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女将一身反骨,专治各种不服》 第6章 选疯狗?还是走狗? 陆方义和无羁交谈完不久,楚雁回臭着张脸来到前者跟前:“之前的尸体放在哪儿?” 陆方义回答:“有部分因时间久远而腐烂的尸体已埋进乱葬岗,目前只有少部分的尸体放在殓房。” “你跟我去看看。”楚雁回不容拒绝地说道,仿佛在下达一个命令,“还有,河里那玩意儿之前应该是被人用某种秘法掩盖住了。” “现在秘法失效,臭得跟个粪坑似的,赶紧叫人捞出来埋了吧!” 楚雁回语出惊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方义淡定地朝秦少尹喊了一声,示意他前来。 秦光甫径直走来,一头雾水的被夹在中间,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不等陆方义说话,楚雁回率先开口:“你叫人去把河里的尸体捞起来埋了,我和你家大人去趟殓房验尸。” “昭翎将军难道不知擅自在官员交谈时插话,属于僭越之罪吗?”秦光甫斜睨着她,眼神极不友善。 无厘头的敌意给楚雁回差劲的心情火上浇油了一把,没好气地顶撞回去:“秦少尹难道不知我姓楚吗?” 没料到楚雁回会搬出皇姓与人争论,秦光甫瞬间哑了火。 即便她平时总以昭翎将军的身份示众,但说到底的确还是楚王的义女,非是他们这种毫无背景之人所能招惹的。 眼看气氛僵持不下,陆方义突然打破沉寂:“光甫,就按昭翎将军说的做,顺便再找一个大夫替上将军看看伤势。” 此话一出,楚雁回的脸色略微有所缓和。 转身对着无羁上下其手,顺走他腰间碎银,在手里掂了掂:“藕粉糖糕我自己去买,你留在这儿,可别死了。” “这点伤根本……唔!” 还以为楚雁回开始转性关心人了,岂料她下一刻便抬手给了无羁一拳,狠狠打在他被洞穿的左肩上。 无羁闷哼一声,疼出一身冷汗。 “你看看你,怎么重伤成这样!还是老实听话留在这儿得了!”楚雁回一脸嫌弃。 无羁捂着肩膀有苦难言:他重伤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 京兆府在肖尚书府的北边,陆方义和楚雁回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被她带去了南边。 “昭翎将军走错路了。”陆方义出声提醒道。 楚雁回:“没错啊,这不就是去十里铺的路吗?” “十里铺?”陆方义不解地问,“不是说要去殓房吗?” “去啊!”楚雁回回答得很爽快,“买了我的藕粉糖糕再去不也一样。” 陆方义:“……” 自知和任性的家伙讲不通什么道理,陆方义识相地闭上了嘴。 好在十里铺是家百年老店,这么多年来的位置也并未改变,楚雁回很快就找到了这里,实实在在打包了三斤藕粉糖糕。 去往衙门的路上,她边走边吃掉了两斤,抱着剩下的一斤藕粉糖糕,跟随陆方义和一名仵作去了地下殓房。 昏暗逼仄的地下楼道尽头挂着两盏油灯,隐约勾勒出一个铁门的形状。 最前方的仵作掏出一长串钥匙找了半天,刚找到对应的钥匙,只听“哐当”一声,门上的铜锁顿时落地,同时地上还多了个小石块。 楚雁回走到他身侧,踹开铁门,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 殓房常年放些死尸,哪怕清理得再勤快,也总有股臭味弥漫,令人难以忍受。 陆方义和仵作纷纷戴上蒙面的白布再进去时,楚雁回正蹲在一具死尸边津津有味吃着糖糕。 “昭翎将军可有什么发现?”陆方义走上前问。 楚雁回仰起头来,笑得不怀好意:“陆大人,你怕死吗?” “?” 陆方义被她的话问住,想不通这家伙又在唱什么戏,无奈道,“若是值得我献出性命的,便不怕。” 大抵是没想到陆方义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楚雁回撇撇嘴,抬手摸上死尸胸口处:“嘁,没意思。” 话音刚落,她的手下一阵白光乍现,手背上的青色血脉冒了出来。 不一会儿,死尸胸口上渐渐浮现出一道深邃的四指爪痕。 “这是怎么回事?”陆方义瞳孔剧缩,忍不住问。 这些受害者都是他亲自看着仵作验的尸,他可不记得还有这种怪异的伤。 “这还用问吗?”楚雁回站起身来,将最后一块糖糕塞进嘴里,囫囵说着,“明摆着就是你们被耍了。” “杀死这些家伙的,根本就不是人。” 陆方义:“!!!” 看着陆方义不可置信的模样,楚雁回起了坏心思,故意道:“你说之前大理寺也有协助你们调查,我记得他们当中是有鸮兵任职的吧?难道就没看出来?” 陆方义杵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波动:“大理寺的鸮兵只有江棘卿一人,他日常公务繁忙,许是没能注意也未可知。” “哎呀,那可就不好说了!”楚雁回拔高音量继续忽悠,“大理寺与高门宗亲走得极近,谁知道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呢?” “这事儿指不定就是哪家亲王养的‘妖宠’闹出来的。” 一直沉默的仵作被这话吓得脸色微凛:“天呐!这话可不能乱讲!当心隔墙有耳!” 楚雁回:“什么天呐地呐,有耳无耳的,谁闲的没事干偷听死人讲话?” 刘仵作本想再争辩几句,陆方义却抬手拦住他:“刘仵作,去取当时大理寺交手的尸格来。” 刘仵作:“是。” 楚雁回不屑道:“江泽文那厮手眼通天,尸格自然也能作假。” 刘仵作渐行渐远,当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时,陆方义才道:“此案波及甚广,大理寺不肯受理的确奇怪,但昭翎将军更不该因私人恩怨故意混淆视听,妨碍办案。” 闻说陆方义喜怒不形于色,楚雁回看见他脸上愠怒的神情,莫名有些兴奋。 嘴硬道:“像陆大人这么古板的人,不懂其中利害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你是信我这个被你抓住把柄的疯狗,还是信那群皇室宗亲的走狗,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最后一字尾音落地,楚雁回起掌御风,掀翻所有死尸上盖着的白布。 随即大手一挥,每具尸体胸口处的四指爪痕忽然全数显现出来。 楚雁回微微仰起下巴,像只叼回骨头的小狗崽,得意极了。 第7章 升堂 若非要在“疯狗”和“走狗”之间做个选择,陆方义应当会勉为其难选择前者。 楚雁回疯归疯,这么多年驻守边塞的功劳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但这件事牵扯到大理寺,其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江泽文,和楚雁回同出身于大明宫,两人关系向来不好,一找着机会就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曾经江泽文还差一点死在楚雁回手上,后来才得知是他故意设局激对方动手,为了以命换命。 陆方义对他俩的印象只有五个字——极端的疯子。 现在也不例外。 陆方义据悉摆在眼前的事实,不由得多了个心眼。 对于楚雁回的话,却实在不敢恭维:“尚无证据,昭翎将军还是莫要胡乱猜测为好。” 见陆方义怎么也忽悠不上,楚雁回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摇摇头:“啧,可惜。” 陆方义:“……” 这家伙果然是在玩弄他。 陆方义平复好情绪,不打算和她一般见识,将话题转移回来:“依昭翎将军之见,此凶手是何妖物?” 楚雁回:“不好说,单凭爪痕分辨不出来。” 陆方义本想再问些细节,久久未归的刘仵作突然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怀里的纸张在身后散落一地。 他来不及喘上口气,急忙道:“大、大人……永、永和村村民送来三具尸首……” 刘仵作话还没说完,殓房内骤然刮起一瞬疾风,两人回过神时,早已不见楚雁回的身影。 陆方义和刘仵作匆匆赶到大堂时,楚雁回正默然旁观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地上嘤嘤啜泣。 大堂正中央并排摆放着三具盖着白布的尸首。 几名永和村村民站在尸体后方,为首一位苍髯老者见陆方义到来,拄着拐蹒跚前去行礼:“草民永和村村长,贾鸿卓,拜见陆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礼。”陆方义弯身搀扶起老者,顺便赐了座。 通常有命案发生,消息一般传递极快,堂外不知不觉间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群看客,争相竞望。 陆方义见势已到不得不开堂的地步,命人叫来师爷落座。 随后扶正官帽,擦干净叆叇,拂去衣上灰尘,端坐高堂之上。 明镜高悬的匾额高挂正中,两侧衙役执掌杀威棒快速击地,高喊“威武”。 声毕,云板一响,惊堂木一拍,陆方义挺直背脊,气势如虹道:“堂下之人,有何状诉?” 楚雁回杵在原地未动,眼尾轻挑:摆起架子来还挺像回事儿。 经过衙役的示威,堂下的少年停止了抽泣,眼眶微红地看向贾鸿卓,瞳孔中净是惊惧。 贾鸿卓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卷诉状展开,正欲交给师爷奏上,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倩影,从中拦路。 楚雁回倏地抽走诉状,堂而皇之登上高堂,“啪”一下拍在桌上,倾身搭上陆方义的手。 淡淡的血腥味侵袭而来,陆方义手背上一阵火辣,连忙抽出手去,回过神时,掌心多出了个小纸团。 心悸还未消减,他疑惑地打开纸团,阅览尽上头的几行小字,神情逐渐严肃。 楚雁回的目光在他脸上和发红的耳根之间来回游移,轻轻摸上他的耳廓…… 陆方义:“!!!” 身躯猛然一震,陆方义强装镇定地看向身侧之人,以眼神无声询问。 楚雁回摊开手展示了一撮白色绒毛:“脏东西,沾到了。” 陆方义松了口气:“多谢,昭翎将军可以退避了。” “为何?”楚雁回撑靠着桌沿,向他逼近施压,“难道陆大人审案不准旁听吗?” 血味中隐约飘来暗香,陆方义呼吸一滞,移开视线:“自然可以旁听,但在此处旁听不合规矩。” “我偏不走,这里听得清楚。”楚雁回将身一扭,抱膀靠在桌边不肯走了。 皆知她连楚王的命令都能随心所欲地违背,若想以规矩圈住这家伙,显然是不现实的想法。 陆方义不愿与她多做口舌之争,无奈默许了她的无礼之举。 公堂上莫名多了个衣衫破烂的泼皮无赖,堂外一片哗然。 “陆大人怎么让个兵卒坐在堂上?这还有礼法吗?!” “你看那厮凶神恶煞的嘴脸,指不定是威胁了咱们陆大人呢!” “瞧她穿的那样,一个女子,盔甲烂得连里衣都漏出来了,简直有伤风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硬生生把不知其全貌的外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楚雁回对此不为所动。 陆方义却良心难安,故意大声召来衙役:“来人!给昭翎将军赐座!” 一听这个名号,衙役不敢怠慢,紧忙搬来一把太师椅恭敬奉上。 对于白送的好意,楚雁回向来不会拒绝。 她翘着腿仰靠在椅背上,高高远望,一副得志模样。 堂外,赫然静默。 平息下闹剧,陆方义重新拍响惊堂木,对堂下道:“审理继续。” 贾鸿卓淡然上前,拱手一拜:“草民状告永和村刘家二子杀害其父、母、兄三人,事情经过已详细写在诉状之中,恳请大人主持公道!将犯人绳之以法!” “诉状本官已看,有近二十名村民联合上书,证人、证据确凿,但其中尚有部分缺漏……” 说着,陆方义话锋一转:“刘氏二子,本官问你,为何杀害你的父母兄弟?” “我、我……”刘裕支支吾吾半天,眼神不自觉瞟向贾鸿卓,而后猛然弯腰,额头重重捶地。 “回禀青天大老爷!小人因家父家母偏爱兄长,心生嫉妒,故而痛下杀手!” “如今我怨已报,心无所挂,自知有违人伦纲常是为大错,无颜苟活于世,只求老爷赐我一死!” 如此耿直的犯人,大家还是头一回见,微微震惊过后,堂外骂声不断。 啪! 惊堂木重击桌面。 陆方义怒斥:“刘家二子,刘裕,德行败坏,因一己私欲杀害其父、母、兄三人,依我朝律法,当斩首示众。” “然念其对罪责供认不讳,自求殉葬,态度良好,本官酌情考虑,将车裂之刑改为车裂之刑,半月后午时行刑!” 啪! 陆方义毫不犹豫掷下一枚令签。 “退堂!” 似乎是没想到这案子会结束得如此草率,堂外看热闹的人们兴致缺缺地一哄而散。 陆方义眼看着衙役给刘裕带上枷锁,满脑子都是纸团上那句醒目的话。 【……永和村亦有与京兆府中连环命案相同的怪事发生,村民们苦不堪言,刘家二子愿为死士,以命入局,协助办案……】 第8章 杀人偿命! 起初拿到纸团时,陆方义才知道永和村中也发生了一样的案子。 若不是村庄正在被禁军监管,凡有大小事务一律由禁军汇报给大明宫进行处理,如同与世隔绝一般。 陆方义也不至于疏忽了此村,眼看着他们走上绝路后才来求救。 原以为有中央势力坐镇,村中安宁也不会坏到哪去,但现在看来,或许他们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思绪逐渐飘远,衙役叫了他几声,静待吩咐后事。 陆方义堪堪回神:“将其带进后堂书房,本官还有些事要问。”转头对贾鸿卓继续道,“劳烦贾村长同往。” 贾鸿卓点头应下,在陆方义的搀扶下往后堂走去。 楚雁回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动作。 转而叫住正欲抬走尸体的几名衙役,抢走了师爷手上正在记录要点的诉状。 “借来一用。” 张师爷愣在一旁,与衙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对这尊大佛出个大气。 楚雁回一口气揭开三张白布 ——从左到右的尸首依次被砍掉了一条左臂、两条腿和一条右臂。 ——五官全都烧毁的血肉模糊,难以分辨,隐约还飘散着股淡淡的尸臭。 见过不少尸体的衙役也忍不住皱起眉来,委实想不通这个变态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楚雁回抚过黏腻血肉,面无表情地直触尸体,对照诉状翻来覆去查看良久。 最终,也不知是否有所发现,她猝然停手,一言不发地向后堂走去。 匆匆路过,唯那张师爷和衙役们偶然瞟见,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彼时陆方义正在书房询问案件的隐情,“嘭”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踹开。 楚雁回跨进门槛,首当其冲给了杵在门口的刘裕一脚。 那人登时直挺挺倒下,面朝青砖。 她又狠狠瞪了眼贾鸿卓,二话不说就要抬脚踢人。 陆方义心下一惊,急忙挡在中间:“昭翎将军这是作甚?!”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竟要对一个老人家动武?!” “老不死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沈家的人?!真当我师父是死了吗?!”楚雁回无视劝诫,破口大骂,“当初要不是我家师父拿出俸禄供养你们,岂能有你们的今日?!”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畜牲,逼死沈氏本家的人便罢了,居然连沈家的旁支血脉都不肯放过!” “我师父向来重情重义,要是得知此事,气急攻心,损了康健,你们就是全死了也难能赎罪!” 咚! 在中间拦架的陆方义瞅见一道黑影飞来,直直从他脸侧擦过。 身后人“哎哟”了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轰然瘫坐在地。 陆方义顺势看去,一枚血迹斑驳刻着“沈”字的金镶玉砸落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趁他晃神的瞬间,楚雁回错身躲开他的阻拦,瞳仁中闪过一丝殷红之色,拔出利刃! 陆方义见势不妙,抬手握住剑刃,拼命后推。 贾鸿卓观此一幕,大惊失色,双腿止不住发颤。 血肉崩裂的声音回响整个书房。 刘裕吓得哇哇大哭,陆方义满手鲜血,愣是未曾吭声半句。 他直视眼前已然失控的家疯狗,明白只有那个名字能把她拴住:“你若杀了他,只会把你师父推进火坑!”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关我师父什么事!”楚雁回厉声反驳,杀意愈浓。 陆方义:“教化你守礼明德是他的责任,难道你真觉得他能全身而退吗?!” 所谓“树大招风”,在沈妄得到楚王赏识后,朝中不少因他出身低微而看不起他的大有人在。 楚雁回也很清楚这一点,不自觉产生犹豫。 后脑勺恍然一痛,她的耳畔骤然响起无止境的对沈妄的口诛笔伐,仿若身临其境般…… 双瞳蒙上一层血影,她突然像犯了癔症似的,咬牙切齿地自语着:“……都该死……都该死!!” 头痛愈演愈烈,她粗喘着呼吸,眸底血色渐渐消逝,握紧剑柄,以内力震碎整柄长剑。 剑刃“哗啦”碎了一地。 陆方义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她强行抓住手,与之紧握。 手掌上传来的握力似能把骨头捏碎,陆方义下意识往后撤出半寸。 楚雁回却越握越紧:“忍着!” 没过多久,手上痛感减轻不少,楚雁回手背上的青色血脉蔓延到了前臂中段。 陆方义恍然大悟:原来她在用天级鸮兵特有的治愈能力帮他疗伤。 “够、够了……”陆方义深知此举对她的影响,赶紧抽出手来,掌心竟已奇迹般结出道血痂。 也正是在他放下戒心的刹那,楚雁回操控碎刃直奔贾鸿卓而去,以万刃穿心之式将他刺成了个筛子。 鲜血从一个个窟窿里流出,在贾鸿卓身下汇成一片血泊,随他的生气流散至远处…… 血液四溅到官服上,陆方义头皮一阵发麻,气得胸口闷痛不已。 勃然大怒:“你疯了吗?!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在京兆府杀人!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地!” 楚雁回不屑一顾道:“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天就是陛下来了,我也照样杀!” “什么?!”陆方义心中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雁回:“字面意思。” 陆方义清楚知道,倘若楚雁回铁了心要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找任何借口。 她却说“杀人偿命”…… 不安的想法开始滋长,陆方义像是想通了什么,朝刘裕投去一个眼刀。 少年人跪在地上大哭不止,鼻血混着眼泪糊了一脸,猛地磕头大喊:“大人饶命啊!我也是被村长胁迫的!他说我若不这么做,就杀了我的父母兄弟!” 突如其来的话证实了陆方义那个荒唐的想法:贾鸿卓自导自演了一出被妖物所害的戏码。 其目的虽然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一开始都成功将他们蒙骗了。 “来人!将刘裕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送走此人后,陆方义又命人将贾鸿卓的尸体带去殓房安置。 缓了一阵,他的脑子里仍旧一片混乱:“昭翎将军是如何发现的?” “尸体上没有妖气。”楚雁回言简意赅。 陆方义拧眉:“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三人的死因有问题?” “对。” “那为何不告知于我?” 楚雁回漠然道:“原以为只是别人,谁知道他杀的是沈家人。” “若不是沈家人呢?” 楚雁回觉得他这话问得很莫名奇妙:“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我今日杀他,只是想杀鸡儆猴罢了。” 陆方义迟疑道:“你想干什么?” 楚雁回平静地说:“好歹是个村长,总得要落叶归根吧?” 陆方义立马猜到她的打算,直觉心累:“天色已晚,昭翎将军请回吧。” 猝不及防被下了逐客令,楚雁回反常地乖乖应了一声:“好。” 待堂外再也看不见人影,陆方义即刻下令加强了京兆府里里外外巡逻和看守的势力。 第9章 谁给你的胆子?! 这日一早,有两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传遍皇城。 其一是城墙上悬挂的阉人尸块,据说是楚雁回剁的; 其二是由禁军监管的永和村的村长突然身亡,据说是楚雁回杀的。 与这两件事有所关联的她,一时间成了人们敢怒不敢言的众矢之的。 日上三杆,楚雁回尚在梦中,无羁急匆匆冲进将军府,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还睡!都火烧眉毛了!”无羁大喊着,手忙脚乱地扯过外衣替她套上。 楚雁回老老实实抬手又放下,睁开一只眼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啊?是陛下驾崩了?还是妖魔攻占京兆了?” 无羁将她的腰带狠狠一拉:“说什么屁话呢!是那齐子易向陛下上奏弹劾你了!” “趁陛下目前还没有发话,你赶快进宫周旋一二!” “齐子易?”楚雁回睁开另一只眼问,“这家伙是谁?没听说过。” 无羁继续替她穿鞋:“就是现任翰林学士,满门清贵的齐家大公子!” “哦。”楚雁回嘴上应着,脑子里其实根本没搜罗出这号人来,“他弹劾我啥?” 无羁两巴掌拍在她脸上,牢牢捧住:“你觉得呢?” 楚雁回拍开他的手:“嘁,不过杀了个杀人犯,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不,不止一个。”无羁悬着心,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你忘了,上次有个太监故意给师父难堪,你直接在大殿把他杀了,还威胁陛下将他分尸挂在城墙上示众。” “有这回事儿?”楚雁回脑子里一片空白,无羁说的每句话她都对不上号。 但依照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的尿性,欺辱沈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啥印象,不过死了也活该。”楚雁回轻描淡写道。 见她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无羁这才松了口气:“好了,快走吧。” 无羁拖着她出了门,两人同行一路,一起到了金銮殿外。 “又不管你的事,你进去干什么?”楚雁回拽住无羁衣角驻足询问。 “我不放心。”无羁头也不回地拉着她登上殿外石阶,“上次一个没注意,你就在大殿上杀了人,万一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可怎么办?” “你担心我?”楚雁回绕到他身侧,歪着脑袋瞧他。 “我可是你二哥。”无羁无奈道,“记得一会儿进去守点规矩,不要和大臣们起冲突,不管齐子易说什么,都不要发火,好好跟陛下服个软……” “凭什么?”楚雁回不服气,“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错之有?” 如此倔强的态度早已在无羁的预料之中,他平静说道:“你就当为了师父。” 提及沈妄,楚雁回心间一痛,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胸口,转瞬又没了痛觉。 情绪莫名变得低落,楚雁回撒开无羁的手,一言不发地独自向前。 “小九!” 以为楚雁回是在闹脾气,无羁紧随其后,只见她背影一滞,大手一挥,掀翻了两侧的长明宫灯。 哐当——!!! 铜质宫灯乒铃乓啷滚落一地,楚雁回杵在原地,不断用手锤击脑袋。 无羁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是干什么?!” “火……”楚雁回目光涣散,眼中布满血丝,猛地抓住无羁大喊,“他们要烧死师父!” “!!!” 无羁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的神识记忆如此混乱。 为避免再受到刺激,他赶紧借助风力熄灭了所有火焰。 风吹进殿内,走道上帷幕浮动,随着火焰的消失,楚雁回恢复平静,满脸疑惑:“你抓着我干什么?” “你……不记得了?”无羁试探着问。 “记得什……”楚雁回余光瞟到满地的狼藉,不可置信,“难道这些都是我干的?” 无羁没有答话,眉间皱出了个“川”字。 从前楚雁回的神识经历分裂,记忆从不会混乱得如此频繁,也不会有忘记自己所做之事的现象。 现在看来,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万一…… 无羁不敢深想,沉寂良久。 忽然,一个尖细的嗓音从不远处破空而来:“大胆!何人胆敢在此惊扰……” 话还没说完,从殿内走出的太监定睛看清了两人的脸,顿时蔫儿了下去,跪在地上再不敢发声。 楚雁回冷笑一声,自行将其无视,从他身边经过。 正当要踏进殿内,面前一个人影挡住了她。 “昭翎将军好大的威风。” 此声犹如金玉,清脆有质。 楚雁回抬眼一看,一位白鹇青袍加身,眉眼犀利,松形鹤骨的少年人正居高临下傲视着她。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凌厉中自带三分妖艳与轻蔑。 瞧这目中无人的态度…… “你就是齐子易?”楚雁回挑了挑眉。 齐子易难掩厌弃之情,为了体面还是勉为其难地回答道:“正是。” 楚雁回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对准他的肚子,一脚将他踢至两丈开外! 文武百官为之震颤。 无羁在后方看傻了眼,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踩住了齐子易的胸口。 “区区一个五品大臣,竟敢这样和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似曾相识的场景重现,无羁两眼一黑,上前劝阻道:“好了,你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了?” “我又没答应你。”楚雁回撇撇嘴。 无羁握紧拳头,指节捏得嘎吱作响。 好气。 但又不能真的在朝堂上打她一顿。 无奈之下,无羁只好拿出杀手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再这样,我就去跟师父告状。” 看似幼稚的一句话,之于楚雁回却是极致的威胁。 她不甘心地收回脚,“啧”了一声。 在场朝臣恍若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好不容易捡回条命,纷纷长舒一口气。 楚雁回无视周遭,在楚王跟前唱了个大喏:“父王,我没错!是贾鸿卓先杀了沈家人,我才杀的他!” 听到十二年未再听过的称呼,楚王恍惚了一瞬,猛然想起昨日傍晚无羁送来的一封密信,提及了楚雁回神识分裂之事。 难怪……向来把他当做仇人的疯狗,怎么会突然转性了。 楚王高坐龙椅,泰然道:“你说是贾鸿卓杀的人,可有证据?” “随他同行的刘家二子都承认了,还要什么证据?”楚雁回理直气壮道,“父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京兆府问问陆大人!” “而不是在此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颠倒黑白!” 此话一出,诸位大臣如芒在背,无人敢抬头一观龙颜。 无羁心力交瘁,头疼不已,挡在楚雁回身前,躬身行礼:“陛下……” 楚王抬手打断他的话:“既然昭翎将军都这般说了,那便辛苦齐翰林去探探虚实。” 齐子易嘴角挂着血迹,衣衫狼狈,勉强撑住几分庄重,恭敬道:“臣遵旨。” 第10章 核查凶案 为防止齐子易耍什么花招,楚雁回主动要求和他同坐一车。 尽管他并不愿意,但在楚雁回亲手劈毁了齐家马车后,他终是撂下句“狂徒”不得不从。 不久前两人才大打出手,无羁生怕再发生相同的事儿,硬是挤了进去。 将军府的马车由楚王亲赐,规格不亚于皇子公主,三人各坐一方都还能再容纳下三人。 齐、楚二人相对而坐,无羁坐于正中时刻关注着楚雁回的动向。 楚雁回直勾勾盯着齐子易,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那人却是将厌恶明摆在脸上,扭开脑袋,不屑与她对视。 “咱俩素不相识,齐翰林为何如此不待见我?”楚雁回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要不是无羁踩住了她尾巴,否则真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狠揍一顿! 齐子易:“……” 还问他为什么,自己干的那些缺德事心里没点数嘛?! 半天没听到个响动,楚雁回耐心渐消,冷哼道:“问话不答,这就是你们齐家的教养?” 闻言,齐子易猛地将头扭正:“与你这种残暴不仁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哟呵?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你是自己不占理说不过我吧?” 楚雁回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轻视一笑:“瞅你那样,弱得跟个小鸡仔似的,方才被女子踹翻在地的感觉如何?” “你!”齐子易登时红了耳根。 他堂堂七尺男儿,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折辱! 车内气氛焦灼,无羁夹在中间看着两人剑拔弩张。 正欲出声劝阻,齐子易却道:“的确是我技不如人,但昭翎将军随意动武更为不该。” 楚雁回有些意外:“你倒是有趣……话说得如此坦诚,就不怕惹恼了我,然后杀了你?” “那也是为陛下尽忠了。”齐子易不卑不亢地说。 “真是条好狗。”楚雁回冷笑道。 齐子易不甘示弱:“统领赤华军为陛下四处征战的昭翎将军,与我又有何异呢?” “两位!该下车了!” 马车刚到目的地,无羁赶紧打断两人的对话,若是再继续说下去,指不定楚雁回又会受什么刺激。 楚雁回率先起身,将同欲下车的齐子易拽回原位,单手撑靠车壁,俯身示威:“管好你的嘴!” 温热的呼吸轻轻划过颈边,两人的鼻息在逼仄车厢内交缠。 少女头上的珠络垂晃在齐子易的脸侧,隐隐有股香味略过鼻尖,心下为之漏掉半拍。 他目之所及眼前人朱红润泽的双唇,视线慌乱偏移,紧贴车壁,拉开距离。 楚雁回见他这番怯懦模样,认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心情大好,勾起唇角转身下了车。 齐子易尚还思绪恍惚,无羁见状拍了拍他肩头:“齐翰林可还好?” 齐子易猛然一震,清咳了一声:“嗯,无事。” “她只是在闹脾气,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无羁向他解释,“若她当真起了杀意,绝不会让那人多活半刻。” 齐子易:“……” 说得也是。 天级鸮兵的恐怖力量能轻而易举摧毁一座城池,先前那一脚虽然把他踹吐了血,但尚能行动自如。 明摆着是留了情面。 他敢弹劾楚雁回,原本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如今却被叫来自证其道。 或许那家伙也没他想的那么不讲理? “!!!”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齐子易实觉不该对不起那些惨死之人,摒弃杂念随无羁进入了京兆府。 楚雁回独自走在两人前方,经过大院就是审案的大堂。 当下其间只有两名洒扫庭除的衙役,再无他人。 “喂,你们陆大人呢?”楚雁回走上前问。 昨日在京兆府闹出的动静,府上衙役早已熟悉了这张权威的脸,忙点头哈腰:“回将军的话,咱陆大人在书房会客呢!” “会客?”楚雁回向远处深望了一眼,“嘴上说着对案子有多重视,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有心思会客?” 衙役唯唯诺诺道:“陆大人说倘若将军来了,便直接让您去后堂找他。” “让本将军去找他?!”楚雁回正想发作,猛然想起尚有把柄在他手上,硬生生把后话咽了回去。 “行!去就去!” 穿过后堂回廊,楚雁回气鼓鼓地来到书房,一脚踹开房门:“陆方义!” 话音刚落,她嚣张的神情僵硬在脸上,几张熟悉面孔齐刷刷看向了她。 楚雁回精准对上肖鹤的视线,心虚地收回脚,关上门敲了敲。 咚咚咚。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很有规矩。 书房内的陆方义不明所以地和肖家父子交换了眼神,试探性说了句:“进来……?” 楚雁回推开房门,笑脸迎了上去:“师父……” 无羁眼疾手快地拽住她往回拉,强压下她的头:“几位大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在无羁的压制下,楚雁回难得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也是给几人赔了个礼:“见谅。” 陆方义瞧出她的不情愿,识相地没有接话,看向另一人:“这位是……?” 齐子易弯身拱手道:“下官齐子易,任属翰林。久仰陆大人贤名,今日得见不甚荣幸!” 说到后面,齐子易不自觉拔高音量,听上去激动不已。 “原来是齐翰林!”陆方义也难掩欣喜,“早就听闻齐翰林忠谏之名,只是难得一见,不知齐翰林前来京兆府所为何事?” 翰林学士虽说官居五品,无法上朝,但却常常值宿内廷,君王每有难以裁决之事,则会单独宣召与之商讨,拥有“内相”之诨名。 众多翰林学士中,唯有新晋的齐子易声名在外。 他凭借自身才华,近几年提出并实行了“明田令”——将无主土地收为国有,分配给百姓,禁止土地买卖。 同时减轻赋税、徭役,使得皇朝一派清平,因此颇得楚王器重。 甚有传言说他不久便会晋升丞相。 至于能不能成为丞相…… 陆方义不知道。 他只知道向来只在内廷做事的翰林学士到了京兆府,十有八九是带着皇命前来。 果不其然,齐子易紧接着便说:“回陆大人话,下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核查贾鸿卓身亡一事。” 核查? 陆方义抓住话里奇怪的地方,眼神游移在齐、楚二人之间。 看来这事儿还是闹到楚王跟前去了。 不过楚王没有即刻降罪,就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第11章 肖家公子被反噬 大致摸清楚了楚王的态度,陆方义从座上起身:“既是陛下之命,在下定当全力配合,不过证人刘裕尚被收押在地牢,还得请齐翰林随我同去地牢一趟。” 齐子易点头应声,陆方义转而对肖宴道:“肖尚书,在下先行失陪了。” 肖宴颔首:“陆大人请便。” 几人简单客套了几句,陆方义带着齐子易一起出了书房。 无羁拽着楚雁回正欲跟上,她却死活不肯离开:“我才不去!我要留在这里陪师父!” “听话!”无羁轻喝了一声,贴近她耳侧小声继续道,“放任他一人前去难道就不怕他故意颠倒是非?” “白的说不成黑的,黑的说不成白的,怕什么怕?”楚雁回反握住无羁的手,稳住下盘和他对峙。 无羁语重心长地劝诫:“流言惑众!岂能小觑!” “那便都杀了。” 楚雁回平淡说道。 跟她交谈的短短过程,无羁颇为心累。 明明两人一同长大,真不知这家伙怎么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的想法! 无羁长吸口气,忍住动手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好!那我……” “去”字还没出口,身后猝然响起陆方义的声音:“昭翎将军若是信任在下,去不去现场都无妨。” 好不容易等到个留下的机会,楚雁回趁势顺台阶而下:“陆大人为人刚正,贤名广播,深得百姓爱戴,大家都说你是不可多得的清官,我自当信任!” 糖衣炮弹不间断朝陆方义投去,尽管知道楚雁回可能并非真心,他却为之动摇了几分,微不可察柔软了神色…… 目送两人离去,无羁无可奈何地看了眼楚雁回,放弃最后的劝告,想要跟上去替她把关。 肖宴此时突然起身叫住他:“上将军且慢!” 无羁疑惑回头,却见肖宴双膝跪地,吓了他一跳,连忙将他搀扶起来:“肖尚书何故行此大礼?” 肖宴握住无羁的手,面容看上去比先前憔悴了些许,声音闷闷的:“小老儿虽然研读过众多医术,但鸮兵和式者之间的病况却一概不懂。” “如今我……”肖宴微微一顿,改了话头,“我见‘沈宫主’身上冒出了奇怪异纹,昨夜全身绞痛难忍,府上的郎中也看不出缘故。” “我实在忧心,想着或许两位知道些什么,便一路打听两位的行踪找到了京兆府来,恳请……” “让开!” 没等肖宴把话说完,楚雁回脸色一沉,冲到肖鹤跟前半蹲在地。 轻轻握着他的手,柔声询问道:“师父,给我看看好不好?” 肖鹤瑟缩着抽回手,两只金瞳忽闪忽闪,捏住衣袂陷入无声犹豫。 默了片刻,肖鹤掀起衣袖,轻纱丝丝缠绕,白若银霜的左臂上一片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斑纹扭曲交缠,分外显眼。 楚雁回抚上斑纹,肖鹤忽而轻颤,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她。 “说!你干了什么!我师父体内怎么会有狂化之气?!”楚雁回倏然暴怒,一声大吼震惊了所有人。 肖宴颇为讶异:“狂化之气?式者也会有狂化之气?” 楚雁回没回答肖宴的话,只是瞠目欲裂地盯着他,诚如一只凶兽。 嗅到丝毫危险,无羁把肖宴拉至身后,横在两人中间。 对楚雁回道:“你冷静一点!肖……师父他会这样也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楚雁回吼道,全然听不进去他的话,“放你娘的屁!” “我楚雁回就是暴毙身亡,也绝不会对师父干出这种事来!” “自然不是你有意为之的。”无羁说,“是师父主动替濒临狂化的你进行了疏导,你若不信,就亲自问他。” 楚雁回突然一愣,她的脑海中也有过几次濒临狂化的记忆。 但这些记忆并不深刻,每次若无他人提醒,她根本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楚雁回几近贴在了肖鹤的膝盖上,口吻极度委屈。 她分明发过誓,再也不会让师父为她疏导,让他陷入危险…… 肖鹤手足无措地不敢大动,双唇翕合了几次,点了点头。 因这一个动作,楚雁回痛失掉所有侥幸。 既然是她对沈妄犯下的错,就要承担这个后果。 她心一狠,抽出半寸剑刃,眼也不眨地割破手腕! 鲜血溢出,流满手臂。 看着楚雁回的异常举动,肖宴由生出万般疑惑:“上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羁目光不偏不倚,回答道:“都说凡是为昭翎将军疏导过的式者无一幸免,肖尚书可知为何?” “为何?”肖宴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 “那是因为她能力太强,每次有式者为她疏导,那股力量便会把对方陌生的气息当做敌人,反向掠夺他们的精元之气,从而铲除掉这个威胁。” 无羁说着,语气渐渐有些沉重:“但说从无一人活下来,其实太过绝对。” “曾经也有人在为她进行疏导后留住了性命,唯独只是被狂化之气侵染,常常饱受蚀骨之痛,精气凋零。” 肖宴怔怔听着,思绪豁然清明:“上将军说的这人,莫非就是沈宫主?” “是。” “那这血又是……?” “受到狂化之气影响的式者,可通过饮下被疏导鸮兵的精血,慢慢消除痛苦。” 肖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奇事,忍不住惊讶道:“可一直放血又如何受得住?” 无羁看上去并不焦急,语气平常地说:“无碍,她当初放了三年的血都没死,这次自然也不会有事。” 肖宴一时哑然惊诧:“……” “师父,来,喝了它,喝了你就会好了。” 血液仿若决堤般倾泻,楚雁回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接住滴落的血珠,不令眼前人沾染半分血色。 血腥味近在鼻尖,肖鹤眉宇微蹙,显然有些抗拒,下意识看向肖宴,像在求助。 肖宴不忍直视,说实话,他打心里膈应“喝人血”的行为,不死心地问:“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没有。”无羁坚决道,“不喝只有死路一条。” 肖宴合住双眼,无奈颔首。 肖鹤收回目光,慢慢把住楚雁回的手臂,掌心糊满黏腻血液,从他指缝间流落到衣袂上,再逐渐晕染开来。 恰似红莲明艳,竞相绽放。 楚雁回已然跪地,伏低身子,虔诚地献上自身精血,恳求他能摒弃清傲,施舍一星半点的垂涎之意。 殷红血液离眼前越来越近,肖鹤手下用力,一把将其拉到唇边,狠狠咬下一口! 珀金色瞳孔中映出楚雁回柔和的神情,似乎并不疼。 肖鹤眸底闪过一丝尖冷,嘴下毫不留情,对准她的伤处继续加大力度,似要生啖其肉。 只可惜无论他再怎么咬,楚雁回依旧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第12章 身份揭露 约莫过了一刻钟,肖鹤手臂的斑纹已经随之消散。 他缓缓松手,身上、唇边血迹斑驳,双目恍惚,尽显倾颓。 “师父,还好吗……”楚雁回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想要触碰,又犹犹豫豫地收了回来,藏在身后。 太脏了。 她师父最爱干净的。 肖鹤却主动拉住她:“多谢。” 楚雁回眼睛一亮,激动回握:“师父!你不讨厌我了!” “讨厌?”肖鹤神情间闪过惊讶之色,随后莞尔笑道,“我怎会讨厌你?起初不过是有些……忧虑你的做派。” “而你甘愿割腕以血救我,我便知道了,你其实很好。” 听到这话,楚雁回很是受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刚想说点好话,又唰一下变了脸色,委屈巴巴道:“可你之前都还在躲我……” 传闻中的活阎王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娇? 肖宴眉头一皱,直觉事情不简单:“昭翎将军这是……又神识分裂了?” 无羁尬笑两声:“那倒不是,她只会在师父面前这样,习惯就好。” 肖宴恍然,小声喃喃着:“怪道上将军当时如此肯定吾儿不会遇险……” 无羁笑而不语。 两人悄声交谈不久,楚雁回来到他们跟前,冲肖宴没个好脸色:“我要把我师父带走!你根本没本事护他周全!” “?!”肖宴看了眼远处坐着的肖鹤,敛下眼尾,沉声争辩道,“昭翎将军这话未免有失偏颇?” “哼!你若有能力护他,就决计不会让他饱尝苦楚!即便皇城中无人能够医治此病,又为何不去宫内寻求太医相助?” 楚雁回说得铿锵有力,乍一听还有几分道理。 肖宴只当她是无知小儿,摇摇头:“凡事都讲究个礼法规矩,且不说官员每日进宫上下朝都有严格的时辰规定,外臣若想进宫,必须启奏觐见,得到陛下允许方才进得去。” “光是太医出宫看病这件事儿,我等根本无权将其请来,只能得陛下恩典,下旨特派太医出宫。” 楚雁回听了他的话,反驳道:“谁说的?我就从来没请旨上奏过!” 肖宴:“……” 无羁:“……” 两人同时陷入缄默。 奏没奏过的不重要,关键是谁敢拦啊? “我不管!今日我非得带他走!”楚雁回小脸一仰,势不退让。 “你……!”肖宴气结,登时无言。 忍了半天,只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狂徒!” 楚雁回耳朵动了动,不以为意:“你怎么和那齐子易一样,骂起人来像丢了坨棉花,轻飘飘的!” 肖宴本想再说些什么,无羁出手拦住他:“肖尚书可否听我一言?” 肖宴:“若是劝我的话,便不用说了。” “我不劝你,只将利害说与你听,你再自行权衡一二罢。” 无羁说着,见他安静下来,话锋一转:“且看沈宫主如今这般,想来也并非你所想看到的。” “那侵染式者的狂化之气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昭翎将军这番话也是出于长久考量,毕竟两人不是时刻都在一块儿。” “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便于她每日放血解毒。” 无羁说完,目光落在楚雁回身上,只见她不自然地张了张嘴,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 看来这是说中了她的想法。 肖宴逐渐熄了火,产生动摇:“唉,昭翎将军早这样说不就好了?” 楚雁回不乐意道:“你管我!” 虽然楚雁回的恶名早已传遍天下,但肖宴还是头一遭和她面对面硬刚。 有感此人不像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反倒像个不听教化的竖子。 当初沈妄没被她气死,当真是稀奇。 三人这边乱作一团,肖宴默了许久都没松口。 只听他们身后的少年突然打破沉寂:“我愿意随她去。” 得到当事人的同意,其他人的意见都不再重要,楚雁回难掩高兴,屁颠颠来到肖鹤身边想现在就把他带走。 方才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啊,不行,师父爱干净,我得先拾掇拾掇。” 说着,她冲进院子,在水缸里把手洗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一溜烟跑了进来。 半蹲在地,仰视着他,笑嘻嘻的:“我要让师父住进东院那间最大的厢房!给你搬来很多很多的古书和兰草!” 古书、兰草…… 肖鹤瞳孔剧缩,暗自攥紧衣角,笑得有点牵强:“好……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让我和肖大人再单独聊几句吧。” “那我和无羁就先出去侯着!”楚雁回爽快应下。 由不得无羁发表任何意见,拽着他退至门外,顺手关上了门。 书房内顷刻间只剩下肖家父子二人。 彻底隔绝掉外界的日光后,肖鹤脸上的神情瞬间覆上层冰霜。 他兀自掏出手帕捂在嘴边,抬手朝自身点了几个穴位。 一口血呕在了手帕上。 肖宴朝门外瞟了一眼,压低音量,不解地问:“公子这是没把血喝下去?” “喝了。又吐了。”肖鹤恍若变了个人,浑身带着尖刺,语气冷冰冰的。 肖宴:“这是何故?” “我若好了,不就该回家了?”肖鹤将带血手帕递给他,“拿去处理掉,别被发现。” “你今日倒是演得不错,待我入住将军府之后,也要时刻前来走动,才不会引起外人怀疑。” “自然。”肖宴接过帕子揣进袖中,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次。 肖鹤:“还有话说?” 肖宴眼神飘忽:“确有一事,公子别怪在下多嘴。” “说。” “外人皆知昭翎将军与我家小儿有亲,若是公子借用他的身份堂而皇之住进将军府,岂非有损他的名节?”肖宴老实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再一个就是万一身份暴露……” 像是听到个无足观的笑话,肖鹤嗤笑道:“肖尚书是觉得,名节比肖公子的性命还重要?难道那门亲事你还当真了?” 肖宴猛然一怔,低头道:“在下并非此意。” 肖鹤:“你放心,待我杀了楚雁回,所有的恶名就都在我这个该死之人的头上了,你家儿子的名声定不会有伤。” “至于身份嘛……瞧她蠢的那样,既然认定了我就是‘沈妄’,必然只会信我,不必多虑。” 阿嚏! 门外,楚雁回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尖,斜睨着无羁:“你骂我?” “???” 无羁露出看傻子的眼神:“啧。” 第13章 你全家才死了! 想着沈妄要跟自己回将军府的大事,楚雁回心情大好,没与他一般见识。 扭身隔着窗户纸朝里眼巴巴地张望:“他们聊什么聊这么久?” “总是聊些家常吧?” 话音刚落,无羁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看向她。 “家常?”楚雁回有些摸不着头脑,“沈氏本家早已无人,肖尚书早年丧妻,仅有一子,这有什么好聊的?” 见并未引起她的怀疑,无羁松了口气,打哈哈道:“我也是猜的,许是聊些公事也未可知呢?” 这句话突然提醒了楚雁回:“你说师父与肖尚书商谈的究竟是何事?” “往常即便是陛下密派的任务,也逃不出我的掌握,如今却神神秘秘的,我竟连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实在怪异。” 无羁滚了滚喉头,脑子疯狂打转。 他又何尝不知,有了一个谎言,便需要更多的谎言来为之编排圆满。 想了半天,只道:“我也不清楚,或许时机成熟之后,师父就会告诉你。” 楚雁回噘着嘴思忖须臾,对无羁囫囵的回答不太满意。 但转念想到沈妄稳重的行事做派,又全然对他放下了心。 她相信,师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适时,远处走来一名衙役,对她俯身参拜道:“陆大人请昭翎将军前去地牢一趟,是说和刘家二子的命案有关。” 闻言,楚雁回和无羁面面相觑,鸮兵的直觉告诉他们:大抵是有麻烦了…… “刘家二子之案,事关你的清誉,不可马虎,快去吧。”无羁说。 楚雁回却毫不在意:“清誉能当饭吃吗?要不是你拉着我进宫,我才不管呢!随那齐子易爱怎么弹劾就怎么弹劾!” “现在!我只想守着师父!” 无羁对楚雁回的性格了如指掌,早已习惯她的骄纵张狂。 知道该怎么拿捏住她的软肋:“好歹也是永和村的人,现下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保不齐师父已经知道贾鸿卓被杀,还牵扯到了沈家。” “在他提及此事之前,你总得弄清原委,给个交代不是?” 脑海里一晃而过惨死的沈氏旁支那几人。 楚雁回想了想,觉得有几分理,她可不想师父对她误会颇深:“那你在这儿。” “你一个人不行。” 无羁斩钉截铁道。 说完便对衙役嘱咐了几句,让他留守在门外候着,自个儿拽着楚雁回离开了后堂。 两人越过回廊,楚雁回在他身后盯着被抓的手腕,难得听话一回:“你怎么老是喜欢跟着我?” “因为我是你二哥。” 无羁说。 “嘁,不过是一起在大明宫待了几年罢了!”楚雁回哼了一声,仰着脑袋表示不屑。 正走着,无羁猛地驻足,楚雁回撞上他的后背,探出头瞧了一眼。 只见通向地牢的门前围了几名男子,全作官家打扮,配置横刀,一身玄衣,腰间明晃晃挂着大理寺的巡视腰牌。 几人间有一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徘徊最前方,其人剑眉星目,脚步稳健,不怒自威。 他身上玄衣与其他人不同,用银线绣有山石云纹,隐隐泛光,腰间一枚黄铜令牌更不似寻常 ——定睛一看,原是刻有“大理寺卿”字样的獬豸官牌。 江泽文注意到来者两人,面色如晦,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然而他却并不动作,只是负手立于原地,静静等待他们上前。 “江泽文这杂种怎么在这儿?!” 楚雁回“嗖”一下从无羁身后窜出来,像个被点燃的炮仗。 无羁抓住她:“别冲动。” 楚雁回脸色青白轮换,呵呵一笑:“好,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今日不与他动手。” 尽管楚雁回这么说了,无羁还是对她不放心,从始至终都未敢松开她的手。 走上前去,楚雁回张嘴便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怎么舍得屈尊至此啊?” 凭自身实力让周围气氛冻凝。 无羁:“……” 手是管住了,嘴却没有。 江泽文拧眉凝视着她,晃眼瞟到无羁与她牵手的动作,面无表情道:“你就这么喜欢给她当爹?” “你说什么?!”楚雁回倏然暴怒,张牙舞爪地朝他扑去。 无羁将身一扭,挡在中间,把楚雁回藏在身后,看上去并不生气。 仅是语气有些嗔怪:“老五你怎么……” “上将军,你该称呼我为‘江棘卿’。”江泽文打断他的话。 无羁顿了下,面上闪过一丝落寞,改了话头:“昭翎将军近日因沈宫主之事忧虑过重,行为举止更为不羁,言语有失,还请江棘卿见谅。”顺势又以眼神投递了暗示。 江泽文随之看去,发现了楚雁回瞳眸颜色的变化,冷哼道:“既如此,便该好好管教!而不是放任这条疯狗胡乱咬人!” 听了这话,楚雁回火气更盛:“你一个数典忘祖的家伙有资格说我吗?!” “今日师父就在后堂,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脸来见他!” 在楚雁回的记忆里,当年大明宫最后的试炼结束,朝夕相处的五哥突然与他们断绝关系,进入大理寺,为朝廷卖命。 虽说自他们进入大明宫的那刻,就注定摆脱不了被朝廷禁锢一生的命运,楚雁回对此也并无所谓…… 她只是痛恨有人辜负了师父对他们养育栽培的苦心! 而且不知何故,江泽文唯独对她颇为敌视。 楚雁回也不好惹,一来一往的斗争后,就形成了如今一触即发的局面。 多亏有无羁从中斡旋,才并未酿下大祸。 江泽文听她无端提及沈妄,权当是癫狂之症影响了她的记忆,没有放在心上:“又说什么疯话……” 话音未落,他忽然怔住,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男子,一时失了神。 沈妄?! “他不是……死了吗?” 心里的想法从嘴上跑了出来,楚雁回眼神一变,抬脚踹了过去。 “你说谁死了?!你全家才死了!” 江泽文侧身躲开,楚雁回扑了空,从他身侧擦过。 江泽文审时度势,后撤半步,云淡风轻地拍去衣侧尘土,仿佛事不关己。 无羁忍出来的好脾气此刻彻底崩塌,用蛮劲把楚雁回拉了回来,厉声呵斥:“小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未等楚雁回应声,江泽文指了指后方姗姗而来的“沈妄”,朝她逼近:“你那话说给他听才更合适吧?” 嘭! 楚雁回身手极快地将他扑倒在地,双眼血红,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她的脑海里赫然充斥着无数哭嚎声。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仿佛一根针刺进耳中…… “回儿,师父也没有家了……” 声声残破,碎了她的心。 第14章 江家往事 进入大明宫的鸮兵,有九成都是孤儿。 余下一成,便是像江泽文那般没落的高门贵子。 急于再次东山再起的江氏家族,明知大明宫吃人不吐骨头,却还是亲手把突变为鸮兵的长子献上,彰显忠心,蓄意讨好君王。 只可惜大厦将倾的命数已定,江家人此番盘算未得善果,终还是卷入党羽之争,被冠以叛贼之名,满门抄斩。 江泽文因实力出众,正是朝廷所需的“兵器”,得楚王宽恕,免除死罪…… 因为楚雁回的话,江泽文死去的记忆突然复苏,刺激着他的神识。 他面露凶煞,一个手刀毫不留情劈向楚雁回颈侧,顿时看她晕倒在地。 从地上起身,江泽文把她推给无羁,脖子上还残存着刺痛:“疯子。” 无羁扶住楚雁回,见她颈侧并无淤青,心下了然:“多谢江棘卿手下留情。” 江泽文拂干净官服,重拾贵态,轻描淡写道:“收拾条疯狗而已,我还犯不着对她使用能力。” 彼时,肖家父子已来到众人跟前。 虽不知大理寺卿来此的目的,肖宴出于礼教,问候了一声:“江棘卿,别来无恙。” “肖尚书。”江泽文拱手回礼,视线忍不住朝肖宴身后瞟去,“不知这位是……” 肖宴低声示意肖鹤上前:“鹤儿,快去见过江棘卿。” 肖鹤忽然被推了出去,许是惧怕江泽文的气场,目光有些躲闪。 唯唯诺诺行了礼:“参见江棘卿。”随后又躲去了肖宴身后。 肖宴笑道:“哈哈哈哈哈……犬子怕生,大人莫怪。” 江泽文眼破犀利,在心底冷嗤:可笑,不过只有脸长得一样罢了。 这副懦弱模样,怎么会是那个人…… 定是楚雁回神识混乱,分不清真假,认了个冒牌货做师父。 搞清楚了在意之事,江泽文骤然释怀,客套道:“肖公子常年待在府中,不与外人接触,有此反应,尚可理解。” 简单寒暄完后,地牢入口涌现出两名京兆府的衙役,押着刘裕上来。 陆、齐二人紧随其后。 江泽文见状,立即起手下令,命大理寺差役将刘裕接手过来:“烦请陆大人在一个时辰后,整理好尸格、诉状、卷宗送至大理寺。” 陆方义微微拧眉,无奈应声:“是。” “再会。”江泽文轻轻颔首,撂下这句话,带领大理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此处留下几个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可能对此事知情的陆方义和齐子易。 “陆大人,你叫我等前来,为何又让江棘卿把人领走了?”无羁率先开口。 陆方义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唉,我也未曾料到江棘卿会奉成王之命突然前来接手此案。” “现下不止刘裕、贾鸿卓之案,就连先前他们不肯受理的连环命案,也一并接了去,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成王?!”无羁颇为震惊,“当年成王因靖王叛乱遭受波及,不是被贬为庶民,流放到百越去了吗?” 陆方义解释道:“上将军常年驻守边塞,对朝廷之事不甚了解。” “那成王在被流放的十几年中,每年都为陛下抄写血经奉上,祈神谋福,一时震动朝野。” “陛下因此为他重新平反,恢复了他的皇族身份,如今又担任京兆牧,尊贵不亚当年。” 无羁仔细分析着话里内容,总结下来,说白了就是:成王兜兜转转从落魄王爷成了陆方义的上司。 赤华军常年出塞征战,归期难定,即使归来,往往待不上三日便要再次起程。 无羁也是头一遭听说这回事,不禁想起些陈年往事:“那江家可有平反?” 陆方义意外他会问这话:“上将军慎言。” 当年靖王之乱,所有与此事有所牵扯的,除了身为楚王胞弟的成王,以及江泽文留了条命之外,其他人全被斩首。 刽子手在午门连斩了三日人头,血糊在刀上,磨钝了利刃,砍到后面,则需两刀才能人头落地。 有清流之士不满楚王暴行,对此口诛笔伐,大闹午门,楚王默许监斩将其杀死。 事后又借其之死降下皇榜,颁布罪己诏,处死了那名监斩,平息掉万民哀怨。 至此,靖王之乱便成了朝中所有人封缄于心的禁忌。 当时无羁他们尚在大明宫,他也很清楚陆方义在顾虑什么,只是江家之祸无论怎么看都很冤枉 ——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仅凭登门拜访过靖王这一点,便被纳入了叛贼之列。 无羁一阵恍惚,不管何时何地想起,都依旧令人唏嘘。 许是默认此事不该被提起,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直无言的齐子易此时突然打破沉寂:“听上将军这话,莫非当年的靖王之乱还有什么隐情?” 无羁看了眼陆方义的脸色,摇摇头:“并无什么隐情,无非是难忘旧时情义,心存侥幸罢了。” 齐子易:“……” 说谎。 十几年前他正随府中先生游学江南,回来后才听说靖王叛乱,细打听去,人们却对此闭口不提。 当初他因急于入仕,便听从了先生的建议专心备考,是以渐渐将其遗忘。 如今看来,只怕其中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若当真如此,岂非又冤死了许多无辜之人…… 无羁见齐子易双目失焦,落入沉思,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话说回来,方才齐翰林随陆大人前去地牢,可有问出什么消息?” 齐子易蓦地从过往的意识里抽离出来,正了声色:“让上将军失望了,单凭刘裕的一面之词,实在不足以让我信服。” 无羁欲言,齐子易却不给他任何机会:“退一万步讲,就算昭翎将军在此事上并无过错,也抹除不掉曾经她对无辜之人造成的伤害……那些枉死之人都需要一个公道……” “弹劾奏章我绝不会撤回。”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肖鹤,脑子里对楚雁回在书房里的那句“师父”有了些眉目。 学着大家把此事看作寻常,话锋一转:“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告辞。”随后躬身拜别诸位。 这小子……真是个犟骨头…… 无羁目送着他离开,想起当下之事,不免忧心:边关的妖魔暴乱已经平定,赤华军对朝廷的价值骤减。 加之楚雁回不久前才冒犯龙颜,若楚王较真起来,难保不会治她的罪。 偏偏神识分裂的“这个”楚雁回又是最好拿捏的…… “陆大人也不信刘裕的话吗?”无羁试探道。 “非要说的话,我更相信昭翎将军的话。”陆方义万分笃定地说。 无羁不解他对楚雁回的信任从何而来,几乎脱口而出:“为何?” 陆方义想了想,他是不喜鸮兵,但也并不妨碍他对他们其中某些人的信任:“因为此案波及到了永和村的沈家……” 哐! 身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好几双眼睛循声望去,只见肖鹤踩空台阶摔了下去,整个人结结实实撞在院子的水缸上。 待肖宴大惊失色地前去查看,他却早已晕了过去。 显然今日并不适宜商讨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