予何时才会抬头和自己对视,谁料,下个站起提问的记者,竟直接把问题对准了他。 好巧不巧,还是坐在梁知予身边的那位女记者。 “我想向美术指导,舒橪先生提问。” 关瑜落落大方道。 “本片主角对于亲密关系的建立,存在一种既渴望又抗拒的矛盾心态,在美术方面,您是如何通过场景设计来表现这点的呢?” 维持低头的姿势太久,脖子难免酸痛。梁知予伸手揉了揉近乎僵硬的后颈,身体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她没有想到,关瑜会选择向舒橪提问。 这令她坐立不安。 也许是错觉,也许又不是,她总感觉舒橪已经发现了她。 “感谢你的问题。” 舒橪照惯例,礼貌地先致谢。 “我的其实思路很简单,那就是景随人动,擅做加减法。可能有媒体朋友知道我,大学读的是建筑,所以在需要烘托感情的场景设计上,我偏爱采用层次感丰富的空间……” 影院的音响效果极佳,把舒橪本就低而厚的声音衬得愈加动听,潮水一样地,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让梁知予透不过气。 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弥补更多的氧气。 顷刻间,和舒橪对上了视线。 * 散场的时候,梁知予的微信收到舒橪的消息。 【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她走在关瑜身后,步调放得缓慢,打打删删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同事送的票,临时才决定过来。】 舒橪盯着这几个字许久,眉头又皱了起来。 同事?哪个同事?为什么他送的票不肯收,同事送的就能要? 一连串的问题盘桓在他心里,直到白天连续几场的首映活动结束,都未曾散去,反而压得更沉。 负责宣发的工作人员盯了各大社交媒体一整天,给了出品方反馈,说是观众反响不错,首日票房虽然没有领跑,但比预期数据要高出不少。 这无疑是好消息。 出品方地负责人徐奕,是林若恒和舒橪共同的好朋友,得知消息,兴高采烈地要请他们吃饭,算作首映告捷的庆祝。 餐桌上,徐奕兴致勃勃地开了瓶龙舌兰,对舒橪说:“来,你最喜欢的唐胡里奥。” 舒橪笑了笑:“有备而来。不过半场开香槟,好像不太吉利?” 林若恒:“我们开的又不是香槟,怕什么。” 舒橪:“你这叫偷换概念。” 嘴上说着不吉利,身体却很诚实地一饮而尽。龙舌兰是原产墨西哥的烈酒,林若恒和徐奕一致认为此酒威力堪比辣椒水,可舒橪却钟爱,平时在家里也喜欢独酌。 徐奕拿着叉子,语气欣然:“当初说要赶国庆档,我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爱情电影嘛,要不高高兴兴大团圆,要不相忘于江湖,哪像我们这部,虽然也算happy ending,看完却憋得慌。实不相瞒,我晚上做梦,梦里都是观众在影院里骂退票。” 林若恒:“你小瞧观众了。情感共鸣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就看你能不能激发出来。再说,有过类似主角情感经历的人,未必在少数。” “哦,你说那种明明喜欢对方,但死活不肯讲出口的?”徐奕耸肩,“学生能理解,进入社会的成年人,谁还搞这个?” 舒橪仰头喝酒。 林若恒意有所指地望着身边方向:“怎么没有?不就近在眼前吗。” 第3章 03 偶遇 徐奕猛地来了精神,不可思议道:“你说舒橪?” 被议论的当事人放下酒杯,淡然驳斥:“听他胡扯。” “你看,现身说法了。”林若恒拍手笑道,“天塌下来都有舒橪的嘴皮子撑着。” 徐奕没明白状况,接连追问了好几句。舒橪当然不会让他如意,轻飘飘糊弄:“他说你就信?能不能有点主见。” 又把面前的shot杯倒满,往徐奕面前一推,“实在不行就喝几杯,喝醉了,想听什么都有。” 舒橪的脾气众所周知,只要他不想,没人能撬开他的嘴,闹来闹去,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散场的时候,舒橪是今晚唯一喝了酒的人,林若恒做好事,开车送他回家。 “真不打算交待啊?”林若恒问他,“眼看着你不对劲大半年了。我实在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你吊得这么不上不下。” 汽车驶上高架,一路畅通,夜风顺着没关严的车窗争相涌进来,把林若恒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吞得断断续续。 舒橪坐在后排,半闭着眼,单手解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那你就接着好奇吧。” 欠揍的语气。 林若恒深感被挑衅,试图威胁:“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扔下车是不是?” 然而后视镜里一回眸,却见对方已经昏昏沉沉地合了眼,好像酒意上头,已经睡着似的。 ……算了。 林若恒无奈地想。 和醉鬼较什么真。 车子很快就开到舒橪家楼下。 “醒醒。到了。” 林若恒说。 舒橪闻声睁眼。 他根本没睡,只是实在不想回答林若恒的问题。如果计较起来,他和梁知予的这段关系,维持了何止大半年,究竟该从何说起,他也理不出头绪。 “谢了。”舒橪揉揉眉心,准备下车。 “欸,”林若恒叫住他,“之后几天你不跟剧组跑宣传,准备去哪?” 电影首映后,宣传活动仍要继续,主创需要去往不同的城市跑路演,不过阵容往往以导演、主演为主,幕后团队的参与度相对不高。舒橪更是来去如风的自在性格,极少随行。 “打算去周边散散心。” “就你一个人?” 舒橪瞥他一眼,“不然呢?” 这是实话。 除周末以外的假期,他和梁知予极少待在一起。他确实发出过邀请,但梁知予总能找到五花八门的理由拒绝。 譬如这次,她给出的婉拒答复是—— 要陪合租室友短途旅游。 * 云桐镇坐落于松川隔壁一座小城的边缘,风景秀美,幽静怡人,是周边城市短期休闲度假的首选地。 从松川搭乘高铁,再转客运班车,拖着行李到达民宿门口的时候,梁知予和裴斯湘都有些疲惫。 “我们的运气倒是不错,”裴斯湘望着门前停满的车位,“临时决定的出行,还能捡漏到条件这么好的民宿。” 梁知予推开民宿小院的门,笑着附和:“不知道是谁退的房,正巧就让我抢到了,看来也是天意。” 此次行程敲定于假期第二天,全无事先计划,只凭冲动。云桐镇毕竟是热门旅游地,软件随便一刷,各类酒店民宿几乎都是爆满。好在梁知予紧盯到最后一刻,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间退订。 民宿位置不错,是座二层带庭院的白墙小楼,上下总共六间屋子。房主打理得很用心,满院子都是清新怡人的花花草草,构建起一方得天独厚的小天地。 梁知予和裴斯湘在前台办入住。 一楼大厅是公共区域,三三两两的住客聚在沙发上闲聊,带着迥然各异的口音,悠然自适。其中有个年轻女孩正在做手冲咖啡,醇厚的香气徐徐袭来,引得梁知予频频回头。 “要来一杯吗?” 女孩注意到她们,大方地问。 梁知予和裴斯湘对视一眼。 “不用了,”梁知予对着女孩微笑,“谢谢你的好意。” 拒绝原因倒也简单,裴斯湘睡眠质量不佳,一向对茶叶和咖啡敬而远之;梁知予则是始终有几分戒备,出门在外,保持警惕总是没错的。 “您二位的身份证,请收好。” 前台在电脑上登记好信息,把两人的证件交还回去,同时递上房间钥匙,“房号203,上楼梯左拐第二间。” 梁知予伸手接过。 她想起裴斯湘的胃不好,在外饮食需注意,正要开口问问这里的厨房能否使用,身后却率先传来一道沉厚的熟悉男声:“你好,办入住。” 接卡的手,猛然停顿于半空。 她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回过头去。 视线里,舒橪的身影出现得猝不及防。 他穿浅色的休闲衬衫,气质舒展而自在,与梁知予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目光没有避讳地迎着她。 像萍水相逢的偶遇,又像谋划已久的重逢。 几乎来不及多想,梁知予在毫秒之间挪开了眼神。 “请问,你们这里的厨房可以正常使用吗?” 她自顾自询问,仿佛没看见身旁多出来的人。 前台一边接过舒橪的证件登记,一边回答梁知予的问题:“厨房24小时都可以使用。但是要记得及时关闭煤气和电源,以免发生意外。” “好,谢谢。” 她说完就准备和室友上楼,一时没留神手里,换角度拖行李箱时,房间钥匙倏然滑落,掉落在地毯上。 梁知予低头,正要去捡,身边却有人更快一步,俯身捡起了那片标记着房号的金属。 “你的。” 舒橪掸了掸钥匙身上沾染的灰尘,递给她。 “……谢谢。” 梁知予低眸,语气宛如对着陌生人。 交接钥匙的瞬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舒橪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掌心,一触即分。 梁知予感觉被火星子燎了似的,神经质地缩回手,连同带着温度的钥匙,一并笼在宽大长袖的遮掩下。 她跟在裴斯湘身后,往楼梯口走,前厅里的说话声却仍旧清晰。 “这位帅哥,要不要喝一杯咖啡?我们带了自烘的豆子,很香的。” 梁知予放缓了脚步,不自觉地回头循声。 原来是刚才那个做手冲咖啡的女生,在和舒橪搭讪。 缭绕的香气温柔地杀进肺腑,让梁知予想起咖啡师关于风味的晦涩描述—— 巧克力的饱满、柑橘的轻盈、蜜瓜的香气。 她是钝舌头,分辨不出来其中区别,舒橪……或许可以? 楼梯一级一级地迈,二十寸的小巷子没装多少东西,单手便能拎起。梁知予低头专心走路,假装没看到舒橪从那个女生手里接了杯子,风度翩翩地道谢。 * 在房间安顿好之后,梁知予和裴斯湘稍作休整,按照此前攻略的规划,前往第一个目的地景点。 云桐镇是个古镇,开发较晚,商业气息还不算太重。趁着太阳落山前的几个小时,梁知予和裴斯湘把古城老街仔仔细细走了个来回,站在石拱桥边,各自拍了张傻兮兮的游客照。 晚餐吃得很随便,镇上饭店家家爆满,她们选了间勉强能排上队的,按照菜单点了几样推荐的招牌。 味道说差也不差,但并不匹配价格,甚至觉得有点亏。以至于回民宿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拐进便利店,买了几袋子零食回去。 经过一楼大厅,下午那几个人已经不在。梁知予轻轻松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回到房间一骨碌坐在床上,随手撕开一袋饼干,忽然觉得味同嚼蜡。 她瞧了眼裴斯湘,见室友没注意自己,低头拿过手机,给舒橪发了条消息。 【你怎么会来这里?】 倒不是怀疑他跟踪,只是千千万万个旅行目的地,偏偏就能选到同个地方,梁知予难以相信,世界上能有如此的巧合。 舒橪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复:【我住201。】 梁知予:“……” 看来是要面对面聊的意思。 她也不含糊,把手里的饼干放在床头柜上,对裴斯湘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房门在身后轻合。 二楼总共四个房间,202到204三间紧挨着,位于楼梯口右侧,201独居于左。 暮色已深,楼下小院点了灯,暖意融融的颜色。梁知予走到201房间门口,对着脚边那道模糊的影子,莫名又起了丝犹豫,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冒失。 目的地相同又如何? 莽撞地过来质问,倒显得她才问心有愧似的。 几乎就要下定决心往回走的瞬间,眼前房门突然开了。 舒橪站在门内,裸着上半身,肩膀搭一条短浴巾,皮肤上残留一点湿漉漉的水汽,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门都不敲,这就急着走?” 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顺着他手臂的青筋滚落,留下蜿蜒的湿润痕迹,梁知予怔在原地,不知该答什么。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身处舒橪的房间里。 “坐下说?” 舒橪问她。 梁知予摇头道:“不了。” 又问:“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刚洗的澡。” 空气里确实弥漫着淡淡的苦橙气息。梁知予鼻子灵,闻出来是他家里常用的那款。 她很喜欢的味道。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来问你个问题。” 事已至此,梁知予仍不忘先作辩白,然后才切入正题:“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舒橪挑眉:“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不太信。” 梁知予睫毛轻垂,露出一种较真的神情,“但我又觉得,好像没有其他解释了。” 地点是临时决定的,民宿是纯捡漏的,她很明白,这是完完全全的随机事件。 怎么可能人为预测? “你现在的表情,向我传递了一个讯号。” 舒橪双手插兜,仗着身高优势,轻松把梁知予笼罩在自己身前的阴影里。 “——和我心有灵犀,好像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梁知予蹙眉:“我没这个意思。” 舒橪望着她,深重的目光含义显然——他听起来就是那意思。 在主观问题上自辩,极容易掉进陷阱。梁知予深谙此理,索性沉默是金,不打算再多说。 她更后悔刚才头脑一热地来到舒橪房间。 他报他的房号,凭什么她就要乖乖听驱使? 显得有多急不可耐似的。 “我得回去了,室友还在等我。” 梁知予硬邦邦丢下一句话,转身要走。 “等等。” 舒橪却拦住她。 “这里不是松川,你非要这样,装不认识装到底?” 梁知予的脚步停了。 她缓缓回头,话语飘散在滞涩的空气里:“这不是在不在松川的问题。舒橪,你忘记我们最开始的约定了吗?” 舒橪一怔。 “……没忘。” 他笑得咬牙切齿。 “记得牢着呢。” 随即快步过去打开门,做出送客的姿态,视线却撇到一边,声音也冷:“没穿衣服不方便出门,就不送了。” 第4章 04 游戏 当晚,梁知予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刚刚从电视台离职,迎来了二十多年顺遂人生的第一道坎坷。 祸不单行,骑单车回家的路上,她和一个外卖骑手迎面相撞,摔得狼狈。 车上的外卖泼洒一地,汤汤水水流得到处都是。 交警来,判定骑手全责。对方扯着歉疚的笑,问她是否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费用由他出。 见对方额头上仍有红彤彤的擦伤未处理,梁知予忍下自己肩膀和手臂的隐隐疼痛,最终摇头说不用。 对方离开后,她在马路边呆坐了许久。 直到有辆车停在她跟前。 梦境到了这里,蓦然开始产生荒诞的畸变。 回忆被想象取代,梁知予明明记得,那辆车之所以在她面前停留鸣笛,是因为她无意中占据了对方想使用的空闲停车位,车主更是完全的陌生人,但在梦里,从车上下来的,诡异地变成了…… 舒橪。 梁知予惊异地抬头,望着来人,清楚地看到他嘴唇张合,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她大声询问他究竟在说什么,但耳边只有寂静。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梁知予醒来,还沉浸在梦境余韵中似的,动作迟缓地去拿手机看时间—— 居然才凌晨三点。 天亮前的几个小时,时间慢得仿佛被按下了零点几的慢速键,梁知予持续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里,直到早上八点,被昨晚设置好的闹钟唤回了意识。 今天的旅程规划,紧密更甚于昨天。洗漱过后,梁知予和裴斯湘一刻不误,下楼吃早餐。 这家民宿有早餐供应,样式虽然简单,但清淡可口,赢得住客的一致好评,不少人懒得外出觅食,都在民宿里解决早餐。 厨房里总共三张桌子。梁知予和裴斯湘起的不是最早,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于是拿着粥和小菜,坐在临近厨房门口的桌边。 梁知予慢慢剥一枚茶叶蛋,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声线,抬眼瞧过去,果然,窗边那桌,坐的正是昨天做咖啡的女生及其同伴。 “……小宁,你真信这种乱七八糟的啊?世界上那么多人同星座,难道所有人的今日运势都一模一样?” 说话的是她同伴,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 “哎呀,给我自己加油鼓劲不行吗?我爱情的运势分从来没有突破九十,今天真的特别不一样!” 那个叫做小宁的女生举着半根油条,说话时神采飞扬。看外表,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周身有很清澈的朝气。 她全然没察觉梁知予这桌的存在,语气轻扬道:“昨天那个人,真的好帅!你都不知道,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有多心动,递咖啡过去给他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说着又叹起气来:“不过,他接是接了,但就只抿了一小口。可能是不合他心意。” 末句几分惆怅的惋惜,把少女心事交代得一干二净。 勺子在碗里机械性地搅动,梁知予怔怔的,像突然被抽离了意识,魂魄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麻花辫女孩追问。 小宁信心十足地说:“当然要想办法和他多说几句话啊。最好是加个微信,他这种大帅哥,身边肯定有很多女生追,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碗里的粥很烫,小菜却是凉的。梁知予半天没有动口,直至裴斯湘也觉出异常,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勉强笑了笑,“我想晾一晾再吃。” * 因为要爬山,今天的行程明显比昨天紧张。 梁知予和裴斯湘装备齐全地出发爬山,原本自信下午两点前就能完成来回。可惜事与愿违,疏于锻炼的恶果让她们狠狠体会了一把现实和理想的差距,直到下午五点钟,她们才顶着倾颓日色,腿脚酸痛地回到民宿小院。 更意外的是,裴斯湘的生理期提前了。 “你还好吗?” 梁知予端来一杯热水,放在她的床头,忧心忡忡道,“要不要我下去买盒布洛芬?” 经期反应因人而异,裴斯湘无疑属于较为严重的那种,每个月的那几天,几乎离不开止痛药。 “没事啦,我还好。”裴斯湘蜷缩在床里,面色苍白地朝她微笑。 一听就知道是逞强。 同住这么久,梁知予深谙裴斯湘不愿给人添麻烦的脾性,索性也不再问,交待她留在房间里休息,直接出门去买药,顺道在附近餐厅打包晚饭。 回来上楼的时候,她在楼梯口撞见了舒橪。 从白天到现在,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次见面。 想想也奇怪,民宿就这么大,和谁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偏偏他们互为彼此的例外,也不知是谁躲着谁。 楼梯窄,梁知予低头说了声“借过”。 舒橪面上没什么表情,脚步却停下来,侧转过身体,让出通行的空间。 完全礼让的姿态。 可配上他沉沉的、随梁知予而动的眼神,这份礼仪,似乎也没那么清白。 梁知予浑然不察,和他擦身而过。 吃过晚饭,已是将近八点钟。从二楼眺望,可以看见古镇主街通明的灯火,以及熙熙攘攘的夜游人。 房门突然被敲响。 梁知予走过去开门,意外见到了民宿老板。 “客人您好,我们民宿今晚有house concert活动,请问你们方便下来参加吗?”她的声调温柔,“其他房间的客人都在,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有缘聚在这里,不如趁此机会交交朋友。” 梁知予没料到是这个缘故。 她不排斥交朋友,但旅途中的相识,未必个个值得深交。况且建立和维持社交关系总要耗费精力,在这方面,她有些圈地自适的懒。 于是下意识地找理由拒绝:“算了吧,我室友身体不太舒服。” 裴斯湘抱着暖水袋坐在床上,显然也听到了老板刚刚的话,声音从房间里飘出来:“没事的知予,你想去就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室友的善解人意来得猝不及防。 短短几秒钟里,梁知予极力想找出第二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支吾了半天,脑筋到底转得来不及,最终还是碍于面子,跟着老板下了楼。 一楼大厅里,沙发座椅被重新排了位置,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圆弧状听众席。正对面是把高脚椅,旁边布置了麦克风和音箱,高脚椅上坐着一位短发女生,正低头调吉他。 梁知予来得最晚,此时只剩下两三个空位置。也不知为什么,十来个背影里,她一眼认出舒橪,明明深灰色衬衫并不显目。 “人算来齐了,”民宿老板对着短发女生说,“可以准备开始了。”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汇集到梁知予身上。 她有些窘,朝大家点了点头,自觉地挑了边角的空位坐下。 离舒橪最远。 麦克风调试的声音有几分刺耳,不亚于上学时同学搞怪,故意用指甲摩擦黑板时发出的牙酸动静。 舒橪的眉心紧蹙,既忽略不了这种声音,也忽略不了两米开外,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人。 ——她怎么能那样气定神闲?真当他不存在? 一口气郁结在胸腔里,师出无名。舒橪的表情冷得吓人,心思并不集中,也全然没有注意到,坐在他右手边的女孩,正是给他递过咖啡的小宁。 她原本抱着搭讪的念头,但这会儿似乎被他的低气压吓退,愣愣得不知所措。 好在此时,吉他的伴奏响起。 温柔的音符顺着琴弦淌下,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被音乐填满,取代了所有尚未出口的话。 歌手的声线带有她独特的沙哑,咬字轻柔,旋律被她哼唱得像一首婉约诗。 梁知予听得出神。 这是首影视主题曲的翻唱,作品反响一般,曲子却广受好评,成为梁知予听歌软件里当月循环的第一名。 她曾不怀好意地问过舒橪,对于那部电影的美术画面有何高见,本以为会听到不痛不痒的商业吹捧,谁知他竟然真的从场景搭建、构图、道具陈设等方面条分缕析,批评得深入透彻。 末了还要补充:“不过电影的情节本就有硬伤,逻辑不通的地方太多了。美术用不用心,都不能改变它质量平庸的事实。” 客观又刻薄,真是没给同行留半分情面。 思绪漫游在另个深邃的维度里,似乎已经离现实世界很远。人在极度放空的时候,不会去深究自己精神世界中所见人物的规律,所以梁知予也没有意识到,她在这种时候想起舒橪,好像并不应该。 * house concert中场休息的时候,不知是谁提议,玩几盘真心话大冒险,就当活跃气氛。 很快便有人附和,拿来转盘道具,又向民宿老板要了高度数的酒水,颇为威慑地摆在一旁,作为逃避游戏的惩罚。 “都不许临阵脱逃,”提议的人兴致盎然,“否则得罚三杯!” 梁知予瞟了眼老板拿过来的酒,居然是三十几度的龙舌兰,心底瞬间犯了怵。 她酒量一般,别说三杯,就是三口,都能让她深度昏迷。 真是骑虎难下。 梁知予暗自懊恼,就不该答应老板的邀请。 第一局,转盘指针指向了一个穿长裙的女孩。 她选真心话,被要求说出上次接吻的时间场景。 这游戏有个隐藏的窍门,只要不牵涉到在场其他人,都不算难回答,编瞎话也能蒙混过关,放得下脸就行。 女孩显然深谙此理,不慌不忙、大大方方说了一通,完美结束开局。 转盘第二次转动。 这次,指针指向了小宁。 她大概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白净的脸上显露出些许惊慌,犹犹豫豫纠结了几秒,最终选了真心话。 她的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举手高声道:“我来提问!” “请问——如果让你选择在场的一位异性表白,你会选谁?” 刁钻的问题。 助攻之意昭然。 梁知予的呼吸顿了顿,侧头望向满脸通红的小宁。 大厅里迅速静下来,只有头顶昏黄的吊灯,被夜晚的穿堂风吹得轻轻晃动。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吊起了胃口,他们心知肚明,这个问题的有趣程度,远远超过上一个。 或许是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助攻,小宁终于鼓足勇气,渐渐把眼神移到了舒橪身上。 “我会选……” “他。” 话音落地,周围只静了一瞬,随即涌起众人克制而兴奋的起哄。 有人对舒橪说:“帅哥,表个态呗?人家女孩子都主动了。” “不是的……”小宁也禁不住起哄,红着脸解释,“在场的男生,只有他是一个人来的,我只能选他……” 灯影晃荡,梁知予觉得似乎有风吹进脖子,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她低头,从身后扯过一个抱枕,牢牢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自卫的盾牌。 躁动的气氛里,当事人舒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局结束了,”他漠然道,“可以开始下一轮了。” 一盆冷彻的水泼过来。 毫不留情。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趣味,很大程度来源于当事者的反应。像舒橪这种软硬不吃的脾气,天生就是它的克星。 小宁尴尬不已,僵着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势不对,有人出来打圆场,说还期待等会儿听歌,再玩两局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戏剧性的事情紧随其后—— 下一局抽中的,竟是舒橪。 看清白色的转盘指针精准指向自己时,舒橪居然笑了。 “我接受惩罚。” 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他早已拿起酒瓶,倒满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如是重复三遍。 龙舌兰是烈酒,入口辛辣,舒橪却痛快得像喝水。老板这瓶比不上他家中的私藏,余味略显得平淡,可惜手边没有柠檬和海盐,能给味蕾更加深刻的刺激。 眼神无意中递出去,又和梁知予凌空撞在一起,即刻分离。 下半场开始没多久,梁知予借着照顾身体不适的室友的理由,离席回房间。 楼下究竟是几点结束的,她并不知晓。但直至裴斯湘呼吸均匀地睡着,梁知予仍旧清醒。 她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中纷乱如麻。脑海里宛如装载了一台损坏的放映机,循环播放刚才舒橪喝酒的片段,没有暂停键。 梁知予默默倒计时十个数。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画面还是关不掉。 她披衣起身,回头确认过裴斯湘睡熟,开门走出房间。 第5章 05 一夜 201的房门紧闭,没有泄出一丝光亮。 梁知予轻轻敲了三下门。 无人应答。 实木门板横亘在面前,像一道禁止通行的指示牌,梁知予却不死心,再敲三下。 还是了无回应。 夜风吹起廊檐挂着的灯笼,呼啦作响,一簇黑云飘游过来,渐渐遮蔽了月亮。 梁知予似乎被这阵风吹醒了脑袋,迟滞地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敲一位异性的房门。 她扶着额头,慢慢合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一盘没有结果的游戏而已,较什么劲?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幽幽叹了一声,转身准备回房间。 但脚步还未迈出去,身侧的门突然朝内打开,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进去。 利落的锁门声清晰入耳。 梁知予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迎面而来一个带着酒味的深吻。凶狠又急躁,温度滚烫。 背抵冰冷的墙面,身前却是一个熟悉的胸膛,梁知予终于放松了身体,仰头回应他。 舒橪扯了她的外套,随手往地上一丢,唇印在她的颈窝里,暧昧含糊地质问她:“半夜敲门,有何居心?” 肩膀和手臂骤然露在空气里,梁知予本能地往身边热源瑟缩,理智却还勉强在线:“……恶人先告状。” 舒橪轻笑,势在必得似的,“给过你反悔的机会。谁让你不依不饶地敲了?” 梁知予禁不住他磋磨,腿有点软,下一秒就被舒橪抱起来,边接吻边往房间深处走。 她动情的反应格外明显,一切尚未真正开始,双眼就有些失神。偏偏舒橪这个时候想起来报复,拢着她的长发问道:“现在又认识我了?” “……” 梁知予侧过脸,不想回答。 舒橪倒也不急,在黑暗里慢条斯理地脱衣服,语气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不认识也没关系。” “待会儿,可以好好认识认识。” …… 这是个温暖湿润的秋夜。空气里依稀有雨意,但随着月向西行,慢慢收于寂静。 屋子里还是昏暗,只有浴室亮着灯。 过不多久,梁知予从浴室走出来,脸颊仍有未褪红晕。 “我得回去了,”她对舒橪说,“我室友睡眠不好,她醒来要是没看见我,没法解释的。” 舒橪裸着上半身坐在床沿,闻言抬头:“你什么时候回松川?” “今天,或者明天。”梁知予边穿外套边说,“你呢?” “还不确定。” 梁知予把拉链拉到顶,自顾自说:“有时候也挺羡慕你,工作自由度高,休假都能休得随心所欲。” 舒橪挑眉:“羡慕?那你现在转行,我亲自教你,说不定还来得及。” “……算了。”梁知予承认自己的口是心非,“我还是更喜欢当记者。” 门锁扣合的声响轻微,隐藏在夜色里,像水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 舒橪呼吸着她来过的空气,心里时轻时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她不久前的喘|息,像个钩子,轻而易举地把某些已经平复下去的东西,重新勾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进浴室。 * 第二天清晨,梁知予被一种微妙的感觉惊醒。 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冲进卫生间。 果然。 她的生理期提前光临了。 可是昨晚她还…… 记忆碎片闪现在眼前,梁知予懊悔的心情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三两下换好裤子,确认过没有弄脏床单,梁知予才稍微松了口气,出来和裴斯湘说了情况。 她们商量了一阵,考虑到该玩的也都玩过,且裴斯湘的身体仍有不适,索性决定不再逗留,中午退房回松川。 趁着上午的空余时间,裴斯湘在房间里收拾行李,梁知予下楼来到厨房,准备煮点红糖水,和室友一人一碗。 水才刚烧开,身后忽传来说话声。 “……我真没想到他是那种人!” 竟是小宁的声音。 梁知予好奇地回头张望,原来是小宁和她的同伴。两人不知在讨论什么话题,站在厨房和大厅的交界处,情绪很是激动的样子。 “你确定看清楚了?”同伴问小宁。 “千真万确!那么明显的两个吻痕,怎么可能看错?”小宁忿忿道,“他下来吃早餐的时候,我本来还想打个招呼,结果一眼就看到了。” 梁知予心里咯噔一声。 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他”是谁。 “你还要和他打招呼?!他昨晚都那种态度了,摆明没把你放在眼里,还理他干什么。” “好啦,我知道我鬼迷心窍。好在我算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绝不再抱有幻想!” 红糖放进锅里,配上少许细细的姜丝,很快就飘出浓郁的辛香。梁知予搅动着锅里的液体,若有所思。 “可你怎么就断定是一夜\情?也可能是女朋友。”同伴又说。 小宁:“问题是他身边哪有女的?我们在景点碰见他,一个人;在民宿看见他,还是一个人。不是一夜情还能是什么?想想就恶心。” 红糖水倒进碗里,用力过猛,溅到了灶台上。 梁知予手忙脚乱地找抹布,挤了几滴清洁剂擦拭。 小宁和她的同伴已经走到了院外,也许要赶新一天的行程,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梁知予盯着清洁剂的泡沫,像小时候街边常见的棉花糖,散发着人造的甘甜香。 ——恶心。 她差点就要忘记,在很多人眼里,她昨晚的行为,是这么被定义的。 那些让人理智崩坏的情迷意乱,其实一点也不体面。 甚至于最开始的时候,舒橪也是这么认为的。 * 一个设计师朋友在云桐镇开了工作室,昨天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一大早就邀请舒橪过去喝茶聊天。 回到民宿正是中午,时针堪堪停在“1”的位置。舒橪信步上二楼,经过楼梯转角,余光却看见保洁推车停在203门口。 舒橪心里一沉。 “阿姨,”他走过去敲敲门,对着正在换床单的保洁阿姨问,“这间的客人,已经退房了?” 保洁阿姨:“是啊,下位客人马上就要来入住了。” 舒橪点头道谢,回到自己房间里,点开手机微信的界面,居然没有任何一条来自梁知予的新消息。 不辞而别。 哦不,也不算完全的不辞而别。人家昨晚还和他说了,就这两天走。 舒橪气得想笑。 他有时真怀疑梁知予究竟是不是恒温动物,怎么冷热调控就能那么随心所欲? 行啊,睡完就走,有本事。 他咬牙切齿地想。 一笔一笔的账,他可都记下了,将来总有一天,要加倍讨回来。 此时的梁知予已坐上了回松川的高铁,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舒橪心里的失信名单。 她隐隐觉得小腹不适,抱着保温杯里剩余的红糖姜茶,又灌了一大口。 假期最后两天,梁知予哪也没去,窝在自己的小卧室里闷头睡觉。 她的假期综合征来得特别早,还没开始上班,就提前开始忧心忡忡。 虽然上篇报道的成绩很不错,但工作总还要继续,下周又要报送新的选题,而她对此还完全没有头绪。 就这么一直拖到了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整个假期,同事出游的出游,回老家的回老家,重回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分礼物。梁知予空手而来,受之有愧,亡羊补牢地计划着周末回趟家,搜刮一下梁教授的库存。 财财在放假之前就被送到附近宠物店寄养,上午刚被接回来,在猫爬架上蹿下跳,兴奋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趁它静下来喝水,梁知予才趁机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毛发,内心不由得感叹,还是猫猫治愈世界,能消解几分工作的痛苦。 上午的选题会,她勉强报了个从前记在备忘录里的选题,果不其然地被否。她还来不及颓丧,会后,主编谢真就叫她去办公室。 “放假刚回来,状态不好,可以理解。”谢真给梁知予倒了杯热咖啡,招呼她往沙发上坐。 “真的没有关于新选题的想法吗?” 梁知予接过咖啡,怅然摇头:“真没有。这几天抱着手机把网上热点扫了个遍,灵感跟死绝了一样。” 谢真倒是微笑:“也不用太着急。社会部那么多记者,稿子是不缺的,我看雯雯就报了个不错的。等你下篇报道做出来,我放你几天假,连着你还没用完的年假一起,好好休息一阵。” 放假其实不算太大的盼头。记者这行,根本没有平衡一说,多的是休假期间出现突发工作的情况,还不如打到账户里的绩效奖金来得实在。 梁知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谢真听了直笑:“你放心,按照你今年的工作成果,我敢保证,你的年终一定特别好看。” 从谢真办公室出来,梁知予顺手给舒橪发了微信,说这周末单休,就不过去了。 她盯着聊天界面,思忖了半天,慢吞吞地补充一句:【那天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你说,不好意思。】 手机调了静音,新消息进来时,在桌上短促地震了震。 舒橪中断了和林若恒的聊天,拿起来看了眼。 “谁找你?” 林若恒看不见他屏幕,只是出于朋友的直觉,捕捉到舒橪表情里一闪而过的失衡。 “没谁。” 舒橪收起手机,并未回复,“周末有时间吗?请你看美术展。” 林若恒啧啧称奇:“刚才问你的时候,不是还把票藏着捂着吗?这是哪位菩萨显灵,让你突然大方起来了?” 舒橪面无表情:“你管我?” 林若恒忍不住揶揄:“让我大胆地猜猜——是不是展览票的原主人临时有事去不了,所以你才勉为其难地拉我做替补?” 舒橪忍无可忍。 “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5 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