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我李承乾,绝不被废》 第4章 甘露殿内,父子君臣 夜色如墨,笼罩着巍峨的太极宫。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峙,早已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长安城。从达官显贵到市井小民,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太子李承乾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 有说他疯了的,有说他被逼急了的,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私下押注,赌这位大唐的储君,还能在东宫的位置上待多久。 而此刻,风暴的中心——甘露殿,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李世民屏退了所有内侍,只留下一人。 他的妻兄,也是他最信任的肱股之臣,大唐司空,赵国公长孙无忌。 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李世民脸上的阴霾。 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地盯着“玄武门”那三个字,仿佛要将那舆图看出一个洞来。 长孙无忌侍立一旁,沉默不语。 他深知这位妹夫兼君主的脾性,此刻的天子,就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任何轻率的言语,都可能招来雷霆之怒。 良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不复白日里的雷霆之怒,却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寒意。 “辅机,你说,承乾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这个问题,长孙无忌在心里已经问了自己不下百遍。 他躬身答道:“陛下,太子殿下今日之言,确有悖人伦,大失储君体统。” “但臣以为,或许是……是因魏王恩宠日盛,心中忧惧,故而言行失据,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措辞,既点出了李承乾的错误,又将其归咎于“情急”,试图为自己的外甥稍作开脱。 “情急?”李世民转过身,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苦涩,“辅机,你我相识数十年,你何时见朕如此狼狈过?” “朕自登基以来,平突厥,定四夷,自问胸有乾坤,天下事尽在掌握。可今日,朕竟被自己的儿子,用朕最不愿提及的往事,逼得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他不是疯了!朕看他,是清醒得很!”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刀,精准地捅在朕的心窝子上!他在质问朕,在挑战朕,在告诉满朝文武,他李承乾,才是我李世民最合格的儿子!” “因为他够狠,够绝,敢于效仿他父皇的‘玄武门之举’!” 李世民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案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嗡嗡作响。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 陛下看透了,看得比谁都透。 李承乾今日之举,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而是话语背后那套冰冷、残酷,却又让李世民无法反驳的——强权逻辑!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只能再次劝慰,“承乾毕竟年少,性情偏激。加以时日,好生教诲,或可……” “教诲?”李世民打断了他,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你觉得,今日的承乾,还是那个朕一训斥,就吓得浑身发抖的少年吗?” “朕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悔意。朕看到的,是狼!是一头潜伏了许久,终于露出獠牙的饿狼!” “他甚至连自己的瘸腿,都变成了可以利用的武器,来彰显自己的决绝!这份心机,这份隐忍……辅机,你不觉得可怕吗?” 长孙无忌的心,沉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今日的李承乾,确实像换了一个人。 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那份洞悉人心的精准打击,绝不是一个养在深宫的少年太子所能拥有的。 李世民在殿内来回踱步,烦躁不安。 “朕今日将他禁足,是想让他冷静,也是想让天下人冷静。可朕现在却有些……后悔。” “为何?”长孙无忌不解。 “因为朕把他关起来,就等于看不见他了。”李世民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猜忌与警惕。 “一头看不见的狼,比一头看得见的狼,要危险得多!谁知道他在东宫里,会谋划些什么?” 长孙无忌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一双眼睛。”李世民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一双能替朕,死死盯住东宫,盯住承乾一举一动的眼睛。” “他见了谁,说了什么,甚至……他每天在想什么,朕都要知道!” 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图。 “陛下圣明。东宫之内,本就有陛下安排的人手,只需……” “不够!”李世民断然否定,“那些人,只能看些皮毛。朕今日算是看清了,朕这个儿子,心思深沉如海。” “寻常的眼线,只怕早就被他察觉,甚至可能被他反过来利用!朕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又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长孙无忌的身上。 “辅机,这件事,只有你,能替朕办到。”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这可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作为国舅,同时又是百官之首,亲自插手监视太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极为不妥。 但君命如山。 “臣,遵旨。”他艰难地躬下身,“不知陛下,想要安插怎样的人?”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脑中闪过无数人选,却又一一否决。 最终,他的脑海中,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一个看似与东宫毫无瓜葛,却又因一桩旧案,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去,把纥干承基给朕找来。” 李世民的声音,在寂静的甘露殿中,显得格外冰冷。 纥干承基,东宫护军,太子千牛。 此人武艺高强,为人机警,更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曾是齐王李元吉的旧部,在玄武门之变后,被划为叛党。是李世民念其勇武,才赦免了他,并将其收入军中。 这样的人,对陛下,有着救命和知遇之恩。 同时,他对东宫,对太子,又有着天然的、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用他来做这双“眼睛”,再合适不过。 长孙无忌心中暗叹,陛下果然是陛下。即便在盛怒与烦躁之下,依旧能做出最精准、最狠辣的布置。 看来,一场围绕着东宫的无声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是不知道,他那个脱胎换骨的外甥,能不能接得住,这来自帝王父亲的、沉重如山的“关爱”。 与此同时。 夜色下的东宫,依旧寂静。 李承乾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经入定。 那条受伤的腿,在一种奇异的内息流转下,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疼痛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他看似平静,但他的大脑,却在以极高的效率运转着。 他在复盘。 复盘今日朝堂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句话的用意。 父皇的震怒,李泰的伪善,魏征的痛心,长孙无忌的惊骇……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信息流,在他脑中汇聚、分析、推演。 父皇绝不会善罢甘休。 禁足,只是第一步。紧随而来的,必然是密不透风的监视,和更加严酷的政治打压。 他那位“仁厚贤明”的四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今日的羞辱,只会让他更加疯狂地拉拢朝臣,在父皇面前构陷自己。 危机四伏。 但他,毫无惧色。 因为他手中,握着一张足以扭转乾坤的王牌——领先了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知识与眼界! “纥干承基……” 李承乾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他笑了。 父皇,您的棋子,已经准备好了吗? 真巧。 我的刀,也快磨好了。 第5章 独臂铁匠,称心之棋 翌日,天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东宫总管常何,眼圈发黑,神情却不再是昨日的惶恐,反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亢奋。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布衣,趁着清晨采买的车辆出宫之时,悄无声息地混了出去。 长安城,西市。 这里是整个大唐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胡商、走卒、百工、游侠,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喧闹而又充满了生机。 常何没有心思欣赏这份繁华。 他按照太子的吩咐,七拐八绕,最终在一条偏僻的巷子深处,找到了那家“张氏铁匠铺”。 铺子很小,甚至有些破败,与西市的喧嚣格格不入。 一个身材高大、左臂齐肩而断的独臂汉子,正赤裸着上身,用仅有的一只右臂,抡着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肉纹理滑落,在炙热的铁砧上“滋”地一声,化为一缕白烟。 此人,正是张阿六。 常何走上前,沉声道:“店家,打一口最好的横刀。” 张阿六头也不抬,声音瓮声瓮气:“百炼钢刀,十贯钱,先付钱,后取货。” 常何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铜钱,放在一旁,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句接头暗号: “故人让。” “哐当!” 沉重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铁砧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张阿六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锐利得惊人的精光,死死地锁定了常何。 “你说什么?” “故人让。”常何重复了一遍,同时将那张画着马蹄铁图样的白麻纸,推了过去。 张阿六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奇特的形状让他眉头紧锁。 没有多问,而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常何的衣领,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将他拽进了铺子后面的暗间。 “故人是谁?”张阿六的声音,冰冷得像他锤下的钢铁。 常何被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和煞气骇得心头发颤,但一想到太子那双更加冰冷的眼睛,他强自镇定下来,低声道:“故人,便是当年将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又给了你三百贯钱,让你隐姓埋名活下去的那位小郎君。” 张阿六的独臂,猛地一颤。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激动、感激、以及深深的困惑。 “是他……他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 “故人的身份,你无须知晓。”常何挣脱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总管太监的气度,“你只需知道,故人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这图纸上的东西,名叫‘马蹄铁’,五十套,用最好的精钢,三日之内,必须完成。”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 “我张阿六的命,是故人给的。”张阿六没有让他说完,斩钉截铁地打断道。 “别说五十套,就是五百套,三天之内,我也给你砸出来!钱,我一文不要!” 他看了一眼图纸,眼中闪过一丝专业铁匠的疑惑:“只是这东西,形状古怪,有何用处?” “不该问的,别问。”常何冷冷地回了一句,将一小锭金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也是你这三日的开销。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我来取货。”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转身迅速离开了铁匠铺,消失在西市的人流之中。 张阿六站在原地,摩挲着那张粗糙的图纸,眼中光芒闪烁。 …… 完成了第一件事,常何马不停蹄地赶往平康坊。 与西市的喧闹不同,平康坊是长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也是“风月”的代名词。 他要去见的第二个人——“称心”,就在这里的一家乐坊之中。 称心,年方十六,是这家叫“醉风楼”的乐坊里最出名的乐童。 他并非女子,却生得比女子还要秀美,尤其擅长音律,一曲羯鼓,能让满座宾客为之倾倒。 但常何知道,这只是表象。 太子给他的信息里,清楚地写着:称心,原是突厥部落一名小帅的儿子,部落被灭后,辗转被掠卖至此,性情坚韧,内心充满了对大唐贵族的仇恨。 常何没有惊动任何人。 以东宫采买乐人为名,见到了醉风楼的鸨母。 在付出了五十贯钱的“赎身费”后,他顺利地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美少年。 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称心正独自一人,默默地擦拭着一面牛皮羯鼓。 他穿着华丽的丝绸,眉目如画,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冷漠。 “你就是称心?”常何开门见山。 称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常何说道,“跟我走吧,有人想见你。” “自由?”称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罢了。是哪位国公,还是哪位将军,看上了我这副皮囊?” “都不是。”常何摇了摇头,他走到称心面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想不想……亲手毁了那些将你族人踩在脚下,又把你当玩物一样肆意买卖的大唐贵族?” “想不想,站在权力的顶峰,看着他们跪在你面前,摇尾乞怜?” 称心擦拭羯鼓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像一头被囚禁已久的幼狼,闻到了血腥味。 “你是谁?你要我做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常何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重要的是,我的主子,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他现在需要一枚棋子,一枚能让他看清整个棋局,甚至能搅乱整个棋局的棋子。” “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你的美貌,是最好的伪装。你的才艺,是最好的武器。你的仇恨,是最好的动力。” 称心沉默了。 他盯着常何,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的羯鼓,站起身来。 “我跟你走。” 常何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条毒蛇,已经上钩了。 他将称心藏在采买的车辆中,一路有惊无险地带回了东宫,并按照李承乾的吩咐,将他安置在一间极为偏僻、除了他和太子之外无人知晓的殿宇之中。 做完这一切,已是傍晚。 常何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丽正殿复命。 “办得很好。” 李承乾听完他的汇报,脸上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夸了一句。 他放下手中的一卷兵书,看向常何,忽然问道:“今天出入宫门,守卫的盘查,是不是比往日严了许多?” 常何心中一凛,连忙答道:“殿下圣明!确实如此!尤其是针对东宫的采买车辆,几乎是箱箱盘查,人人过问。” “意料之中。”李承呈冷笑一声,“我父皇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一点。看来,他的‘眼睛’,已经安插进来了。” “那……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常何紧张地问道。 “应对?”李承乾站起身,瘸着腿,在殿内踱步,“为什么要应对?我们不仅不应对,还要主动把破绽露给他看。” 他走到常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明天起,你继续扮演那个对我忠心耿耿,却又愚蠢冒失的总管。” “我会故意让你去做一些看起来很可疑,但实际上无关痛痒的事情。比如,让你去联系一些早就失势的旧臣,或者让你去采买一些名贵的药材补品,表现得像一个急于自救、却又病急乱投医的蠢货。” “我要让父皇的那双‘眼睛’看到,他想看到的‘真相’——一个被禁足后,惊慌失措、昏招迭出的太子。” 常何恍然大悟。 这是……示敌以弱!用伪装的愚蠢,来麻痹真正的敌人! “那……称心和马蹄铁的事……” “这两件事,绝对不能暴露。”李承乾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两条线,由我亲自来抓。你,只需要演好你的戏,当好那张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明牌’,就够了。” 常何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他看着眼前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位殿下,不仅在布局,更在布一个局中局! 他不仅要欺骗敌人,甚至连自己这个最忠心的手下,在某些时候,都只是他棋盘上用来迷惑对手的棋子。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何等冷酷的帝王心术! “奴才……明白了。”常何深深地躬下身,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他知道,他跟对了主子。 这条驶向未知风暴的大船,或许会倾覆,但更大的可能,是会冲破一切阻碍,最终抵达那权力的彼岸 第6章 致命的棋子 夜,三更。 长安城陷入了最深的沉睡,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东宫,承恩殿。 这里是东宫护卫的居所之一,偏僻而安静。 纥干承基躺在通铺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看似早已熟睡。 但只要凑近了看,就会发现,他那双藏在眼皮下的眼珠,正在轻微地、有规律地转动着。 他在想心事。 白日里,一纸来自兵部的调令,将他从金吾卫中,调入了东宫卫率,任太子千牛备身,官职不大,却是太子身边最近的护卫之一。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走了大运,能到储君身边当差,前途无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道调令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天秘密。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夜在甘露殿中,面见天子的情景。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丝毫的架子,亲自为他赐座,与他话家常,追忆他父亲当年的勇武,感叹他这些年的埋没。 那份超乎寻常的“恩宠”,让纥干承基受宠若惊,几乎要发誓为陛下效死。 直到最后,李世民才图穷匕见,道出了真正的目的——要他成为安插在太子身边,最隐秘、最致命的一双眼睛。 “承基,朕知道,这很委屈你。”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与痛心,“但承乾……他病了,病得很重。朕需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才能对症下药,将他引回正途。” “这件事,朕信不过旁人,只能托付给你。” “你放心,只要太子能迷途知返,朕绝不会亏待你。你父亲没能得到的荣耀,朕,加倍给你!” 君王的嘱托,未来的荣华,父亲的遗愿……这一切,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纥干承基的心头。 他没有选择。 或者说,从他踏入甘露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纥干承基,从此便是天子落在东宫棋盘上,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将纥干承基从思绪中惊醒。 他立刻收敛心神,呼吸变得更加平缓,仿佛一个真正的熟睡之人。 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他的床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沿。 是东宫总管太监,常何。 纥干承基“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装作被惊醒的样子,低声喝道:“谁?” “是我。”常何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纥干将军,殿下有请。” “殿下?”纥干承基心中一凛,暗道:这么快就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身,问道:“夜深至此,殿下召我何事?” “将军勿要多问,去了便知。”常何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秘和催促。 纥干承基没有再多言。 他迅速穿好衣甲,佩上横刀,跟着常何,穿过寂静的庭院,一路来到东宫的主殿——丽正殿。 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 太子李承乾,穿着一身宽大的寝衣,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幅舆图前,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殿下,纥干将军带到。”常何躬身禀报。 “你下去吧。”李承乾没有回头。 “喏。”常何应声告退,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纥干承基一眼,并悄悄合上了殿门。 大殿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纥干承基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纥干承基,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白日朝堂上的疯狂与决绝,也没有了传说中的暴戾与乖张。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神经质的兴奋。 他瘸着腿,一步一步地走到纥干承基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纥干将军。”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亲切感,“孤知道你,也等了你很久了。” “等我?”纥干承基故作不解。 “当然。”李承乾笑了,他拍了拍纥干承基坚实的臂膀,“孤知道,你是父皇派来的人。是父皇派来,监视孤的‘眼睛’。”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纥干承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到了极点!后背的冷汗,几乎是“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不可能! 这件事,天知地知,君知我知!太子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的第一反应,是辩解,是否认! 但当看到李承乾那双眼睛时,他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平静、深邃,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在他的注视下,自己那点所谓的城府和伪装,就像三岁孩童的把戏一样可笑。 “殿……殿下……您……”纥干承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结巴。 “不必惊慌。”李承乾的笑容,愈发和煦,也愈发诡异,“孤非但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反而……很高兴。” “高兴?”纥干承基彻底懵了。 “是啊,很高兴。”李承乾拉着他,走到了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指着上面的一个点,“因为孤现在,正需要一双能替孤,看清整个棋局的‘眼睛’。而你,纥干将军,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一个显赫的位置——魏王府。 “父皇让你监视孤,是想知道孤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李承乾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力,“而孤,则可以告诉你,父皇想让你看到什么。” “孤可以让你,轻而易举地完成父皇的任务,得到他的赏识和信任。” “作为回报……”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孤需要你,替孤去盯着魏王府,盯着我那位‘仁厚贤明’的四弟。” “他见了谁,赏了谁,又在背地里,说了孤什么坏话……孤,都要知道。” 纥干承基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被太子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彻底震住了。 这……这是要做什么? 反间计? 不,这比反间计更可怕!太子这是要将计就计,把他这枚天子安插的棋子,变成一枚同时为双方服务,不,是主要为他自己服务的……双面间谍! “殿下……这……这是在拿末将的性命开玩笑!”纥干承基艰难地说道,“此事若有泄露,末将……万死莫辞!” “当然是在拿你的性命开玩笑。”李承乾毫不避讳地承认了,他脸上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可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凑到纥干承基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你父亲,当年是齐王府的护军校尉,玄武门之变时,箭射向了我父皇,导致他的马惊了。” “这件事,父皇或许为了彰显仁德,已经忘了。可是……孤还记得。” 纥干承基的身体,如遭电击,瞬间冰凉! 这是他家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罪孽!他以为早已被尘封在历史的角落里,没想到……太子竟然知道! 这……这已经不是威胁了,这是赤裸裸的、扼住他命运咽喉的王牌! “孤可以让你父亲的‘罪孽’,永远被遗忘。” “孤也可以让你,得到比父皇承诺的,多十倍的荣华富贵。”李承乾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份储君的从容与威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忠于父皇,然后明天一早,就将今夜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不过你要想清楚,到那时,父皇会如何看你?一个轻易就被策反的废物?一个父亲是建成余孽的‘罪臣之后’?他还会信你吗?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比孤好到哪里去?” 一番话,如同一柄重锤,将纥干承基所有的侥幸和抵抗,砸得粉碎。 他惊恐地发现,从他踏入这座大殿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之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眼前的这位太子,根本不是什么病了的少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一个能看透人心,并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鬼!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艰难地,再次单膝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跪得心甘情愿,也跪得胆战心惊。 “末将……愿为殿下……效劳!” 李承乾笑了。 笑得无比畅快。 父皇落下的这枚最致命的棋子,从现在起,已经刻上了他李承乾的印记。 一张覆盖整个长安城,以东宫为中心,连接着魏王府、赵国公府,甚至直达甘露殿天子御案的情报网络,雏形已现! 而他,将是这张大网中央,唯一的主人! 第7章 拙劣的伪装,锋利的投名状 翌日,天刚蒙蒙亮。 纥干承基如同行尸走肉般从丽正殿走出,他的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昨夜与太子的那番对话,对他而言,不亚于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依仗,都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对太子,却仍旧是一片迷雾。 太子是如何得知他父亲的旧事,太子为何会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而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跟着这位魔鬼般的太子,一条道走到黑。 要么,现在就去向陛下自首,然后全家一起,为父亲当年的“罪孽”,陪葬。 回到承恩殿的护卫居所,他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的点卯鼓声响起。 开始“工作”了。 他今天当值,负责带领一队护卫,在丽正殿外围巡逻。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很快,他便看到了“异常”。 东宫总管太监常何,行色匆匆地从殿内走出,脸上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 他先是对手下的几个小太监低声吩咐着什么,随后便亲自带着两人,抬着一个空食盒,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纥干承基心中一动,立刻给副手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在宫门口,他清晰地看到,常何与守门的金吾卫发生了“争执”。 “咱家是奉了殿下的令,出宫为殿下寻访几位故人,请他们为殿下分忧,你们为何要阻拦?”常何尖着嗓子,显得外强中干。 守门的金吾卫将领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常总管,陛下的旨意,东宫禁足。任何人,无陛下手谕,不得擅自出入。您还是请回吧。” “你!你们这是狗仗人势!”常何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愤愤地领着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一幕,被纥干承基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 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不是昨夜的那番对话,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太子被禁足后,病急乱投医,试图派人出宫求援却被拦下的拙劣表演。 他会立刻将此事,作为太子“惊慌失措”的证据,上报给陛下。 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太像了! 这演得太像了!常何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守卫那公事公办的嘴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故意演给他,演给所有“眼睛”看的戏! 太子殿下……竟然从一开始,就算到了父皇会加强宫门守卫,并利用这一点,来塑造自己“愚蠢无能”的假象! 纥干承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样的心机面前,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昨夜选择了顽抗到底,恐怕今天,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巡逻。 自己的任务,才刚刚开始。太子殿下需要他送出的,绝不仅仅是这种拙劣的“伪证”。 果不其然。 临近中午,常何再次找到了他。 这一次,常何将他引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塞给了他一张字条。 “纥干将军,”常何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股计谋得逞的窃喜,“这是殿下让咱家偷偷誊抄的,是魏王府文学馆那几位学士的名单,以及他们各自的喜好和短处。” “殿下说了,这是给你的‘投名状’,让你交给陛下。就说……是你买通了东宫里一个负责笔墨的小太监,才弄到的。” 纥干承基接过字条,展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名单上,不仅有褚遂良、虞世南这些名震天下的大儒,更有几个他闻所未闻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用蝇头小楷,详细标注了其人的家世背景、学术专长,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和丑闻! 比如,某位以清高闻名的学士,竟有“嗜赌”的恶习;另一位看似德高望重的老者,年轻时曾有过“窃取他人文章”的劣迹。 这些信息,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魏王府的文学馆,才刚刚成立几天而已!太子殿下身在东宫,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 “殿下还说了,”常何继续说道,“陛下看到这份名单,自然会明白将军你的‘能力’和‘忠心’。陛下最恨的,便是臣子结党。” “魏王府如此大张旗鼓地招揽人才,早已触动了陛下的逆鳞。你送上这份名单,等于是送上了一把可以随时敲打魏王的锤子。此乃大功一件!” 纥干承基的手,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 这才是太子真正的目的! 前面常何出宫被拦,是演戏,是“伪装”。 而现在这份名单,才是真正的“匕首”!是一份能让他立刻在陛下面前立下大功,取得绝对信任,同时又能精准打击政敌的……投名状! 太子殿下,这是在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成为一名最顶尖的间谍! 他利用自己,将一把刀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到了陛下的手上。 陛下会用这把刀去对付魏王,从而加深对自己的信任。 而自己,则因为这份信任,能更深地潜伏下来,为太子提供更多、更有价值的情报。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咱家言尽于此,将军好自为之。”常何说完,便悄然离去,留下纥干承基一人,手握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字条,在风中凌乱。 他深吸一口气,将字条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自己该去向陛下“汇报”了。 他要去汇报太子殿下的“惊慌失措”和“昏招迭出”。 然后,在汇报的最后,不经意地,献上这份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的“意外之喜”。 …… 甘露殿。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心情依旧烦躁。 长孙无忌侍立一旁,轻声道:“陛下,派去监视东宫的人,已经陆续传回消息了。” “说。”李世民头也不抬。 “今日一早,太子便命总管常何,试图出宫联络旧臣,被宫门守卫所阻。” “其后,又命人采买大量滋补药材,似乎心神不定,忧惧成疾。”长孙无忌汇报道。 “哼,蠢材!”李世民冷哼一声,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朕还以为他有多大长进,原来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看来,昨日在朝堂上,不过是一时血勇,被逼急了的胡言乱语罢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的那份警惕,却并未完全放下。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进来通报:“陛下,东宫千牛备身纥干承基,求见。”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让他进来。” 纥干承基快步入殿,跪地行礼。 他先是按照李承乾“剧本”里写好的,将常何出宫被阻之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极力渲染了太子的“慌乱”和“无能”。 李世民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和他从别的渠道听到的消息,并无二致。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有!”纥干承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臣……臣用了一点手段,买通了东宫一个掌管笔墨的小太监,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东西!” “臣觉得,此事关系重大,不敢耽搁,特来献给陛下!”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张字条,由内侍呈了上去。 李世民疑惑地展开字条。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了起来!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当他看到名单后面,那些详尽到令人发指的“黑料”时,他握着纸条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好……好啊……” 李世民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纥干承基,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纥干承基,你做得很好。” “此事,你是大功一件!” “从今天起,东宫之内,你可以相机行事。朕要你……给朕挖出更多,像这样的东西!” 纥干承基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重重叩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臣,万死不辞!” 在他叩首的瞬间,他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太子殿下……您……究竟是神,还是魔? 第8章 军神之厄,破局之棋 三日后,夜。 常何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东宫,在西市那家破败的铁匠铺里,取回了一个沉重的麻袋。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易在绝对的沉默中完成。 张阿六看着常何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转身,将烧红的铁块重新投入了锻炉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丽正殿内。 李承乾亲自打开了那个麻袋。 五十套,二百片马蹄铁,连同配套的蹄钉,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属于精钢的青色光泽。 每一片的弧度,每一个钉孔的位置,都与他图纸上画的,分毫不差。 甚至连边缘的打磨,都处理得极为光滑。 “这张阿六,果然是个顶级的工匠。” 李承呈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拿起一片马蹄铁,在手中掂了掂。 这东西,在后世看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但在这个时代,它却是一个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革命性发明! 它能让战马的马蹄,免受长时间奔袭和复杂地形的磨损,极大地提升一支骑兵部队的机动性、续航能力和作战半径。 这意味着,大唐的骑兵,将跑得更快、更远、更久! 在与突厥、吐蕃这些同样以骑兵见长的游牧民族的对抗中,这将是压倒性的战略优势! 这份功劳,太大,太烫手! 以他目前“被禁足”的太子身份,根本吞不下。 如果他冒然将此物献上,非但不会得到奖赏,反而会加重父皇李世民的猜忌——你一个养在深宫的太子,不好好读圣贤书,整天琢磨这些行军打仗的“奇技淫巧”,意欲何为?你想造反吗? 所以,这份功劳,他必须“送”出去。 送给一个有足够分量,能接得住这份天大功劳,并且能将这份功劳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的人。 一个……能让他借此机会,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大唐军队之中的人。 大唐卫国公,兵法大家,被后世尊为“军神”的——李靖。 李承乾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个名字。 他选择李靖,有三个原因。 其一,李靖是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战功赫赫,威望无人能及。 由他来献上马蹄铁,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能让李世民和整个朝堂,瞬间认识到此物的巨大价值。 其二,此刻的李靖,正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他因功高,屡遭弹劾,早已被李世民收回了兵权,赋闲在家,名为休养,实为软禁,心中必然充满了郁郁不得志的苦闷。 一个失意的军神,才最有被“投资”的价值。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前世的记忆告诉他,李靖为人,虽然在军事上杀伐果决,但在政治上却极为谨慎,懂得明哲保身,从不轻易站队。 这样的人,看似难以拉拢,但一旦他认可了你,就绝不会轻易背叛。 李承乾要的,不是李靖立刻站到自己这边,成为“太子党”。他要的,只是在这位军神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一颗认为他这个太子,并非庸才,而是真正懂得军事,心怀社稷的“知己”的种子。 “常何。”李承乾唤道。 “奴才在。”常何立刻上前。 “明日,你再去一趟纥干承基那里。”李承乾将一片马蹄铁和几颗蹄钉,用一块布包好,递给了他。 “告诉他,这是他‘无意中’,从东宫一个负责马厩的杂役那里,发现的‘古怪铁片’。” “那个杂役,是从一个西域胡商手中买来的,觉得好玩,就偷偷给自己的马钉上了,发现马跑起来,似乎更稳了。” 李承乾顿了顿,继续说道:“让纥干承基,想办法,将这东西,‘不经意’地送到卫国公李靖的手上。” ““记住,是李靖,而不是直接送到父皇面前。” 常何接过布包,满心困惑:“殿下,此物……如此重要,为何不直接献给陛下?反而要……要送给卫国公?”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白白将天大的功劳拱手让人。 李承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常何,你要记住。有时候,一份功劳,直接拿到手里,会烫死人。” “但如果借别人的手送出去,不仅能得到同样的好处,还能收获一个强大的朋友。这叫‘利益均沾’。” “我父皇生性多疑,尤其对我这个‘忤逆’的儿子。我献上此物,是罪。” “但纥干承基发现此物,是功。李靖验证并推广此物,更是天大的功!” “而我……”他笑了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一个在东宫里,闭门思过的可怜太子而已。” 常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对太子殿下的谋划,已经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奴才明白了。” “去吧。”李承乾挥了挥手,“告诉纥干承基,这件事,要办得干净利落,要让他自己,都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 次日,长安城,卫国公府。 府邸门前,车马稀疏,与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靖正独自一人,在后院的演武场上,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抚摸着自己的情人。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为大唐开疆拓土,打得突厥俯首称臣的军神,如今,却只能与这些冰冷的兵器为伴。 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陛下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不再需要他了。 或者说,陛下害怕他手中那柄看不见的“兵权”,害怕他那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威望。 所以,他只能在这里,做一个富贵闲人,慢慢地被岁月磨去所有的锋芒。 就在此时,管家匆匆前来禀报。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是东宫的一名千牛备身,叫纥干承基,说是有要是求见。” “东宫的人?”李靖眉头一皱,“还是个千牛备身?他找老夫何事?” 他与东宫,素无往来。 更何况,太子刚刚在朝堂上闹出那等风波,被陛下禁足。 此刻与东宫的人扯上关系,绝非明智之举。 “不见。”他干脆地回绝。 “可是……他说,他带来了一件可能关乎我大唐骑兵未来的东西,想请国公爷您亲自过目。”管家又补充了一句。 “关乎大唐骑兵的未来?” 李靖擦拭宝剑的手,停住了。 他沉吟了片刻。 “让他到前厅等我。” 片刻之后,前厅。 李靖见到了这位年轻的东宫护卫。 纥干承基按照李承乾的剧本,先是恭敬地行礼,然后用一种混合着激动、忐忑和不确定的语气,讲述了自己如何“偶然”从一个马夫那里,发现了这个“古怪的铁片”。 “……末将愚钝,不知此物究竟为何。但末将想,军国大事,骑兵为重。” “论及骑兵与战马,普天之下,无人能出卫国公之右。故而,末将斗胆,私下将此物带来,恳请国公爷为末将解惑!” 说着,他双手呈上了那个用布包着的马蹄铁。 李靖接过布包,打开一看,眼神瞬间就凝固了! 他拿起那片弧形的铁片,又拿起那根特制的蹄钉,常年在马背上生涯的经验,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的用途!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那双因为赋闲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此物……此物是何人所制?!”他一把抓住纥干承基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纥干承基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回国公爷,据那马夫说,是从一个西域胡商手中所得,那胡商也说不清来历,只当是个小玩意儿……” “胡说!”李靖厉声打断他,“如此精妙绝伦的设计,完美贴合马蹄的弧度,还有这恰到好处的钉孔位置!” “这绝非什么胡商的‘小玩意儿’!这……这是神物!是能让我大唐铁骑,横行漠北,再无后顾之忧的神物!” 他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马蹄铁,口中喃喃自语:“天才……真是天才的设计!为何我……我竟然从未想到过!”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纥干承基。 “你,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从你发现它,到你决定来找我,所有的细节,一个字都不要漏!” 纥干承基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军神起了疑心。 但他早有准备,将李承乾为他编好的那套“合情合理”的说辞,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讲得绘声绘色,将自己的“忠君爱国”和“灵机一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靖听完,沉默了。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在纥干承基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似乎要将他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看穿。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了手,眼神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更深的暗流。 “你,很好。”李靖看着纥干承基,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叫纥干承基是吧?你不仅忠心,而且很聪明。” “你没有将此物直接献给陛下,而是先来找老夫,这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此物事关重大,老夫要立刻进宫,面见陛下!你,随我同去!” 纥干承基心中狂喜,太子的第二步棋,也成功了! 他不仅将马蹄铁送到了李靖手上,更重要的是,李靖已经默认了,这份天大的功劳,有他纥干承基的一份! 而他,只是一个传递消息的“信使”而已。 真正的布局者,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东宫里,仿佛置身事外。 这份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第9章 军神之献,帝王之心 甘露殿,气氛压抑。 李世民刚刚从纥干承基那里,拿到了那份足以让魏王李泰喝一壶的“文学馆黑料名单”。 他心中的怒气,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因为对儿子们明争暗斗的失望,而更添了几分烦躁。 他正打算让长孙无忌去敲打一下李泰,让他收敛一些,便有内侍匆匆来报: “陛下!卫国公李靖,于殿外求见!同行的,还有东宫千牛备身纥干承基!” “李靖?”李世民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太过特殊。 那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忌惮的将领。 自将他罢官赋闲之后,李靖便闭门谢客,从不参与任何朝政,今日,怎么会如此突兀地求见? 而且,还和纥干承基一起? 一个是赋闲在家的军方大佬,一个是他刚刚安插进东宫的密探。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 李世民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宣。”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同时对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长孙无忌心领神会,退到一旁,准备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李靖与纥干承基一前一后,步入大殿。 李靖虽然身着便服,但那股久经沙场、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他一进殿,便行叩拜大礼,声音洪亮如钟:“老臣李靖,参见陛下!” 纥干承基则紧随其后,再次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爱卿平身。”李世民抬了抬手,目光却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卫国公今日不在府中颐养天年,何事如此匆忙,竟要趁夜入宫啊?” 他的语气,听似平和,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李靖站起身,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布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老臣今日入宫,不为私事,只为向陛下,敬献一件足以让我大唐铁骑,纵横四海,再无敌手的‘神物’!” “神物?”李世民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看了一眼旁边的长孙无忌,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困惑。 “呈上来。” 内侍接过布包,恭敬地送到李世民的御案前。 李世民打开布包,看着里面那几片形状古怪的铁片和几根粗壮的铁钉,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靖,这就是你说的‘神物’?”他拿起一片马蹄铁,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悦,“朕看,不过是几片废铁罢了。” “陛下!此物,绝非废铁!”李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几分。 “此物名为‘马蹄铁’!请陛下试想,我大唐骑兵,远征漠北,最惧者为何?非是敌军之利刃,而是长途跋涉,战马蹄甲的磨损!” “一匹良驹,一旦蹄甲磨损开裂,便等同于废了!我军不知有多少次,皆因此而贻误战机,甚至功败垂成!” “而此物!”李靖指着李世民手中的马蹄铁,眼中精光四射,“只需将它钉在马蹄之上,便如给我大唐的战马,穿上了一双永远磨不坏的铁靴!” “如此一来,我大唐骑兵的作战半径,将倍增于前!奔袭、追击、迂回,再无后顾之忧!” “陛下,这……这难道不是神物吗?!”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是深谙军旅之人。 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李靖话中的分量! 李世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再次拿起那片马蹄铁,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片废铁的眼神,而是看一座座城池,看一片片疆土的眼神! 他猛地站起身,绕出御案,走到李靖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此物……此物是何人所制?是谁想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天才之法?” 来了! 跪在地上的纥干承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李靖的目光,落在了纥干承基的身上。 他沉声答道:“回陛下,发现此物的,正是这位东宫千牛备身,纥干承基。” 紧接着,他便将纥干承基之前对他说的那套“偶然发现”的说辞,原原本本地,又对李世民复述了一遍。 他讲得极为详尽,将纥干承基如何从马夫处发现、如何心系军国大事、如何不敢擅专,最终决定求教于他这个老将的过程,都描述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李世民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目光,在李靖和纥干承基之间,来回扫视。 帝王的猜疑心,让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 一个赋闲在家的军神,一个刚刚被他安插入东宫的密探,一个不知来路的西域胡商,一件足以改变国运的“神物”…… 这些要素串联在一起,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随即又自我否定了。 不可能! 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天佑大唐的巧合?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的猜疑,渐渐被巨大的惊喜和兴奋所取代。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纥干承基,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纥干承基。” “臣在!” “你,很好!”李世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仅有忠心,更有智慧!你没有将此物私藏,也没有直接呈给朕,而是先去请教卫国公,此举,堪称大智!朕,要重赏你!” 他转头对内侍喝道:“传朕旨意!纥干承基,忠勇可嘉,智虑过人,特晋为东宫卫率左郎将,赐金百两,锦缎百匹!” 左郎将! 这已经是东宫卫率中,仅次于最高统帅的实权将领! 纥干承基心中狂震,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狂喜与感激之色,重重叩首:“谢陛下天恩!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在他叩首的瞬间,他心中的那个声音,却在疯狂呐喊:太子殿下……这一切,竟然真的……全在您的算计之中! 赏完了纥干承基,李世民的目光,又落在了李靖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卫国公,你……亦是大功一件。”他缓缓说道。 “老臣不敢居功。”李靖躬身道,“老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你有功。”李世民的语气,变得无比诚恳,“此物,虽是承基所献,但若无你这位兵法大家来验证其价值,只怕要明珠蒙尘。” “朕决定,成立‘军器监’,由你,亲自督办!负责马蹄铁的改良、量产与全军列装事宜!所需钱粮、工匠,六部之内,任你调遣!” “陛下!”李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这意味着,陛下不仅要重新启用他,更是将一项关乎国运的重任,完全托付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朕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李世民的语气,充满了帝王的感慨与笼络。 “但朕希望你明白,你李靖,永远是我大唐的卫国公!只要大唐还需要利剑,你这柄最锋利的剑,就永远不会生锈!” 一番话,说得李靖这位铁血军神,虎目含泪。 再次深深叩拜下去,声音嘶哑:“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甘露殿内,君臣相得,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看着这一切,眉头却悄然锁紧。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望向了东宫的方向。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那个在朝堂上,敢于喊出“玄武门碰一碰”的外甥,真的会是一个只会耍昏招的蠢材吗? 一个巧合? 或许吧。 但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那便不再是巧合,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让人看不透的……布局! 第10章 魏王之恨,毒蛇出洞 魏王府。 书房之内,名贵的瓷器和竹简碎了一地。 魏王李泰,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温文尔雅笑容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显得有些狰狞。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怨毒。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被父皇李世民召入宫中,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训斥的内容,正是他那引以为傲的文学馆! 父皇拿着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名单,将他招揽的几位学士的“黑料”,一件一件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泰!朕让你开设文学馆,是让你弘扬文教,不是让你招揽一群鸡鸣狗盗之辈,结党营私!” “你看看你找的这些人!嗜赌成性的,窃取他人文章的,甚至还有非议朝政,心怀怨望的!这就是你的‘贤才’吗?” “朕告诉你,再有下次,你这个文学馆,就给朕关了!” 父皇的每一句呵斥,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想辩解,却无从辩解,因为那份名单上的信息,竟然……分毫不差! 他灰头土脸地从宫里出来,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他想不通,是谁!到底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还用如此精准狠辣的方式,捅到了父皇面前! “殿下息怒!” 他最信任的谋士,户曹参军杜楚客,正躬身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小心翼翼地劝慰道:“此事蹊跷,非同寻常。依臣之见,能在宫中,将消息如此快地递到陛下面前,还能将我等之事,探查得如此详尽者,绝非寻常人物。” “不是寻常人物?那是谁!”李泰怒吼道,“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吗?他一心向着他那个废物外甥,处处与我作对!” 杜楚客摇了摇头:“司空大人(长孙无忌)虽然不喜殿下,但他行事,向来稳重,讲究一击致命。” “这等搜集黑料,上报陛下的手段,更像是……宫中密探所为。” “宫中密探……”李泰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起来,“你是说,是父皇的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杜楚客分析道,“陛下对臣子结党,向来忌讳。或许,是我们之前的行事,有些过于张扬了,引来了陛下的警惕。” “警惕?”李泰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不甘,“我不过是招了几个文人,父皇就警惕了?那李承乾那个废物,在朝堂上公然叫嚣‘玄武门’,父皇也只是将他禁足!这公平吗?!” 他一拳砸在书案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明白了!父皇这是在敲打我,是在偏袒李承乾!” “他嘴上说‘择贤而立’,心里却还是向着他那个嫡长子!” 嫉妒与怨恨,像毒蛇一样,吞噬着他的理智。 “不行!”李泰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我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承乾,你以为你躲在东宫里,当个缩头乌龟,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你不是想跟我玩吗?好!我奉陪到底!”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对杜楚客说道: “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我记得,东宫里有个乐童,名叫‘称心’,近来很得李承乾的宠爱,对吗?”李泰阴恻恻地问道。 这件事,是他在东宫的眼线,早就报给他的。 原本没当回事,只觉得是李承乾自甘堕落的又一证据。 但现在,他觉得,这枚棋子,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杜楚客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李泰的意图。 “殿下的意思是……” “哼。”李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个储君,不思社稷,反而沉溺于男色,豢养娈童。” “你说,如果让父皇,如果让满朝的言官御史,都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父皇最重皇家颜面,最恨德行有亏。到那时,都不用我们出手,魏征那些老顽固,就能用唾沫星子,把李承乾给淹死!” “到时候,我再‘大义灭亲’,上奏父皇,请求为了皇家声誉,‘清理’东宫。” “父皇一怒之下,赐死那个叫称心的乐童,李承乾必然会为了一个玩物,与父皇离心离德,甚至公然对抗!” “一个为了男宠而忤逆君父的太子,你觉得,他离被废,还远吗?” 好一招恶毒的连环计! 杜楚客听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得不佩服李泰的狠辣。 这一招,打的是太子的“德行”,诛的是太子的“人心”。 一旦成功,李承乾将彻底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再无翻身的可能。 “殿下英明!”杜楚客立刻躬身拜道,“只是,此事需得有确凿的证据。我等虽然有眼线在东宫,但那称心,似乎被太子保护得很好,藏于偏殿,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 “那就想办法!”李泰的眼神,变得像毒蛇一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我们的人,我不计代价,只要一张,一张能证明李承乾与那称心,举止亲密的‘画’,或者一个,能指证此事的‘人证’!” “另外,”李泰补充道,“这件事,做得隐秘些。不要让我们自己的人出面,去找几个与东宫有仇怨,让他们去办。事成之后,灭口。” “喏!”杜楚客领命,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色。 看着杜楚客离去的背影,李泰缓缓坐回椅中,端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冷,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怒火。 “李承乾,我的好大哥。你不是喜欢玩吗?这一次,我看你怎么玩!” …… 与此同时,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正与一人,对坐弈棋。 那人,正是被他秘密藏在宫中的乐童,称心。 此刻的称心,早已换下了那身华丽的丝绸,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劲装。 他眉宇间的阴郁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锐利的锋芒。 他的对面,李承乾落子如飞,气势大开大合,充满了侵略性。 而称心,则棋风诡谲,防守得滴水不漏,时而于意想不到之处,设下陷阱,反戈一击。 “啪。” 李承乾落下最后一子,一条大龙被称心精准地截断,瞬间气绝。 “你赢了。”李承乾看着满盘的败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抚掌大笑,“好棋!好棋!你的棋路,跟你的人一样,充满了隐忍和杀机。” “很好。” 称心没有笑,只是平静地说道:“殿下教得好。” 这几日,李承乾没有让他练习任何乐器,反而找来了无数兵书、棋谱,让他日夜研读。 更是亲自下场,教他格斗搏杀之术。 “教得好,也得你自己是块璞玉。”李承乾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魏王府的方向。 “我让你看的那些东西,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称心答道,“魏王府的布防图,他身边主要谋士和护卫的画像、姓名、以及日常出行的规律。” 这些,都是李承乾通过纥干承基这条线,源源不断地从魏王府内部获取的最核心的情报。 “很好。”李承乾点了点头,“鱼饵,我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鱼饵?”称心不解。 李承乾转过身,看着他那张依旧显得有些秀美的脸,忽然笑了。 “称心,你知道,你现在在我那些政敌眼中,是什么吗?” 称心沉默。 “你,就是我李承乾自甘堕落,沉溺男色的最大‘罪证’。”李承傅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那位好四弟,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拿到你这个‘罪证’,好在父皇面前,将我彻底打入深渊。” 称心的脸色,瞬间一变。 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殿下……那我……” “所以,我需要你,主动地,将这个‘罪证’,送到他的面前。”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如同猎手般的光芒。 “我需要你,被他的人‘抓住’。” “然后,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准备拿你当人证,去父皇面前指证我的时候……” 李承乾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变得如魔鬼般低沉。 “……你要做的,就是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反咬一口。” “你要告诉他们,不是我沉溺于你,而是魏王李泰,早就对你心存觊觎,多次派人威逼利诱,想要将你收入府中。” “你抵死不从,他便恼羞成怒,派人将你绑架,并栽赃陷害于我这个太子!” “届时,人证是你,物证……我也会为你准备好。” “称心,你敢不敢,陪我演好这出,能让魏王万劫不复的大戏?” 第11章 鱼儿上钩,致命的破绽 夜色,再次笼罩长安。 但今夜的魏王府,却灯火通明,气氛与前几日的阴郁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杜楚客快步走进书房,脸上带着一丝潮红,对着灯下看书的李泰,激动地说道: “殿下!成了!鱼……上钩了!” 李泰猛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眼中精光一闪:“说!怎么回事?” “殿下神机妙算!”杜楚客的语气里充满了恭维,“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找了城西几个强盗悍匪,许以重金。他们果然不负所望,找到了机会!” “今日傍晚,东宫总管常何,不知为何,竟派人将那乐童称心,送出了东宫,似乎是……要去城外的一处道观祈福。” “我们的人,瞅准了宫中车马与道观交接,防卫最松懈的时机,果断出手,将那称心,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劫了回来!现在人,就关在王府的地牢里!” “好!好!好!”李泰连说三个“好”字,兴奋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真是天助我也!李承乾这个蠢货,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把他最大的把柄送出宫外!他以为他是谁?以为这长安城,还是他东宫的天下吗?” 巨大的喜悦,让他完全忽略了这件事背后那丝不合常理的“巧合”。 “那称心,现在情况如何?可曾招供?”李泰急切地问道。 “殿下放心。”杜楚客胸有成竹地答道,“那小子刚被抓来时,还嘴硬得很,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但地牢里的那些手段,您是知道的。没用上半个时辰,他就全招了!” “据他所言,太子殿下对他确实宠爱有加,日夜宣召,同榻而眠……他还说,太子曾对他许诺,待他日登基,便封他为……”杜楚客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男后。” “噗……哈哈哈哈哈!” 李泰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男后?男后!哈哈哈哈!我那个好大哥,真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种啊!笑死我了!蠢!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这个极具羞辱性的“证据”,让李泰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在他看来,李承乾已经不是一个政敌了,而是一个因为禁足和压力,彻底疯掉的可怜虫。 “人证已在手,那物证呢?”李泰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也已备好。”杜楚客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名身着太子常服的俊美青年,正与一名更显柔美的少年,在亭中对弈。 画中两人,举止亲密,眉目含情,那少年甚至将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太子的身上。画工极为精湛,将两人的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 正是李承乾与称心。 “这是我们找了长安城最好的画师,根据描述,连夜画成的。虽然他们未曾亲眼得见,但这画……足以以假乱真,让人浮想联翩。”杜楚客得意地说道。 李泰看着这幅画,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人证物证俱在,这一次,李承乾他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休想辩解!” 他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杜楚客,听令!” “臣在!” “明日一早,你立刻去联络御史台的王大人,和国子监的孔祭酒。”李泰的声音,变得阴冷而又充满了节奏感,“将我们手中的‘证据’,悄悄透露给他们。” “这两个老顽固,最重礼法,最恨德行有亏。他们知道后,必然会在朝堂之上,率先发难!” “届时,我再以亲王之名,‘痛心疾首’地出面,请求父皇为了皇家颜面,彻查东宫,严惩那‘魅惑’君上的妖人!” “父皇盛怒之下,必然会下令,将那称心带上殿来,与太子当面对质!” “到那时……”李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我要让全天下的臣民都看看,他们未来的君主,是个什么货色!我要让父皇,亲手废了这个让他蒙羞的儿子!” “殿下英明!”杜楚客躬身拜服,心中已然看到了魏王府君临东宫的那一天。 …… 与此同时。 夜色下的东宫,丽正殿。 气氛,却与魏王府的狂喜截然不同,充满了死一般的压抑。 总管太监常何,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殿……殿下……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他带着哭腔,重重地磕着头,“奴才……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将称心送往青虚观,可……可在半路上,竟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歹人给劫走了!奴才……奴才派去的人,都……都被打晕了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向灯下的李承乾。 太子殿下,正坐在书案前,平静地擦拭着一柄从武库里取来的横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 那份平静,让常何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怒到了极致,反而变得平静。 “起来吧。” 良久,李承乾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此事,不怪你。” “殿下……”常何愣住了。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横刀,站起身,瘸着腿,缓缓走到常何面前。 “鱼儿,已经上钩了。你演得很好,那些护卫,也晕得很及时。” “接下来,就该轮到我这个‘主角’,登场了。” 他俯下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常何,忽然问道: “常何,你怕死吗?” 常何浑身一颤,连忙答道:“奴才……奴才不怕!奴才的命是殿下的!” “很好。”李承乾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那明天,你就替孤,去死一次吧。” “啊?”常何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不解。 李承乾看着他那副模样,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放心,不是真死。” 他的声音,变得如同耳语般低沉。 “明天一早,朝会之前,你就在丽正殿外的台阶上,用一根白绫,‘上吊自尽’。” “你要留下一封‘遗书’,就放在你的怀里。” “遗书上要写明,你因护送称心不力,致其被劫,深感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太子殿下,故而以死谢罪。” “你放心,你刚挂上去,孤就会派人,立刻把你‘救’下来。你只需要表现得寻死觅活,悲痛欲绝,就可以了。” 常何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殿下……您这是……” “我这是在告诉父皇,告诉满朝文武,我李承乾,是何等的‘看重’那个乐童称心!” 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理智的光芒,“一个总管太监,仅仅因为弄丢了一个乐童,就要以死谢罪。那我这个当主子的,为了他,又能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来?” “我这是在逼我那位好四弟,让他相信,他手中的牌,是王炸!是必胜的!从而让他,在明日的朝堂上,把所有的赌注,都压上来!” “我要让他,自己跳进我为他挖好的,最深的那个坑里去!” 常何听得目瞪口呆。 他看着眼前这位运筹帷幄,甚至连人心都算计到了极致的太子殿下,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魏王殿下……您这次,恐怕真的……要输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这位东宫的主人,他不是疯子。 是一个,比所有疯子加起来,还要可怕的……赌徒! 一个拿自己、拿亲信、甚至拿整个天下当赌注的……终极赌徒! 第12章 朝堂之炸,太子之罪 贞观十年,冬。 这一日的长安,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像是在预兆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太极殿的钟声,照常响起。 文武百官们穿着厚重的朝服,呵着白气,鱼贯而入。 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着昨日从各种渠道听来的、关于东宫的“惊天丑闻”。 魏王李泰,今日来得格外早。 他站在武将队列的前方,面色沉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期待。他身旁的杜楚客,更是频频与御史台和国子监的几位官员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就在朝会即将开始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一颗炸雷,在百官之中轰然引爆! “不好了!出事了!” 一名东宫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地喊道: “太子殿下他……他……他要把自己给逼死了!” “什么?!”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肃静!” 龙椅之上,刚刚落座的李世民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盯着那小太监,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泣不成声地说道:“回……回陛下!就在刚才,东宫总管常何,因……因弄丢了殿下最喜爱的乐童称心,畏罪自尽了!” “殿下……殿下看到常总管的尸身,受了刺激,当场就……就吐了血,然后就拔出剑来,说……说要自刎,去给常总管和称心陪葬……” “现在,东宫的护卫们正死死地拉着殿下,可……可殿下他……他状若疯魔,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轰! 如果说前一个消息是炸雷,那这一个,就是天塌地陷! 太子,为了一个总管太监和一个乐童,竟然要拔剑自刎?! 这……这已经不是荒唐了,这是闻所未闻的皇家奇闻!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 “荒唐!简直是荒唐!”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气得白须倒竖,第一个站了出来,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国之储君,竟为一宦官、一娈童,轻贱己身至此!国法何在?礼教何在?我大唐颜面何存啊!” “陛下!”御史大夫王珪紧随其后,声色俱厉地奏道。 “太子德行有亏,已然疯魔,不堪为天下表率!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彻查东宫!严惩那魅惑君心之妖人,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一时间,群情激奋! 无数言官御史,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出列,口诛笔伐,奏请严惩东宫,废黜太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太极殿! 魏王李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心中狂喜到了极点! 他万万没想到,李承乾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没来得及发难,他自己就先引爆了! 这已经不是神助攻了,这简直是自杀式的冲锋! 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脸上挤出无比“痛心”和“悲愤”的表情,也快步出列,跪倒在地。 “父皇!”他声泪俱下地喊道,“大哥他……他糊涂啊!儿臣恳请父皇,立刻派兵,封锁东宫,将那名为‘称心’的妖人,缉拿归案!” “儿臣听闻,此人已被歹人所劫,但儿臣……儿臣愿倾尽魏王府之力,为父皇分忧,将此贼子,从歹人手中救回,带到朝堂之上,当面对质!定要查明,他究竟是如何蛊惑大哥,致使其心性大乱,做出此等荒唐之事的!”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既表明了自己“为兄长着想”的立场,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救回”称心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 堪称完美!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死死地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羞耻! 前所未有的羞耻! 他李世民一生英雄,南征北战,开创贞观盛世,却养出了这样一个为了男宠而寻死觅活的儿子! 他的脸,被这个逆子,丢尽了! “好……好啊……” 李世民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冰冷得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脸“悲痛”的李泰,又看了一眼那些群情激奋的言官,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顶点。 “传朕旨意!”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命金吾卫大将军候君集,亲率三千金吾卫,立刻封锁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命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威,御史大夫王珪,组成三司,立刻入主东宫,给朕彻查!一草一木,都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魏王泰!” “儿臣在!”李泰心中一喜,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朕给你一天时间!”李世民死死地盯着他,“将那个叫‘称心’的妖人,给朕带到这太极殿上来!” “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审问!朕要知道,他到底给我大唐的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还有!”李世民的目光,扫向了殿外,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去!把那个逆子,给朕从东宫……押过来!朕今日,就要在这太极殿上,断一断这桩皇家丑事!” …… 东宫,丽正殿。 殿外,是金吾卫甲胄碰撞的肃杀之声,和三司官员们严厉的喝令之声。 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李承乾,穿着一身略显凌乱的太子常服,嘴角还带着一丝早已干涸的“血迹”(用鸡血伪装)。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拄地,支撑着身体。 他的面前,是刚刚被“救”下,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总管太监常何。 而在他的身后,纥干承基正带领着十余名最忠心的东宫卫率,手持兵刃,与冲进来的金吾卫,形成对峙。 “太子殿下!陛下有旨,请您立刻前往太极殿!”为首的三司官员,大理寺卿孙伏伽,看着眼前这副剑拔弩张的景象,头皮发麻,却只能硬着头皮宣旨。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空洞而疯狂,仿佛一个失去了所有理智的赌徒。 他看了一眼孙伏伽,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去太极殿?好啊!好得很!” 他猛地将手中的长剑,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走!孤就去看看,我那位好父皇,和我那位好四弟,要如何审判孤这个‘德行有亏’的太子!” 他瘸着腿,推开身前所有的护卫,昂首挺胸,大步向殿外走去。 他的步伐,看似踉跄,却带着一股一去不回的决绝。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看着太子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孙伏伽等人的心中,不由得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完了。 这位大唐的储君,恐怕是真的……完了。 今日的太极殿,注定要上演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废储大戏! 而他们,将是这场大戏,最直接的见证者。 第13章 公堂对质,致命的反转 太极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龙椅之上,李世民面沉似水,眼神中酝酿着随时可能爆发的雷霆风暴。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一众重臣,皆是面色凝重,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贞观之治”上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殿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在万众瞩目之下,太子李承乾,被一队金吾卫“押”进了大殿。 他衣衫凌乱,发髻微散,嘴角还残留着那抹刺眼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偏偏挺直了脊梁,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无所谓的冷笑。 一进殿,便径直走向大殿中央,没有下跪,只是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龙椅上的父皇。 那眼神,像是在说: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怎样? “逆子!见了朕,为何不跪!”李世民心中的怒火,被他这副态度彻底点燃,厉声咆哮。 “跪?”李承乾笑了,笑声沙哑而凄凉,“父皇,儿臣的心都死了,这双腿,跪与不跪,还有什么分别吗?” “儿臣只想问一句,我的称心呢?我的常何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他这副为了“家奴”而公然顶撞君父的模样,让殿上的言官们又是一阵骚动,纷纷摇头叹息,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此时,魏王李泰快步出列,对着李世民“悲痛”地叩首道: “父皇息怒!大哥他……他已被妖人蒙蔽,神志不清了!儿臣幸不辱命,已派人将那名为‘称心’的妖人,从歹人手中抢回!此刻,正在殿外候旨!” “好!”李世民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上来!” 他今天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这个妖人的皮,也撕开他这个儿子的荒唐面具!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被两名魏王府的护卫,粗暴地推搡着带上了大殿。 正是乐童称心。 他穿着一身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衣服,头发散乱,脸上和身上还带着几道明显的伤痕,看起来受尽了折磨。 他一进殿,便瘫软在地,浑身发抖,用一种惊恐至极的眼神,怯生生地看着四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妖人称心!”李泰立刻上前,居高临下地指着他,声色俱厉地喝道,“你可知罪!还不快将你如何蛊惑太子殿下,致其败坏德行,败坏我皇家声誉的罪行,一一从实招来!” 称心被他这么一喝,吓得更是魂不附体,整个人缩成一团,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带着哭腔喊道:“陛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奴不敢……奴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到这一幕,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演得不错。 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正是他所需要的。 李世民看着地上那柔弱秀美,又楚楚可怜的少年,心中的厌恶与怒火更盛。 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竟让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变成了如今这副疯魔模样! “抬起头来!”李世民怒喝道,“朕问你!太子为何对你如此着迷?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称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了看龙椅上的天子,又惊恐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承乾,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威风凛凛的魏王李泰身上。 突然!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朝着李泰的方向跪了过去! “魏王殿下!魏王殿下救我!救我啊!”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泰也是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得意。 他认为,是自己的“威势”和“正义”,让这个妖人终于找到了依靠。 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这妖人,休要攀扯!有话快说,有罪快认!陛下在此,岂容你狡辩!” “是!是!”称心一边磕头,一边用颤抖得几乎不成句的声音,开始了“招供”。 “回……回禀陛下……奴……奴并非有意要蛊惑太子殿下……实……实在是……”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用一种充满了恐惧和怨恨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李泰! “……实在是魏王殿下,逼我的啊!!!” 轰!!! 石破天惊! 这句泣血的指控,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寂静的太极殿中轰然炸响!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瘫在地上的称心,猛地转向了脸色瞬间凝固的魏王李泰!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李泰的大脑嗡地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厉声喝斥,但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我没有胡说!”称心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爆发出了惊人的勇气,他指着李泰,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陛下明鉴!是魏王殿下!他……他早就觊觎奴之美色,多次派人到乐坊,威逼利诱,要将奴收入府中!” “奴……奴抵死不从,才……才侥幸被太子殿下所救,收入东宫庇护!” “可魏王殿下他……他贼心不死!昨日,他竟派出一伙凶徒,将奴从宫外劫走,囚于地牢,严刑拷打!逼迫奴……逼迫奴承认是太子殿下的男宠,逼迫奴构陷太子殿下!” 他猛地撕开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衫,露出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和烙印! “陛下请看!这些伤,就是证据!魏王殿下说,只要奴肯诬陷太子,便赏奴千金,保奴一世富贵!若奴不从,便要将奴折磨致死,再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太子殿下头上!” “奴……奴走投无路,只能假意应承!求陛下为奴做主啊!求陛下……救救太子殿下啊!” 说完,他便以头抢地,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当场“晕”了过去。 反转! 致命的反转! 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的逆转,震得目瞪口呆,三观尽碎! 前一刻,还是太子德行有亏的皇家丑闻。 这一刻,竟然变成了魏王因色欲熏心,而栽赃陷害兄长的宫廷阴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王李泰,已经彻底傻了。 他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看着称心身上那些鞭痕,又看着那副“宁死不屈”的惨状,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是的……父皇!他胡说!他在撒谎!儿臣冤枉啊!” 终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疯狂地磕头辩解。 而此时,一直“疯疯癫癫”的李承乾,却仿佛被这一幕惊醒了。 他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称心,看着自己那“百口莫辩”的四弟,脸上露出了“如梦初醒”般的震惊与愤怒。 猛地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李世民,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他跪得无比标准,无比沉重! “父皇!” 不再是之前的凄厉与疯狂,而是充满了被冤枉、被构陷的无尽委屈与悲愤! “父皇!儿臣……儿臣冤枉啊!” 他指着李泰,双目赤红,泣血控诉: “儿臣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圈套!都是我这位好四弟,为了夺嫡,为儿臣设下的弥天大陷阱啊!” “他先是设计,让儿臣误以为称心被劫,致使儿臣方寸大乱,在朝堂上失了仪态!再将这盆脏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泼到儿臣的头上!” “好狠的心机!好毒的手段!” “父皇!您若不信,可立刻派人,去搜查魏王府的地牢!那里,可能还留有称心被严刑拷打的血迹和刑具!” “父皇!”李承乾重重一叩首,声震大殿,“今日,您若不能还儿臣一个清白,儿臣……宁可以死明志,血溅在这太极殿上!” 局势,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舆论、所有的道德高点,都从魏王李泰的身上,转移到了太子李承乾的身上! 现在,轮到李泰,百口莫辩了! 龙椅之上,李世民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他看着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称心,看着哭天抢地的魏王泰,又看着一脸悲愤、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李承乾。 那颗被愤怒烧昏了的帝王之心,终于,开始冷却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被人当枪使了! 深邃如海的眼睛里,第一次,对太子李承乾,生出了一丝……看不透的恐惧! 第14章 天子之判,雷霆雨露 太极殿内,死寂。 这是一种比任何喧哗都更令人恐惧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谎言、背叛与阴谋交织的浓重气息,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魏王李泰还在那里疯狂地磕头,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父皇!冤枉!儿臣是真的冤枉啊!那伤……那伤是他自己弄的!他在陷害我!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 而太子李承乾,则跪在另一侧,挺直了脊梁,一言不发。 脸上的悲愤与决绝,仿佛一座沉默的火山,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和“道义”,都摆在了台面上。 这出兄弟阋墙的惨烈大戏,所有的角色,都已表演完毕。 现在,轮到唯一的观众,也是最终的审判者——李世民,来做出裁决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冰刀,来回切割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 他信谁? 他愿意信谁? 从情感上,他更偏爱聪慧过人、才华横溢的李泰。 但从理智上,称心身上的伤痕是实实在在的,李承乾那番“以死明志”的控诉,更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壮力量。 相比之下,李泰那略显慌乱的辩解,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更重要的是,李承乾最后那句“搜查魏王府地牢”,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李世民的心里。 一个太子,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又岂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搜查亲王府邸这种近乎撕破脸的请求? 帝王之心,最重权衡。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两个儿子身上移开,投向了站在百官前列的几位重臣。 “辅机,玄龄,你们,怎么看?” 他把皮球,踢给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凝重。 长孙无忌作为国舅,此刻本该为太子说话,但深知李世民的多疑。若开口,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偏袒外甥。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只是出列,躬身道:“此事关乎皇家血脉,臣,不敢妄言。” 而房玄龄,这位以谋略著称的宰相,则缓缓出列,用一种沉痛而又客观的语气说道: “陛下。今日之事,扑朔迷离。太子与魏王,各执一词。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定罪,而是……止损。” 他加重了“止损”二字的读音。 “皇家颜面,已因此事,扫地以尽。若再纠缠于细节,只会让天下人看尽笑话。” “无论真相如何,此案,都绝不宜再公开审理下去了。” “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宗正寺与大理寺,联合密审。同时,严令今日在场所有臣工,不得将殿上细节,泄露半句!违者,以动摇国本论处!” 好一个房玄龄! 这番话,看似和稀泥,实则为李世民提供了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台阶。 公开审理,无论结果如何,李世民的两个儿子,必有一个身败名裂,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将沦为笑柄。 而转为“密审”,则给了李世民巨大的操作空间。 可以在保全皇家颜面的前提下,关起门来,慢慢地处理这桩家丑。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房玄龄,心中已有了决断。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今日之事,影响太过恶劣。他必须给朝堂,给天下,一个明确的交代。 需要立威,需要惩罚,更需要……安抚。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魏王李泰的身上。 无论真相如何,李泰“行事不密”、“构陷手足”的嫌疑,已经坐实。 更重要的是,他让自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不来台。 仅此一点,就罪无可恕。 “魏王泰!”李世民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儿臣……在……”李泰的心,沉入了谷底。 “你身为亲王,不思为国分忧,反而纠结于兄弟之争,致使朝堂动荡,皇家蒙羞!朕,对你太失望了!” “传朕旨意!魏王李泰,德不配位,行事浮夸,即日起,削去王爵,降为东阿郡公!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其文学馆,即刻解散!所有国库供养,一律撤销!” 削爵! 这已经是仅次于赐死的严厉惩罚了! 李泰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在储君的这场战争中,他已经彻底出局了。 惩罚完了李泰,李世民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 看着那个依旧跪得笔直的太子李承乾。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欣慰,有愤怒,有猜忌,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忌惮。 今日的李承乾,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恐惧。 他像一头最狡猾的猎手,利用了所有人的情绪,包括他这个父皇的愤怒,最终完成了这场不可思议的绝地反杀。 这样的儿子,是帝国的幸事,还是……他这个皇帝的灾难? 李世民沉默了良久。 他不能再罚太子了。否则,就是向天下人承认,他这个天子,识人不明,冤枉了储君。 必须安抚。 用雷霆雨露,来彰显君父的“恩威”。 “太子承乾。”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 “儿臣在。”李承乾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孺慕”与“委屈”。 “今日之事,你虽受了委屈,但亦有大过!”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敲打”的意味,“你身为储君,竟为区区家奴,在东宫拔剑欲自刎,成何体统!此乃‘失德’!” “但,念你事出有因,被人构陷,情有可原。朕,便罚你……” 他顿了顿,说出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判决。 “……罚你,监国三日!” “什么?!”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这是惩罚吗?这分明是天大的奖赏! 监国,意味着代天子处理政务,是储君权力的最高体现! 陛下这不仅没有惩罚太子,反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来补偿他,来向天下人宣告——东宫的地位,稳如泰山! 李承乾的心中,也是一震。 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得意。 立刻重重叩首,脸上带着“惶恐”与“感激”交织的复杂表情。 “父皇!儿臣……儿臣德行有亏,万万不敢承受此等重任!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李世民一挥龙袍,语气不容置疑。 “朕,有些乏了。此事,就依房爱卿所言,交由宗正寺与大理寺密审。” “至于那个叫称心的乐童……”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杀机,“……杖毙,抛于乱葬岗。” 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既然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那就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退朝!” 不待任何人再有异议,李世民便在内侍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极殿,只留下一个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朝堂。 文武百官们,看着那个从地上缓缓站起的太子李承乾。 他的身形,依旧因为瘸腿而有些倾斜。 但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一刻的他,却显得无比高大,无比神秘,无比……可怕。 从今天起,大唐的天,要变了。 这位曾经被他们视为“废物”的太子殿下,已经用一场最华丽、最血腥的逆转,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回归。 而那位被降为郡公的魏王,则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再也无人问津。 这,就是皇家斗争的残酷。 胜者,拥有一切。 败者,一无所有。 第15章 监国之权,烫手的山芋 当“退朝”那两个字在太极殿中回响时,时间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文武百官们如梦初醒,看着龙椅上那个消失的背影,又看看瘫软在地的东阿郡公李泰,最后,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影上。 太子李承乾。 依旧是那副衣衫不整、发髻微散的狼狈模样,但此刻,再也没有人敢用轻视的目光看他。 那道因为瘸腿而略显倾斜的身影,在百官眼中,仿佛投下了一片巨大而又深不可测的阴影。 “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躬身道贺。 紧接着,赞颂之声,此起彼伏。 “太子殿下蒙冤得雪,实乃我大唐之幸!” “殿下临危不乱,智勇双全,有陛下之风!” 那些方才还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言官御史们,此刻换上了一副副谄媚的笑脸,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就是朝堂,现实得可怕。 李承乾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吹捧,只是径直走到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面前,躬身一揖。 “舅父,房相,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大人仗义执言。”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今日能翻盘,固然靠的是自己的谋划,但最后若没有房玄龄那番“止损”的言论为父皇搭台阶,结局恐怕还会生出许多变数。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外甥,心中五味杂陈。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叹息:“殿下……好自为之。” 而房玄龄,则深深地看了李承乾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监国之权,重于泰山。” “这三日,长安城,怕是不会太平。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李承乾心中一凛。 房玄龄这是在点拨他。 监国,听起来是无上的荣耀,是父皇对他的“补偿”。 但实际上,这是一个烫手到极致的山芋,一个凶险无比的考验! 父皇绝不可能真的对他完全放心。这三日,名为监国,实为“监视下的国”。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被放在放大镜下,被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做得好了,会加重父皇的忌惮。 做得不好,则会立刻坐实他“不堪大任”的罪名,今日好不容易赢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这哪里是奖赏?! “承乾,明白。”他再次对房玄龄躬身一礼,眼神里,多了一丝真诚的感激。 告别了两位重臣,李承乾在一众金吾卫和东宫属官的簇拥下,向宫外走去。 路过瘫在地上的李泰时,他停下了脚步。 李泰也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了智慧与野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无尽的怨毒。 “李承乾……”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好手段……” 李承乾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泰,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是平静地说道: “四弟,你错了。” “你错在,总想着如何讨父皇的欢心,却忘了,我们生在李家,这天下,从来不是靠讨好得来的。” “你更错在,把孤当成了那个可以任你揉捏的废物。” 他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好好在你的郡公府里待着。下一次,孤就不会再像今天这么……仁慈了。” 说完,不再看李泰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转身,大步离去。 阳光,穿过殿门,照在他的身上,将身影,拉得又长,又直。 …… 回到东宫。 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宫女和太监们,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看到太子归来,纷纷跪倒在地,山呼千岁。 常何,这位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总管太监,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 “殿下!您……您终于回来了!老奴……” “行了,都起来吧。”李承乾挥了挥手,他没有心情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传孤的令,东宫上下,一切照旧,不得喧哗。” “常何,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去后,偌大的丽正殿,再次恢复了平静。 李承乾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下那身狼狈的衣服,而是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 “常何。” “奴才在。” “立刻派人,将今日早朝,陛下对魏王和孤的处置结果,以及‘监国三日’的旨意,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卫国公府上,亲手交给李靖大将军。” “啊?”常何一愣,“殿下,这……这是为何?” “因为孤需要让李靖大将军知道,他那份‘投名状’,送得有多及时,有多正确。” 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今日得到的‘军器监’,不仅仅是因为马蹄铁,更是因为,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了孤这位‘未来胜利者’的一边。” “孤要让他知道,跟着孤,有肉吃。而且,是吃大肉。” “同时,”李承乾补充道,“也让他安心。孤虽然行事看似疯狂,但最终,总能化险为夷。” “一个值得追随的主君,不仅要有手段,更要有……赢的结果。” 常何恍然大悟,连忙应声:“奴才遵命!这就去办!” 待常何离去,李承乾才缓缓坐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与人斗,其乐无穷。 但与他那位千古一帝的父皇斗,实在是耗费心神。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监国三日,能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不能什么都不做,那会被视为无能。 也不能做得太多,那会被视为野心。 必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戴着镣铐跳舞,并且,要跳得比所有人都漂亮。 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一个既能展现自己治国之能,又不会过度触动现有利益集团,更重要的是,能让父皇李世民,都挑不出错处,甚至会暗中赞许的……切入点。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桌案上的一份卷宗上。 那是前几日,他还是个“透明”太子时,从尚书省调来看的,关于今年关中地区天气和粮价的报告。 报告上,几个字眼,刺入了眼中。 “春日少雨,夏日酷旱。” “关中粮价,月涨三成。” “已有流民,初现于野。”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隐约记得,好像贞观十年到十一年,关中地区,爆发了一场不小的旱灾和蝗灾。 虽然最终被强盛的国力压了下去,但也造成了不小的动荡,饿死了不少百姓。 父皇当时的处理方式,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 这是常规操作,有效,但被动。 而李承乾,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一种更主动、更高效,甚至能将天灾的危害,转化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契机的……方法。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找到了。 监国三日,第一把火,就从这里烧起! 他要让父皇,让满朝文武,让天下百姓都看看,他这个太子,不仅仅会玩弄权谋。 在治国安邦,为民请命这件事上,他,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随即提起笔,在白麻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论关中旱情防治及以工代赈疏》。 他要在明日,监国的第一天,就将这份足以震惊朝野的奏疏,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第16章 监国第一日 翌日,卯时。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长安的薄雾时,太极殿再次迎来了它新的一天。 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与往日截然不同。 龙椅,是空着的。 李世民的身影,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在龙椅之下,丹陛之侧,临时增设的一方稍矮的座位。 太子李承乾,穿着一身崭新的、象征储君身份的赤色朝服,头戴九梁冠,面容沉静,端坐其上。 他换下了昨日的狼狈,今日的他,渊渟岳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虽然腿脚依旧微有不便,但在那煌煌君威的映衬下,几乎无人敢于注意这个细节。 文武百官,列于殿下。 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是贞观以来,太子第一次,名正言顺地,代天子监国理政。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像一群等待开席的看客,想要看看这位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逆转的太子殿下,究竟会如何烧响他监国的第一把火。 是会小心翼翼,萧规曹随?还是会迫不及待,展露锋芒?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随着中书舍人一声悠长的唱喏,监国第一日的朝会,正式开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承乾并没有立刻发表什么施政演说,也没有对昨日之事,进行任何清算或安抚。 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孤今日监国,暂代父皇处理政务。诸位爱卿,有何要事,可依序上奏。” 他的姿态,放得极正,像一个真正的、成熟的执政者。 百官们面面相觑。 一些准备看好戏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而房玄龄、长孙无忌等重臣,则暗暗点头。 太子此举,不急不躁,沉稳有度,颇有章法。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户部上奏了秋收后的税粮入库情况,兵部汇报了边境的日常军情,工部呈上了几处宫殿的修缮计划…… 这些,都是寻常政务。 李承乾认真地听着,偶尔发问,他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让那些原本以为可以轻松糊弄过去的老油条官员们,额头不禁冒出了一层细汗。 对于那些无甚争议的奏请,他皆以“准”字批复,不多言一句。 对于那些需要商榷的,他则会说:“此事暂议,交由三省详查,明日再报。” 整个过程,条理清晰,效率极高,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 所有常规的奏报,都已处理完毕。 就在中书舍人准备宣布退朝时,李承乾却忽然开口了。 “且慢。”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准备转身的官员,都停住了脚步。 来了吗! 所有人的心中,都同时冒出这三个字。 正戏,现在才开始!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百官,最终,落在了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身上。 “房相。” “臣在。”房玄龄出列。 “孤,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房相。”李承乾问道,“孤近日翻阅卷宗,发现自开春以来,我关中地区,雨水稀少,土地干裂。而京兆府上报的粮价,更是节节攀升。不知朝廷对此,可有应对之策?” 这个问题,问得极为突然,也极为刁钻。 天灾之事,非人力所能抗拒。 自古以来,朝廷的应对,无非就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这老一套。这并非是臣子们懈怠,而是生产力水平所限,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房玄龄躬身答道:“回禀殿下,此事,政事堂已有议论。” “待旱情进一步确认,便会奏请陛下,开官仓,赈济灾民。” “开仓放粮,固然是仁政。但,”李承乾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这只是‘救’,而非‘防’!是亡羊补牢,而非未雨绸缪!等到灾情遍野,流民四起,再开仓放粮,我大唐的府库,要耗费多少钱粮?又有多少百姓,会死在领到救济粮的前一夜?” 他站起身,瘸着腿,缓缓走到丹陛之沿,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朝文武。 “诸位,都是我大唐的肱股之臣。孤想问问,除了开仓放粮,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百官们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看着殿下众人的反应,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先用一个所有人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来建立自己的“权威”。 然后,再抛出自己的解决方案,造成“石破天惊”的震撼! 李承乾转头,对侍立在侧的东宫总管常何,点了点头。 常何立刻会意,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奏疏,高高举起。 “殿下有本,奏于诸公!” 一名内侍接过奏疏,呈于房玄龄之手。 房玄龄疑惑地展开奏疏,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了起来! 奏疏的标题,龙飞凤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论关中旱情防治及以工代赈疏》 房玄龄压下心中的震惊,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奏疏不长,不过千余字,却字字珠玑,石破天惊! 整篇奏疏,分为两大部分。 第一部分:论“防灾”! 奏疏中,太子李承乾,以前所未有的高度,系统性地提出了“水利兴建”的构想。 他指出,关中并非无水,而是“有水不能用”。 渭水、泾水、灞水,诸水环绕,为何还会大旱? 其根本原因,在于缺乏成体系的灌溉渠道! 建议立刻成立“关中水利司”,由工部牵头,户部拨给专款,在整个关中平原,效仿前秦郑国渠,兴建一个覆盖数十万顷良田的巨大灌溉网络! 将江河之水,引入田间地头,彻底改变关中靠天吃饭的局面! 奏疏中,甚至还附上了几张极为精美的图纸,详细地绘制了主干渠、分支渠,乃至毛细斗渠的规划走向,其专业与精细程度,让身为宰相的房玄龄,都看得叹为观止! 第二部分:论“救灾”! 这一部分,更是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太子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以工代赈”! 直接开仓放粮,有利有弊。 利,在于能救活百姓。 弊,则在于会滋生懒惰,且流民聚集,极易生乱。 而“以工代赈”,则是将“救灾”与“兴建”完美地结合起来! 朝廷不再是无偿地发放粮食,而是“雇佣”那些因天灾而失去土地的灾民,去参与水利工程的建设。 做得多,得粮多。 做得少,得粮少。 如此一来,灾民们,不仅得到了救命的口粮,更通过自己的劳动,保住了尊严! 朝廷的钱粮,没有白白消耗,而是转化为了永久性的水利工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更重要的是,将数以万计的流民,有效地组织起来,纳入朝廷的管理之下,从根源上,杜绝了他们啸聚生乱的可能! “天才……这……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 房玄龄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看完奏疏,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丹陛之上的太子李承乾。 这……这真的是那个他印象中,有些懦弱,有些平庸的太子吗? 这份奏疏中所展现出的战略眼光、行政能力、以及对民生经济的深刻洞察力,简直……简直比陛下,还要老辣! “房相?”李承乾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唤醒,“孤这份奏疏,不知……是否可行?”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中的奏疏,转手递给了身后的杜如晦。 很快,这份惊世的奏疏,便在几位宰相和六部尚书的手中,传阅了一遍。 每一个看过的人,表情都和房玄龄如出一辙。 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深深的敬畏! 最终,房玄龄再次出列,这一次,他对着李承乾,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不再仅仅是臣子对储君的礼节。 而是一个治国理政的大家,对另一个更高明的同道,发自内心的拜服! “殿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沙哑。 “臣,以为,殿下此疏,乃是经天纬地之策!是活民百万,功在社稷的……不世之功!”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其他几位尚书,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躬身拜道。 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派系之别,没有了任何个人好恶。 在这份足以改变大唐国运的煌煌大策面前,任何私心,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他们正在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这位太子殿下,把监国的第一把火,不是烧向政敌,而是烧向了千百年来,困扰着华夏大地的天灾! 这份胸襟,这份手笔,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储君”的范畴。 李承乾站在高处,看着殿下那一张张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从今天起,再也无人敢小觑他李承乾。 这份奏疏,很快就会摆到他父皇的案头。 而他那位多疑的父皇,在看到这份奏疏后,心中产生的,将不再是简单的“忌惮”。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欣慰、骄傲,以及更深层次的恐惧! 第17章 帝王的震撼与恐惧 甘露殿。 李世民没有去上朝,但醒得很早。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御案后,翻阅着一卷《左传》,看似悠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系在太极殿上。 他想知道,那个刚刚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儿子,在拿到监国这个烫手山芋后,会是怎样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甚至已经预想好了几种可能:或许,承乾会战战兢兢,不敢做任何决定;或许,会急于求成,胡乱发布一些不成熟的政令;又或者,会趁机报复,打压那些曾经非议过他的官员。 无论哪一种,都在预料和掌控之中。 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看似退居幕后,实则用一种无形的方式,掌控着整个棋局的走向。 一名内侍,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跪伏在地,将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奏报,呈于案前。 这是他安插在太极殿的“耳目”,专门负责记录朝会上的点滴,并在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说吧。”李世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左传》上,头也不抬,语气平淡。 “回陛下,”那内侍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奇异情绪,“今日朝会,太子殿下……先是处理了六部常规奏报,条理清晰,无一错漏。” “其后……其后,太子殿下,上奏了一份……一份关于关中旱情的奏疏。” “旱情?”李世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于是放下书卷,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关中旱情的事,自己也正打算过几日和房玄龄他们商议,开仓放粮。 承乾,也注意到这件事了吗? 他想做什么?难道也是提议开仓放粮?那未免也太……没有新意了。 “他奏了些什么?”李世民问道。 那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太子如何发问,问得百官哑口无言。 到他如何抛出那份名为《论关中旱情防治及以工代赈疏》的奏疏。 再到房玄龄、杜如晦等一众宰相,在看过奏疏后,如何从震惊,到敬佩,最终异口同声地躬身附议…… 那人讲得绘声绘色,尤其是在描述奏疏中“水利兴建”和“以工代赈”那两部分时,更是将朝臣们那种被颠覆了认知的震撼,模仿得惟妙惟肖。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 一开始,脸上还带着一丝君王的审视与淡然。 但听着听着,他的表情,开始变了。 当听到“水利兴建,变靠天吃饭为主动防灾”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听到“以工代赈,化无用流民为兴国之力”时,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而当听到房玄龄,那个与他共定天下、眼光何等挑剔的房玄龄,竟然对这份奏疏,给出了“经天纬地之策,活民百万之功”的至高评价,并率众附议时…… 李世民的呼吸,猛地一滞! 记住本站: 他再也坐不住了! “奏疏原件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 “回陛下,奏疏已被政事堂收录,抄录的副本,即刻便会送来。” 话音刚落,另一名内侍便捧着一份刚刚抄录好的奏疏,快步走了进来。 李世民一把夺过奏疏,迫不及待地展开。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贪婪的饿狼,在那些字句上飞速扫过。 一个个熟悉,却又被组合成全新概念的词语,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球! “系统性灌溉网络……” “变消耗性救济为投资性建设……” “以劳动换取尊严与口粮……” “从根源杜绝流民之乱……” 奏疏的最后,甚至还附着那几张规划得精妙绝伦的水利渠道图! “哐当!” 李世民手中的那卷《左传》,无力地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缓缓地靠在了龙椅的椅背上。 胸口,在剧烈地起伏。 脑海中,掀起了比任何人都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他不是那些普通的官员。 而是一手缔造了这个帝国的君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奏疏,意味着什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良策”了! 这是一套完整的、系统的、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大唐农业基础,甚至改变整个国家治理模式的……治国大道! “以工代赈”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何等深刻的政治智慧和经济学原理! 这就像一根金色的丝线,将“救灾”、“基建”、“维稳”这三件最让帝王头疼的大事,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这种思想,这种手笔…… 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哪怕这个少年,是他的儿子,是大唐的太子! 李世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前几日,那个在朝堂上,喊出“玄武门碰一碰”的疯狂身影。 又浮现出那个在东宫之内,巧妙布局,反杀李泰的阴沉少年。 最后,这些身影,与眼前这份闪耀着智慧光芒的奏疏,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 记住本站: 他这个儿子…… 李承乾…… 到底是谁? 前后的变化,太大了! 大到已经无法用“幡然醒悟”或者“一夜长大”来解释了! 一个瘸了腿,就自暴自弃,豢养娈童的废物,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拥有了如此深沉的城府,如此狠辣的手段,以及……如此恐怖的、超越时代的治国之才?! 难道……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独有的、冰冷的怀疑。 难道,有什么不知道的力量,在背后帮助承乾?是某个隐世不出的高人?还是…… 一个更荒诞,也更让他心悸的念头,浮现出来。 ……鬼神之说?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是天子,不信鬼神!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 这个儿子,一直在伪装! 之前所有的懦弱、平庸、自暴自弃,全都是演出来的! 就像一头最耐心的狼王,潜伏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默默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直到最关键的时刻,才一跃而出,展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 可……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自己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被骗了整整十年?! 这份心机,这份隐忍…… 李世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儿子面前,是那么的可笑。 以为自己是棋手,可到头来,他似乎也只是棋盘上,一颗被算计的棋子。 “陛下……陛下?” 内侍的轻声呼唤,将他从震惊与恐惧中拉回了现实。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重新坐直了身体,恢复了那份属于帝王的威严与平静。 看向东宫的方向,那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欣慰——为大唐后继有人而欣慰。 有骄傲——为自己生出了如此麒麟儿而骄傲。 记住本站: 但还有是一种被挑战、被超越,甚至是被……颠覆的恐惧! 他缓缓地,拿起朱笔,在那份奏疏的抄录本上,批下了两个字: “可行。” 随即,又在后面,加了四个字。 “着,太子,全权督办。” 李世民要看看。 要亲眼看看。 这个“脱胎换骨”的儿子,到底能将这件“不世之功”,办到何种地步! 要将李承乾,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去面对那些最棘手的难题,去应付那些最刁钻的官员,去处理那些最复杂的利益纠葛。 一场围绕着“关中水利”和“以工代赈”的巨大风暴,即将在长安城展开。 而这,既是李承乾的机遇,更是李世民对他,最深沉,也最致命的试探! 记住本站: 第18章 烫手的授权,太子之谋 当李世民那份“可行,着太子全权督办”的朱批,从甘露殿传出,送达政事堂,再由政事堂的官员,恭恭敬敬地送到监国理政的李承乾面前时,整个太极殿,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百官们,用一种看神仙般的眼神,看着御座之侧的太子殿下。 如果说,之前太子抛出那份奏疏,是“震惊”。 那么现在,天子这份朱批,就是“确认”! 确认了这份不世之功,将完全由太子一人来主导!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关中地区的人、财、物,都将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东宫的节制! 这权力,太大了! 大到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李承乾接过那份朱批,看着上面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心中,一片雪亮。 他知道,那位父皇,在想什么。 “全权督办”? 听起来,是天大的信任和恩宠。 但实际上,这是父皇给他挖的,一个更大,也更深的坑! 他这是在对自己说: “好,你不是能干吗?你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吗?朕就把这件最难办、最复杂、最容易得罪人的事,全都交给你!” “朕不给你派任何副手,不给你任何支援,朕倒要看看,你一个人,怎么唱好这台戏!” “办成了,功劳是你的,但朕心中的忌惮,会更深一层。” “办砸了,或者办得稍有瑕疵,那你之前所有积累起来的威望,都将毁于一旦!” “到时候,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权力,告诉你:承乾,你还太年轻,治国,不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 这,就是帝王心术。 给你最高的权力,也给你最重的枷锁。 让你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一条最险的钢丝。 李承乾手握着那份朱批,心中,却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 父皇,您想看戏? 好,儿臣,就给您演一出最精彩的大戏!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殿下百官。 现在,他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规划如何修建水利,也不是去计算需要多少钱粮。 而是……要人,要权! 而且,要得名正言顺,要得让父皇都挑不出毛病! 记住本站: “诸位爱卿。”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有力。 “父皇信任,将此等军国大事,托付于孤。孤,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他先是摆出了一副谦卑的姿态。 “然,兴修水利,以工代赈,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孤一人之力,所能为也。” “孤以为,欲成此事,必先立其制,定其人。” “故而,孤,在此奏请,成立‘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暂代工部与户部之权,总管此事!” 此言一出,殿下一片骚动。 成立一个新的衙门?还暂代工部和户部之权? 这……这太子的野心,也太大了吧!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继续说道: “此总司,孤,自领‘总督’之位。但,孤深知自己年少,经验不足,尚需贤臣辅佐。”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第一个,是户部尚书,戴胄。 “戴尚书,素以清廉刚直,善于理财著称。孤恳请戴尚书,屈就总司‘副督’之职,总管钱粮调度、民夫雇佣、工食发放等一应财计之事。” “不知戴尚书,可愿为我大唐万民,劳心费力一次?” 戴胄闻言,立刻出列。 他是一个纯粹的能臣,对派系之争并不热衷。 太子这项计划,利国利民,他心中本就赞许。 此刻被太子亲自点名,委以重任,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躬身拜道: “臣,愿为殿下分忧,为陛下尽瘁!” “好!”李承乾点了点头。 搞定了“钱袋子”,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执行者”。 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 一个站在队列中,并不起眼,但李承乾却知道,他是一柄最锋利的刀。 工部尚书,段纶。 段纶此人,不仅是李家的姻亲(其妻为李渊之女),更是大唐最顶级的工程专家,一手督造了昭陵的修建,能力卓绝。 “段尚书。” “臣在。”段纶出列。 “孤的奏疏中,虽有图纸,但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到山川地势,土石方略,还需真正的大家,方能统筹。”李承乾的语气,充满了尊敬。 “孤恳请段尚书,亦任总司‘副督’之职,总管所有工程之规划、督造、以及工匠民夫之调度管理。” 记住本站: “不知段尚书,可愿出山,再为我大唐,造一万世之功业?” 段纶看着太子那真诚的眼神,又想了想那份奏疏中精妙绝伦的设计,一股属于顶尖工程师的技痒和豪情,油然而生。 “臣,领命!” 看到这一幕,百官们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干脆利落,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户部和工部这两位最有实权的尚书,拉到了自己的“总司”大旗之下! 而且,他用的是阳谋! 他以“为国为民”为大义,以“委以重任”为礼遇,让这两位尚书,根本无法拒绝,甚至心甘情愿! 但,李承乾的谋划,还未结束。 目光,转向了第三个人。 这一次,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舅父。” “臣在。”长孙无忌心中一凛,不知太子又要做什么。 “总司初立,百废待兴。下设各曹,尚需得力官员。” “孤以为,当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李承乾缓缓说道,“孤恳请吏部,配合总司,从京兆府及关中各县,遴选一批精明强干、熟悉农事的低阶官员,充入总司效力。” “此事,便要劳烦舅父,为孤,为我大唐百世基业,把好这第一道关了。”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长孙无忌瞬间就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 他这是在向自己,向他这个国舅,释放善意! 他把最关键的“人事权”,名义上,交给了自己。 这样一来,长孙无忌就无法在此事上,给他使绊子。 如果他推荐的人不得力,那是他识人不明;如果他故意不推荐人,那就是他这个吏部尚书,不配合国家大政! 同时,这也是一种利益捆绑。 将长孙一派的势力,也纳入到这个庞大的工程之中。 让所有人都明白,办好这件事,大家都有功劳;办砸了,谁也跑不掉! 长孙无忌看着太子那深邃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只能躬身,沉声答道:“臣,遵旨。” 至此,李承乾的“三板斧”,已经全部落下。 他用一份奏疏,确立了“大义”。 记住本站: 用“全权督办”的圣旨,确立了“名分”。 又用一番滴水不漏的朝堂分派,将户部、工部、吏部这三个最重要的部门,全部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一个以他为核心,架构完整、权责分明、囊括了钱、人、事的“超级项目部”,在短短一刻钟之内,便在太极殿上,宣告成立! 他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如此大义凛然,以至于,就算此事立刻报到甘露殿,他那位多疑的父皇,都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 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李承乾看着殿下那些或震惊,或敬畏,或钦佩的眼神,心中一片平静。 从这一刻起,他才算真正地,将“监国”这个烫手的山芋,牢牢地捧在了自己的手中。 而那场即将席卷整个关中的巨大风暴,也将在他的亲自指挥下,拉开序幕! 记住本站: 第19章 首要之务,民心与钱粮 退朝的钟声,终于响起。 太极殿上的文武百官们,带着满脑子的震撼与思绪,缓缓散去。 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将他们固有的认知,冲击得支离破碎。 而风暴的中心,太子李承乾,却没有丝毫停歇。 李承乾直接在东宫的偏殿——崇文馆,设立了“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的临时官署。 刚刚领命的户部尚书戴胄与工部尚书段纶,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衙门,便被太子“请”到了这里,一同议事。 长孙无忌则以“需与吏部堂官商议遴选官员事宜”为由,暂时告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国舅爷需要时间,去消化今日发生的一切,并重新评估自己的外甥。 崇文馆内,热茶刚刚奉上。 李承乾却没有半点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戴尚书,段尚书,时间紧迫,孤便不绕圈子了。” 李承乾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户部尚书戴胄的身上。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兴修水利,雇佣民夫,每日所需钱粮,皆是天文数字。” “孤想知道,以我大唐国库目前之储备,能支撑起多大的工程?” 这是一个最核心,也最现实的问题。 戴胄显然早有腹稿,他放下茶杯,神色凝重地回答道:“回禀殿下。自贞观以来,休养生息,国库确有盈余。” “但若要支撑起覆盖整个关中的水利大计,并且还要应对可能到来的大旱与蝗灾……说实话,仅凭国库,压力巨大,恐难以为继。” 这位以清廉耿直著称的户部尚书,没有丝毫的隐瞒。 “孤明白了。”李承乾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李承乾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的首要之务,并非立刻开工,而是……找钱,找粮。” “找钱?找粮?”戴胄和段纶都愣住了。 国库都没钱,还能去哪里找?总不能……总不能去抢吧? 看着两人困惑的表情,李承乾微微一笑,从书案上,取出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 “戴尚书,你且看此物。” 戴胄疑惑地接过文书,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大唐皇家第一劝农债券发行章程》。 “债……券?”戴胄看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词语,满脸茫然。 “不错,债券。”李承乾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或者说,是我们这个‘水利总司’,向民间‘借钱’。” “这章程上写明,我等将面向长安城内的富商、豪族,乃至普通百姓,发行这‘劝农债券’。” “他们可以用钱,也可以用粮食,来购买。凡购买者,皆可得到一张盖有东宫及总司大印的凭证。” “待到三年之后,水利修成,关中丰收,朝廷财政宽裕,他们便可凭此债券,向朝廷兑付本金。” “并且……”李承乾加重了语气,“……还能额外得到一成的‘利息’作为回报!” 记住本站: “一……一成利息!”戴胄的手,猛地一抖。 他被这个全新的概念,彻底震惊了! 向民间借贷,并支付利息!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自古以来,朝廷只有向民间收税、征发的道理,哪有反过来向百姓借钱,还给好处的? “殿下!此事……此事恐怕不妥!”戴胄立刻反对道,“朝廷乃天家威仪,怎可如商贾一般,行借贷之事?有损国体!再者,若是到期无法兑付,岂非失信于民,动摇国本?” “戴尚书的顾虑,孤明白。”李承乾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其一,此债券,非是以朝廷名义,而是以我东宫及水利总司的名义发行,一切债务,由孤一力承担,绝不牵扯朝廷国体。” “孤,是在用我这个太子的‘信誉’,来为万民做保!” “其二,关于兑付。” “戴尚书难道对‘以工代赈’之策没有信心吗?” “对关中水利修成之后,粮食增产,赋税大增的前景,没有信心吗?” “孤有!”李承乾的眼中,充满了强大的自信,“这笔买卖,对百姓而言,是安稳的收益;对朝廷而言,是解了燃眉之急;对我等而言,则是撬动民间财富,用以兴办国家大业的杠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李承乾看着依旧在震惊中挣扎的戴胄,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而且,孤还会在章程中,加入一条。” “凡购买债券,数额巨大者,孤,可以其本人,或其子侄之名,刻碑留念,立于未来建成的水渠之畔,彰其‘乐善好施,利国利民’之德行!此等青史留名的荣耀,千金难换!” 名利双收! 既能赚钱,又能博一个好名声,甚至能让自己的名字,和太子殿下的不世之功,一同流传后世! 戴胄不说话了。 他虽然是个理财的专才,但也深知人性。 长安城里那些富得流油的商贾和想要博取名望的世家,在这样的诱惑面前,根本无法抗拒! 这……这哪里是借钱?这分明是“阳谋”!是一场裹挟着大义、名望和利益的巨大浪潮,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把钱粮掏出来! 一旁的工部尚书段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刻,他看着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这位太子殿下,不仅仅懂工程,他更懂经济,懂人心! 他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此事……此事重大,臣……臣需仔细思量。”戴胄最终还是没能立刻接受这个超越时代的概念。 “理应如此。”李承乾并不逼迫他,“孤给戴尚书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孤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以及一份由户部精算的,整个工程,究竟需要多少钱粮的详细账目。” “臣……遵命。”戴胄艰难地应下。 解决了“钱”的问题,李承乾的目光,转向了段纶。 “段尚书。” 记住本站: “臣在。”段纶立刻正襟危坐。 “图纸,您已经看过了。” “孤想知道,以工部的技术能力,要将图纸变为现实,最大的难点,在何处?”李承乾问道。 段纶沉吟片刻,答道:“回殿下。图纸设计,堪称完美,臣……自愧不如。若论难点,有二。” “一是‘勘探’。” “图纸虽有,但关中地势复杂,地下土石情况不明。” “需派出大量经验丰富的工匠,进行实地勘测,方能制定出最精准的施工方案。此举,耗时耗力。” “二是‘管理’。” “殿下计划,雇佣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民夫。” “如此庞大的人数,如何调度,如何分工,如何保证工程质量,如何防止官吏贪腐克扣……这其中的管理难度,比修建一座昭陵,还要复杂十倍!” “段尚书所言,一针见血。”李承乾赞许地点了点头。 “关于勘探,孤,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李承乾从书案上,又取出一张图纸。 “此物,名为‘分段包干,责任到人’。我们可以将整个关中水利工程,划分为数十个标段。” “每一段,都任命一位工部的得力官员作为‘渠长’,全权负责此段的勘探与施工。” “同时,再从吏部遴选的官员中,为其配备一名‘监察’,专门负责监督账目与工程质量。” “渠长与监察,互相配合,也互相制衡。” 段纶接过图纸,看着上面那清晰的网格化管理结构图,眼神一亮。 这种将巨大工程,化整为零,分而治之的管理模式,他从未想过,却又觉得无比科学,无比高效! “至于管理,”李承乾笑了笑,“孤,也为段尚书,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李承乾拍了拍手。 殿外,两名东宫的护卫,抬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用木头和竹子扎成的、巨大的、长方形的架子。 架子上,用绳子,挂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算珠。 “此物,孤称之为……‘算盘’。”李承乾走到那巨大的算盘前,手指在算珠上快速拨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声。 “用此物,进行加减乘除,其速,十倍于筹算!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经简单培训后,便可轻松管理上千人的工食账目,而不错分毫!” “孤,会将此物的制作与使用方法,全权交予段尚书。” “有了它,总司管理十万民夫的账目,亦将易如反掌!” 看着那个奇特的“算盘”,听着太子殿下那充满自信的介绍,段纶,这位大唐最顶级的工程专家,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天,被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一次又一次地,无情地碾碎,再重组。 如果说,之前的“债券”和“分段包干”,还只是停留在“术”的层面。 记住本站: 那么眼前这个“算盘”,就是真正的“器”!是能从根本上,提升整个大唐行政效率的……神器! 他看着眼前这位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太子殿下,心中只剩下四个字: 深不可测! 记住本站: 第20章 总司衙门,权力的交锋 监国第二日。 太极殿上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翘首以盼。 都听说了昨日太子在崇文馆,召集户部、工部尚书密议的消息。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行事不拘一格的太子殿下,在拿到了“监国”与“全权督办”这两道金牌之后,究竟会如何展开他那宏伟得近乎不切实际的计划。 李承乾依旧端坐于御座之侧,神情平静。 待到常规奏报结束,他没有给任何人发问的机会,直接开始了今天的议题。 “昨日,孤已与戴尚书、段尚书,就‘关中水利及以工代赈’一事,进行了初步商议。” 李承乾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内,“今日,便将议定之策,奏于诸公。” 他的目光,转向了户部尚书戴胄。 戴胄手持笏板,迈步出列。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以及与户部几位核心司官的紧急商议之后,这位以稳健著称的尚书,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震惊与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兴奋的复杂神情。 “臣,户部尚书戴胄,启奏殿下。”戴胄躬身道,“臣已连夜核算。若要兴办覆盖整个关中的水利网络,并以工代赈,雇佣十万民夫,为期一年,所需钱粮,约……二百万贯!” “嘶——” 这个数字一出,大殿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二百万贯! 这几乎相当于大唐朝廷,一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国库,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 就在众人以为太子殿下会因此而陷入窘境时,戴胄却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然!臣以为,殿下昨日所提之《大唐皇家第一劝农债券》之策,乃是石破天惊之良方!” “以东宫之信誉为保,以青史留名之荣耀为引,以一成之利息为饵,必能撬动长安城内万千豪族富商之私库!” “臣已与户部同僚推演,此策一旦推行,莫说二百万贯,便是三百万贯,亦可期也!” “故而,臣,完全赞同殿下此策!恳请殿下,即刻推行!” 说完,他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这一幕,让满朝文武,再次惊掉了下巴。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以“铁公鸡”闻名,从不肯让国库多花一文钱的戴胄,竟然……竟然主动请缨,支持太子这个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的“借钱”计划? 而且,还把这个计划,夸上了天? 昨天在崇文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工部尚书段纶,也迈步出列。 “臣,工部尚书段纶,启奏殿下。”段纶的声音,同样充满了亢奋。 “臣亦以为,殿下昨日所提之‘分段包干,责任到人’之管理方略,乃是督造大型工程之不二法门!可将巨大之工程,化整为零,权责分明,大大提升效率,杜绝推诿扯皮之弊!” “更有殿下所赐之‘神器’——算盘!臣已连夜命工部巧匠,仿制出十余架。” “其运算之速,果然十倍于筹算!有此神器,管理十万民夫之工食账目,将再无错漏!此乃我大唐万世之幸!” “臣,亦恳请殿下,立刻成立‘水利总司’,臣愿肝脑涂地,为殿下驱使!” “算盘?” “神器?” 百官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都看懂了一件事——那个以严谨和骄傲著称的工部大佬段纶,也……也被太子殿下给彻底折服了! 李承乾,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户部和工部这两个最重要的部门,变成了他推行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 这份手段,这份能力,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厉害”来形容了。 李承乾看着殿下那一张张惊愕的脸,心中平静如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承乾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在胡闹,他是真的有能力,有办法,去完成这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既然戴尚书与段尚书,皆无异议。”李承乾的目光,转向了长孙无忌,“那么,‘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今日,便可正式成立了。” “此事,还需中书省出具正式敕令,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 “便有劳舅父与房相、杜相,一同操办了。” 长孙无忌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顺利。 他本以为,户部和工部,会成为抵制太子这项“疯狂”计划的主力,他甚至都准备好了说辞,来“劝谏”太子不可好大喜功。 可现在,这两大主力,竟然直接“投敌”了! 他被架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反对? 找不到任何理由。 太子所为,上合君心,下顺民意,又有两大尚书背书,他若反对,就是与天下为敌。 支持? 他心中又不甘。 这个外甥,已经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甚至让他感到了威胁。 就在长孙无忌犹豫不决之时,一直沉默的房玄龄,再次站了出来。 “臣,以为,殿下之策,既然有戴、段二位尚书鼎力支持,已然具备可行之基。中书省,自当全力配合,拟定敕令。”房玄龄一锤定音。 他不是看不出太子权柄日重,但他看得更远。 房玄龄看到的是,一旦此策成功,整个大唐,将获得何等巨大的利益! 在江山社稷的千秋功业面前,个人的权谋与派系的争斗,都显得微不足道。 “臣,附议。”杜如晦也简短地表明了态度。 至此,三省六部,最重要的几位大佬,已全部表态支持。 长孙无忌知道,大势已去。 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快,躬身道:“臣,遵殿下令。” “好!”李承乾点了点头。 “总司衙门,便设在东宫崇文馆。即日起,所有相关人等,皆需到崇文馆当值。” 李承乾的语气,不容置疑,“吏部遴选之官员名单,孤,今日便要看到。” “户部之债券章程,工部之勘探计划,三日之内,孤,要看到最终的成文!” 李承乾开始下达一道道具体而明确的命令,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成定局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出列的,是太子少师,李纲。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是太子的老师,也是以刚正不阿,死守礼法闻名的当世大儒。 他颤巍巍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殿下。” “李师请讲。”李承乾对他,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李纲抬起头,老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解。 “殿下兴修水利,以工代赈,老臣,亦知是利国利民之善举。” “但,老臣有一事不明。” “殿下为何要以‘东宫’之名,发行那所谓的‘债券’?又为何要将总司衙门,设在这东宫之内?”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殿下!您是国之储君,非是朝廷之宰相!储君之责,在于修身养性,体悟圣人之道,而非插手具体政务,与百官争权!” “您如今,将户部、工部、吏部之权,尽揽于东宫一身,这……这与另立一个‘小朝廷’,有何区别?!” “此事若传扬出去,陛下会如何想?天下人,又会如何想?” “恳请殿下,三思而行!将总司衙门,交还尚书省管辖,以避‘储君干政’之嫌啊!” 李纲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上。 他提出的,是一个最敏感,也最致命的问题——权力逾制! 这也是所有世家官员,心中最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瞬间,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面对自己老师这番近乎“指责”的“忠言”,这位权势日重的太子殿下,将如何应对。 这,是新旧观念的交锋,更是储君权力边界的第一次公开试探! 第21章 储君之辩,何为本分? 李纲的话,如同一根无形的绳索,瞬间勒紧了太极殿内所有人的神经。 他提出的问题,太尖锐了。 “另立小朝廷”,“储君干政之嫌”,这八个字,每一个都足以成为压垮一位太子的最后稻草。 刚刚还因为李承乾的宏伟计划而心潮澎湃的官员们,此刻纷纷冷静下来,看向李承乾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李纲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没想到,这个一向被他视为老顽固的李纲,竟然会在此时,送上如此精准的“助攻”。 而戴胄和段纶,则面露忧色。 他们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因为这位老师的“忠言”,而被迫放弃刚刚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 整个大殿,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李承乾的回答。 李承乾看着自己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师,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为你好”的担忧与固执的眼睛,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恼怒。 李纲,并非是他的政敌。 只是一个活在旧时代礼法框架下的纯粹的儒者。 这番话,出自真心,也代表了朝堂之上,一股庞大而又根深蒂固的保守力量。 对待这种力量,强硬的压制,只会适得其反。 必须……从根本上,从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道”与“理”上,彻底地,击败他们! 李承乾缓缓地,从御座之侧,走了下来。 没有走向李纲,而是走到了大殿的中央,与自己的老师,遥遥相对。 先对着李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李师之教诲,承乾,谨记于心。” 这个姿态,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权势日重的太子,面对老师的“指责”,竟然会如此谦恭。 李纲见状,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以为太子听进了自己的劝告。 然而,李承乾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但,承乾,亦有一惑,想请教李师。” 李承乾直起身,目光变得清澈而又锐利。 “李师说,储君之责,在于修身养性,体悟圣人之道。此言,承乾,不敢苟同。” “何为‘圣人’?何为‘圣人之道’?” 李承乾不等李纲回答,便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殿! “在我看来,那高坐于庙堂之上,空谈仁义道德者,非是圣人!那著书立说,却不知民间疾苦者,亦非圣人!” “真正的圣人,是上古之大禹!他栉风沐雨,三过家门而不入,为的是疏通洪水,让万民有安身之所!” “真正的圣人,是前秦之李冰!他父子二人,于蜀地兴修都江堰,才有了后来的天府之国,沃野千里!” “他们的‘道’,不在书本里,不在庙堂上!而在那滚滚的江河之中,在那万顷的良田之内,在万千百姓的饭碗里!” 这番话,振聋发聩! 他直接跳出了“礼法”的辩论,将“圣人之道”的定义,从虚无缥缈的道德修养,拉到了“为民办事”的实干之上! 李纲被这番宏论,说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承乾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向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李师又说,储君不当插手具体政务,以避‘干政’之嫌。” “承乾更是不解!” “我,李承乾,是大唐的太子,是未来的君主!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在未来,都将是我的子民!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在未来,都将由我来守护!” “如今,我的子民,即将面临大旱的威胁,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我的江山,即将面临天灾的考验,根基动摇!” “而我这个未来的主人,却要因为所谓的‘礼法’,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嫌疑’,就袖手旁观,高坐于东宫之内,去修那什么‘身’,养那不知所谓的‘性’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质问。 “敢问李师!若孤真的如此做了,那孤,与那昔日里‘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有何区别?!与那亡国之君,又有何区别?!” “这……这……” 李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被李承乾这番话,逼得连连后退。 自己引以为傲的“礼法”和“大义”,在太子这更加宏大、更加无可辩驳的“民生大义”和“储君责任”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至于李师所言,‘另立小朝廷’,更是无稽之谈!”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变得无比坦荡与响亮。 “孤,为何要以‘东宫’之名,发行债券?因为此事,前无古人,风险巨大!” “孤,不愿让朝廷,不愿让父皇,为此承担任何风险!所有的责任,由我李承乾一人来扛!这,是孤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 “孤,又为何要将总司衙门,设在东宫之内?因为此事,迫在眉睫,十万火急!” “设在东宫,孤,便可日夜不休,亲自督办!省去所有繁文缛节,将效率,提升到极致!这,是孤为天下百姓,争分夺秒的决心!” “孤所做的一切,上,不负父皇之托;下,不负万民之望!光明磊落,俯仰无愧!” “试问诸公!”李承乾环视一周,用最洪亮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孤,何罪之有?!”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殿上每一位官员的心坎上。 是啊,太子殿下,何罪之有?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 他承担了最大的风险,扛起了最重的担子。 如果这样的人,都有罪。 那这满朝文武,谁,又是无辜的? 李纲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面如金纸。 他引以为傲了一辈子的“道”与“理”,在今天,被他的学生,用一种他无法反驳的方式,彻底地击碎了。 他想起了太子方才所言的“大禹”和“李冰”。 他忽然明白了。 真正的“圣人之道”,或许真的不在那些故纸堆里。 而就在眼前,就在这位为了万民福祉,而甘愿背负一切的年轻太子身上。 “噗通”一声。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太师,竟然……缓缓地,对着李承乾,跪了下去。 老眼中,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殿下……”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敬服。 “老臣……愚钝!” “今日,听殿下一席话,方知何为……储君之本分!” “老臣,收回方才之言。并恳请殿下,准许老臣,以残年之躯,入总司衙门,为殿下……掌管文书,以尽绵薄之力!” 满堂皆惊! 如果说,之前戴胄和段纶的“归顺”,是出于对“术”与“器”的折服。 那么此刻,李纲这位儒家泰斗的“跪拜”,则是发自于“道”的……彻底臣服! 李承乾,不仅在“事功”上,更在“法理”与“道义”上,都取得了无可辩驳的完胜! 李承乾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权谋高深的太子。 他正在,为自己,也为未来的大唐,建立一套全新的,以“实干”和“民生”为核心的……价值观! 李承乾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师,心中,亦有波澜。 快步上前,亲自将李纲扶了起来。 “李师,快快请起!您是孤的老师,是国之大儒,怎可如此!” “不,殿下。”李纲却执拗地摇了摇头,老泪纵横,“达者为师。今日,是殿下,给老臣,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李承乾扶着这位老人,看着殿下那些已经被彻底震撼,再无一丝异议的文武百官,心中一片澄明。 从今天起,通往他宏伟大业的道路上,最后一块,也是最顽固的一块思想绊脚石,已经被他亲手,彻底地,扫清了! 第22章 长安城的狂热 监国第三日。 也是李承乾监国的最后一日。 这一天,长安城的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家底殷实的商贾和世家,都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在长安城最繁华的东西两市,以及朱雀大街最显眼的位置,一夜之间,搭起了数十个挂着黄幔的棚子。 每个棚子前,都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用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同样的内容——“奉太子令,发售‘大唐皇家第一劝农债券’”。 木牌之下,还有详细的章程说明。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 “债券?这是个什么东西?” “朝廷……向咱们老百姓借钱?还给一成的利息?真的假的?” “快看!上面写着,凡购买债券数额巨大者,还能把名字刻在石碑上,立在以后修的水渠边上,流芳百世!” “乖乖!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担保的!东宫的大印盖着呢!还能有假?”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一开始,大部分人还都处于观望状态。 毕竟,向朝廷“放贷”,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然而,辰时刚过。 一个重磅消息,再次引爆了全城! 户部尚书戴胄,工部尚书段纶,以及太子少师李纲,这三位朝廷重臣,竟亲自出现在了朱雀大街的发行点! 他们没有多言,只是各自从怀中取出了厚厚的一叠钱契,交给了负责发行的东宫属官。 “老夫,以家产之半,购劝农债券五千贯!”戴胄的声音,洪亮无比。 “老夫,亦购五千贯!”段纶紧随其后。 “老夫薄产,愿倾其所有,购三千贯!为殿下之善政,尽一份心力!”李纲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 轰!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在观望,那么此刻,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连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太子少师这三位大佬,都真金白银地带头支持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件事,不仅靠谱,而且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还能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我买!给我来一百贯的!” “别挤!别挤!老子要买五百贯!” “我家有的是粮食!掌柜的,给我用粮食换!换一千贯的债券!” 人群,瞬间沸腾了! 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之中。 无数的商贾,挥舞着钱契,争先恐后地涌向发行点。 他们看中的,不仅仅是那一成的利息,更是那“刻碑留名”的无上荣耀,以及……向太子殿下“表忠心”的绝佳机会! 一些消息灵通的二流世家,更是将此视为一个千载难逢的政治投资。 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家族中大量的流动资金,全部换成了那一张张盖着东宫大印的纸质债券。 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 原计划发行五十万贯的债券,便被抢购一空! 到了下午,债券的价格,甚至在黑市上,被炒高了一成! “一纸千金”,在长安城,成为了现实! …… 甘露殿。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内侍从宫外传回来的,关于债券发行的实时汇报。 他的脸上,古井无波,但那双放在龙案上的手,却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这是他深度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一个上午,五十万贯……” 李世民的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设想过李承乾的计划会成功,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成功到如此地步!如此摧枯拉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借钱”了。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对“民心”和“资本”的引导与操控! 李承乾用“利”,撬动了商贾的贪欲。 用“名”,满足了世家的虚荣。 用三位重臣的“背书”,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最后,用自己“太子”的身份,和“利国利民”的大义,将这一切,都包装得无可挑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爱国狂欢! 整个过程中,朝廷,没有花费一文钱的行政成本,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强制力,就轻而易举地,将藏于民间的巨大财富,汇聚到了自己的手中! 这份手腕,这份对人心的洞察与利用…… 李世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在某些方面,甚至比自己,还要可怕。 自己当年打天下,靠的是赫赫战功和铁血手腕,是“威”。 而李承乾,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润物细无声,却又无孔不入的“势”!他能将各方的利益、欲望、人心,都编织进自己的计划之中,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啊! “陛下,”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此举,虽解了钱粮之急,但……将如此巨大的民间财富,汇于东宫一身,长此以往,恐……恐有不妥……” 这也是李世民心中最担忧的一点。 李世民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不妥。 今日的李承乾,能用这种方法,为“水利总司”筹钱。 那明日,他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方法,为他自己的“东宫卫率”,筹集军饷? 一个既有钱,又有名望,还能一呼百应的太子…… 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这都是一个足以让人夜不能寐的噩梦。 但是,他能阻止吗? 他不能。 因为李承乾做的每一件事,都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阻止一件“正确”的事情。 李世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巨人,明知危险,却又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的儿子,一步一步地,成长为足以与他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 “传朕旨意。” 良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告诉太子,债券之事,下不为例。下一次,国库若有短缺,当由三省合议,从长计议。不可再擅自以东宫之名,行此商贾之举。” 这是一句敲打,也是一句无力的警告。 “另外……”李世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让百骑司的人,给朕盯紧了。朕要知道,这笔钱,每一贯,都花在了哪里!若有丝毫,流入私囊,或用于不当之处……” “朕,绝不轻饶!” 这是最后的底线。 他可以容忍儿子有能力,有手段。 但他绝不能容忍,儿子的野心,侵蚀到他作为皇帝的根基! …… 东宫,崇文馆。 李承乾早已从常何那里,得知了债券发行的空前盛况。 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对于父皇那道看似严厉,实则无力的“警告”,他只是付之一笑。 下不为例? 父皇啊父皇,您还不明白吗? 当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今日,孤能发行“劝农债券”。 明日,孤就能发行“军功债券”、“商贸债券”…… 大唐这潭水,已经被孤,彻底搅活了! “殿下,这是吏部刚刚呈送上来的,第一批遴选官员的名单。” 长孙无忌的亲信,吏部侍郎张行成,恭敬地将一份名册,递了上来。 李承乾接过名册,随意地翻了翻。 果然,名单上,大多是些与关陇集团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世家子弟,真正出身寒门,熟悉农事的官员,寥寥无几。 舅父,还是不死心啊。 想利用人事权,来架空他的“水利总司”,或者,安插自己的眼线。 李承乾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只是提起朱笔,在名单的最后,写下了几个名字。 “马周,监察御史,才能卓越,可任总司监察长,总领监察之责。” “纥干承基,东宫卫率左郎将,忠勇可嘉,可兼任总司护卫统领,负责所有工地的治安与护卫。” “张阿六,民间巧匠,技艺精湛,可入工部,为将作监主事,专司马蹄铁及新式工具之改良。” 他将名册,递还给张行成,平静地说道: “这份名单,孤,准了。但后面这几个人,是孤亲自举荐的。请转告吏部,立刻行文任命。” 张行成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名字,尤其是那个叫“张阿六”的民间工匠,竟然被太子直接任命为朝廷命官,不由得大惊失色。 “殿下!这……这不合规矩!官员任命,需经吏部三审……一个民间工匠,怎可……” “规矩?”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孤现在,就是规矩。” “父皇让孤‘全权督办’,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用人之权!” “你,只管去办。若吏部有异议,让他们,来找孤。” 那平淡的语气中,所蕴含的霸道与强势,让张行成瞬间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臣……遵命。” 看着张行成离去的背影,李承乾缓缓站起身。 钱,有了。 人,也即将就位。 接下来,就是该让整个关中大地,都为他而动起来的时候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以十万计的民夫为兵,以整个关中平原为战场,以天地自然为敌人的浩大战争,即将打响! 第23章 太子之血,龙之逆鳞! 长安城外的渭水南岸,人声鼎沸,旌旗如林! “引渭总渠”开工仪式,万众瞩目! 高台之上,太子李承乾亲临。 一身窄袖劲装,衬得他英武挺拔,早已不见半分病弱之态。 台下,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民夫,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 吉时已到! 李承乾亲自走下高台,拿起一把崭新的曲辕犁,在万众瞩目之下,将锋利的犁头,狠狠地插入了干涸的土地! “开工!” 一声令下,如同龙吟! 数千民夫,呐喊着冲向工地,热火朝天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然而,就在这希望的顶点! “嗖!嗖!嗖!” 人群中,三支淬着幽蓝剧毒的弩箭,如同三条毒蛇,以品字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死亡呼啸,直奔李承乾的咽喉、心脏和面门! 其角度之刁钻,时机之歹毒,简直是必杀之局! “有刺客!保护殿下!” 纥干承基目眦欲裂,咆哮声响彻云霄! 手中的横刀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堪堪挡住了其中两支弩箭! 但第三支!那支直取面门的弩箭,却因角度太过诡异,突破了刀网! 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戴胄和段纶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当场昏厥!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然而,就在那毒箭距离李承乾眉心不足三寸的刹那! 李承乾动了! 没有躲! 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是做了一个最简单,也最不可思议的动作——偏头! 他的头,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幅度,微微一侧! “嗤——” 那支致命的毒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带起了一道细长的血痕!一缕黑发,被劲风削断,飘散在空中! 太子的血!流出来了!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纥干承基和他手下的东宫卫率,看到太子脸颊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大脑嗡地一声,滔天的恐惧与愤怒,让他们双目瞬间赤红! 储君遇刺,见血!这是天大的事!他们所有人,都万死难辞其咎! 而李承乾,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抹了一下脸颊上的血迹。 看着指尖那点鲜红,然后,抬起头。 那一刻,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深不可测的君主,是运筹帷幄的智者。 那么此刻,他就是一头被触动了逆鳞的……洪荒巨龙!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气息的恐怖杀气,从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整个高台的温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好几度! “找!死!” 两个字,从李承乾牙缝里,一个一个地挤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此时,那几名以为一击得手,正扑向戴胄和段纶的刺客,与李承乾那双冰冷的、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对上了。 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他们面对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魔神! “噗嗤!” 不等他们反应! 李承乾动了! 甚至没有去拿护卫的刀! 一个前冲,在那名刺客惊骇的目光中,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名刺客的胸骨,竟被他这看似简单的一撞,直接撞得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口喷鲜血,倒飞而出,当场气绝! ——特种兵格斗术,贴山靠! 解决一人,李承乾毫不停留! 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一转,在那名刺向段纶的刺客刀锋及体的瞬间,他的左手,如同铁钳一般,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向外一拧! “啊——!” 刺客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手腕当场被拧断! 紧接着,李承乾的右肘,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砰!” 一声闷响! 那名刺客的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双眼翻白,软软地倒了下去,连抽搐都没有,便已毙命! ——近身格斗,一招制敌! 干净!利落! 暴力!血腥!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训练有素的死士刺客,就被这个他们眼中的“瘸腿太子”,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当场格杀! 这一幕,彻底摧毁了剩下所有刺客的心理防线! 他们是死士,他们不怕死! 但他们怕魔鬼! 眼前的太子,就是魔鬼! “跑!快跑!”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剩下的几名刺客,再也没有了半分斗志,转身就想混入人群逃跑! “想跑?”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经过孤的同意了吗?” 他看都未看,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手臂猛地一甩! “咻——!” 那块石头,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砸在了一名逃跑刺客的后脑勺上! 那名刺客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杀!一个不留!” 纥干承基和他手下的东宫卫率,此刻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看着自家殿下那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身姿,胸中的热血彻底被点燃! “杀!!!” 发出一声声咆哮,如同虎入羊群,对着剩下的几个刺客,展开了最疯狂的追杀! 整个场面,彻底失控! 台下的数万民夫,看着高台之上,那个脸上带着血痕,亲手格杀数名刺客,此刻正用冰冷目光俯视全场的太子殿下,早已吓得跪倒了一片。 他们的心中,没有了最初的希望和激动,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这位太子殿下,不仅仅是来带他们过好日子的。 他,更是一尊神!一尊敢于向他亮出爪牙,便会降下雷霆之怒的……杀神! 李承乾缓缓地,再次用手,抹去脸颊上已经开始凝固的血迹。 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噤若寒寒的脸,缓缓举起了自己那只沾着刺客鲜血的手。 “孤,说过!” 他的声音,传遍四野! “任何想要阻碍我们的人,都是孤的……死敌!” “今日,有人,想让孤死!想让这个工程,胎死腹中!” “但孤,还站在这里!” 他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孤告诉你们!孤,不仅不会退缩!孤,还要加倍奉还!” “工程,不仅要继续!还要加快!加倍地干!” “孤,要用一座座修好的水渠,一条条奔流的河水,来筑成一座丰碑!一座狠狠抽在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脸上,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丰碑!” “现在,拿起你们的工具!” “告诉孤!你们,还敢不敢跟着孤,干下去!”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猛烈、更疯狂的情绪,从人群中,轰然爆发! 恐惧,转化为了崇拜! 敬畏,升华为了狂热! “干!干!干!” “愿为殿下效死!” “杀了那帮龟孙子!”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直冲云霄! 一场血腥的刺杀,非但没有摧毁这个工程,反而,为它,注入了一支最强大的、由太子之血淬炼而成的……强心剂! 李承乾转过身,看着那几个被活捉的、抖如筛糠的刺客,眼中,杀机毕露。 他对纥干承基,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带回去,用尽所有手段,给孤撬开他们的嘴!” “孤,现在很生气。” “所以,孤,急需找一些人……来泄泄火!” 第24章 顺藤摸瓜,来自世家的“善意” 东宫,崇文馆。 这里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水利总司”的衙门,但此刻,它更像大理寺的刑讯房。 偏殿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气味。 几名被活捉的刺客,被剥光了衣服,用粗大的铁链,呈“大”字型捆绑在特制的刑架上。 他们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鞭痕、烙印、以及各种的伤口,纵横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子李承乾,就坐在这片血腥景象的正前方。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脸颊上的那道血痕,也经过了太医的处理,敷上了药膏。 他悠闲地喝着茶,仿佛眼前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不过是一出寻常的戏剧。 李承乾的平静,与周围的血腥,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让旁边负责行刑的东宫卫率们,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殿下……都……都招了……” 负责审讯的纥干承基,走到李承乾身边,声音沙哑地汇报道。他的身上,也溅了不少血迹。 “这些人,都是死士。嘴硬得很。不过,在咱们东宫的‘新手段’下,铁打的汉子,也得开口。” 他口中的“新手段”,正是李承乾根据后世审讯心理学,教给他的几种折磨人意志,却又不至于让人立刻死去的酷刑。 “说吧。”李承乾放下茶杯,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们……不是魏王的人。”纥干承基说道,“他们的身份,很复杂。是……是长安城里一个叫‘长乐帮’的地下势力招募的亡命之徒。” “长乐帮?”李承乾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个地头蛇组织,垄断了漕运、私盐、乃至赌坊青楼的许多生意,其背后,必然有朝中大人物撑腰。 “据他们交代,是一个月前,有人通过长乐帮的帮主,找到了他们。许以重金,让他们刺杀您。”纥干承基继续说道,“那人,自始至终,都蒙着面,但……其中一个刺客头目,无意中,看到了他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 “玉佩?” “是的。”纥干承基从怀中,取出一张刚刚画好的图样,呈了上去,“那刺客,对玉石颇有研究。他说,那是一块极为罕见的‘蓝田暖玉’,玉佩的样式,是象征着‘五姓七望’之一,清河崔氏的‘双鲤纹’!” 清河崔氏! 这个名字一出,偏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终于来了。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不出所料的寒芒。 他就知道,当推行“以工代赈”,触动了那些世家门阀最根本的利益——对人口和土地的控制时,这些盘踞在大唐身上吸血的毒蛇,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泰,不过是明面上的靶子。 这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门阀,才是隐藏在水面之下,真正庞大而又恐怖的冰山! 他们,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獠牙! “很好。”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证据,确凿吗?” “这……”纥干承基有些迟疑,“殿下,仅凭一块玉佩的图样,恐怕……难以作为直接证据。清河崔氏,在朝中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是没有确凿的铁证,贸然发难,恐怕会引来他们疯狂的反扑,于我们不利。” “谁说,孤要用这个去告状了?” 李承乾笑了,那笑容,让纥干承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父皇,最讲究‘证据’。而孤,最喜欢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们想玩阴的?好啊,孤,就陪他们,好好地玩一玩。”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刑架前,看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刺客头目。 “你,叫什么名字?” 那刺客头目艰难地抬起头,气若游丝地答道:“小人……王……王五……” “王五。”李承乾点了点头,“你想活命吗?” 王五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疯狂地点头。 “很好。”李承乾笑了笑,“孤,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不仅让你活,还让你……活得比以前更好。” 他凑到王五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王五听着,那双绝望的眼睛里,渐渐地,被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可思议的光芒所取代。 …… 三日后。 “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的衙门,已经正式挂牌,开始高效运转。 数万民夫,在各个工地,干得热火朝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非但没有影响工程进度,反而像催化剂一样,让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而就在此时。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崇文馆的门前。 车上,走下来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文士。 他手持名帖,求见太子殿下。 名帖上,赫然写着——“清河崔氏,崔仁师”。 崔仁师,清河崔氏在长安的代表人物,当朝中书侍郎,位高权重。 李承乾在书房内,接见了他。 “罪臣崔仁师,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仁师一进门,便立刻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脸上充满了“惶恐”与“愧疚”。 “崔大人,何罪之有啊?”李承乾坐在主位上,品着茶,微笑着问道。 “殿下!”崔仁师抬起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日前,竟有狂徒,胆敢行刺殿下!此乃我大唐之奇耻大辱!臣,身为大唐之臣,未能护卫殿下周全,此罪一也!” “其二,”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更加“悲愤”的神情,“臣昨日,才听闻,那行刺殿下的贼首,竟……竟是我清河崔氏的一个远房旁支的孽子!此子,自幼顽劣,早已被逐出家门,不想竟流落为盗,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臣,管教不严,识人不明,致使家门出了此等败类,玷污了殿下的圣体,此乃罪二也!” “臣今日,特来向殿下请罪!并已将那孽子的一家老小,尽数擒获,交由京兆府处置!还请殿下,息雷霆之怒!” 好一番精彩的表演! 李承乾心中冷笑。 这清河崔氏,果然是千年狐狸! 他们发现刺杀失败,并且刺客被活捉后,立刻就猜到事情可能会败露。 于是,他们便来了这么一招“弃车保帅”、“主动请罪”! 随便找了一个替死鬼,将所有的罪名都揽了过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然后,再由崔仁师这位核心人物,亲自上门,摆出最诚恳、最惶恐的姿态,来向自己“道歉”。 既堵住了自己追查下去的借口,又在表面上,做到了滴水不漏。 让你明明知道是他们干的,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发作不得! “原来如此。”李承乾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亲自起身,将崔仁师扶了起来。 “崔大人,快快请起。所谓不知者不罪,此事,既然与崔氏主家无关,孤,又岂会迁怒于你呢?” 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如春风般的笑容,仿佛真的相信了崔仁师的说辞。 “殿下……殿下仁德!臣……臣感激涕零!”崔仁师见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不过……”李承乾话锋一转。 崔仁师的心,又提了起来。 “听闻,此次水利工程,耗资巨大。我那劝农债券,虽解了燃眉之急,但后续,恐怕仍有缺口。”李承乾看着崔仁师,笑得更加“真诚”了。 “清河崔氏,乃是天下望族,一向以‘乐善好施,为国分忧’为己任。不知……崔大人,可否愿意,代表崔氏,再为我这利国利民的大业,添砖加瓦呢?” 崔仁师一愣。 立刻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是在……敲竹杠! 这是在告诉他:我知道是你们干的,我也知道抓不到你们的把柄。但是,你们既然派人来道歉了,那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不让你们出点血,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崔仁师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但他别无选择。 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 “殿下说的是!为殿下分忧,为朝廷尽力,乃是我崔氏分内之事!” “臣,愿代表清河崔氏,捐……捐粮十万石,钱五万贯!以助殿下……兴修水利!” “十万石?五万贯?”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崔大人,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崔仁师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李承乾缓缓坐回主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孤听说,前几日,我那被废的四弟,曾向崔氏借贷,用以招揽门客,数额,好像就不止这个数吧?” “怎么?孤这个当朝太子,亲自督办的国之大计,在崔大人眼中,还比不上一个废黜的郡公吗?” “还是说……崔大人觉得,孤的这条命,孤脸上的这道疤,就只值这点钱?”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崔仁师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太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李承乾直接撕掉了所有虚伪的面纱,将血淋淋的利益和威胁,摆在了台面上! 看着李承乾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今天若不大出血,恐怕是走不出这崇文馆的大门了。 他一咬牙,一跺脚,仿佛被人割了肉一般,痛心疾首地说道: “殿下息怒!是臣……是臣思虑不周!” “臣,愿代表崔氏,捐粮……五十万石!钱……二十万贯!” “嗯。” 李承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变得和煦起来。 “崔大人,深明大义,孤,心甚慰之。” “来人,给崔大人,看座,上好茶。” 一场没有刀光剑影,却又凶险无比的交锋,至此结束。 清河崔氏,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刺杀失败,反而被狠狠地敲了一大笔。 而李承乾,则兵不血刃地,为自己的“水利总司”,又筹集到了一笔巨大的款项。 看着崔仁师那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表情,李承乾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得意。 一次敲诈,只能让他们肉痛,却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就像附骨之疽,不把他们连根拔起,他们迟早,还会用更阴险、更毒辣的手段,卷土重来。 而他李承乾需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次世家大族主动伸出来的“橄榄枝”,顺藤摸瓜,布下一个更大的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25章 一封送往死路的“感谢信” 崔仁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崇文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拔了毛的肥羊,不仅被狠狠地宰了一刀,还不得不对那个屠夫,感恩戴德。 五十万石粮食,二十万贯钱! 这笔巨款,即便是对家大业大的清河崔氏来说,也绝对是伤筋动骨的。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太子李承乾那深不可测的城府和不按常理出牌的霸道手段。 崔氏这次,算是踢到了一块铁板,不,是一座冰山上。 崔仁师走后,东宫总管常何,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这崔家,果然乖乖地送上了一大笔钱粮!解了我们的大急啊!” 李承乾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看不出半分喜悦。 “常何,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难道……还有后续?”常何不解。 “当然。”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崔仁师以为,他送来了钱粮,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可他忘了,‘道歉’,是要有‘道歉’的样子的。” “孤,要让他这笔钱,送得天下皆知!送得人尽皆知!” “孤,要帮他,把这个‘乐善好施,为国分忧’的好名声,给坐实了!” 李承乾走到书案前,提起笔,亲自在一张华贵的烫金信笺上,写下了一封信。 他写的,是一封给清河崔氏的——“感谢信”。 信中,他用最优美、最华丽的辞藻,对崔氏“深明大义,慷慨解囊”的善举,致以了最“诚挚”的感谢和最“崇高”的敬意。 信的末尾,他还“亲切地”表示,为了表彰崔氏的功绩,他将亲自上奏父皇,请求将“引渭总渠”的其中一段,命名为“清河渠”,并将崔氏捐资善举,刻碑立传,永世传颂。 写完后,李承乾将信交给常何,吩咐道: “将这封信,用最隆重的仪仗,送到崔氏府上。” “记住,仪仗要大,声势要浩大!” “务必让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看到,我东宫,是如何‘感谢’清河崔氏的!” “另外,”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将这封信的内容,誊抄百份,派人‘不经意’地,泄露给长安城里那些最多嘴的报馆和说书人。” 常何接过那封看似热情洋溢,实则字字诛心的感谢信,瞬间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意! 他的后背,冒起了一阵寒气。 太狠了! 殿下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这哪里是感谢信?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首先,如此大张旗鼓地“感谢”,等于是将清河崔氏,彻底架在了火上烤。 让那笔“封口费”,变成了天下皆知的“捐款”。 他们就算再心疼,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得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接受太子殿下的“表彰”。 其次,将此事广为传播,等于是在向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树立一个“榜样”。 看人家清河崔氏都捐了这么多!你们这些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难道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你们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好名声,都被崔家一家占了吗? 这是一种无形的道德绑架和政治压力!逼着其他的世家,也必须跟着“捐款”,否则,就是“不识大体”、“不为国分忧”! 如此一来,李承乾便可兵不血刃地,从这些铁公鸡身上,再刮下一层厚厚的油水! 而最毒辣的,是最后那招——将水渠命名为“清河渠”,还要刻碑立传! 这看似是天大的荣耀,实则是最恶毒的阳谋! 它等于是给清河崔氏,打上了一个无法抹去的“太子党”的烙印! 将来,一旦太子与陛下之间,真的发生了最坏的情况。 那么,清河崔氏,作为被太子“亲自表彰”过的家族,他们还能置身事外吗?他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这是在逼着清河崔氏,彻底地,绑上了李承乾的战车! 常何拿着那封信,手都在抖。 他终于明白,为何崔仁师那样的人物,会在太子殿下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 崔仁师他们玩的,是阴谋诡计。 而太子殿下玩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利用大义、名望、人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让你明知是陷阱,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自己跳进去! “奴才……遵命!” 常何躬身告退,心中对这位主子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 果不其然。 第二日,东宫的“感谢”仪仗,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地,穿过了半个长安城,将那封金光闪闪的感谢信,送到了清河崔氏的府门前。 一时间,万人空巷,百姓们争相传颂着崔氏的“义举”。 “听说了吗?清河崔家,捐了五十万石粮食呢!” “我的天!真是积善之家啊!” “太子殿下都亲自写信感谢了,还要给他们家修的渠命名呢!” 崔仁师站在府门口,看着那封刺眼的感谢信,听着外面那些“赞美”之声,只觉得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以及整个清河崔氏,都被那个年轻的太子,给死死地算计了! 而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头。 就在东宫的仪仗队离开后不久。 范阳卢氏的管家,太原王氏的族老,荥阳郑氏的代表……这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们,竟纷纷派人,前来“拜访”。 他们嘴上说着“恭贺”,言语间,却都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崔氏究竟是如何,搭上了太子殿下这条线的?为何太子殿下,会给予崔氏如此大的“荣耀”? 那酸溜溜的语气,和眼神里的嫉妒,根本无法掩饰。 崔仁师明白,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太子殿下,已经成功地,在他们这些看似铁板一块的世家联盟之间,打入了一根最粗的楔子! 从今天起,他们崔家,要么,就硬着头皮,当好这个“太子党”的领头羊,享受那份荣耀,也承担那份风险。 要么,就等着被其他嫉妒的世家,联合起来,孤立、排挤,最终被太子和皇帝,联手吞噬! “备车!”崔仁师咬着牙,对管家吩咐道,“老夫……要去拜访卢大人和王大人他们。” 他必须去“解释”。 必须去安抚这些“盟友”。 必须,在太子殿下划定的圈子里,继续跳舞。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承乾,此刻正站在崇文馆的舆图前,听着手下的汇报。 “殿下,卢氏捐粮三十万石,钱十万贯。” “王氏捐钱十五万贯。” “郑氏……”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地划过。 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山东,江南…… 他的目光,早已不在这些世家的“捐款”上了。 他在思考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这些世家,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就拿出如此巨量的财富? 他们的财富,从何而来? 土地兼并,商路垄断,官商勾结…… 一个个词语,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这次的“敲诈”,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要想真正地,将这些附着在大唐身上的毒瘤,连根拔起。 需要做的,绝不仅仅是敲诈。 他需要一场,自上而下的,彻底的社会与经济改革! 而这场改革的刀,该从何处落下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连接着南北的……大运河之上。 第26章 刀指江南 崇文馆内,灯火通明。 “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的衙门,已经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 段纶带着工部的匠人们,日夜不休地在各个工地进行实地勘测,完善施工图纸。 戴胄则指挥着户部的官吏,用李承乾发明的“算盘”,将那如山一般涌入的钱粮,一一登记造册,建立起了一套清晰高效的财务系统。 李纲和马周,则负责文书与监察,确保太子下达的每一道命令,都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但李承乾,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 他的书案上,堆着的,不是水利工程的图纸,而是一份份来自户部和盐铁司的陈年旧档。 这些卷宗,记录着大唐立国以来,关于“盐”的一切。 盐,是百味之首,是民生之本,更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唐初,沿袭隋制,实行“官督民产,官运官销”的食盐专卖制度。 但随着天下承平,人口滋生,这套制度的弊病,也日益凸显。 官僚体系臃肿,运输成本高昂,层层盘剥之下,官盐的价格,居高不下。 而与之相对的,是“私盐”的猖獗。 “殿下,您看的这些……是?” 新任总司监察长马周,抱着一摞刚刚审核完的文书,走进书房,看到太子看的卷宗,不由得有些好奇。 “马周,你来了,坐。”李承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将一份卷宗推了过去。 “你看看这个。” 马周疑惑地接过卷宗。 那是一份关于江南两淮地区盐场产量的报告。 报告上显示,两淮盐场,作为大唐最大的产盐区,其官方记录的“官盐”年产量,仅有五十万石。 但另一份由地方官府呈报的、关于“盐户”人口与灶具数量的估算报告却显示,以两淮地区的人口与生产规模,其理论上的年产量,至少应该在……三百万石以上! “这……这怎么可能?!”马周失声惊呼,“差了……差了足足二百五十万石!这……这其中巨大的差额,都到哪里去了?” “到哪里去了?”李承乾冷笑一声,“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变成了‘私盐’,流入了那些人的口袋里。” 马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不是愚笨之人,立刻就明白了这背后所代表的恐怖现实。 每年二百五十万石的私盐! 这是一个何等惊人的天文数字! 这背后,隐藏着一张何等巨大的,由地方官吏、盐商大贾、江湖盐帮,乃至……朝中某些世家大族,共同编织起来的,利益网络! 就像一群贪婪的硕鼠,在暗中,疯狂地啃食着大唐的国库根基! “孤敲诈了北方世家,得了几十万贯,便沾沾自喜。可与这江南的‘盐利’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李承乾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北方世家,控制的是‘人’与‘地’,他们想要的是名望和政治权力。而江南的这帮人,他们控制的,是‘钱’与‘货’,他们想要的,是能与国库分庭抗礼的……经济实力!” 马周听得心惊肉跳。 太子殿下,恐怕又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了。 “马周。”李承乾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臣在!” “孤要你,立刻从你监察御史的旧部中,挑选十名最可靠、最精明,也最……不为人知的寒门子弟。” “孤要他们,立刻南下,赶赴扬州!”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查案,不是去抓人。”李承乾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的任务,是去给孤,当‘商人’!” “商人?”马周彻底懵了。 “不错,商人。”李承乾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了一沓设计精美的纸质凭证。 那凭证的样式,与之前的“劝农债券”,有几分相似,但上面的文字,却截然不同。 赫然写着——“大唐皇家盐业凭引”,简称“盐引”。 “孤,要废除现有的‘官运官销’制度!”李承乾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往后,朝廷,只负责一件事——收税!” “盐场产出的所有盐,在出场之前,都必须由盐铁司的官员,进行称重、计税。税率,暂定为三成。” “凡是缴纳了盐税的盐,便可获得一张对应数量的‘盐引’。持有此‘盐引’者,便可自由地,将食盐贩运至大唐的任何一个州、任何一个县,进行销售!其售价,由市场自行决定!” 马周的大脑,嗡地一声,几乎要停止运转。 他被太子这个……这个堪称“改天换地”的构想,彻底震傻了! 这……这是要将大唐立国以来,最重要的一项国家专卖制度,彻底推倒重来! “殿下!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啊!”马周失声劝阻,“盐铁专卖,乃是国本!若是放开盐禁,让商贾自由贩运,那……那岂不是将国家的经济命脉,拱手让人?一旦那些盐商大贾,联合起来,囤积居奇,操控盐价,届时,天下百姓,将深受其害!其祸之烈,不下于一场大灾啊!” “你说的,都对。”李承乾平静地看着他,“但,你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 “孤问你,如今私盐猖獗,盐价,难道就不是由那些私盐贩子在操控吗?百姓,难道就没有深受其害吗?” “与其让这部分巨大的利益,白白流入那些硕鼠的口袋,为何不将它,置于阳光之下,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李承乾站起身,走到马周面前,为他描绘了一幅全新的蓝图。 “‘盐引’之法,看似是放开了,实则是……收得更紧了!” “其一,朝廷从复杂的生产、运输、销售环节中,彻底解脱出来,只做最简单,也最重要的一件事——收税!如此,便可大大节省行政成本,杜绝层层盘剥。” “其二,‘盐引’,必须用钱来买!而且是现钱!这意味着,天下所有想做盐生意的商人,都必须先向朝廷,缴纳一笔巨额的税款!这将为国库,带来一笔何等稳定而又庞大的现金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盐引,是可以……流通的!是可以……买卖的!” “你派去的人,他们要做的,就是拿着孤给他们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在扬州,成立一个‘皇家盐业商行’。他们不去贩盐,只做一件事——炒作盐引!” “炒……炒作?”马周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 “不错!”李承乾冷笑道,“当那些江南的盐商们,还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用低廉的价格,从盐户手中收购私盐时,我们的‘皇家商行’,就要以高出他们一成的价格,大量收购市面上所有的‘盐引’!” “我们要让盐引,变成一张张奇货可居的‘金票’!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没有盐引,他们手中的盐,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白沙,一斤也运不出盐场!” “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 李承乾看着马周,循循善诱。 马周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顺着太子的思路想下去,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此一来……那些没有‘盐引’的私盐贩子,将血本无归!而那些手握重金,却买不到盐引的盐商大贾,将被迫以更高的价格,从……从我们的‘皇家商行’手中,购买盐引!” “而我们……则可以坐地起价,操控整个江南盐市的……命脉!” “完全正确。”李承乾打了个响指。 “这,就是孤要送给江南那帮人的……一份大礼。” “他们不是喜欢玩钱吗?孤,就陪他们玩一场更大的!” “孤要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来堂堂正正地,击垮他们!将他们吞进肚里的,连本带利,都给孤吐出来!” 马周看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太子殿下那句“泄火”是什么意思了。 清河崔氏那次刺杀,彻底激怒了这头潜伏的巨龙。 而龙之怒火,将要焚烧的,是整个江南! 用一把名为“盐引”的刀,狠狠地,插进大唐经济最肥美,也最腐烂的心脏里! “殿下……此计,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江南经济的巨大动荡,甚至……激起民变!”马周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才要你,派最可靠的人去。”李承乾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告诉他们,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孤给他们钱,给他们权,给他们……孤这个太子的,全力支持!” “孤要他们,在三个月内,让江南所有与私盐有关的世家、豪族、帮派,要么……跪在孤的面前,献上他们所有的财富,换取一张活命的‘盐引’。” “要么……就让他们,在那堆积如山的私盐上,全家一起,化为齑粉!” “去吧,告诉孤的‘商人们’,这把刀,孤已经递给他们了。如何把它插得最深,最准,最狠,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第27章 扬州声色 扬州。 大唐东南,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依傍着大运河的便利,这里是漕运的枢纽,商贸的中心,更是天下盐利汇聚之地。 白日里,运河之上,千帆竞渡,盐船首尾相接,不见其端。 夜晚,秦淮河畔,画舫凌波,乐声靡靡,销金蚀骨。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弥漫着一股奢靡与富庶的味道。 城南,一座占地百亩,亭台楼阁,美轮美奂的巨宅之内。 这里,是江南盐商总会首,被誉为“扬州盐王”的汪守财的府邸。 此刻,汪府的后花园里,水榭之中,正上演着一场盛大的宴饮。 十余名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的家伎,正穿着华美的舞衣,在丝竹管弦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她们舞姿曼妙,技艺精湛,一颦一笑,皆是经过严格的训练,专门用来取悦权贵。 水榭的主位上,汪守财正搂着两名美妾,与几位客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歌舞。 这几位客人,身份皆不寻常。 有两淮盐运司的副使,有本地最大的私盐帮派“四海帮”的帮主,更有……一位来自北方大族,清河崔氏的旁支子弟,崔元浩。 “崔公子,请!”汪守财端起酒杯,满脸红光地对崔元浩说道,“这次,多亏了崔公子从中斡旋,搭上了令家兄长崔仁师大人的线。我等在长安的生意,才能如此顺风顺水啊!” 崔元浩矜持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汪总会首客气了。家兄在朝中,不过是为诸位,说几句公道话罢了。真正让生意兴隆的,还是诸位通天的手段。” “哈哈哈,彼此彼此!”一旁的四海帮帮主,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粗声笑道,“咱们在江南,官、商、帮,三位一体,那官盐,还不是任由咱们拿捏?朝廷那些蠢官,还以为咱们一年只产五十万石盐呢。” “他们哪里知道,光是从咱们四海帮手里流出去的私盐,就不止这个数!” 盐运司的副使,一个山羊胡的中年人,也嘿嘿一笑:“朝廷远在天边,这扬州城里,咱们汪总会手,才是真正的财神爷。弟兄们的荣华富贵,可都指望着您呢!” 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声,在花园里响起。 他们,就是这张盘踞在江南,以“私盐”为食的巨大利益网络的核心。 他们互相勾结,互相庇护,将国家的财富,源源不断地,转化为自己的私产。 在他们眼中,远在长安的朝廷和皇帝,不过是个摆设。 “对了,崔公子。”汪守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听闻前些时日,长安城里,出了些乱子?说是……太子殿下,和魏王殿下,斗得不可开交?” 提到此事,崔元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放下酒杯,冷哼一声:“不过是皇家内斗罢了。那太子李承乾,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瘸了腿,还宠幸男童,早已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若不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护着,早就被废了。” “哦?如此说来,倒是那位魏王殿下,颇有乃父之风?”汪守财饶有兴致地问道。 “正是。”崔元浩点了点头,“家兄,也更看好魏王。” “不瞒诸位,前些时日,魏王殿下还曾向我崔氏借贷,用以招揽门客。我等,也算是提前下了注。待日后魏王登基,咱们在座的各位,便是从龙之功,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哈哈哈,那便借崔公子吉言了!”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更加热烈。 在他们看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不过是他们这些“聪明人”博弈的棋局。无论谁当皇帝,最终,都离不开他们这些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的“财神爷”。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们饮酒作乐,指点江山之时。 扬州城内,一家新开的,名为“大唐皇家盐业商行”的店铺,正悄无声息地,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挂上了牌匾。 店铺的掌柜,是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却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这正是马周亲自挑选的,十名潜入江南的“太子商人”之首——陈寿。 陈寿没有急着做生意。 只是派出手下的人,用重金,收买了扬州城里所有的说书人、报童、以及码头上的脚夫。 一个消息,开始在扬州城的底层社会,迅速地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朝廷要改盐法了!” “什么盐法?不还是官府说了算?” “不!这次不一样了!说是以后,谁有钱,谁就能贩盐!朝廷只管收税!” “还有这等好事?那不是谁都能当盐商了?” “可不是嘛!听说,朝廷会发一种叫‘盐引’的东西,有了那玩意儿,就能光明正大地运盐卖盐了!” 这个消息,一开始,并未引起汪守财等人的注意。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朝廷又一次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几百年来,盐铁专卖,都是国之根基,岂是说改就改的? 他们依旧按照往常的惯例,派出手下,用极低的价格,从那些辛苦劳作的盐户手中,大量收购着刚刚产出的“私(黑)盐(货)”。 在他们看来,这些没有官方凭证的盐,只要通过他们自己的渠道,运出去,立刻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直到三天后。 第一艘满载着官盐的船,抵达了扬州码头。 船上,押运的,不再是官兵,而是几个手持“盐引”的普通商人。 与此同时,扬州城的城门,以及运河的各个关卡,张贴出了一张由太子李承乾亲自签发,并盖有“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大印的……《盐法改革令》。 告示的内容,与传言一般无二! ——即日起,废除官运官销,推行“盐引”之法!凡无“盐引”者,其所运食盐,一律视为“逆产”,就地查抄!贩运者,以谋逆同罪论处!举报者,赏银百两,并可得查抄逆产之三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扬州盐市,瞬间炸开了锅! 汪守财等人,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他们囤积在仓库里,那数以十万石计的,没有官方凭证的私盐,在一夜之间,从能生金蛋的母鸡,变成了一堆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白色垃圾! “慌什么!” 汪府之内,汪守财强自镇定地,对着一众早已乱了阵脚的盐商和帮派头目喝道。 “太子此举,不过是痴人说梦!他以为,发一张纸,就能管住咱们的钱袋子?” “盐,还在我们手上!盐户,还在我们手上!他那所谓的‘盐引’,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撑不了几天的!” 崔元浩也附和道:“没错!只要我们联合起来,不去买他的‘盐引’,他这个新法,就是个笑话!到时候,市面上无盐可卖,百姓恐慌,朝廷自然会乖乖地,收回成命!” 众人闻言,觉得有理,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们决定,冷眼旁观,以不变应万变,和那位远在长安的太子殿下,好好地耗一耗。 然而,他们低估了李承乾的决心。 更低估了,资本的力量。 就在他们达成“统一战线”的第二天。 那家新开的“皇家盐业商行”,终于有了动作。 没有卖任何东西。 只是在门口,挂出了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用墨汁,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本店,高价收购‘盐引’。官方售价一贯一张,本店,一贯一钱收购!” 全城哗然! 没有人知道这家商行是什么来头。 但所有人都看懂了,它在做什么。 这是在……抬价! 用真金白银,告诉所有人,太子殿下发行的那张纸,比钱,还值钱! 汪守财等人,对此,嗤之以鼻。 “雕虫小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钱,来玩这场游戏!” 第三天。 皇家盐业商行的牌子,换了。 上面的价格,变成了——“一贯二钱!” 第四天。 “一贯五钱!” 第五天。 “两贯!” 一张官方售价仅为一贯的“盐引”,在短短五天之内,价格,翻了一倍! 整个扬州城,都疯了! 那些手中有闲钱,但之前不敢做盐生意的小商人和普通市民,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们疯狂地涌向官府的发行点,将那一张张“盐引”,抢购一空! 然后,再转手,卖给那家神秘的“皇家盐业商行”,轻轻松松,便能赚取一倍的利润! 这比贩盐,来钱快多了! 汪守财等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盐引”,几乎都被那家神秘的商行,给垄断了! 而他们因为之前的抵制,手中,一张“盐引”都没有! 他们那堆积如山的私盐,成了真正的催命符!运不出去,卖不掉,每日还要支付高昂的仓储和看护费用!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那些被他们控制的盐户们,也开始人心浮动。 因为,皇家盐业商行,也派出了人,直接到盐场,高价收购他们手中的盐!只要,他们能从官府那里,用盐换到“盐引”! 釜底抽薪! 这一招,直接挖断了他们的根! “不能再等了!”汪守财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盐引’!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完!” 他咬着牙,对崔元浩说道:“崔公子!此事,必须请令兄,在朝中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让太子,收回成命!” 崔元浩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被他视为“废物”的太子,竟然能隔着千里之遥,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将这些地头蛇,逼到了绝路! 于是立刻修书一封,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然而,他不知道。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家“皇家盐业商行”,在将市面上所有的“盐引”,都收入囊中之后。 终于,挂出了新的牌子。 这一次,牌子上写的,不再是“收购”。 而是……“出售‘盐引’,每张,十贯!” 十倍! 整整十倍的价格! 汪守财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 他们……已经成了那头潜伏在暗中,名为“皇家”的巨兽,砧板上的鱼肉,只待任其宰割! 第28章 他人摘桃 长安,太极宫。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在琉璃瓦上,却驱不散甘露殿内的丝丝寒意。 李世民的面前,摆着两份几乎是同时抵达的文书。 一份,是来自扬州的八百里加急密信,由魏王府的旧人,辗转呈上。 信中,清河崔氏的子弟崔元浩,用最悲愤、最激烈的言辞,控诉太子李承乾“以权谋私,扰乱盐市,与民争利,逼死忠良”,并“恳请陛下圣裁,废黜此等不法储君”。 另一份,则是来自东宫“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的正式奏报。 奏报上,太子李承乾,用最平实、最客观的数字,汇报了“盐引”新法推行半月以来,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 ——查抄无引私盐三十七万石。 ——新增盐税收入,一百二十万贯。 ——预计,此法若能通行全国,大唐国库每年仅盐税一项,便可增收千万贯以上! 千万贯! 这个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的心坎上。 他看着崔元浩那封充满了主观情绪的“控诉信”,再看看李承乾这份全是冰冷数字的“成绩单”,他那张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难明的神情。 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此刻也是心头巨震。 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那看似荒唐的“盐引”之法,竟然能在短短半个月内,就取得如此惊世骇俗的成果! 一百二十万贯!这几乎是之前盐铁司,辛辛苦苦干一年,都未必能上缴的税收! 而这,还仅仅是扬州一地! 如果……如果真的能推行全国…… 长孙无忌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子殿下,已经不是在“做事”了。他这是在……重塑大唐的国本! “辅机,”李世民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 他沉吟片刻,躬身答道:“陛下,若东宫奏报属实,那……‘盐引’之法,实乃利国利民之不世奇功。可活府库,可实边军,可兴万代之业。” 他首选是肯定了这件事的“功”。 “但……”他又话锋一转,“太子殿下行事,确实……过于激进。以雷霆手段,强行改变百年之制,恐会引得江南人心浮动,世家怨望。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又点出了这件事的“过”。 不偏不倚,滴水不漏。 李世民点了点头。 但他的心中,却另有计较。 看着那份奏报上“千万贯”的字眼,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对财富与权力的贪婪光芒。 江南人心浮动?世家怨望? 与“千万贯”的国库收入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有了钱,他就可以打造更强大的军队,可以发动更宏大的战争,可以让他“天可汗”的威名,播撒到更远的地方! 至于那些被新法触动了利益的江南盐商和世家……不过是一群待宰的肥羊罢了。 但,他不能让承乾,如此轻易地,就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和权力,全部收入囊中。 这把名为“盐引”的刀,太过锋利了。 它必须,也只能,掌握在朕这个天子的手中! “传朕旨意!” 李世民终于做出了决断。 “命,太子少师李纲,为‘江南宣慰使’,持朕节杖,即刻南下扬州!” “其一,向江南百姓,宣扬太子‘盐引’新法之德政,安抚民心。” “其二,申斥那些囤积居奇,意图对抗国策的不法盐商,令其戴罪立功,配合新法。”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从即日起,‘盐引’之发行与管理,由东宫‘水利总司’,移交户部与盐铁司共同掌管!所有盐税收入,直接划归国库,任何人不得截留!”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摘桃子”! 先是派李纲这位道德楷模去“安抚”和“申斥”,等于是在为李承乾的激进手段“擦屁股”,将此事定义为“国策”,而非“太子私政”。 然后,再用最不容置疑的命令,将“盐引”这个能下金蛋的母鸡,从东宫的手里,一把抢了过来,直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这是在告诉李承乾: 你可以有才华,可以为国立功。 但是,最终的果实,必须,也只能,由朕来采摘! …… 扬州,汪府。 气氛,已经压抑到了冰点。 汪守财和崔元浩等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长安的求救信,已经发出去了七八天,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而那家“皇家盐业商行”,却依旧我行我素。它不再收购“盐引”,而是开始……限量出售! 每天,只卖一百张! 价格,依旧是令人吐血的“十贯”! 整个扬州的盐商,都快疯了。 他们为了得到这一百张救命的“盐引”,不惜血本,互相倾轧,甚至大打出手。 往日里称兄道弟的盟友,此刻为了区区几张“盐引”,便能反目成仇。 汪守财看着眼前这分崩离析的“联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就在他们即将崩溃的边缘。 一个消息,从长安传来。 ——朝廷派出了“天使”,太子少师李纲,正以“江南宣慰使”的身份,南下扬州! “哈哈哈!是李纲!是那个老顽固!”崔元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狂喜道,“李纲此人,最重礼法,最看不得这等‘与民争利’的酷政!他一定是……是陛下派来,制止太子胡作非为的!” “有救了!汪总会首!我们有救了!” 汪守财等人,也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岸边的一点亮光,纷纷精神大振。 立刻动用所有的人脉,组织起扬州城里所有的士绅、名流,准备用最盛大的仪式,来迎接这位来自长安的“青天大老爷”。 他们要向李纲大人,哭诉!要控诉太子殿下的“暴行”! 只要李纲大人将此地的真实情况,上报给天子,他们就一定能翻盘! 十日后。 李纲的官船,终于抵达了扬州码头。 码头上,人山人海,汪守财和崔元浩,率领着扬州数百名士绅,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摆出了最恭敬、最谦卑的姿态。 李纲,须发皆白,身着绯色官袍,手持天子节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官船。 他的脸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 “罪民汪守财(崔元浩),叩见宣慰使大人!”汪守财等人,齐声高呼,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期盼”。 李纲走到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看着跪在地上,如同蝼蚁般的众人,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与厌恶。 李纲没有让他们起身。 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卷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 一声高喝,响彻云霄。 汪守财等人,心中狂喜,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准备聆听天子拨乱反正的“福音”。 李纲缓缓展开圣旨,用一种庄严而又洪亮的声音,开始宣读: “太子承乾,所创‘盐引’之法,上利国家,下便商民,乃不世之良策,朕心甚慰之!” “然,闻江南有不法奸商,囤积居奇,抗拒国策,意图牟取暴利,此等行径,国法不容,天理难恕!” “兹,着江南宣慰使李纲,全权处置!凡冥顽不化者,一律以谋逆同罪论处,抄没家产,三族之内,流放三千里!” “另,盐商汪守财、士子崔元浩等人,深明大义,主动配合新法,并‘自愿’捐献家产之半,以助‘关中水利’大业,其心可嘉,特此褒奖!” “钦此——!” 晴!天!霹!雳! 当最后那个“钦此”落下时,汪守财和崔元浩,以及跪在地上的所有士绅,全都……石化了! 他们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刚才听到了什么? 圣旨……竟然是……夸奖太子? 还要将他们这些“不法奸商”,以谋逆论处? 最……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自愿”捐献家产之半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天使大人,这……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汪守财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尖叫道。 李纲收起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怎么?汪总会首。” “你是想说,陛下的圣旨,是假的吗?” “还是说,你想……抗旨不遵?” “我……” 汪守财被这句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李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他手中那根象征着天子亲临的节杖,看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兵。 汪守财终于明白了。 他错了。 错得离谱。 这位来自长安的“天使”,不是来救他们的。 是来……催命的! 是太子殿下,那把插向江南的刀,最后的……图穷匕见! “噗——” 一股急火,攻上心头。 汪守财,这位在扬州城呼风唤雨了一辈子的“盐王”,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当场……气绝,昏死了过去。 而崔元浩,则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口中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完了……全完了……” 从这一刻起,这些盘踞在江南的硕鼠,好日子,到头了。 第29章 太子的“谦恭” 扬州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长安。 当“江南盐商尽数伏法,‘自愿’捐献家产之半,总计得钱粮五百万贯”的消息,在朝堂上被宣布时,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五百万贯!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了。 这笔巨款,几乎相当于大唐国库,整整一年的财政收入! 而太子殿下,从推行“盐引”新法,到彻底平定江南,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文武百官们,看着那个依旧站在丹陛之侧,神情平静如水的太子李承乾,心中已经不是敬畏,而是恐惧! 这位太子的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无论多大的难题,多强的敌人,在李承乾面前,都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人,敢于对东宫的任何决策,提出半分异议。 李承乾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甘露殿内。 李世民手中拿着那份来自扬州的详细奏报,久久不语。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千万贯……原来,他没有说大话……” 李世民喃喃自语。 李承乾真的做到了。他用一种近乎粗暴,却又偏偏在法理上无懈可击的方式,为大唐,打开了一扇通往无尽财富的大门。 从今往后,大唐将再也不会为钱粮发愁。 征伐突厥、经略西域、甚至……远征高句丽,这些耗资巨大的宏伟蓝图,都将拥有最坚实的物质基础。 作为皇帝,他确实应该高兴。 但,作为父亲,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那个儿子,越来越像一头脱缰的野马,朝着一个完全无法预测,也无法掌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之前那招“摘桃子”的手段,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虽然收回了“盐引”的管理权,但整个新法的威望、人脉、乃至……由此产生的巨大影响力,却已经深深地,烙上了“太子李承乾”的印记。 他这个天子,反倒像个跟在后面,拾战利品的。 “陛下。”侍立一旁的长孙无忌,看出了李世民的忧虑,低声说道,“太子殿下,虽有大功于社稷,但……其权势日重,威望日隆,恐非……长久之计。当……稍加抑制。” “抑制?”李世民苦笑一声,“辅机,你告诉朕,该如何抑制?” “他兴修水利,是为了百姓;改革盐法,是为了国库。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占尽了天理人心。朕若是无故打压,岂不成了昏君?” “更何况……”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立下的功劳,太大了。大到,朕这个做父皇的,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苛责的借口。” 长孙无忌无话可说。 陛下说的也是事实。 如今的太子,已经羽翼丰满,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势”。任何常规的政治手腕,对他,恐怕都已无效。 就在此时,殿外内侍通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于殿外求见。”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 都看出对方眼中狐疑的神情。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宣。” 李承乾缓步走入甘露殿,对着李世民,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李世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江南之事,你办得很好。” “全赖父皇天威,与李师(李纲)劳苦。”李承乾的脸上,没有半分居功自傲的神情,反而充满了“谦恭”与“惶恐”。 “儿臣今日前来,是特地向父皇……请罪的。” “请罪?”李世民眉头一挑。 “是。”李承乾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儿臣此次,在江南推行新法,虽侥幸成功,但也深感自身德行浅薄,才智不足。尤其是在用人与权术之上,手段过于酷烈,有伤天和,全凭父皇与朝廷,为儿臣弥补过失,才未酿成大祸。” “儿臣思前想后,夜不能寐。深感自己,尚不足以担负‘监国’与‘督办总司’之重任。” “故而,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准许儿臣,辞去‘关中农田水利督造总司’总督之职,退回东宫,继续修身养性,诵读经史。以弥补自身德行之亏!” 以退为进! 漂亮至极的,以退为进! 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一脸“诚恳”的儿子,心中,却是掀起了比之前更大的波澜! 瞬间就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向他这个父皇,“表忠心”! 是在向他,主动地“交权”! 是在告诉他:父皇,您看,我虽然能干,虽然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但我心里,还是怕您的。 我没有野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大唐,为了我们李家。 现在事情办完了,我立刻就把权力交还给您,绝不贪恋半分! 这一招,太高明了! 它精准地,打在了李世民心中最柔软,也最敏感的那根弦上! 瞬间,就将李世民心中,因为太子“功高震主”而升起的忌惮,给化解了大半! 如果李承乾今日,是来邀功的,是来请求更大权力的,李世民反而会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压他。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谦恭”,最“孝顺”,也最“懂事”的方式! 这让李世民,还能说什么? 能同意吗? 他不能! 如果他真的同意了,收回了太子的权力。那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会说他这个做父皇的,嫉妒儿子的功劳,刻薄寡恩,卸磨杀驴! 他李世民“千古一帝”的英名,还要不要了? 所以,不仅不能同意,还必须……嘉奖! 用更大的“恩宠”,来向天下人,展现他们父子之间的“和睦”与“信任”! 李世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亲自走下御阶,将李承乾扶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欣慰”与“慈爱”。 “痴儿!胡说什么!” “你为国操劳,立下如此大功,朕,奖赏你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于你?” “你的奏疏,朕看了。你不是德行有亏,你是……大功于社稷!不是手段酷烈,你是……有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他拍着李承乾的肩膀,朗声笑道:“关中水利之事,正到关键之时,岂能半途而废?总督之职,你必须给朕,好好地当下去!不仅要当,还要当好!” “朕知道,你辛苦了。” 李世民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长孙无忌,都眼皮直跳的“奖赏”。 “从今日起,特许太子,开府建衙,自置东宫属官!凡三品以下官员,可自行任免,无需再经吏部!” 开府建衙! 自置属官! 这,已经是亲王之制的顶格,甚至,是超越了普通亲王的,无上荣宠! 这意味着,太子,将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型的,独立的“政府”! 他的人事权,将彻底独立于朝廷之外! 这……这权力,比之前那个“水利总司”,还要大得多! 李承乾心中,波澜不惊。 一切,尽在掌握。 面上却立刻露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儿臣……儿臣何德何能!谢父皇天恩浩荡!儿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李世民看着他那“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新掌控了局面。 用更大的“恩宠”,安抚了儿子,也彰显了自己的“大度”。 经过这次的“敲打”与“恩宠”,承乾,应该会明白,谁,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然而,他没有看到。 在李承乾叩首,额头贴着冰冷地砖的那一瞬间。 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里,闪过的,不是感激,不是激动。 而是一抹,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嘲弄。 父皇啊父皇。 您以为,您赏赐给我的,是“恩宠”吗? 不。 您赏赐给我的,是足以撬动您整个江山的……权柄! 您亲手,为我这头猛虎,插上了最锋利的翅膀。 从今天起,这东宫,将不再仅仅是东宫。 它将是,我李承乾,逐鹿天下的……起点! 第30章 开府建衙,东宫的“新朝廷” “开府建衙,自置属官,三品以下,自行任免。” 当李世民这份圣旨,以正式的敕令,从中书省发出,昭告天下时,整个长安城的政治圈,都为之失声。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子殿下,拥有了建立自己“小朝廷”的法理依据。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绕开吏部和中书省,直接任命自己的核心官员。 这柄代表着“人事权”的利剑,终于,被太子,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消息传到东宫,所有东宫属官,皆是欢欣鼓舞,与有荣焉。 唯有李承乾,依旧平静。 他知道,父皇赐予他这份权力的同时,也等于将他,彻底推到了所有政治势力的对立面。 从前,他提拔马周,还需要借着“水利总司”的名义。 现在,他可以直接任命。 这看似是自由,实则是将自己所有的政治意图,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他任命的每一个人,都将被视为“太子党”的核心成员,都将被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这第一批属官的任命,至关重要。 它不仅关系到东宫未来的运作效率,更是一次明确的政治宣言,代表着他未来的执政方向。 崇文馆内,李承乾召集了他目前最信任的几位核心人物,进行了一次秘密会议。 参与者,只有四人: 太子少师,李纲。 总司监察长,马周。 总司护卫统领,纥干承基。 以及,一直隐藏在幕后,作为太子最锋利暗刃的……称心。 此刻的称心,早已不是那个在朝堂上瑟瑟发抖的乐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武士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同黑夜中的猎鹰。 站在李承乾的身后,仿佛一道影子。 李纲和马周看到这人也是一愣,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嘀咕着:“这称心不是被杖毙了吗?怎么还活着?” “诸位,”李承乾开门见山,“父皇准许孤开府建衙。这东宫的官制,孤,不打算沿用旧制。孤要……另起炉灶。” 他将一张早已拟好的结构图,铺在了桌案之上。 “孤,欲在东宫太子詹事府之下,设立‘三司六局’。” 李纲和马周凑上前去,看着那张结构图,眼神都为之一变。 太子所设的这个“三司六局”,完全颠覆了现有官制! 它不再是务虚的礼仪性机构,而是……一个目标明确,效率至上的,现代化的“政府”雏形! 三司: 参谋司:负责情报的收集、分析、以及对内对外的所有策略制定。简而言之,就是东宫的“大脑”和“中枢”。 执行司:负责将参谋司制定的所有计划,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并监督其执行过程。相当于东宫的“内阁”和“国务院”。 内卫司:负责东宫内外的所有安保、护卫、以及……特殊任务。这是一个集“中情局”与“特种部队”于一体的强力部门。 六局: 则是在执行司之下,分管具体事务的六个部门,分别对应“吏、户、礼、工、兵、刑”,但职能更加细化和务实。 例如,“户局”不仅要管理东宫的财物,更要负责分析研究大唐的经济民生数据。 “这……这……”李纲看着这份结构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太子殿下构建的这个体系,剔除了一切繁文缛节,每一个部门,每一个职位,都只有一个目标——解决问题!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高效到可怕的权力结构! “孤意已决。”李承乾不给他们过多震惊的时间,开始了任命。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马周身上。 “马周。” “臣在!” “孤,命你为参谋司司长。”李承乾沉声说道,“孤需要你的智慧,你的远见。从今天起,你要替孤,看清这天下大局,分析所有对手的弱点,为孤的每一步棋,制定出上中下三策!” “臣……遵命!”马周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太子这是将整个东宫的“大脑”,都交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任! 接着,李承乾的目光,转向了李纲。 “李师。” “老臣在。” “孤,请您,出任执行司司长。”李承乾的语气,充满了尊敬,“参谋司的计策,再好,也需要德高望重、一丝不苟之人,去推行,去落实。而您,正是最好的人选。” “孤需要您,用您一生坚守的‘规矩’,来为孤建立起一套最高效、最廉洁的执行体系。让孤的每一道命令,都能不偏不倚,不折不扣地,传达到最底层!” 李纲的老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太子殿下,并非要抛弃“礼法”与“规矩”。 而是要将“规矩”,用在最正确的地方! 他这是要用自己的“德望”,来为太子那略显“霸道”的“谋略”,披上一件无可指摘的华丽外衣! “老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纲重重一拜。 最后,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纥干承基和称心的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内卫司,是孤手中,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刀。它需要一个盾,也需要一把剑。” “纥干承基!” “末将在!” “孤,命你为内卫司‘明卫’统领!负责东宫所有公开的安保、护卫,以及……孤交给你的,所有需要用‘武力’来解决的问题!” “孤给你扩充编制的权力,要你在三个月内,为孤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东宫玄甲卫!” “末将……领命!”纥干承基激动得浑身颤抖。 东宫玄甲卫!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继承了陛下当年无上荣光的番号! “称心。”李承乾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一直如同影子的称心,单膝跪地,无声地等待着命令。 “孤,命你为内卫司副统领。” “‘明卫’在阳光之下,而你,则要永坠黑暗。” “孤要你,去招募那些最被世人遗忘,却又身怀绝技的人。” “孤儿、逃犯、被灭族的突厥遗孤……只要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愿意将灵魂,卖给孤这个魔鬼,都可以成为你的人。”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渗透,监视,以及……暗杀!” “孤要让这天下,所有与孤为敌之人,他们的枕边,都藏着孤的眼睛!他们的喉头,都悬着孤的利刃!” 称心抬起头,那张秀美的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容貌极不相称的、嗜血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对着李承乾,叩首三次。 称心将自己的灵魂,彻底地,献给了眼前这个,将他从泥潭中拯救出来,又赋予他无上力量的……主人。 至此,东宫“三司”的最高长官,全部任命完毕。 一个集决策、执行、情报、武力于一体的,高效而又恐怖的权力核心,正式宣告成立。 而这个“新朝廷”的第一次会议,讨论的议题,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诸位,”李承乾看着他的三位司长,平静地说道。 “我们,该来讨论一下,如何‘回报’一下,我那位……给我们送来了大笔钱粮的,清河崔氏了。” “他们不是喜欢玩刺杀吗?”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孤,就送他们一份,全家上下,整整齐齐的……大礼。” 第31章 地狱“账本” 崇文馆内,气氛压抑。 新成立的东宫“三司”核心成员,正在进行他们的第一次正式会议。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对清河崔氏,进行“回报”。 “殿下,”新任执行司司长李纲,首先开口,他面带忧色,“崔氏,乃是海内望族,士林领袖。其家族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者,不下数十人。” “若无确凿的谋逆铁证,而贸然对其进行打击,恐怕……会引得朝野震动,天下士子之心,都会因此而离散。还请殿下,三思。” 李纲虽然已经臣服于太子的“大道”,但骨子里,依旧是一个稳健的派。他不希望太子因为一时的愤怒,而采取过于激进的手段,从而破坏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大局。 “李师所言,确是老成之言。”一旁的参谋司司长马周,也点头附和,“崔氏,如同一棵百年大树,根深蒂固。直接砍断主干,会引发巨大的动荡。” “臣以为,当如庖丁解牛,先从其枝叶入手,慢慢剪除其羽翼,待其孤立无援之时,再行雷霆一击。” 听着两位“文臣”的建议,李承乾不置可否。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阴影里的内卫司副统领。 “称心。” “属下在。”称心向前一步,声音冰冷。 “孤让你查的东西,查到了吗?” “回禀殿下,幸不辱命。” 称心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卷宗,双手呈上。 那卷宗,是用黑色的封皮包裹的,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此乃……《清河崔氏罪行录》是这几日遍查京兆府、大理寺、御史台之陈年旧档,并结合对崔氏内部人员的‘审问’,汇编而成。” 李承乾接过卷宗,甚至没有打开,便直接将其,扔在了李纲和马周面前的桌案上。 “两位爱卿,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李纲和马周疑惑地对视一眼,随即,一同展开了那卷黑色的卷宗。 只看了一眼,两位以冷静和沉稳著称的大臣,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卷宗? 这分明是一本,用鲜血和人命写成的地狱账本! 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自大唐立国以来,清河崔氏一族,犯下的桩桩件件,令人发指的罪行! 其一,为“侵占”之罪! ——贞观二年,以“投献”为名,兼并关中良田三千顷,致使数百户自耕农,沦为流民。 ——贞观四年,于洛阳,强买漕运码头,垄断漕运生意,凡过往商船,皆需缴纳重利,稍有不从,便沉船江中。 ——贞观七年,勾结地方官吏,伪造地契,将数座本属于朝廷的矿山,划为私产,盗采金银,中饱私囊。 其二,为“枉法”之罪! ——崔氏子弟崔元德,于平康坊,当街纵马,踩死平民,仅以“赔偿十贯”了事。 ——崔氏旁支,为争家产,毒杀主母,人证物证俱在,却被时任京兆尹的崔氏门生,强行压下,不了了之。 ——科举场上,崔氏子弟,多次行贿主考官,窃取考题,冒名顶替,致使无数寒门士子,十年苦读,付诸东流。 其三,为“通敌”之罪! 这一条,让李纲和马周,看得浑身冰凉,头皮发麻! 账本上,赫然记录着! ——渭水之盟前夕,崔氏,曾秘密派人,与突厥颉利可汗的使者,有过接触! 他们,竟向突厥人,许诺提供粮草,以换取突厥大军在攻破长安之后,保全他们崔氏一族的地位与财产! 虽然,因为李世民的强势应对,这桩交易最终未能达成。 但其心可诛!其罪当灭! “这……这……这……” 李纲看着那一条条记录,每一条下面,都附有详细的人证、物证、乃至……涉案官员的供词。 连他捧着卷宗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 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引以为傲的“士林领袖”,他一直认为需要“慎重对待”的海内望族,原来……原来竟是一群早已烂到了骨子里的,窃国之贼!国之巨蠹! 马周的脸色,也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李承乾,重重一拜,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殿下!臣,有罪!臣,鼠目寸光!” “此等国贼,早已非我大唐之臣民!若不将其连根拔起,我大唐,危矣!” “臣,收回方才之言!请殿下,即刻下令,将此獠,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李承乾看着两位大臣那义愤填膺的模样,神情依旧平静。 他缓缓说道:“孤,若将此账本,直接呈于父皇面前。父皇,会如何做?” 马周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必将震怒!而后,下令三司会审,将崔氏主犯,一一问斩!” “然后呢?”李承乾反问道。 “然后?”马周一愣。 “然后,”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嘲讽,“然后,父皇会为了‘安抚’天下士林之心,对那些涉案不深的崔氏旁支,以及那些与崔氏有牵连的官员,从轻发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最终,清河崔氏,会元气大伤,但绝不会死。” “用不了十年,他们,便会借着盘根错节的人脉,死灰复燃。而我们,则会因为这次的‘大案’,而彻底站到天下所有世家的对立面,举步维艰。” “这,不是孤想要的。” 李纲和马周,都沉默了。 李世民,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但也是一个精于权衡的政治家。 他需要世家,来为他点缀太平,治理地方。 会打压,但绝不会,彻底地,将他们一次性全部消灭。 “那……依殿下之见,该当如何?”马周虚心求教。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点在长安,也没有点在清河崔氏的祖地。 而是,点在了遥远的,东北方向。 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高句丽。” “殿下?”众人皆是不解。 李承乾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如同猎鹰般,锐利而又疯狂的光芒。 “孤,不打算告状。” “孤,要给清河崔氏,送上一份……天大的富贵!”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众人,缓缓说出了自己那个足以让魔鬼都为之战栗的计划。 “马周。” “臣在!” “你,以参谋司的名义,立刻起草一份奏疏,呈于父皇。” “就说,我大唐国库,因兴修水利、改革盐法,而日益充盈。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而高句丽,近年来,屡犯我辽东边境,杀我子民,辱我天威。此等蛮夷,不教而诛!” “故而,恳请父皇,恩准东宫,自筹钱粮,自建一军,命名为‘东征先锋营’,由孤,亲自挂帅,先行出征,为陛下……扫平辽东,以扬我大唐国威!” “什么?!” 李纲和马周,同时失声惊呼! 殿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竟然要主动请缨,去打高句丽?! “而这支‘东征先锋营’的钱粮,从何而来呢?”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目光落在了崔仁师的名字上。 “自然是,要靠我大唐的‘忠臣义士’,来鼎力支持了。” “称心。” “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崔府。”李承乾将那本黑色的《罪行录》,递给了他。 “把这份‘账本’,给崔仁师,好好地看一看。” “然后,再替孤,问他一句话。” “就问他,孤这支为国出征的‘东征先锋营’,他清河崔氏,是愿意……倾家荡产地,来赞助呢?” “还是,愿意……让孤,拿着这份账本,去面见父皇呢?” “孤相信,崔大人,是个聪明人。” “他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是选择破财,保全家族,并博一个‘忠君爱国,毁家纾难’的千古美名。” “还是选择,让整个清河崔氏,都因为那条‘通敌’之罪,而被……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第32章 你敢背叛吗? “殿下,”马周忽然开口,打断了李承乾的叙述,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臣,刚刚想起一事,此事……或许会对我等的计划,产生致命的影响。” “哦?”李承乾看向他,“何事?” “殿下可还记得,您当初,是如何扳倒魏王泰的?”马周提醒道。 李承乾的目光,微微一凝。他当然记得,那场大戏的关键,在于称心,更在于……那个被他策反的双面间谍,纥干承基。 是通过纥干承基,他才得以布下层层迷雾,最终完成了惊天逆转。 马周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纥干承基,此人……是陛下亲自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睛’。当初,他可以为了活命,也为了前程,背叛陛下,为您所用。” “那么今日,当他看到殿下您的权势,已经膨胀到如此地步,甚至开始染指兵权,自建一军……您觉得,他,还会继续对您……忠诚吗?” “会不会……他会将我们今日所有的谋划,原封不动地,再次呈报给陛下?成为陛下用来对付您,最锋利的一把刀?” 危机感,瞬间降临! 李纲听得脸色发白。他之前只看到了太子的宏图大略,却忽略了这个隐藏在身边,最危险的变数! 一个能背叛一次的人,自然也能背叛第二次! 纥干承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将他们所有的心血,炸得粉身碎骨! 李承乾沉默了。 他那双总是掌控一切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凝重。 马周说的,对。 这确实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大的一个破绽。 他一直在利用纥干承基,却也一直在提防着他。他原以为,可以用权力和利益,将这条毒蛇一直喂饱。但现在,当他要染指“兵权”这块皇帝的逆鳞时,天平,很可能就会失衡。 “殿下,此事,必须早做决断!”马周沉声道,“要么,就此罢手,徐图后计。要么……就必须先想办法,解决掉纥干承基这个隐患!” “解决?”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行。纥干承基,如今已是东宫卫率左郎将,更是父皇眼中的‘忠臣’。无故将其除去,父皇必会起疑,甚至会立刻派一个更难对付的‘眼睛’过来。此乃下策。” “那……该当如何?”李纲也焦急地问道。 李承乾在殿内,缓缓地踱步。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因为他之前的“成功”,而必然会产生的死局。 想要破局,就不能用常规的手段。 良久,李承乾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深不可测的平静。 “既然堵不住他的嘴,也杀不了他的人……”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疯狂的弧度。 “那……孤,就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孤,去欺君罔上!” “什么?!”李纲和马周,再次被太子这惊世骇俗的想法,给震住了。 让天子的密探,主动地,去欺骗天子? 这……这怎么可能? 李承乾没有解释。 他只是对侍立在阴影里的称心,下达了一个命令。 “称心。” “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崔府。”李承乾将那本黑色的《罪行录》,递给了他,“把这份‘账本’,给崔仁师看。” “然后,再替孤,带一句话给他。” 称心接过那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卷宗,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李承乾的目光,变得幽深如狱。 “你告诉崔仁师,孤,不仅要他倾家荡产,赞助‘东征先锋营’。” “孤,还要他,帮孤,做一件事。” “孤要他,动用清河崔氏,所有隐藏在暗处的力量,去伪造一份‘证据’!” “一份……他清河崔氏,与我东宫护卫统领纥干承基,早已暗中勾结,意图不轨的……铁证!” “这份证据,要做得天衣无缝,要让他自己都相信是真的!” “殿下!您这是……”马周瞬间明白了太子的用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太毒了! 太子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要用一份伪造的“投名状”,一份由敌人亲手制作的“罪证”,去彻底地,将纥干承基,绑死在自己这条船上! 只要这份“证据”存在,纥干承基,就再也没有了背叛的可能! 因为,一旦他敢向李世民告密,李承乾,就可以立刻抛出这份由崔氏“认证”过的铁证,向李世民证明——纥干承基,早就不是你的“眼睛”了,他是我和崔氏的人!他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在构陷我这个太子! 届时,一个“背叛”过一次,又和“谋逆”的崔氏扯上关系的密探,他的话,李世民还会信吗? 李世民只会认为,自己被愚弄了!而纥干承基的下场,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招,等于是在纥干承基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根用他自己的命运做成的绞索。 而绳子的另一头,一头,握在李承乾手里。 另一头,则交到了他最大的敌人——清河崔氏的手中! 从此以后,纥干承基,要想活命,就必须用尽全力,去帮助李承乾,隐瞒一切! 他将从一个“双面间谍”,彻底沦为一个,被双方同时挟持的,可悲的……傀儡! 李纲和马周,看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们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权谋之术。 那不是简单的阴谋诡计。 而是,将人性、利益、恐惧、欲望,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在内,编织成一张,让敌人无处可逃,只能按照你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天罗地网! “去吧,称心。”李承乾的声音,平静无波。 “告诉崔仁师,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是……纥干承基,最后的机会。” “孤的耐心,很有限。” 第33章 绝望 清河崔氏,长安府邸。 书房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中书侍郎崔仁师,面如死灰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黑色的卷宗。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如同无数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将他,以及整个清河崔氏,数百年的“荣耀”,都撕咬得体无完肤。 侵占、枉法、通敌…… 每一条罪状,都附有详尽的证据,足以让崔氏这个庞然大物,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在他的对面,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美少年,正静静地立着,如同黑夜中的幽灵。 正是前来“送礼”的称心。 “崔大人,”称心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打破了死寂,“我家殿下说了,这份‘账本’,只是初稿。若是崔大人觉得,上面还有什么遗漏的,影卫的兄弟们,很乐意,继续深挖下去。” “噗通!” 崔仁师再也支撑不住,从椅子上滑落,瘫跪在地。 太子殿下,不是在开玩笑。 这些罪证,既然能被查出来第一批,就一定能查出来第二批,第三批…… 崔氏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其根,早已被蛀空,只要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到底想怎么样?”崔仁师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再也没有了半分朝廷大员的体面,“钱粮……钱粮我们已经给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称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崔大人,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我家殿下,不是在跟您……讨价还价。” “他是在,给你们清河崔氏,一个活命的机会。” 称心缓缓蹲下身,直视着崔仁师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将李承乾那个更加疯狂,也更加恶毒的计划,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所以,崔大人。”称心最后总结道,“殿下的意思,很简单。” “第一,倾尽你崔氏百年家财,为殿下的‘东征先锋营’,提供所有的军资粮草。此事,要办得风光,办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崔氏,是何等的‘忠君爱国’。” “第二,动用你崔氏所有的暗子,伪造一份,你清河崔氏,与东宫卫率左郎将纥干承基,‘暗中勾结,意图不轨’的铁证。这份证据,要留在殿下手中,作为……保险。” 崔仁师听完,整个人都懵了。 呆呆地跪在那里,如遭雷击。 他活了六十多年,自诩看透了官场的所有肮脏与龌龊。 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颠倒黑白,如此丧心病狂的阳谋! 这是要干什么? 这不仅仅是要榨干他们崔氏的血! 这更是要将崔氏,彻底地变成太子殿下手中,一把用来威胁天子密探的……脏刀! 一旦他们这么做了,就等于亲手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太子的刀下! 从此以后,崔氏的命运,将与东宫,彻底地捆绑在一起,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不……不……这不可能!”崔仁师失声尖叫,“太子殿下,这是要将我崔氏,推上绝路啊!我……我便是死,也绝不答应!” “是吗?”称心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仁师,语气淡漠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崔大人,看来,你还没想明白。” “我家殿下,给你的,是选择题。但选项,只有两个。” “要么,按殿下说的办。你们崔氏,破财,但能免灾。虽然从此要仰东宫鼻息,但至少,‘清河崔氏’这块金字招牌,还能保住。你们的子弟,还能继续做官,你们的香火,还能延续。” “或者,你拒绝。” 称心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那么,明日一早,这本《罪行录》,就会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上。而你们清河崔氏,上至你崔仁师,下至襁褓中的婴儿,七百余口,将因为‘通敌谋逆’之罪,被……凌迟处死,夷灭三族!” “现在,请您,做出选择。”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崔仁师的心脏。 他瘫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 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妖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地狱的使者。 他没得选。 从他们决定刺杀太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良久。 崔仁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几岁。 缓缓地对着称心,这个他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伶人”,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无比的头颅。 “……我崔氏……愿为殿下……效劳。” 称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条盘踞了数百年的毒蛇,其毒牙,已经被殿下,亲手拔掉了。 从此以后,它只能,乖乖地,为殿下吐信。 …… 东宫,承恩殿。 纥干承基正在自己的官署内,处理着东宫卫率的日常防务。 他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因为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重用”,而感到前途光明。 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双面间谍”的身份,而终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每天都要绞尽脑汁,去编造一份份关于东宫的“假情报”,呈报给陛下。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就在此时,一名东宫的内侍,前来通报。 “纥干将军,殿下有请。” 纥干承基心中一凛,不敢怠慢,立刻赶往丽正殿。 殿内,太子李承乾,正独自一人,在擦拭着那柄曾经饮过刺客之血的横刀。 “末将,参见殿下。”纥干承基单膝跪地。 “起来吧。”李承乾只是淡淡地说道,“承基,孤且问你,你觉得,孤,待你如何?” 纥干承基心中一突,不知太子为何有此一问,连忙答道:“殿下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提拔之德!末将,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很好。”李承乾点了点头,“那,你觉得,陛下,待你又如何?” “陛下……陛下对末将,亦有赦免之恩,信赖之情……”纥干承基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吗?”李承乾笑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那如果,孤告诉你。你所谓的‘信赖’,不过是建立在一片沙滩之上。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瞬间崩塌呢?” “殿下……此话何意?”纥干承基感到了不妙。 李承乾没有回答他,而是从书案上,拿起了一份刚刚由崔仁师,派人“呈”上来的“礼物”。 那是一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他纥干承基,与清河崔氏,暗中来往的书信和信物。 李承乾将这份“证据”,扔在了纥干承基的面前。 “自己看吧。” 纥干承基颤抖着手,捡起了那些书信。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他自己的“笔迹”,在信中,向崔氏,汇报着东宫的动向! 看到了自己的“信物”(一块他随身携带的狼牙),被作为与崔氏勾结的凭证! 这一切,都做得如此真实!真实到,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不……这不是我做的!殿下!这是诬陷!是栽赃!”纥干承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疯狂地磕头辩解。 “孤,知道这不是你做的。”李承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是,你觉得,父皇,会信吗?” “当这份由清河崔氏,‘亲自’呈上的‘罪证’,摆在父皇的面前时。你,这个父亲曾是‘建成余孽’,如今又被‘证实’与世家勾结的‘双面叛徒’。你觉得,父皇,是会相信你的辩解,还是会……选择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将纥干承基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整个人瘫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他,从来都不是棋手。 甚至,连太子殿下的棋子,都算不上。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啊……” 他所有的骄傲与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卑微的乞求。 李承乾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将那份“罪证”,收了起来。 “承基,孤,是信你的。”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所以,这份‘罪证’,孤,会替你,好好地保管。” “从今往后,你,只需记住一件事。” “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也不再是陛下的。” “而是,孤的。” “替孤,办好差事。替孤,继续当好父皇那双‘最忠诚’的眼睛。” “只要孤,安然无恙。” “你,便能,安然无恙。” “明白了吗?” 纥干承基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如同神魔一般的太子殿下,眼中,再也没有了任何挣扎,只剩下最深的恐惧与臣服。 他的命运,已经与眼前这个人,彻底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末将……明白。” 第34章 东征之请 崇文馆内。 李承乾的“三司”体系,已经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 马周的参谋司,源源不断地,将大唐各地的民生、经济、乃至官场秘闻,汇总分析,呈于案前。 李纲的执行司,将太子的每一道命令,都转化为具体的政令,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而内卫司,则像一团无形的阴影,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监视着所有潜在的敌人。 这一日,马周将一份刚刚拟好的奏疏,恭敬地呈送给了李承乾。 奏疏的标题,正是——《请旨东征疏》。 其内容,与李承乾之前所谋划的,一般无二。 先是痛陈高句丽屡犯边境之罪,再是彰显大唐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之威,最后,以太子之名,恳请陛下恩准,由东宫自筹钱粮,组建“东征先锋营”,为大唐开疆拓土,扫平蛮夷。 整篇奏疏,辞藻华丽,气势磅礴,充满了“忠君爱国”的赫赫大义。 “殿下,”马周沉声说道,“此疏一上,必将震动朝野。以军功立威,本是皇子固本之良策。” “但……您此举,是要‘自建一军’,这已触及君王之大忌。陛下他……会同意吗?” 李承乾看着那份奏疏,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他会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孤的‘阳谋’,更是……父皇无法拒绝的‘阳谋’。” 李承乾站起身,缓缓分析道: “其一,高句丽,乃是父皇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前隋三征高句丽,皆是惨败而归,损兵折将,国力耗尽,最终导致亡国。” “父皇他,雄才大略,一生自比秦皇汉武,他又岂会容忍,这区区蛮夷,在他眼皮子底下,耀武扬威?” “征高句丽,是父皇迟早要做的事。孤,不过是提前,将这个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其二,此战,最大的难题,并非是军事,而是……钱!” “父皇虽然通过‘盐引’之法,看到了国库增收的希望,但这笔钱,尚未完全到账。” “而一场倾国之力的大战,耗费何等巨大?父皇他,心中也没底。” “而孤,现在,主动提出,‘自筹钱粮’!这等于是在告诉父皇:爹,您别担心钱的事,打仗的钱,儿子我,全包了!您说,天底下,有哪个皇帝,能拒绝得了,这等‘免费’的午餐?”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父皇,他现在,最忌惮孤什么?忌惮孤权势日重,忌惮孤在朝中影响力太大。” “而孤,主动请缨‘出征’,远离长安这个政治中心。这在他看来,是什么?” “是一种‘自我放逐’!是一种‘避嫌’!是一种向他这个父皇,表明自己‘并无意于朝堂争权’的姿态!” “一个手握大权,却又懂得‘避嫌’的儿子,一个既能为他解决财政难题,又能替他实现毕生夙愿的儿子……你觉得,父皇,有理由拒绝吗?” 马周和李纲听完这番分析,再次被太子殿下那洞悉人心的帝王心术,所深深折服。 他们发现,太子殿下所走的每一步,都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 更是在……下棋。 与当今天子,下一盘惊心动魄的,关于人心、权力和未来的大棋! 他总是能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包裹在最冠冕堂皇的大义之下,让对手明知是陷阱,却又心甘情愿地,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 “殿下英明!”马周躬身拜服,“只是……那‘东征先锋营’的军资……” “崔氏的‘孝敬’,应该已经送到路上了。”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告诉崔仁师,孤,喜欢看到的账目是清清楚楚的。” “另外,也该让那些刚刚发了一笔‘债券财’的长安富商们,以及那些被崔氏‘比’下去的世家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国’了。” “传孤的令,以‘东征先锋营’的名义,再次发行……‘大唐第一军功债券’!” “告诉全天下的人,凡购买此债券者,皆是我大唐的‘爱国义士’!待到东征功成,不仅能连本带利地收回钱款,其子弟,在参军入伍,乃至官员选拔之上,皆可……优先录用!” “嘶——” 李纲和马周,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说,“劝农债券”是以“名利”为饵。 那么,这次的“军功债券”,就是以赤裸裸的“政治前途”,来作为诱惑了! 这……这已经不是在“借钱”了。 这分明是在,公开地,为他自己的“东宫势力”,选拔和储备……后备人才! …… 三日后,太极殿。 当李承乾的《请旨东征疏》,由中书省,正式呈于李世民的御案之上时。 整个朝堂,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震动。 “胡闹!简直是胡闹!” 兵部尚书侯君集,第一个跳了出来,高声反对:“高句丽,地势险要,城池坚固,非倾国之力,不能图之!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万金之躯,岂可轻身赴险,远赴边关?臣,坚决反对!” “臣附议!”长孙无忌也立刻出列,“太子殿下,当坐镇京师,以安国本。出征之事,自有我大唐百战之将,何须殿下亲劳?” 他们反对的理由,冠冕堂皇。 但真实的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绝不希望看到,太子,再染指“兵权”,立下这不世的军功! 一旦让太子,文治武功,皆至巅峰,那这大唐的天下,恐怕就真的,要提前易主了! 然而,这一次,李世民却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立刻驳回太子的“荒唐”请求。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奏疏,久久不语。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正如李承乾所预料的那样,这份奏疏,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所有的“痛点”。 征高句丽的夙愿…… “自筹钱粮”的诱惑…… 太子“主动避嫌”的姿态…… 每一个,都让他难以拒绝。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侯君集和长孙无忌,又看了看那些同样准备出列反对的官员,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他想从自己这个儿子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隐藏的野心。 但是,他失败了。 李承乾的脸上,只有一片坦荡。 那是一种纯粹的,渴望为国建功,为父分忧的,赤子之心。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诸位爱卿的担忧,朕,都明白。” 良久,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太子奏疏中所言,亦不无道理。” “我李家儿郎,生于马上,长于军旅。太子身为储君,若不知兵事,不懂战阵,将来,又如何能统御我大唐百万雄师,威服四海?” “朕以为,让太子,去边关历练一番,亦是好事。” 他先是定下了一个基调——可以去。 侯君集和长孙无忌的心,都沉了下去。 “不过,”李世民话锋一转,“太子毕竟年轻,骤然担此大任,朕,也不放心。” 他的目光,转向了兵部尚书侯君集。 “侯君集。” “臣在!” “朕,命你为‘东征先锋营’之副帅!替朕,也替太子,掌管全军之兵马调度与战术谋划!凡有战事,你可相机决断,不必事事请示太子!” 他又看向了英国公,李勣。 “李勣。” “臣在!” “朕,命你为行军长史!负责全军之后勤、粮草、以及……监察之责!军中任何异动,你,都可直接向朕汇报!” 一石二鸟! 分权制衡! 李世民这一手,玩得是炉火纯青! 他同意了太子的请求,满足了太子的“忠心”。 但同时,他又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大将,一个侯君集(虽然历史上他后来反了,但此时仍是李世民的心腹),一个李勣,如同两把巨大的钳子,死死地,钳住了太子伸向兵权的手! 一个管“兵”,一个管“粮”和“监察”。 太子这个“主帅”,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经被彻底地架空了! 他可以去镀金,可以去捞取名望,但想要真正地,掌控这支军队? 门都没有! 李世民做完这一切,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李承乾,用一种“慈爱”的语气问道: “承乾,朕为你,派了两位沙场宿将,辅佐于你。” “如此,你可还有信心,为朕,拿下辽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太子的“阳谋”,被陛下用更老辣的“阳谋”给破解之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然而,李承乾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失望与不甘。 反而,露出了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立刻对着李世民,重重叩首! “父皇圣明!” “有侯将军与李将军,两位军中柱石辅佐,儿臣,如虎添翼!此战,必胜!” “儿臣,谢父皇天恩!” 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真诚到,连长孙无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难道,太子他……真的只是想去历练一番,并无掌控兵权之心? 只有李承乾自己知道。 父皇的这番布置,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棘手。 反而……正中他的下怀! 他,真的只是想去掌控一支军队吗? 不。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那区区几万人的“先锋营”。 而是利用这场战争,去接触,去影响,去收服整个大唐北方边军,那数十万的百战雄师! 侯君集?李勣? 是父皇派来监视自己的吗? 不。 在李承乾的眼中,这两人只是自己未来,用来撬动整个大唐军方的最重要的杠杆而已! 第35章 太子的第一课 圣旨一下,整个长安城,再次为之沸腾。 太子殿下,竟要亲自挂帅,出征高句丽! 这消息,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风波,都更具冲击力! 一时间,东宫门前,车水马龙。 无数想要博取功名、或者为子弟谋个好前程的勋贵世家,纷纷前来拜谒,想要在“东征先锋营”中,谋个一官半职。 而“大唐第一军功债券”,更是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被瞬间抢购一空,其火爆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劝农债券”。 李承乾,兵不血刃地,便为即将开始的战争,筹集到了海量的军资。 半月后,长安城外,玄武门北。 一座巨大的军营,拔地而起。 这里,便是“东征先锋营”的驻地。 三万名从“十六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府兵,已经集结完毕。他们,将是这支军队的核心。 军营中,旌旗猎猎,刀枪如林,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中军大帐之内。 李承乾,一身玄色戎装,端坐于主帅之位。 李承乾的下方,左侧,是副帅侯君集,右侧,是行军长史李勣。 再往下,则是数十名郎将、校尉等中层将领。 这是“东征先锋营”的第一次正式议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位年轻的太子身上。 帐内将领都想看看,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储君,会如何开始自己的第一次“点兵”。 “诸位将军。”李承乾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帐,“孤,奉父皇之命,挂帅东征。” “军旅之事,孤,是门外汉。日后,还需仰仗侯副帅与李长史,以及在座的各位将军,鼎力相助。” 李承乾的开场白,说得极为谦卑,姿态放得很低。 侯君集和李勣对视一眼,皆是暗暗点头。 看来,这位太子殿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只是来“镀金”的。 侯君集清了清嗓子,以副帅的身份,当仁不让地说道:“殿下言重了。末将等,必将竭尽全力,辅佐殿下,为我大唐,拿下辽东!” 侯君集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训练章程,呈了上去。 “殿下,大军初建,士卒之心尚未归一。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展开高强度的操练!末将已拟好一份操典,请殿下过目。待殿下恩准,便可即刻施行!” 这,本来就是侯君集的本职工作,也是一次试探。 试探李承乾,是否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将军事,完全交给自己。 李承乾接过那份操典,随意地翻了翻。 上面写的,都是唐军中规中矩的训练方法,阵列、冲杀、格斗,并无不妥。 然而,李承乾却只是将操典,轻轻地,放在了一旁。 李承乾没有说“准”,也没有说“不准”。 这位太子只是看着侯君集,忽然笑了笑,问道: “侯副帅,孤,想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侯君集恭敬地回答。 “你觉得,我大唐的军队,与那高句丽的军队相比,孰强孰弱?” 侯君集一愣,随即傲然答道:“自然是我大唐天兵,远胜于蛮夷!我军将士,皆是百战精锐,装备精良,何惧高句丽鼠辈!” “说得好。”李承乾点了点头,“那孤再问你,昔日,前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动用兵力,百万之众,其军威之盛,远胜于我等今日这区区三万先锋。可为何,最终却落得个惨败亡国的下场?” “这……”侯君集顿时语塞。 这个问题,太宏大了。 涉及到天时、地利、人和、国力、战略……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李承乾没有等侯君集回答,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走到大帐中央,目光扫过所有将领。 “孤,告诉你们,为什么!”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又充满了穿透力! “因为,隋军,虽有百万之众,却是一群……没有灵魂的绵羊!” “而高句丽的军队,虽然人少,却是一群……懂得为何而战的饿狼!” “羊,再多,也斗不过狼!” 这番惊世骇俗的“羊狼之论”,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为之侧目。 李勣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我大唐的将士,是勇士,是精锐,这一点,孤,从不怀疑。”李承乾继续说道,“但是,孤要的,不仅仅是勇士。” “孤要的,是一支……有思想,有信仰,有灵魂的军队!” “一支,让敌人仅仅听到番号,便会闻风丧胆,心胆俱裂的……虎狼之师!” “所以,”李承乾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了侯君集的身上,“侯副帅,你的这份操典,很好。但是,在操练‘武艺’之前,孤以为,我们需要先给这三万将士,上一课。” “一堂,思想课。” “思想课?” 所有将领,都听懵了。 打仗,和思想,有什么关系? 李承乾没有解释。 这位太子只是对侍立在侧的纥干承基,下达了命令。 “传孤的令!” “明日辰时,三万大军,于校场集合!” “另外,将我们从江南‘查抄’来的那些私盐贩子,以及……清河崔氏,‘献’出来的那位,犯下刺杀大罪的‘替死鬼’,一并,押赴校场!” “孤,要当着三万将士的面,开一场公审大会!” 李承乾又转头,看向了马周和李纲(这两位也被他请来军中,担任“参谋”和“监军”的角色)。 “同时,将我们之前搜集的所有,关于高句丽,如何残杀我辽东边民,掳掠我大唐子女的卷宗,以及那些被解救的百姓的血泪控诉,整理成册,印发全军!” “孤要让每一个士兵,都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侯君集和李勣,听着李承乾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命令,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终于明白了。 太子殿下,不是不懂军事! 恰恰相反,李承乾懂,而且懂到了一个他们从未触及过的,恐怖的层面! 这位太子要练的,不是兵。 李承乾要练的,是……军心!是……军魂! 这位太子要用一场最血腥、最直接的“公审”,来向所有士兵,树立一个最明确的“敌人”形象——那就是所有敢于与国家、与军队作对的“内部蛀虫”! 同时,李承乾要用最真实的“血泪控诉”,来激起所有士兵,对高句丽的……国仇家恨! 要让这支军队,从成军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一件事: 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军饷和功名而战。 他们,是为了守护家园,是为了复仇雪耻,是为了大唐的荣耀而战! 侯君集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第一次,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侯君集发现,自己那点沙场征战的经验,在这位太子殿下这种,直指“人心”和“思想”的战争艺术面前,是那么的……粗浅。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当“老师”和“监工”的。 可现在看来,侯君集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只是……学生。 而李勣,这位一向以沉稳和老辣著称的英国公,则在震惊之余,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李勣仿佛看到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崭新的军队,即将在这位太子殿下的手中诞生。 李勣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场东征,或许,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精彩! 而他李勣,将是这场精彩大戏,最荣幸的见证者。 第36章 校场公审,用鲜血铸就军魂 翌日,辰时。 玄武门北,东征先锋营的大校场。 三万名府兵,身着明光铠,手持横刀与长槊,排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阳光照射在他们明晃晃的甲胄和兵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汇成一片钢铁的海洋。 肃杀之气,弥漫在整个校场的上空。 所有的士兵,都面色严肃,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们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不在中军大帐里排兵布阵,却把他们所有人召集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校场的最前方,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大的点将台。 点将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帅案,太子李承乾,一身戎装,端坐其后。 侯君集与李勣,一左一右,分坐两侧,神情凝重。 李纲、马周、纥干承基等一众文武,则侍立在后。 而在点将台的正下方,跪着黑压压的一片囚犯。 他们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锁链捆绑着,嘴里塞着破布,一个个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这些囚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 一拨,是之前从江南押解回京的,那些富得流油,此刻却狼狈不堪的私盐贩子。 另一拨,则只有一个,但他的身份,却让所有知情的将领,都感到心惊。 ——清河崔氏,献出来的那名,刺杀太子的罪犯。 吉时已到。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走到点将台的前沿。 他的目光,如同一只翱翔于九天的雄鹰,缓缓扫过台下那三万名将士。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将士们!” 李承乾开口,没有使用任何扩音设备,但声音,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孤知道,你们很多人,心中都在疑惑。疑惑孤,为何不教你们拼杀之术,不练你们行军阵法,却把你们召集到这里。” “今日,孤,便给你们一个答案!” 李承乾猛地一挥手! “带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一队队的东宫卫率,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百姓,走上了点将台。 这些百姓,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还有脸上带着惊恐的孩童。 他们,是马周派人,从辽东边境,接回来的,那些曾被高句丽军队掳掠,又侥幸逃回来的大唐子民! “将士们!抬起你们的头!看一看!看一看你们面前的这些人!”李承乾的声音,陡然变得悲愤而又高亢!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我大唐的子民!他们,也曾有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父母妻儿!可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有一群畜生!一群来自高句丽的豺狼!他们冲破我们的边关,烧毁我们的房屋,杀害了我们的亲人,还将我们像牲口一样,掳掠而去!” 李承乾走到一位断了手臂的老者面前,亲自为他解开上衣,露出那纵横交错,布满了鞭痕与烙印的脊背! 他又走到一位年轻的妇人面前,指着她怀中那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的婴儿。 “看看这个孩子!他本该在父母的怀中,嬉笑玩闹!可现在,他连哭,都不会了!” “因为,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被高句丽人,当着他的面,乱刀砍死!他的母亲,为了不让他饿死,只能用自己的血,来喂养他!” 一幕幕血淋淋的现实,一个个悲惨的故事,通过李承乾那充满了煽动性的语言,狠狠地,刺入了台下三万名士兵的心脏! 许多出身农家的府兵,看着台上那些仿佛就是自己乡亲邻里的百姓,他们的眼睛,渐渐地红了! 呼吸渐渐地粗重了! 一股“愤怒”的情绪,在钢铁的海洋中,开始蔓延,沸腾! “现在,孤,再让你们看看,另一群人!” 李承乾的目光,猛地转向了台下跪着的那群囚犯!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就在我们辽东的同胞,被异族肆意屠戮之时!就在我大唐的边军将士,用血肉筑成长城,抵御外侮之时!我们大唐的内部,却有这样一群……国贼!硕鼠!” 李承乾指着那些私盐贩子,厉声喝道: “这些人,勾结官吏,偷逃国税,疯狂地将本该用于加强边防,充实军备的钱粮,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用这些沾满了同胞鲜血的钱,在扬州,住着豪宅,玩着家伎,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将士们,孤问你们!你们在前线,浴血拼杀!而他们在后方,大发国难财!这,公平吗?!” “不公平!!!”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怒吼!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咆哮,从三万名士兵的胸中,喷薄而出! “杀!杀了他们!” “杀!杀!杀!” 愤怒,已经彻底取代了理智!士兵们手中的长槊,因为主人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嗡鸣! “还有他!” 李承乾的刀锋,最终,指向了那个罪犯! “此人,乃是世家子弟!食君之禄,享民之膏,本该为国分忧!可他,却因为孤,要推行新政,损害了他们家族的利益,便丧心病狂,纠集死士,行刺于孤!” “他们,想杀了孤!他们,想让关中的水利工程,半途而废!他们,想让天下的百姓,继续在干旱与饥饿中挣扎!” “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眼中,我们这些普通军士,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意践踏!” “将士们!你们说!对于这样的国贼!这样的叛徒!该当如何处置!” “杀——!!!” 三万人的齐声怒吼,汇成一股滔天的杀气,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层,都给冲散! 整个校场,彻底化为了一片愤怒的海洋! 侯君集和李勣,坐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这副群情激奋的景象,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们,终于明白了。 太子殿下,这一招,到底有多么恐怖! 他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在所有士兵的心中,树立起了两个清晰无比的靶子! 对外,是残暴不仁的“高句丽”!——此乃国仇! 对内,是贪婪无度的“世家”与“奸商”!——此乃家恨! 国仇家恨,集于一身! 这支军队,还未出征,其战斗的意志,就已经被淬炼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 “很好!” 李承乾满意地看着台下的反应。 看来火候,已经到了。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尖,遥遥指向苍穹! “孤,以大唐太子,东征先锋营主帅之名,在此宣布!” “所有罪囚,罪大恶极,动摇国本,人神共愤!” “——判!斩立决!” “斩!斩!斩!” 三万将士,用手中的兵器,疯狂地敲击着自己的铠甲,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奏响最激昂的乐章! “行刑!” 随着李承乾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刽子手,手持鬼头大刀,大步上前。 在三万双赤红眼睛的注视下,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颗人头,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染红了点将台下的土地! 那股浓烈而又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刺激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李承乾持剑而立,任由那血腥的风,吹动自己的衣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神明的审判。 “将士们!记住今天!记住这股味道!” “这就是,敌人的味道!” “未来,在辽东的战场上,孤,要让高句丽人的血,流成江河!” “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同胞!用他们的尸骨,来筑起我大唐新的长城!” “我们,是东征先锋营!” “我们的名字,将用敌人的鲜血来书写!” “我们的荣耀,将建立在敌人的累累白骨之上!” “大唐!万胜!” “大唐万胜!太子千岁!” “大唐万胜!太子千岁!!!” 三万人的狂热呐喊,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在长安城的上空,久久回荡。 在这一刻,这支军队的“魂”,被成功地铸就了。 第37章 军中新制,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 公审大会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 它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依旧在三万名士兵的心中,激荡不休。 每一个士兵,此刻都憋着一股劲,一股对敌人的滔天恨意,和对建功立业的无限渴望。 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 而李承乾,就在此时,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第二日,中军大帐。 李承乾再次召集所有中层以上的将领,议事。 这一次,所有将领看他的眼神,都彻底变了。 不再有半分的轻视与怀疑,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与狂热。 他们知道,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是一位真正懂得如何“统御”军队的帅才! “诸位,”李承乾看着士气高昂的众将,开门见山,“昨日,孤为我等,找到了‘为何而战’的理由。今日,孤,便要教给尔等,如何能战,如何能胜!” 他将侯君集那份旧的操典,随手放到一旁,然后,拿出了一沓全新的、由他自己亲手绘制的图册。 “孤,欲在先锋营中,推行三项新制。此三制,乃是我军未来克敌制胜之根本,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执行!” 所有将领,立刻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第一制:军阶改革,赏罚分明!” 李承乾将第一份图册,展示给众人。 上面,绘制着一套崭新的军阶标识。从最底层的“一等兵”,到“下士”、“中士”、“上士”,再到“尉官”、“校官”。每一个等级,都有清晰的、可以佩戴在手臂或领口的臂章图案。 “从今日起,先锋营中,废除以往模糊的‘火长’、‘队正’等称谓!”李承乾的声音,铿锵有力,“所有士兵,将根据其入伍资历、训练成绩、以及未来的战功,被授予相应的军阶!” “军阶,将直接与尔等的军饷、伙食、乃至装备的优劣,挂钩!” “一等兵,拿一等兵的饷,吃最普通的伙食。而上士,则可拿三倍之军饷,顿顿有肉,甚至可以优先装备由‘军器监’最新打造的百炼钢刀!” “孤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在这支军队里,荣耀与待遇,不是靠家世,不是靠资历,而是靠你们自己,用汗水,用鲜血,去挣来的!” “战功卓著者,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亦可连升三级,成为军官!而畏缩不前者,哪怕你是国公之子,亦要被剥夺军阶,去马厩里,当一个最低贱的马夫!” 轰! 这套全新的军阶制度,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将领心中炸响! 他们都是带兵之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套制度的可怕之处! 将“个人荣辱”与“实际利益”,以一种最赤裸裸的方式,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彻底打破军队中,那种因出身和门第而产生的隔阂! 并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每一个普通士兵,向上爬的欲望和野心! 在这套制度下,军队,将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集合体,而是一个充满了竞争与活力的,巨大的“战争机器”! “第二制:三三编组,权责到人!” 李承乾,抛出了他的第二个,也是在军事组织上,最核心的改革。 “孤,要废除现有的‘十人为一火,五火为一队’的编制!” “全军,将以‘三人为一伍,三伍为一什,三什为一队’的模式,进行重组!” “每一伍,设一伍长。这三人,在战场上,必须同生共死!一人战,两人援;一人退,两人皆斩!他们的战功,共享;他们的罪责,共担!” “伍长,由这三人中,最勇武、最聪明的士兵担任!他,将拥有临阵指挥的绝对权力!” 侯君集和李勣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是真正的军事大家,他们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三三制”的可怕! 这是一种源于后世,被无数次战争验证过的,最高效的步兵战术小组模式! 它将指挥权,下放到了最基础的作战单位! 它让军队的作战模式,从过去那种呆板的、大兵团的整体冲杀,变得更加灵活,更加坚韧,更加富有攻击性! 一个三人小组,既可以作为整体作战,又可以根据战场形势,迅速分散,互相掩护,互相支援。 这样的军队,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和持续作战能力,将得到指数级的提升!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战术上的“降维打击”! “第三制:思想教育,日夜不休!” 如果说前两制,是“利”与“术”的改革,那么这第三制,则是直指“心”的终极武器。 “孤,要在我先锋营中,设立‘教员’一职!” “每一队,皆需配备一名教员。此人,无需武艺高强,但必须,能言善辩,且对我大唐,对我这个太子,有绝对之忠诚!”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李纲和马周的身上。 “而教员的人选,便由李师与马参谋,从那些读过书,有见识,但出身寒门的士子中,亲自挑选、培训!” “他们的任务,不是带兵打仗。” “而是每日清晨、傍晚,组织所有士兵,学习!” “学什么?” “学习我大唐的律法!学习孤,为何要打高句丽!学习我们,身为军人,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 “他们要做的,是倾听每一个士兵的心声,解决他们的困惑,调解他们的矛盾。他们,既是老师,也是兄长!” “孤要让‘忠君、爱国、保民’这六个字,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每一个士兵的骨子里,融入他们的血液中!” “孤要让他们,即便是在最绝望的战场上,即便是在孤的将令无法传达的地方,也能凭借心中的这股信念,去战斗,去牺牲,至死不渝!” 釜底抽薪! 攻心为上! 当李承乾说完这第三项制度时,中军大帐之内,已经是一片死寂。 侯君集和李勣,这两位大唐的顶级将帅,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额头上,已经不知不觉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们,彻底地被震撼了。 也被……吓到了。 他们终于明白,太子殿下,到底想打造一支怎样的军队。 一支,以“军功利益”为驱动,以“三三战术”为骨架,以“思想信仰”为灵魂的……怪物! 一支,完全独立于现有大唐军制之外,只听命于他李承乾一人的私军! 这支军队,一旦练成,其战斗力,将是何等的恐怖? 其对太子本人的忠诚度,又将达到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 侯君集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嫉妒。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练兵之法”,与太子这套体系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而李勣,则在深深的震惊之余,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他毕生的追求,就是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而现在,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看到了一条,通往至高军事殿堂的,金光大道! 而这条路的引路人,就是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 “殿下……此三制,真乃……神来之笔!” 李勣第一个站起身,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末将,心服口服!愿为殿下,推行新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李勣的带头表态,其余将领,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 纷纷起身,齐声喝道:“愿为殿下效死!” 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刻起,这支“东征先锋营”,才算是真正地,刻上了他李承乾的烙印。 父皇派来的两位“监工”,一个,已经被他的手段所震慑;另一个,则被他的才华所折服。 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向他倾斜。 “很好。”李承乾缓缓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 “那么,从今日起,全军,便按照此三制,开始训练!” “孤,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孤要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虎狼之师!” “届时,便是我们开赴辽东,猎杀之日!” 第38章 太子与兵 长安城外的东征先锋营,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高速运转的战争熔炉。 一场被所有士兵,私下里称为“活见鬼”的地狱式操练,全面展开。 清晨,五更天。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凄厉的号角声,便会准时响彻整个军营。 所有士兵,无论军官还是小兵,都必须在半刻钟之内,穿戴整齐,跑到校场集合。 迟到者,无论你是谁,哪怕是国公的儿子,迎接你的,都是十记毫不留情的军棍,以及当天伙食减半的惩罚。 仅仅三天,军营里,再也无人敢于赖床。 上午,是体能的极限挑战。 李承乾废除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操练。 取而代之的,是最简单,也最残酷的训练。 ——负重越野! 每个士兵,都必须背着超过三十斤的负重(包括兵器、铠甲、以及装满了沙土的行囊),在军营外围,那崎岖不平的土地上,奔跑五里地! 跑在最前面的,午饭加肉! 跑在最后的,不仅要被罚跑,还要负责清洗全队的茅厕! 一开始,许多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叫苦连天,甚至有人当场晕厥。 但,李承乾的处理方式,简单而粗暴。 晕了?拖到一边,用冷水泼醒,继续跑! 不跑?可以,直接剥夺军阶,发配去后勤营,当一辈子伙夫! 在这种高压之下,所有人都咬着牙,逼迫着自己,去突破身体的极限。 而最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参与训练! 李承乾,每天都和所有士兵一样,穿着同样的负重,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那条瘸腿,在奔跑时,会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但他,从未吭过一声! 脸色,会因为剧痛而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会浸湿他的衣襟。 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跑在所有人的前面! 甚至,当有士兵体力不支,摔倒在地时,李承乾还会停下来,伸出手,将对方从地上,一把拉起来,用沙哑的声音,低吼道: “站起来!孤的兵,没有孬种!跟上!”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每一个士兵的心。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储君。 而是一个,与他们同甘共苦,甚至比他们,更能忍受痛苦的战友! 当他们的太子殿下,都能拖着一条伤腿,跑在最前面时,他们这些四肢健全的汉子,还有什么理由,去叫苦,去退缩? 一股无形的,名为“榜样”的力量,在军营中,迅速蔓延。 士兵们,不再是为了惩罚而跑,而是为了……不被他们的殿下,看不起而跑! 下午,是战术与杀戮的演练。 “三三制”战术小组,被强制推行。 所有的士兵,都被打乱重组。 一个三人小组,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训练在一起。 他们练习的,不再是传统的大方阵冲杀。 而是,在复杂的模拟地形中(李承乾命人搭建了大量的障碍物),如何互相掩护,如何交替前进,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去“猎杀”由军官扮演的“敌人”。 一开始,所有人都很不适应,配合得一塌糊涂。 但,李承乾的“教员”们,却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些都输能言善辩的寒门士子,并且受到了专门的军事讲解。 他们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小组,讲解战术的核心,分析失败的原因。 同时,李承乾还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概念——“沙盘推演”。 他命人,用沙土,制作了一个巨大的、模拟辽东地形的沙盘。 每晚,他都会亲自,召集所有的伍长、什长,围在沙盘前,用小旗子,模拟第二天的战术对抗。 这,在整个大唐,都是闻所未闻的! 以往,战略战术,那是大将军们,关在帅帐里,才讨论的事情。 一个普通的士兵,只需要听命令,往前冲,就可以了。 可现在,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在教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如何“思考”! 这,给了所有普通士兵,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尊重感!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再是战场上,可以随意牺牲的“炮灰”。 而是,一个真正被主帅所看重,所信任的战争机器的组成部分! 他们的学习热情,被空前地激发了出来! 夜晚,则是“思想”的淬炼。 结束了一天疲惫的训练,士兵们并不能立刻休息。 在教员的组织下,他们会围坐在篝火旁,进行“每日学习”。 学习的内容,很简单。 一是,听那些从辽东回来的百姓,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的家,是如何被高句丽人烧毁的,自己的亲人,是如何惨死在屠刀之下的。 二是,听教员,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他们今天流的每一滴汗,都是为了什么。 “……你们的训练,不是为了太子殿下,也不是为了朝廷的长官!是为了保护你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不再遭受辽东百姓那样的惨剧!” “……你们手中的刀,不是用来欺压弱小的!是用来,砍断那些伸向我们大唐的,罪恶的爪牙!” “……记住!我们是先锋营!我们是太子殿下的兵!我们,是守护大唐的第一道,也是最锋利的一道,刀锋!” 日复一日。 在这样高强度,身体与精神双重淬炼的“地狱模式”下。 这支三万人的军队,正在发生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脱胎换骨的变化。 士兵们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之前的懒散与茫然。 而是,充满了纪律、自信,和一种对战争的渴望! 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动作,变得更加迅捷。 尤其是“三三制”小组,已经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在模拟对抗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这一切,都被侯君集和李勣,看在眼里。 侯君集,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震惊,再到现在的……沉默。 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插不上手了。 太子殿下,用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高效得可怕的方式,将这支军队,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感觉自己这个“副帅”,就像个局外人。 这让他,心中感到了一丝深深的……不安与失落。 而李勣,则彻底沦为了李承乾的“粉丝”。 他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参与到各种训练之中。 还会亲自下场指导士兵们的格斗技巧。 和马周、李纲,一起探讨,如何让“思想教育”更有效果。 他甚至,在夜里,会悄悄地,将李承乾所说的那些练兵之法,一一记录下来,视若珍宝。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在训练的最后一日。 李承乾下令,进行了一场,全军规模的,红蓝实兵对抗演习。 侯君集,率领一万五千名,依旧使用传统战法的“蓝色军团”。 而李承乾,则亲率另外一万五千名,已经完成了“三三制”改革的“红色军团”。 演习的结果,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红色军团,大胜! 在几乎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李承乾的“红色军团”,凭借着更加灵活的战术,更加坚韧的战斗意志,以及……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三人小组之间的默契配合,将侯君集的“蓝色军团”,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尤其是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和丛林战中,“三三制”小组,更是展现出了碾压性的优势! 当演习结束的号角吹响时。 侯君集,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看着自己那些“阵亡”的士兵,又看了看对面,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军容严整,眼神中充满了昂扬斗志的士卒。 他,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唐名将,第一次在战术上,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心服口服。 走到李承乾的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几十岁的统帅。 良久,缓缓地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殿下……”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 “末将……输了。” “从今天起,这东征先锋营,三万将士,皆……唯殿下之命是从!” 李承乾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他知道。 其心,已然……动摇。 而他这支,脱胎换骨的虎狼之师,也终于,磨好了獠牙。 是时候,去辽东那片冰冷的土地上,饮一饮,高句丽人的鲜血了! 第39章 出征之日,一份来自长孙皇后的“遗物” 贞观十年,冬末。 长安城,十里长亭。 旌旗蔽日,甲光向阳。 三万东征先锋营将士,军容严整,士气如虹。经过一个月的地狱操练和思想洗礼,他们已经脱胎换骨,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虎狼之气。 他们的铠甲,是从陈国公侯君集府上,“借”来的玄甲。 兵器,是削铁如泥的宿铁刀。 脸上,写满了对战争的渴望和对功勋的期盼。 太子李承乾,身披玄色龙鳞甲,腰佩天子剑,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他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非但没有减损他的威仪,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沙场宿将的铁血气息。 今日,是他们正式开赴辽东的日子。 李世民,亲率文武百官,前来送行。 天子的仪仗,与太子的军阵,遥遥相对。 气氛,庄严而又微妙。 “承乾。”李世民骑在马上,看着自己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眼神复杂。 “儿臣在。”李承乾催马向前,躬身行礼。 “此去辽东,山高路远,战事凶险。”李世民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个寻常父亲对远行儿子的叮嘱,“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军阵之事,多听侯副帅与李长史的建言。切记,戒骄戒躁,不可轻敌冒进。”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李承乾的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侍立在李世民身后的国舅长孙无忌,却忽然策马而出。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用黄绫包裹的精致木盒。 “殿下。”长孙无忌来到李承乾面前,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临行之前,陛下有旨,命老臣,将此物,转交于你。” 李承乾心中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他伸手接过木盒,入手微沉。 “这是……” “这是……你母后,文德皇后,临终前,留给你的一件遗物。”长孙无忌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陛下说,你已长大成人,即将远赴沙场,建功立业。此物,也该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不负你母后,在天之灵的期盼。” 母后的遗物?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颤。 这具身体里,那份属于原主的最柔软的记忆,被瞬间触动。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位温柔、贤德、却又早早逝去的母亲的音容笑貌。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缓缓打开了木盒。 盒中,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 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卷手抄的《女则》。 这是长孙皇后生前,亲自编撰,用以教导后宫嫔妃修身养性的书籍。字迹娟秀,透着一股温婉贤淑之气。 而另一样,则让李承乾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 那是一块……兵符! 一块用纯铜打造,雕刻着猛虎图腾的,半块虎符! 虎符的背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百骑”! 百骑! 那个直属于皇帝本人,是大唐最神秘、最精锐,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亲军机构! 后世称之为“大唐锦衣卫”! 父皇……竟然将半块百骑的虎符,作为母后的“遗物”,交给了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乾猛地抬头,看向长孙无忌,又看向远处的父皇。 李世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但长孙无忌,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李承乾,并用微不可察的口型,对李承乾说了两个字。 “……制衡。” 制衡! 李承乾瞬间,就明白了父皇这步棋,到底有多么毒辣! 他明面上派了侯君集和李勣,来架空自己这个主帅。 但暗地里,又给了自己调动部分“百骑司”的权力! 这是在干什么? 他是在让自己,用“百骑”这支皇帝的私军,去监视和制衡,侯君集和李勣! 同时也是在让侯君集和李勣,去防范,自己手中的这半块虎符! 他这是在,他们这支军队的最高层,人为地,制造出了三个互相猜忌,互相提防,却又必须互相合作的权力中心! 太子(李承乾),手握“大义”和“财权”。 副帅(侯君集),手握“兵马调度权”。 长史(李勣),手握“后勤监察权”。 而百骑司,则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监视着所有人! 这是一种何等精妙,又何等冷酷的帝王权术!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木偶师,用几根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所有的人。 让他们,在这场名为“东征”的舞台上,互相撕咬,互相制衡,而最终的权力,却始终,牢牢地,掌握在他这个端坐于长安的皇帝手中! 李承乾手握着那半块冰冷的虎符,只觉得,比他之前面对任何刺客的刀锋,都更要危险一万倍! 这,不是恩赐。 这是父皇,递给他的一杯……最甜美,也最致命的毒酒! 喝下去,他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力量,但同时,也将彻底陷入父皇为他设下的权力迷局之中,再也无法挣脱。 不喝? 那就是公然抗旨,立刻就会引来父皇的雷霆之怒。 “承乾,收下吧。”李世民的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你母后的一片心意。” 李承乾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这位父皇,生出了一股真正的寒意。 他缓缓地,合上了木盒。 脸上,挤出了一个充满了“孺慕”与“感激”的笑容。 他对着李世民的方向,重重一拜。 “儿臣……谢母后恩赐!谢父皇隆恩!” “儿臣,定不负所托!此战,不破高句丽,誓不还朝!” “好!”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发吧!”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 李承乾调转马头,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指东方! “全军!开拔!” “吼——!!!” 三万将士,齐声怒吼! 大军,开始缓缓开动,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巨龙,踏上了漫漫的东征之路。 李承乾骑在马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 他看着城楼上,那个身影已经变得有些渺小的父皇。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李承乾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父皇。 您以为,您给了我一杯毒酒,就能将我困死在棋局之中吗? 您错了。 您给我的,不是毒酒。 而是一把,可以撬开您所有底牌的……钥匙! 百骑? 很好。 第40章 行军路上 大军,踏上了前往辽东的漫漫征途。 三万人的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在关中的原野上。车轮滚滚,马蹄声碎,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的最前方,是太子李承乾的帅旗。 而在队伍中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罗通,正和他的两个新“兄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罗通的心情,很激动。 就在昨天,因为他在演习中,表现英勇,一个人用身体撞开了一面盾牌,为自己的“什”打开了突破口,他被什长,正式任命为他们这个三人小组的伍长。 伍长,是先锋营里,最小的官。 但对罗通来说,这却是一份天大的荣耀! 这意味着,他的军饷,比别人多了两百文钱!他的午饭,可以多领一块肉!更重要的是,他的手臂上,可以佩戴上那枚象征着“一等兵”之上的“下士”臂章! 昨晚,他抱着那枚崭新的臂章,激动得一夜没睡。 他想起了爹娘黝黑的脸,想起了妹妹瘦弱的肩膀。 他发誓,一定要在这场东征中,挣下天大的功劳,让家人,再也不用受苦。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神一样的太子殿下,赐予他的! “嘿,我说老罗,当上官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说话的,是裴宣。 裴宣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抱怨着:“真他娘的倒霉,想我裴宣,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却要跟你们这些粗胚,一起去辽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卖命。” “裴宣!你瞎咧咧什么!”罗通立刻瞪起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怒斥道,“当心被教员听见!再说了,咱们是去保家卫国,是去给辽东的父老乡亲报仇!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卖命?” 罗通已经把教导员说的话,全都刻在了心里。 裴宣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得了吧,老罗。报仇雪恨?那是将军们的事。咱们这些小兵,能活着回来,再挣几贯钱,就不错了。” “还真信了太子殿下那套说辞?那叫……叫‘鼓舞士气’,懂吗?” “你!”罗通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地走在队伍最末尾的那个突厥少年,阿史那·云,忽然拉了拉罗通的衣角。 他指了指裴宣那几乎要拖到地上的行囊,用生硬的汉话,说了两个字: “……松了。” 罗通和裴宣这才发现,裴宣因为一路上都在抱怨,背上的行囊捆绑不紧,已经松松垮垮,眼看就要掉下来。 在这严格的行军队列中,一旦行囊掉落,不仅会影响整个队伍的行进,更会招来执法队毫不留情的军棍。 裴宣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行进中,重新系好这几十斤重的行囊。 “看……看到了吧!”裴宣急得快哭了,“我就说,我不是当兵的料……” 罗通瞪了他一眼,虽然生气,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别废话!转过去!” 罗通走到裴宣身后,用自己宽厚的肩膀,死死地抵住了那个即将滑落的行囊。 “阿云!快!重新捆!” 阿史那·云点了点头,展现出了草原民族与生俱来的灵巧。他的手指,如同穿花的蝴蝶,在那杂乱的绳索间,飞快地穿梭。 拉紧,打结,一气呵成!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个松垮的行囊,就被他用一种极为巧妙的“牧民结”,捆得结结实实,再也不可能松脱。 “好了。”阿史那·云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退回到了队伍的末尾,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裴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罗通和阿史那·云,脸上的那份轻浮,收敛了许多。 “谢……谢谢了,老罗,还有……阿云兄弟。” “哼!”罗通没好气地说道,“记住!咱们现在,是一个‘伍’!太子殿下说了,战场上,要同生共死!一人犯错,三人受罚!你要是再吊儿郎当,害得老子跟你一起挨军棍,看老子不捶死你!” 虽然嘴上骂着,但罗通那蒲扇般的大手,还是不自觉地,帮裴宣拍了拍背上的尘土。 裴宣看着罗通那憨厚而又认真的脸,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或许……当兵,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或许……这个一根筋的伍长,和他那个沉默的突厥兄弟,在战场上,真的……能成为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就在此时,队伍的前方,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十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竟然逆着行军的方向,从后面,赶了上来。 “让开!让开!没看到是陈国公府的马车吗?” 护卫们嚣张地呵斥着,试图让行军的队列,为他们让路。 这,正是副帅侯君集的家眷车驾。 因为侯君集官职高,按照惯例,他的家眷,可以随军一段路程,享受最好的待遇。 士兵们敢怒不敢言,纷纷向两旁避让。 然而,就在那辆马车,即将挤到罗通他们这个小队面前时。 罗通,这个新上任的,脑子里只有“太子殿下”和“军规”的伍长,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和他身后的裴宣、阿史那·云,三个人,像一根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路中央。 一步,都未曾挪动。 “前面的!聋了吗!给老子滚开!”为首的侯府护卫,扬起马鞭,厉声喝道。 罗通抬起头,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执拗。 他大声回答道:“军法规定!行军途中,任何人不得冲撞军阵!违者,可就地格杀!” “放肆!”那护卫气得笑了,“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这是陈国公,我们侯副帅的家眷!冲撞了你们,又当如何?” 罗通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和裴宣、阿史那·云一起,默默地,将手中的长槊,横了过来。 冰冷的槊锋,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芒。 三个人,三杆长槊,组成了一道最简单,却又最坚决的屏障。 他们的意思,不言而喻。 ——想过去?可以,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41章 军法如山,太子之威 罗通三人,如三座铁塔,横槊当道。 那冰冷的槊锋,清晰地倒映出侯府护卫那张由嚣张,转为惊愕,再转为恼羞成怒的脸。 “反了!反了!你们这群丘八,真要造反不成!” 为首的护卫气得浑身发抖,他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狠狠地抽向罗通的脸。 他就不信,在这支军队里,还有人敢真的对陈国公的家眷动手! 然而,他的马鞭,尚未落下。 “住手!” 一声清冷的喝令,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李承乾,不知何时,已经催马来到了近前。 他的身后,跟着面色铁青的行军长史李勣,和一脸“为难”的副帅侯君集。 侯君集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便是一沉,暗道不妙。 他立刻策马上前,对着那护卫厉声喝斥道:“混账东西!没看到大军正在行进吗?在此喧哗,成何体统!还不快快退下!” 那护卫见到自家主人来了,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委屈地说道:“公爷!非是小的喧哗,是这几个不长眼的大头兵,竟敢阻拦夫人的车驾,还……还对小的们刀兵相向!” 侯君集听闻,脸色更是一沉,他转头看向罗通三人,官威十足地喝问道: “你们三个!是哪个营的?为何阻拦军眷车辆,扰乱军序!” 面对着副帅的雷霆之怒,罗通心中也有些发怵。但他一想到教员日夜宣讲的“军法”,一想到太子殿下那双眼睛,一股憨直的勇气,便涌了上来。 他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道: “回禀副帅!我等,乃是第一卫第三营第五什第七伍!伍长罗通!” “我等,并未扰乱军序!而是……在维护军法!” “军法第三条第七款,明文规定:行军途中,军阵如山,任何人不得冲撞!违者,无论官职高低,皆可以‘动摇军心’论处!” 他竟然,将那本厚厚的军法条令,背得一字不差! 这番有理有据的回答,让侯君集一时语塞。 没想到,一个最底层的小兵,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这个副帅,讲起了“军法”!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屈辱的怒火,直冲头顶。 “放肆!”他怒吼道,“军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本帅家眷,随军劳苦,稍作便宜,又有何妨?你这等不知变通,以下犯上之徒,来人!给本帅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慢着。” 一个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李承乾。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 目光没有看罗通,也没有看那些护卫,而是平静地,落在了侯君集的身上。 “侯副帅。” “末将……在。”侯君集心中一突,不情愿地应道。 “孤,记得,在出征之前,孤曾说过。”李承乾的语气,依旧平淡,“在这支军队里,军法大于一切。任何人,触犯军法,皆是一视同仁。这句话,侯副帅,可还记得?” 侯君集的心,猛地一沉。 “末将……记得。”他艰难地回答。 “很好。”李承乾点了点头。 “既然记得,那孤,便要问问你。”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你,身为本军副帅,你的家奴,公然冲撞军阵,视军法如无物!此,是为其一!” “你,不问缘由,不辨是非,不想着如何惩戒家奴,以正军法,反而要将恪尽职守的士兵,拖下重打!此,是为其二!” “你,当着三军将士之面,公然宣称‘军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意图以特权,凌驾于军法之上!此,是为其三!” “侯君集!”李承乾猛地一勒马缰,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他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审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侯君集! “孤问你!这三罪并罚,你,该当何罪?!” 真是天子之威! 储君之怒啊! 李承乾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他根本没有去理会那些护卫和家眷,而是直接,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侯君集本人! 他要杀的,不是鸡。 他要儆的,就是侯君集这只,最大的“猴”! 侯君集被李承乾这番话,逼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竟然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当着三军的面,对他,这个陈国公,当朝兵部尚书,发动如此凌厉的攻击!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下息怒!” 关键时刻,还是行军长史李勣,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李承乾躬身一礼,然后说道:“殿下,侯公爷,或是一时情急,言语有失,还请殿下,看在他往日为国征战的功劳上,从轻发落。” 他又转头,对侯君集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侯公!快向殿下请罪!” 侯君集此刻,才如梦初醒。 今天,他若是不低头,不认错。 那他这个副帅,恐怕就真的,当到头了。 太子的威势,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了! 他咬着牙,心中的屈辱,如同毒汁一般蔓延。但最终,还是翻身下马,对着李承乾,单膝跪了下去。 “……末将,管教不严,言行有失,请殿下……责罚!” 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陈国公,此刻,正屈辱地,跪在自己的面前。 李承乾的心中,一片冰冷。 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不仅仅是侯君集的“认错”。 他要的是借助这次事件,彻底地,将“军法至上”这四个字,刻进每一个士兵的骨子里! 李承乾翻身下马,亲自走到了罗通那三个,依旧横槊而立,神情倔强的士兵面前。 他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此行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人罗通!” “……裴宣。” “……阿史那·云。” “罗通,裴宣,阿史那·云。”李承乾念了一遍他们的名字,点了点头。 “很好。” “你们,没有给孤丢脸。没有给我们东征先锋营,丢脸。” 他转过身,面向三万将士,用最洪亮的声音,宣布道: “传孤的令!” “第七伍伍长罗通,及所属士兵裴宣、阿史那·云,恪尽职守,不畏强权,忠勇可嘉!特,擢升罗通为本什‘什长’!裴宣、阿史那·云,晋为‘上士’!赏钱……各五十贯!” “其所属之第七伍,全伍,今日午餐,加肉!加酒!” “哗——!” 这个奖赏一出,整个军阵,都沸腾了! 所有的士兵,都用一种羡慕、嫉妒,而又充满了敬佩的目光,看着罗通三人。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最普通的士兵,仅仅因为“遵守军法”,就得到了太子殿下,如此巨大的奖赏和荣耀! 这一刻,“遵守军法”,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而是,实实在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功劳! 奖赏完了罗通。 李承乾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 他看向那些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侯府护卫。 “至于尔等,冲撞军阵,藐视军法!” “——拖下去!每人,重责军棍八十!而后驱逐出营,永不录用!” 他又看向那辆华贵的马车。 “侯副帅的家眷,既不耐行伍之苦,便即刻,返回长安吧。我东征大营,不养闲人!” 最后,目光又落在了依旧跪在地上的侯君集身上。 “至于侯副帅……” 李承乾看着他,缓缓说道。 “念在你,乃是国之重臣,又是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孤,罚你……”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惩罚。 “……亲手,为这三位,因你而险些受罚的士兵,牵马三日!” “以示,你身为副帅,亦需敬畏军法之心!” 羞辱! 极致的羞辱! 让堂堂的陈国公,兵部尚书,为三个大头兵,牵马?! 这比直接打他一顿,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侯君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双拳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但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诺。” 他若不应,太子,真的敢,当场剥了他的帅印! 在绝对的威势和无懈可击的“大义”面前,他之前所有的身份和功劳,都变得,一文不值。 李承乾看着他那屈辱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的怜悯。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用侯君集的“屈辱”,来成就军法的“威严”! 他要让三万将士都明白,在这支军队里,天大地大,军法,最大! 而他,李承乾,就是这军法,唯一的化身! 第42章 伍长的烦恼 夜,深了。 东征先锋营的营地里,大部分的篝火,都已熄灭。 结束了一天艰苦的行军,士兵们早已沉沉睡去,营地里,只剩下巡逻队甲胄摩擦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狼嚎。 但在第七伍——不,现在应该叫“第七什”的营帐里,却依旧亮着灯。 新任什长罗通,正盘膝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唉声叹气。 他的旁边,裴宣和阿史那·云,正在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 “我说老罗,你现在可是咱们什的头儿了,全什十多号兄弟,都归你管!今天还得了殿下的赏钱,怎么还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裴宣一边用油布保养着自己的横刀,一边打趣道。 经过白天那件事,他对罗通这个“一根筋”的伍长,已经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 “你懂个屁!”罗通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当官,哪有那么容易!” 他愁眉苦脸地说道:“今天,教员找我谈话了。说我既然当了什长,就不能只靠一股子蛮力,得……得学会动脑子!还得……还得识字!殿下说了,以后,军中的命令,都将以书面形式下达,不认识字的,连仗都打不了!” “可我……我罗通,从小就会抡锤子,哪里会写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罗通越说越是丧气。 裴宣听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笑了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识字吗?这有何难?”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忘了我是干嘛的了?想当年,我也是正经的读书人!从明天起,我教你!” “你?”罗通怀疑地看着他,“你这家伙,油嘴滑舌的,靠谱吗?” “嘿!你还别不信!”裴宣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保证三个月,让你把常用的军令文书,都认个七七八八!不过嘛……” 他搓了搓手,露出一副奸商般的笑容,“……学费,总得给一点吧?也不多,你那赏钱,分我一半就行。” “滚!”罗通笑骂着,一拳捶在了裴宣的肩膀上。 虽然嘴上骂着,但罗通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裴宣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化解自己的尴尬。 这个看似油滑的家伙,其实……心眼不坏。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用一块鹿皮,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自己弓箭的突厥少年阿史那·云。 罗通忽然觉得,他们这个三人小组,似乎,真的有点像“兄弟”了。 然而,就在此时。 帐篷的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了。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门口。 那人,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士兵服饰,面容普通,身材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但他的眼睛,却异常地明亮,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 罗通和裴宣,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身旁的兵器。 “你是谁?哪个营的?”罗通沉声喝道。 那人没有回答。 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小小的、纯铜打造的,半块虎符。 虎符上,雕刻着猛虎的图腾。 百骑! 裴宣虽然家道中落,但见识还在。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唰”地一下,就全白了! 他比罗通,更清楚这块虎符,代表着什么! 那是,直属于天子的,最神秘,也最恐怖的禁卫军! 是,能让满朝文武,都闻之色变的……皇帝的刀! 百骑的人,怎么会……深夜,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小的营帐里? 那人亮出虎符后,便立刻收了起来。 他的目光径直地,落在了那个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突厥少年身上。 ——阿史那·云。 “阿史那·云。”那百骑司的密探,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情感。 “奉陛下之命,有话,问你。” 阿史那·云抬起头,那双如同草原孤狼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警惕。 并没有说话。 那密探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 “你,原是突厥处罗可汗的旁支,阿史那部的族人。三年前,你的部落,在内斗中,被支持颉利可汗的另一支部落,所覆灭。你的父母,皆死于乱军之中。你,是被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对吗?” 阿史那·云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手,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长弓!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也是最痛的伤疤! 除了自己,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旁的罗通和裴宣,也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个沉默的突厥兄弟,竟然还有着如此悲惨的身世。 那密探无视了众人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语气,说道: “陛下,想知道。” “当初,在死人堆里,将你救出来,并把你带回大唐送入军中的那个人……是谁?” “他,长什么样子?他对你,说过什么?” “陛下还想知道,这些年,他,是否还曾……秘密地,与你,有过联系?” 来自天子的,最直接的探查! 裴宣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瞬间就明白了! 百骑,是在……查太子的底! 他们怀疑,阿史那·云,这个背景复杂,却又恰好出现在太子身边的突厥少年,是太子,早就安插在军中的……一枚暗子! 而现在,天子要亲自,来验证这枚棋子,到底……是黑,还是白! 这一刻,裴宣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阿史那·云接下来的每一个回答,都将至关重要! 说错一句话,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整个第七什! 罗通虽然脑子没裴宣转得快,但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极度危险! 他立刻上前一步,将阿史那·云,护在了身后,对着那密探,瓮声瓮气地喝道: “你……你想干什么!阿云是俺的兄弟!是太子殿下的兵!你们凭什么,深更半夜地,来审问他!” “滚开。” 那人看都未看罗通,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帐! 罗通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上了一般,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 一直沉默的阿史那·云,却轻轻地,拉了拉罗通的衣袖。 从罗通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那双清澈而又倔强的眼睛,直视着眼前的百骑司密探。 良久,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记得。”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 “那天……火很大,人……很多,都在死。” “我……我只记得,有一双手,把我……拉了出来。” “那个人,脸上……都是血,看不清样子。” “他……什么也没说,就把我,交给了唐军的斥候。” “后来……再也没见过。” 他的回答,充满了孩童般的真实与创伤后的迷茫。 听不出任何的破绽。 那百骑的人,死死地,盯着阿史那·云的眼睛。 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营帐之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那缓缓地,收回了那股骇人的杀气。 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史那·云,又扫了一眼旁边紧张得快要虚脱的裴宣和罗通。 什么也没说。 转身掀开门帘,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 裴宣才“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娘的……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而罗通,则关切地,看向阿史那·云。 “阿云,你……你没事吧?那家伙,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史那·云,没有回答。 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没有人看到。 在他那低垂的,被长发遮住的眼眸深处。 闪过的,不是恐惧,不是迷茫。 而是一抹,隐藏得极深的……痛苦、挣扎,与……忠诚的抉择。 更没有人知道。 在他那紧紧攥住的,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中。 正死死地,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用狼牙,雕刻而成的,小小的……哨子。 哨子的底部,刻着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小的……“承”字。 第43章 颠覆认知的震撼 百骑的夜探,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罗通、裴宣、阿史那·云这个小小的三人伍中,激起了圈圈涟漪,但很快,便又被日复一日艰苦的行军和训练,所冲刷得无影无踪。 只有裴宣,这个心思缜密的前读书人,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会想起那个百骑冰冷的眼神,和阿史那·云那异样的沉默,心中,总感觉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大军,一路向东北。 出了潼关,渡过黄河,正式进入了河北道的地界。 这里的气候,比关中,更加干燥和寒冷。 士兵们的训练,也变得愈发严苛。 李承乾,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军营里。 白日,与士兵们一同训练,亲自演练“三三制”的各种攻防战术。 夜晚,则召集所有的教员,进行集中的“业务培训”。 这批由李纲和马周,亲自挑选的“教员”,是李承乾在这支军队里,安插的最重要的思想武器。 他们大多是出身寒门,却又饱读诗书的年轻士子。他们有才华,有抱负,却因为没有家世背景,在以往的官场中,备受打压,郁郁不得志。 而太子殿下,给了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实现自身价值的舞台。 他们对李承乾,充满了感激与狂热的崇拜。 这一夜,中军大帐。 数十名教员,正襟危坐,手中拿着纸笔,聚精会神地,听着主位上的太子殿下,讲授一堂全新的课程。 “诸位。”李承乾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今日,孤,不与你们讲圣贤之道,也不与你们讲军法条例。” “孤,要与你们,讲一个……故事。” 所有教员,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李承乾缓缓说道: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强盛的帝国,名叫‘罗马’。这个帝国,曾建立过横跨三大洲的丰功伟业,其军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却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为何?”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众人。 “因为,他们的军队,失去了灵魂。他们的士兵,不再是为了罗马的荣耀而战,而是为了……他们的将军而战。当一个将军的威望,高过皇帝时,当军队,成为将军的私产时,这个帝国,便注定了,要走向内战与毁灭。”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教员,都心头一凛。 他们都是聪明人,立刻就听出了太子殿下话中的深意。 “所以,孤,要你们记住!”李承乾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你们,身为教员,你们的职责,是向士兵们,灌输‘忠于大唐,忠于陛下,忠于太子’的信念!这个顺序,永远不能错!” “你们,可以成为士兵们的老师,兄长,但绝不能,成为他们的‘主人’!这支军队,永远,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孤!是通过孤,来效忠于父皇,效忠于整个大唐!” “谁,若是敢于在军中,培植私人势力,拉帮结派,将士兵,视为自己的私产。那他,就是这支军队的叛徒!是孤,我李承乾的……死敌!” “孤,会亲手,将他,凌迟处死!” 冰冷的话语,让所有教员,都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他们立刻起身,躬身拜道:“臣等,谨遵殿下教诲!绝不敢有二心!” “很好。”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 敲打过后,自然是“恩惠”。 “孤知道,诸位,皆是满腹经纶之才。孤,也不会让你们的才华,埋没于军旅之中。” 李承乾从案几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书籍。 那书籍的封面,是空白的。 “此书,是孤闲暇时,写的一些……杂思。” “从今日起,每晚,孤,都会亲自为你们,讲授此书。待你们学成之后,再由你们,去教导全军的将士。” 所有教员,都露出了激动和荣幸的神色。 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亲自授课,这是何等的荣耀! 然而,当李承乾,缓缓翻开那本“杂思”,开始讲授第一课时。 整个中军大帐,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教员,包括侍立在旁的李纲和马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脸上,写满了颠覆认知的……极致震撼! 因为,李承乾讲的,不是四书五经,不是兵法谋略。 他讲的,是: “……所谓‘世界’,并非天圆地方。而是一个悬浮于无尽宇宙中的,巨大的蓝色球体。我们脚下的大地,只是这个球体的一部分……” “……所谓‘疾病’,并非鬼神作祟,也非阴阳失调。而是因为,在我们的身边,存在着无数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小的生命,孤,称之为‘细菌’。是它们的入侵,导致了我们的病痛……” “……所谓‘炼铁’,其本质,是一种剧烈的‘氧化’反应。如果我们能控制进入高炉的空气,提高其温度,便能炼出,远比‘宿铁’,更加坚硬、更加纯净的……‘钢’!” 地理学! 微生物学! 基础化学! 李承乾,将这些领先了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现代科学的基础知识,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娓含蓄而又系统地,讲述了出来! 他没有说,这是他“发明”的。 只是说,这是从一本,不知名的“上古奇书”中,看到的“一家之言”。 但,这对在场的所有“知识分子”来说,其冲击力,不亚于一场十二级的思想大地震! 他们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价值观,在这一刻,被太子殿下,用一种最温和,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地,碾碎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侃侃而谈,仿佛在讲述着世间最终极真理的太子殿下。 心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臣属之念。 只剩下,如同凡人,仰望神明一般的……敬畏与狂热! 李纲,这位当世大儒,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他喃喃自语:“道……原来,这……这才是真正的,天地大道啊……” 而马周,则在极度的震惊之夜,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敏锐地意识到,太子殿下,所讲授的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 如果,能将这些“大道”,应用于实践……那大唐,将变得何等强大? “殿下!”马周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出列,“臣……臣斗胆,恳请殿下,将这些‘杂思’,著录成册!此乃……此乃可传万世之圣典啊!” “时机,未到。” 李承乾,却缓缓地,合上了那本空白封面的书。 “这些‘道’,太过惊世骇俗。若贸然公布于世,只会引来无穷的诘难与祸端。” “所以,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我东征先锋营,乃至……我东宫一脉,最高的核心机密。” “只有,最忠诚、最核心的人,才有资格,学习它,掌握它。” “而你们……”李承乾的目光,扫过所有已经陷入狂热的教导员,“……便是这第一批,掌握‘真理’的……火种!” “孤要你们,将这些知识,化为你们的力量!去启迪士兵,去改良工具,去战胜疾病!” “孤,将会在你们之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人才。成立‘格物院’,专门研究这些‘大道’!” “未来,格物院,将成为我大唐,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我等,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为‘大道’,万死不辞!” 所有教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终生信仰的,狂热信徒的眼神! 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这一刻起,他才算是真正地,为自己的核心团队,注入了独一无二的,无法被任何人复制和模仿的……思想钢印! 这,才是他真正的,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 然而,就在李承乾,为自己成功地“洗脑”了核心团队,而感到一丝得意之时。 帐外。 一名负责守卫的东宫卫率,正靠在帐篷边,看似在站岗,实则,在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倾听着帐内的一切。 他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在微微地抽搐。 正是那枚,被李承乾和崔氏,联手套上了绞索的,百骑司密探——纥干承基。 他听着太子殿下,讲述着那些如同天方夜谭,却又仿佛蕴含着无上真理的“大道”。 他的心中,掀起了比任何人,都更猛烈的惊涛骇浪! 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对高高在上的天子,产生了……动摇! 一边,是如同神明一般,掌握着“世界真理”,能带领他们走向无尽辉煌的太子殿下。 另一边,是只会玩弄权术,将他们视为棋子的,多疑的君王。 该……追随谁? 该……信仰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太子刚才的那句话—— “只有,最忠诚、最核心的人,才有资格,学习它……” 他,纥干承基,显然,不是那个“最核心”的人。 自己被排斥在外了。 一个掌握了如此惊天秘密的太子,会容忍一个,不属于自己核心圈子的“知情者”,长期存在于自己身边吗?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必须做出选择了。 第44章 一封发往长安的急信 中军大帐内的“授课”,已经结束。 教员们,带着满脑子的震撼与对“真理”的无限渴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退了下去。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今夜所学,哪怕只是一鳞半爪,去与自己的同僚分享,去向那些淳朴的士兵们“科普”。 一股诡异的、充满了“科学与迷信”交织的狂热学习氛围,开始在东征先锋营的高层军官中,悄然蔓延。 李承乾并没有立刻休息。 今夜的“授课”,不仅仅是在培养自己的核心团队,更是一次对纥干承基的,最终试探。 他要看看,这枚被自己和崔氏,双重“控制”的棋子,在接触到这种足以颠覆世界观的“力量”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会因为恐惧而更加顺从? 还是会因为看到了“更深的恐惧”,而选择铤而走险? 临时帅帐,此刻只有李承乾一人。 称心,如同影子一般,隐匿在帐外的黑暗之中,负责警戒。 李承乾静静地坐在灯下,手中把玩着那半块,刻着“百骑”二字的虎符。 他在等。 等一个结果。 …… 与此同时。 在军营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一顶毫不起眼的,属于普通百夫长的帐篷内。 纥干承基,正一个人,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面前,摆着一盏摇曳的油灯,一小块墨锭,一方粗糙的砚台,和几张泛黄的草纸。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脑海中,天人交战。 一边是太子李承乾那如同神明般,掌握着“世界真理”的形象。 追随这样的主君,未来,或许真的能开创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世,而他,纥干承基,作为最早的“核心成员”之一(如果他真的被李承乾信任的话),其功绩与地位,将远超他现在所能想象的一切。 但另一边,却是太子那冰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辣手段。 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被太子视为“威胁”,那么,迎接自己的,只会是比死还要凄惨的下场。 那个叫称心的美少年,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个“核心圈子”的论调。 他,显然不是太子真正的核心。 一个掌握了如此惊天秘密的太子,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外人”,知道得太多? “清理”,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向陛下告密呢? 他将太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将那些“奇技淫巧”的“妖术”,原封不动地,报告给远在长安的天子。 以天子的雄才大略,自然能判断出,这其中的巨大价值与威胁! 届时,他纥干承基,便是揭发太子“阴谋”的头号功臣!陛下不仅会赦免他之前的“罪过”(与崔氏勾结的伪证),更会对他,委以重任,引为心腹! 这,似乎是一条,唯一能让他摆脱太子控制,并一步登天的捷径。 可是…… 他真的能成功吗? 太子殿下,神机妙算,难道,就没有料到这一步? 他会不会,早就布下了后手,等着自己往里钻? 那份被太子掌握在手中的,由崔氏“亲自伪造”的,他与崔氏勾结的“铁证”,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一旦告密,太子立刻就能反咬一口,说他是因为与崔氏的阴谋败露,才故意构陷储君。 届时,陛下会信谁? 一个“背叛”过一次,又“勾结”过世家的密探? 还是一个,刚刚立下“盐引”奇功,又展现出“治国平天下”之才的太子? 答案,不言而喻。 纥干承基感到一阵绝望。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选,似乎都难逃一死。 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既能向陛下邀功,又能让太子,暂时无法对他下手的平衡点。 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面前的草纸上。 一个极其冒险,也极其大胆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他,要写一封信。 一封,看似是向陛下“尽忠”的密信。 但信的内容,却要经过他精心的……篡改与编排! 不去写那些惊世骇俗的“地理学”、“微生物学”。 因为这些东西,太过匪夷所思,陛下未必会信,反而会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他要写的,是太子在军中推行的那些……“新制”! 比如,“军阶改革”、“三三编组”、“设立教员”!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陛下可以派人来验证的“事实”! 用一种看似“忧心忡忡”,实则“添油加醋”的语气,向陛下“揭露”: ——太子殿下,在军中设立的“教员”,名为宣讲军法,实则日夜向士兵灌输“效忠太子”的思想!其用心,昭然若揭! ——太子殿下,所推行的“三三制”,看似精妙,实则是将兵权,下放到了最底层的伍长、什长手中!这些人,皆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亲信!长此以往,三万先锋营,将只知有太子,而不知有陛下! 这封信,句句不提太子“谋反”,却字字都在暗示太子……“正在走向谋反的边缘”! 将太子,置于一个“功高震主,野心勃勃”的危险境地。 而他,纥干承基在这封信里,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一个,对大唐忠心耿耿,不忍看到储君误入歧途,冒死向陛下进谏的……孤臣孽子! 如此一来,便立于了不败之地! 陛下,会因为他的“忠诚”而奖赏他。 太子,即便知道了此事,也因为他没有泄露最核心的秘密,而暂时,不会对他痛下杀手。反而,可能会因为需要他继续向陛下传递“假情报”,而更加“倚重”于他。 好一石三鸟之计! 纥干承基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与得意。 他感觉自己,终于,从太子那无形的掌控中,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缝隙。 于是不再犹豫。 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那粗糙的草纸上奋笔疾书。 将自己精心编排的,那封足以搅动长安风云的“密信写完后,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可以防水防火的蜡丸之中。 然后,吹熄了油灯,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帐篷,融入深沉的夜色。 在军营的某个隐秘角落,有百骑,留下的联络点。 他要将这颗“炸弹”,用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 送往,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手中。 而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离开帐篷的那一刻。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他帐篷的阴影中,悄然滑出,紧随其后。 那身影,正是称心。 称心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今夜的任务,并非监视纥干承基,而是另有其事,只是恰好,察觉到了纥干承基的异动。 长安城,看来要变天了。 第45章 长安惊雷 七日后,长安,甘露殿。 夜,已经深了。 李世民却毫无睡意。他身着便服,独自一人在灯下,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自从太子李承乾率军东征之后,朝堂之上,反而比以往,更加“平静”了一些。 那些曾经围绕着储位之争的暗流,似乎都随着太子的远行,而暂时平息了。 但这,只是表象。 平静的湖面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汹涌的暗流。 他派往东征先锋营的“眼睛”,除了纥干承基,还有其他几路人马。每日,都会有关于太子和军队的密报,源源不断地,送达他的案头。 他看到了太子在军中推行的那些“新制”——军阶、三三编组、教员…… 对于这些,李世民的内心,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承乾的这些练兵之法,确有过人之处,甚至比他当年练玄甲军时,还要精妙几分。 但另一方面,这些“新制”,无一例外,都在极大地,强化着太子对军队的个人控制力。 这,是他作为皇帝,最不愿看到的。 就在此时,内侍总管王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用火漆密封的蜡丸。 “陛下,百骑急报。” 李世民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百骑的急报,除非是天大的事情,否则,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他接过蜡丸,熟练地捏碎,取出了里面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展开一看,李世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 信,是纥干承基亲笔所写。 信中的内容,正是他精心编排的,关于太子在军中“大搞个人崇拜”、“培植私人势力”、“军心只知有太子而不知有陛下”的“罪证”!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李世民的心里! “砰!” 李世民狠狠一掌,拍在了御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竖子!竖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那个儿子,在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后,果然……开始失控了! 什么“为国分忧”,什么“忠君爱国”,全都是狗屁! 李承乾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借着东征之名,打造一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军队,为日后图谋不轨,做准备! “陛下息怒!”王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 长孙无忌,作为当夜唯一有资格在甘露殿陪侍的重臣,也闻声从偏殿赶了过来。 他看到天子那副雷霆震怒的模样,心中一凛,知道出大事了。 “陛下,何事如此动怒?” 李世民将那封密信,狠狠地摔在了长孙无忌的面前。 “你自己看!” 长孙无忌连忙捡起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这……这……” 他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在军中,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培植势力”了,这简直就是在挖陛下的墙角啊! “辅机,你说!”李世民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朕,待他不薄吧?他要钱,朕给他钱!他要权,朕给他权!他甚至,要开府建衙,自置属官,朕,也都允了他!” “可他呢?他是怎么回报朕的?!” “他竟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朕的军队里,搞这些拉拢人心,培植私党的小动作!他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父皇,老了?提不动刀了?!”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整个甘露殿,都仿佛被这股怒火,烧得快要炸开! 长孙无忌立刻顺着李世民的话,痛心疾首地说道:“陛下!臣早就说过,太子殿下,自上次江南之事后,便性情大变,行事乖张,不遵礼法!” “若不早加抑制,任其坐大。将来,恐……恐有玄武门之祸,再现于我大唐啊!” 他故意提到了“玄武门”,这是李世民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永远的逆鳞! 果然,听到“玄武门”三个字,李世民的眼神,变得更加阴冷,也更加……坚定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当年经历过的惨剧,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重演!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作为皇帝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好……好一个李承乾……”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不是想建功立业吗?你不是想当英雄吗?” “朕,就让你,当个……孤家寡人的英雄!” 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冷酷而又残忍的光芒。 终于要出手了。 要用最雷霆的手段,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从权力的巅峰,狠狠地,拽下来! “王德!” “奴才在!” “立刻,传朕的几道密旨!” 李世民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第一道,给侯君集!” “告诉他,朕,已经知道了太子在军中的所作所为。朕,对他,很失望。” “从即日起,先锋营中,所有关于‘思想教育’的课程,全部停止!所有‘教员’,全部撤换!由他侯君集,亲自挑选军中宿将,担任各级军官的‘副手’,负责‘匡正军纪’!” “朕,要让他,将太子的影响力,从军队中,彻底清除出去!” “若是办不到……”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就让他,提头来见!” “第二道,给李勣!” “告诉他,给朕,死死地盯住粮草和军械!任何与东宫有关的物资,没有朕的亲笔手谕,一粒米,一支箭,都不许,送入先锋营!” “朕要让那个逆子知道,没有朕这个父皇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 “第三道……”李世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更深的寒意。 “……给百骑!” “密切监视,太子在辽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高句丽人,是否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忠心为国!” 这三道密旨,一道比一道狠! 一道比一道毒! 第一道,是要彻底剥夺太子在军队中的思想控制权,釜底抽薪! 第二道,是要彻底切断太子的后勤补给,让他寸步难行! 第三道,更是直接将“通敌叛国”的帽子,预备着扣在了太子的头上! 看来陛下终于下定决心,要废储了! 然而,就在此时。 李世民,却又缓缓地,说出了第四道,让人意想不到的命令。 “最后一道旨意……”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如海。 “……传给太子。” “告诉他,朕,对他,寄予厚望。此次东征,务必旗开得胜,为我大唐,建不世之功。” “朕,在长安,等他的……捷报。” 什么?! 长孙无忌和王德,同时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在下达了如此严厉的打压命令之后,却又给太子,发了一道如此“温情脉脉”的旨意? 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只有李世民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要立刻废了太子。 是要……熬鹰! 他要将太子,置于一个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前有强敌,后有猜忌的……绝境! 他要看看,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儿子,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还能不能,像之前那样,创造奇迹! 如果,他真的能,在如此困境之下,依旧为大唐立下大功。 那么……李世民的心中,会对他,生出真正的,一丝敬畏。 或许,这个天下,真的该交给他了。 但如果,他失败了。 那,对不起。 朕,给过你机会了。 是你自己,不堪大用。 届时,废黜你,便是名正言顺,再也无人,敢有异议! 这,才是李世民,这位千古一帝,最真实,也最冷酷的帝王心术! 他手中的“利刃”,既可以用来杀敌,也可以用来……雕琢他选中的继承人! 只是这雕琢的过程,太过血腥,也太过残忍。 第46章 风起幽州 东征先锋营,大军行至幽州(今北京一带)。 幽州,乃是历代征伐辽东的军事重镇和后勤基地。 李承乾在此下令,大军休整三日,补充粮草,检修军械,为即将到来的,跨越辽河的艰苦战事,做最后的准备。 这几日,军营中的气氛,依旧是高昂而又紧张的。 太子殿下推行的“三三制”战术演练,已经深入到每一个作战单元。而那些来自“上古奇书”的“大道”,则通过教员们,在军官层中,引起了巨大的思想震荡和学习狂潮。 每一个士兵,都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了期待。 然而,李承乾的心中,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那位父皇,绝不会对近期在军中的种种“改革”,无动于衷。 长安的反应,迟早会来。 他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这么狠。 这一日,幽州刺史,率领着一众地方官员,前来拜见太子,并送上了犒军的酒肉。 宴席之上,气氛热烈。 就在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身负“八百里加急”的皇封令牌,闯入了刺史府的大堂。 “长安急报!陛下密旨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名信使。 李承乾的心,微微一沉。 来了。 于是屏退左右,只留下侯君集、李勣、李纲、马周等核心将领与谋士。 然后,他亲自接过那几份用火漆密封的蜡丸,一一拆开。 一共,四封密旨。 前三封,是分别写给侯君集、李勣,以及……百骑的。 李承乾没有看其内容,他只是将那三封密旨,分别递给了侯君集和李勣。 “侯副帅,李长史,这是父皇,单独给你们的密旨。”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侯君集和李勣接过密旨,心中皆是一凛。 他们当着李承乾的面,拆开了蜡封。 当看清密旨上的内容时,两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侯君集的心中,是狂喜! 他看到了什么? 陛下,要他“匡正军纪”,“撤换教员”,“清除太子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是陛下,在背后,为他撑腰啊! 他之前,还因为被太子压制而憋屈不已。 现在,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了! 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而李勣的心中,则是沉重。 陛下的旨意,是要他“死守粮草军械,非朕手谕,不得擅动”! 这等于是在告诉他,要彻底切断太子可能存在的“私人补给线”! 这是对太子殿下,何等的不信任啊! 李勣虽然忠于陛下,但他这段时间,与太子相处,也深知太子之才。 他实在不愿看到,这对父子,因为猜忌,而走向决裂。 至于那封给“百骑”的密旨。 ——“密切监视太子,尤其……与高句丽是否有私下接触!” 这,几乎等同于,将太子,列为了“潜在的叛国者”! 李承乾静静地看着侯君集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李勣眉宇间那深深的忧虑。 他不用看内容,也知道父皇在那三封密旨里,写了些什么。 父皇啊父皇,您,终究还是……不信我。 他缓缓地,拆开了最后一封,写给自己的那道“圣旨”。 通篇,都是“温情脉脉”的鼓励与期盼。 “……朕,对你,寄予厚望。此次东征,务必旗开得胜,为我大唐,建不世之功。朕,在长安,等你的捷报。” 好一个“等你的捷报”! 李承乾几乎要笑出声来。 一边,用最严厉的手段,剥夺自己的权力,切断自己的后路,甚至将自己列为怀疑对象。 另一边,却又用最“慈父”的口吻,鼓励自己去“建功立业”。 这,就是帝王之术吗? 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既要它勇猛善战,去为自己撕咬敌人,又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它,会不会反过来,咬伤自己? “殿下……” 李纲和马周,看着太子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心中,都充满了担忧。 这四道圣旨,如同四把利剑,从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插向了太子殿下。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侯君集此刻,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股小人得志般的得意,对李承乾说道: “殿下,既然陛下的旨意已到。那末将以为,从即日起,军中所有‘思想教育’课程,便当立刻停止。那些‘教员’,也当即刻撤换,遣散回原籍。军中,当以操练为本,何须那些虚头巴脑的空谈!” 这是在公然夺权! 李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手中的密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君命,难违。 大堂之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刚刚还威风八面,掌控一切的太子殿下,在接到陛下这几乎等同于“削权”的圣旨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是会愤怒?是不甘?还是……屈服? 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平静,淡然,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侯副帅,说的是啊。”李承乾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是在与老友闲聊,“军中,确当以操练为本。那些教员,本就是孤,一时兴起之举,既然父皇觉得不妥,那便……撤了吧。”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勣。 “李长史,粮草军械,乃国之命脉。父皇让您亲自掌管,足见对您的信任。日后,这后勤补给之事,便全权,有劳李长史费心了。孤,绝不干涉分毫。” 最后,他环视一周,朗声说道: “父皇圣明,为我等东征大军,指明了方向,消除了隐患。孤,与诸位将军,当恪尽职守,谨遵圣谕,早日攻破高句丽,为陛下,献上捷报!” 退让! 彻底的退让! 毫不犹豫的退让! 所有人都被太子这番话,给惊呆了! 他们预想过太子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退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仿佛,那几道圣旨,对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他之前在军中建立起来的所有威望和权力,都可以轻易地拱手让人! 侯君集,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李承乾。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好了与太子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可现在,太子殿下,竟然……全盘接受了? 这……这不合常理啊!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被陛下的雷霆手段,给吓破了胆? 李纲和马周,也是一脸的困惑与担忧。他们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优势。 只有李承乾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退让? 不。 不会这么简单。 父皇,您不是想看戏吗? 您不是想看看,没有了您的支持,没有了粮草军械,没有了思想控制,孤,还能不能打胜仗吗? 好啊。 我就满足您。 我就把所有的“权力”,都“还”给您派来的人。 我就当一个,什么都不管,只负责在前面“冲锋陷阵”的莽夫。 我倒要看看,当这支军队,真的因为你们的“英明指挥”,而陷入绝境之时。 当粮草不济,军心动摇,强敌压境,全军覆没在即之时。 你们,还有没有胆量,来承担这个……弥天大罪!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算计的笑容。 父皇的这几道密旨,非但没有将他逼入绝境。 反而,给了他一个,将所有“黑锅”,都甩给侯君集和李勣的……绝佳机会! 他要让这些人,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将在外,帅令有所不受”的滋味! 为自己的“自作聪明”,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47章 圣旨之下的暗流 幽州刺史府,大堂之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四封来自长安的密旨,如同四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侯君集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手握着那封授权他“匡正军纪”的密旨,感觉自己终于扬眉吐气。 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看来,这位太子殿下,之前所有的威风,在真正的天子之威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李勣则眉头紧锁,他将那封关于“严控粮草军械”的密旨,反复看了几遍,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忧虑。 这道旨意,几乎等同于给这支大军的后勤,上了一道最严酷的枷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充足的粮草军械,仗,还怎么打? 李纲和马周,更是心急如焚。 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密旨的内容,但从侯君集和李勣的表情,以及太子殿下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色,他们也能猜到,长安,一定是出大事了。 而李承乾,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看着侯君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看了看李勣眉宇间的忧色,心中,已经将父皇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 父皇,这是要彻底收回他在这支军队中的影响力,将他变成一个,只能在名义上发号施令的傀儡主帅。 “侯副帅,说的是。”李承乾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得像是在与老友闲聊,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股俾睨天下的霸气,“军中,确当以操练为本。那些教员,本就是孤,一时兴起之举,既然父皇觉得不妥,那便撤了吧。” 他顿了顿,又看向李勣。 “李长史,粮草军械,乃国之命脉。父皇让您亲自掌管,足见对您的信任。日后,这后勤补给之事,便全权有劳李长史费心了。孤,绝不干涉分毫。” 最后,李承乾环视一周,朗声说道: “父皇圣明,为我等东征大军,指明了方向,消除了隐患。孤,与诸位将军,当恪尽职守,谨遵圣谕,早日攻破高句丽,为陛下献上捷报!” 李承乾的这番表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侯君集,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好了与太子唇枪舌剑,据理力争。 可现在,太子殿下,竟然……全盘接受了?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这完全不符合他之前那强硬的作风啊!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被陛下的雷霆手段,给吓破了胆? 侯君集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巨大的窃喜!自己重新掌控这支军队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勣看着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太子这番退让,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图谋。 但他知道,作为臣子,必须执行陛下的命令。 于是暗自叹了口气,希望这位太子殿下,能真正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纲和马周,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他们不相信太子殿下会如此轻易地屈服。 他要将所有的“锅”,都甩给侯君集和李勣。 他要让他们,去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散会之后。 侯君集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始行使他那被“重新赋予”的权力。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的教员,当众宣布了陛下的旨意,将他们全部“遣散”,并任命了一批他自己的亲信,担任各级军官的“副手”,负责“监督训练”。 那些刚刚还沉浸在“大道”学习热情中的教员们,瞬间如遭雷击,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侯君集那得意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开了军营。 李纲看着那些失魂落魄的年轻士子,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他找到李承乾,想要劝谏。 “殿下!那些人,皆是忠良之才!如此轻易罢黜,岂非自毁长城?” 李承乾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李师,稍安勿躁。” “孤说过,孤,相信父皇的圣明。” “有些事情,堵不如疏。让他们,先得意几天吧。” “风,才刚刚刮起来。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平静的语气中,却蕴含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自信。 而李勣,则立刻接管了所有的粮草和军械库。 他严格按照陛下的旨意,对所有物资,进行了重新清点和封存。 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休想从仓库里,拿走一粒米,一支箭。 军营中的伙食标准,也从之前的“顿顿有肉”,迅速下降到了“勉强管饱”的程度。 士兵们怨声载道,但面对李勣这位不苟言笑,军法严明的老将,他们也不敢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至于那封给“百骑”的密旨,则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并没有在军营中,掀起任何的波澜。 只有纥干承基自己明白,身上的那根无形的绞索,又勒紧了几分。 他现在,每天都如坐针毡,一方面,要向太子“汇报”百骑的动向;另一方面,又要绞尽脑汁,向长安传递一些太子“无伤大雅”的“假情报”。 他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就这样,东征先锋营,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了在幽州的最后三日休整。 明面上,是副帅侯君集,大权在握,意气风发。 暗地里,却是太子李承乾,冷眼旁观,不动如山。 三日后,大军再次开拔。 这一次,目标,直指辽河! 真正残酷的战争,即将开始! 第48章 辽河之畔,侯君集的“神来之笔” 大军,一路向东,跋涉十余日,终于抵达了辽河西岸。 隔河望去,对岸,便是高句丽的土地。 黑压压的森林,起伏的山峦,隐约可见的烽火台,都透着一股萧杀与戒备。 战争的阴影,如同乌云一般,开始笼罩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按照李世民最初的战略部署,东征先锋营的任务,是先行渡河,在辽东半岛,选择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建立桥头堡,为后续主力大军的到来,扫清障碍。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也极易损兵折将的任务。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 侯君集,这位新晋“大权在握”的副帅,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唾沫横飞,指点江山。 “诸位请看!”侯君集意气风发,用马鞭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此地,名为‘泊灼口’,乃是辽河下游,一处重要的渡口。其对岸,地势平坦,水流相对平缓,最利于我大军渡河,并迅速展开阵型!” “末将以为,我军当集结主力,于三日之内,强渡泊灼口!一举在辽东,站稳脚跟!” 李勣看着地图,眉头微蹙,沉吟道:“侯公,泊灼口地势开阔,固然利于我军渡河,但也同样利于高句丽人,集结兵力,进行阻击。我军乃是孤军深入,若在渡河之时,遭遇敌军主力,恐……伤亡惨重啊。” 李勣的担忧,不无道理。 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乃是大忌。 侯君集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李长史此言差矣!”他傲然说道,“我大唐天兵,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区区高句丽蛮夷,岂敢与我军正面抗衡?他们若敢来,正好,让我先锋营的将士们,用他们的狗头,来祭我大唐的军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所有将领,刻意提高了声音: “再者,此乃陛下钦定的‘速战速决’之方略!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奋勇争先,为陛下分忧!岂能畏首畏尾,贻误战机?” 他搬出了“陛下”,来压制李勣的异议。 李勣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此刻的侯君集,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 而自始至终,坐在一旁,仿佛只是个“旁听者”的太子李承乾,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泊灼口? 好一个泊灼口! 李承乾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前世历史中,关于贞观伐高句丽的记载。 泊灼口,确实是唐军最初选择的渡河点之一。 但也正是在这里,唐军遭遇了高句丽军的顽强阻击,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勉强渡过辽河。 侯君集这个选择,不能说完全错误,但绝对不是最优解。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愚蠢。 “殿下,您看……”侯君集见无人再有异议,便将目光投向了李承乾,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意味。 他虽然大权在握,但名义上,李承乾,依旧是这支军队的主帅。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侯副帅,深谙兵法,所言极是。”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也拿起一根马鞭,在“泊灼口”的位置,重重一点! “就依侯副帅之策!” “传孤的令!全军,立刻备战!三日之后,集结所有舟船,强渡泊灼口!一战定辽东!” 他的声音,充满了“信任”与“豪情”,仿佛对侯君集的计划,深信不疑。 “殿下英明!”侯君集闻言大喜,立刻躬身领命,心中对太子那点残存的戒备,也彻底烟消云散。 在他看来,太子殿下,果然还是个不懂军事的毛头小子。 之前在军营里的那些“威风”,不过是仗着天子宠信,虚张声势罢了。 一旦到了真正的战场,还不是要乖乖地,听他这个沙场宿将的指挥? 李勣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是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安。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太子殿下,真的会如此轻易地,就将如此重要的军事决策权,完全交给自己和侯君集吗? …… 三日后,黎明。 辽河西岸,泊灼口渡口。 数万唐军,已经集结完毕。 数百艘大小不一的舟船,也已准备就绪。 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向对岸,发起决死冲锋! 侯君集身披重甲,手持帅剑,立于岸边高坡之上,意气风发。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率领大军,攻破高句丽防线,建立不世之功的辉煌景象。 “传令!”他高声喝道,“擂鼓!渡河!”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第一批唐军士兵,呐喊着冲向了河边的舟船! 然而,就在此时! 异变,再次发生! “轰隆隆——!!!” 一阵如同闷雷般的巨响,从辽河的上游,滚滚而来! 紧接着,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 辽河那原本还算平缓的水面,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浑浊的、夹杂着泥沙和断木的洪峰,如同出闸的猛兽一般,咆哮着,从上游,席卷而来! 那势头,仿佛要吞噬天地! “不好!是……是涨水了!是山洪!” 岸边的唐军,瞬间大乱! 那些刚刚冲上舟船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划桨,便被那突如其来的洪峰,连人带船,一起卷走,瞬间便消失在了汹涌的波涛之中! 更多的士兵,则被困在了河滩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亡的洪流,向自己逼近! “快!快撤退!全军撤退!” 侯君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了一片死灰!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指挥军队后撤。 但,已经晚了! 数万大军,集结在狭窄的河岸边,本就拥挤不堪。 此刻,在山洪的威胁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士兵们互相推搡,互相践踏,为了活命,早已将所有的军纪和阵型,抛诸脑后! 无数的兵器、铠甲、粮草,被遗弃在了河滩上,被无情的洪水,一一吞噬。 而就在唐军大乱之际! 对岸,高句丽的军营中,也适时地,响起了震天的号角声和喊杀声! 无数的高句丽弓箭手,出现在了河对岸的箭楼和工事之后! “嗖!嗖!嗖!嗖!” 铺天盖地的箭雨,如同乌云一般,越过汹涌的辽河,向着正在混乱撤退的唐军,倾泻而来! 惨叫声,哀嚎声,落水声,兵器碰撞声…… 一时间,泊灼口渡口,彻底化为了一片人间地狱! 侯君集呆呆地站在高坡上,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万无一失的渡河计划,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 是天意吗? 还是……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嘲讽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侯副帅。” “看来,您这‘神来之笔’,似乎……并没有得到老天爷的眷顾啊。” 侯君集猛地回头! 只见太子李承乾,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太子殿下,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仿佛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惨状,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张,刚刚从斥候手中,接过的气象舆图。 舆图上,用朱笔,清晰地标注着——“辽河上游,一月前,曾降罕见暴雪。” “雪融之后,必有山洪,沿河而下。泊灼口水流,将于今日午时前后,暴涨三尺。” 侯君集看着那张舆图,又看了看李承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了他的心里! 这一切……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天灾! 是太子殿下,早就预料到,甚至……默许了,这场灾难的发生! “你……你……!”侯君集指着李承乾,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知道,太子那句“孤,只喜欢解决问题”的真正含义了! 太子,是在解决……他侯君集这个,最大的‘问题’! 这场惨败,所有的责任,都将由他这个,力主强渡泊灼口的副帅来承担! 而太子殿下,则可以凭借着这份“精准的气象预测”,和后续的“力挽狂澜”,将所有的功劳,都收入囊中! 好狠的心机! 好毒的手段! 李承乾看着侯君集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利者的笑容。 他缓缓走上前,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 “侯副帅,不必惊慌。” “兵败,乃兵家常事。” “接下来,就看孤,如何,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第49章 败军之将 辽河西岸,唐军大营。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泊灼口渡河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数千名将士,或葬身鱼腹,或死于箭下,或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被洪水卷走,不知所踪。 这是东征先锋营,自成立以来,遭受的第一次,也是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所有的士兵,都垂头丧气,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中军大帐之内,更是愁云惨淡。 副帅侯君集,这位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陈国公,此刻却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盔歪甲斜,面如死灰地跪在地上。 他的身旁,还跪着十余名参与了渡河指挥的郎将和校尉,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李承乾,端坐于帅案之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案几上那张由斥候刚刚送回来的,泊灼口战损报告。 报告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但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可怕。 越是愤怒,他便越是平静。这是他两世为人,早已磨砺出的心性。 李勣、李纲、马周等人,侍立两侧,皆是面色凝重。 今日,太子殿下,要杀人了。 不杀人,不足以平军愤。 不杀人,不足以正军法。 “侯副帅。” 良久,李承乾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你,可知罪?” 侯君集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不甘。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这是天灾,想说高句丽人太过狡猾。 但当他对上李承乾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情感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任何的辩解,在绝对的失败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叩首在地。 “……末将,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有负陛下重托,有负殿下信任。” “末将……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侯副帅,你这句话,说得倒是轻巧。” “你一句‘罪该万死’,就能换回那数千名,因为你的愚蠢指挥,而无辜惨死的袍泽的性命吗?” “一句‘罪该万死’,就能弥补我大唐军队,因此而遭受的巨大损失吗?” “‘罪该万死’,就能让那些在对岸,正耀武扬威的高丽蛮子,跪地求饶吗?” 李承乾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冰冷! 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侯君集的心上! 侯君集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能感觉到,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气,从太子殿下的身上,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毫不怀疑,下一刻,太子,就会下令,将他拖出去斩了! “殿下息怒!” 就在此时,行军长史李勣,再次站了出来。 他躬身对李承乾说道:“殿下,侯公爷此次,确有指挥不当之过。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军初至辽东,对地形、水文皆不熟悉,遭遇此等意外,亦有可原。” “如今,大军新败,士气低落。若再斩杀主将,恐……军心更乱啊!” “还请殿下,三思!” 李勣这番话,看似是在为侯君集求情,实则是在提醒李承乾,要以大局为重。 李承乾看了李勣一眼,没有说话。 李勣说的是对的。 现在,不是杀侯君集的时候。 侯君集,虽然愚蠢,虽然可恨,但他毕竟是父皇亲点的副帅,是兵部尚书,在军中,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杀了他,容易。 但杀了之后,如何向父皇交代?如何稳定这支刚刚经历了大败的军队? 这才是难题。 李承乾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 “李长史所言,不无道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侯君集的身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侯君集,死罪,可免。” 侯君集闻言,心中一松,刚想叩头谢恩。 却听李承乾接下来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钻入他的耳中。 “但活罪难逃!” “从今日起,剥夺你副帅之职,以及……兵部尚书之一切职权!” “你,给孤,当一个……马前卒!” “每日,负责为孤,牵马执鞭!端茶送水!” “直到……你用真正的战功,来洗刷你今日的耻辱为止!” 马前卒! 牵马执鞭! 真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感到屈辱一万倍! 让堂堂的陈国公,大唐的兵部尚书,去给太子当一个牵马的仆役?! 简直是将他的脸面,狠狠地,踩在地上,再用脚碾上几万遍! 侯君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之中,充满了血红色的怨毒与疯狂! 他想反抗!他想咆哮! 当他看到太子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时,所有的勇气,都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火焰,瞬间熄灭。 他若敢说一个“不”字。 太子,真的会当场杀了他。 而且,是以“临阵怯战,贻误军机”的罪名,让他死得,连渣都不剩。 “……末将……领……罪。” 侯君集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凌迟着他的尊严。 处理完了侯君集。 李承乾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些跪在地上的郎将和校尉身上。 “至于尔等,身为军官,不能明辨是非,亦有失察之过!” “——各降一级,罚俸三月!戴罪立功!” “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谢殿下不杀之恩!”那些将领如蒙大赦,连忙叩头。 至此,泊灼口惨败的“责任人”,都已处置完毕。 李承乾的雷霆手段,让整个中军大帐,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将领,看着那个平静地,重新坐回帅案后的太子殿下,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共同的念头: 这太子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杀伐果决,不容置疑的铁血手腕! “好了。”李承乾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挥了挥手。 “胜败已成定局,一味追究责任,已无意义。” “现在,我们该讨论的,是如何将这场败仗,打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李勣、李纲、马周等人。 “诸位,有何高见?” 大帐之内,一片沉默。 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士气低落,粮草受损,对岸还有高句丽重兵把守。 这个时候,谁,还敢轻易言战? 就在此时,李承乾,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自信,从容,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拿起一根红色的令箭,没有丝毫的犹豫,狠狠地,插在了辽河东岸,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 一个,距离泊灼口足足有两百里之遥,地势险峻,水流湍急,被所有兵法家,都视为“绝地”的渡河点! “孤意已决!”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掷地有声! “三日之后,全军,轻装简从,夜袭此地!” “孤,要让高句丽人知道。” “我大唐的军队,从哪里跌倒,便要……百倍奉还地,从哪里,杀回去!” “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孤,将与诸君,一同血战辽东!” 那股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势,瞬间点燃了帐内所有将领心中的火焰! 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是啊,败了又如何? 只要太子殿下还在! 只要他们,还有一战的勇气! 这辽东,就还是他们大唐的! 第50章 绝境求生 东征先锋营的营地里,一片死寂。 白日里的惨败,像一块沉重的乌云,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虽然太子殿下在最后,展现出了惊人的决绝与自信,但数千袍泽的死亡,以及那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还是让这支军队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 巡逻的士兵,脚步都显得有些拖沓,营地里,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和伤者的呻吟。 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李承乾没有休息。 他的面前,摊开着那份详细的伤亡报告,以及一份更加触目惊心的,关于粮草和军械损失的清单。 泊灼口一战,损失的不仅仅是人命。 更有大量的舟船、攻城器械、以及至少能够支撑大军十日的粮草,都被无情的洪水卷走,或者遗弃在了对岸。 李勣送来的报告上,用最沉重的语气写道:“若无后续补给,大军不出七日,便会断粮。” 这是一个,比正面战场失利,更加致命的危机。 没有粮草,再精锐的军队,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殿下,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马周看着太子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忍不住劝道。 此刻太子殿下肩上的压力,不知道有多么沉重。 李承乾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报告,声音有些沙哑: “孤,睡不着。” “数千名将士,因孤之名,葬身异乡。孤,有何面目,去安然入睡?” 他站起身,拿起案几上的一盏马灯。 “走,随孤,去伤兵营看看。” “殿下!”李纲闻言,立刻阻止道,“伤兵营中,血污遍地,疫气深重。您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若有差池,我等……” “无妨。”李承乾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孤,既是他们的主帅,便要与他们,同生共死。” “他们为孤流血,孤岂能安坐于帐中,不闻不问?” 说完,他便提着马灯,率先走出了大帐。 李纲、马周、李勣,以及一直侍立在旁的纥干承基和称心,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也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感动。 他们只能,紧随其后。 伤兵营,设在营地的最边缘。 这里,与其说是营帐,不如说是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充满了死亡与绝望气息的人间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以及伤口腐烂的恶臭。 一排排简陋的草席上,躺满了在白日战斗中受伤的士兵。 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身上插着箭矢,有的面目全非。 痛苦的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以及濒死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最悲惨的哀歌。 负责救治的军医和辅兵,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满身血污。 但伤者太多,药材又严重不足,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本可以救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流逝。 当李承乾提着马灯,走进这片如同修罗场一般的伤兵营时。 所有能动弹的伤兵,都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那些不能动弹的,也用一种充满了期盼与绝望的眼神,看着这位,他们曾经无限崇拜的太子殿下。 “都躺下!不必多礼!” 李承乾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和。 他没有嫌弃这里的污秽与恶臭。 亲自走到每一个伤兵的面前,俯下身,仔细地查看他们的伤势,轻声地询问他们的姓名、籍贯,以及家中的情况。 一个年轻的士兵,右腿被齐膝截断,正痛苦地蜷缩在草席上,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 李承乾蹲下身,轻轻握住他那冰冷的、沾满泥土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那士兵看到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看望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激动得热泪盈眶,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小……小人,张……张三牛……河……河东道,解县人……” “家中……还有……老母……” “张三牛。”李承乾点了点头,声音沉重,“你,是好样的。你,是为了大唐,为了孤,才受的伤。” “孤,向你保证。你的老母,孤,会派人照顾,奉养天年!你们日后的伤残抚恤,孤,也会亲自督办,绝不会让你们流血又流泪!” 他又转头,对身后的军医,厉声说道: “最好的伤药,最好的吃食,优先供给这些重伤的勇士!若有怠慢,军法处置!” 那名叫张三牛的士兵,听着太子殿下这番话,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扎着,给太子磕头。 “殿下……殿下大恩……” 李承乾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好好养伤。孤,还等着你,伤好之后,继续为孤征战沙场!” 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一个一个地安慰。 他看到一个被伤了半边脸的士兵,因为容貌被毁,而万念俱灰。 李承乾便告诉他:“真正的勇士,荣耀,不在脸上,而在心中!孤,会为你们请功!让你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 “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孤,会带着你们,去高句丽人的都城,用敌人的头颅来祭奠死去的战士!” 每一句话,都像一股暖流,注入了这些伤兵们冰冷而绝望的心田。 每一个承诺,都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和对未来的希望。 渐渐地,伤兵营里,那压抑的呻吟和哭泣声小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却又充满了力量的……低语。 “殿下……来看我们了……” “殿下……没有抛弃我们……” “为了殿下……我们……要活下去……” 李纲和马周,跟在李承乾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看到了一个,与朝堂之上,那个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太子,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这一刻的太子,没有了高高在上的威严,没有了深不可测的城府。 就像一个普通的将领,在真心地,关怀着自己的每一个士兵。 那份发自内心的悲悯与承诺,是任何权谋和手段,都无法伪装出来的。 这,或许才是,他能够真正收服军心,让无数将士,甘愿为之效死的根本原因。 巡视完整个伤兵营,已是后半夜。 李承乾的脸上,沾满了伤兵的血污和泪水,神情却异常的平静。 他走出伤兵营,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点点微弱灯火的营地。 他对身旁的李勣,下达了命令。 “李长史。” “臣在。” “从今日起,伤兵营的伙食,与孤,同等。” “所有重伤的将士,每日必须保证有肉食和蛋羹供应。药材,若军中不足,便派人,去幽州城内,高价采买!钱从孤的私库里出!” “另外,”李承乾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坚定,“传孤的令,成立‘伤残军士荣养司’!” “凡我东征先锋营将士,因战受伤致残者,其本人及家属,皆由荣养司负责!其子弟,可优先入学‘格物院’,或入军中效力!” “孤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为大唐流血牺牲的勇士,大唐绝不会忘记他们!我,李承乾,更不会!” 李勣看着太子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明亮如星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敬佩。 每一个士兵都相信,他们不再是冰冷的战争机器,而是被主帅所珍视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们的未来,是有保障的! 这样的军队,一旦爆发出战斗力,将会是何等的恐怖? “臣……遵命!” 李勣重重地,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刻,他心中的那份,属于大唐军事家的骄傲,和对君主的忠诚,似乎正在发生着一种,微妙的……倾斜。 而就在李承乾,用最真诚的“仁心”,去收拢那些破碎的军心之时。 他并不知道。 一场,由他自己亲手点燃的,更大的“火”,也即将在对岸的高句丽,熊熊燃烧起来。 第51章 骄兵之计 辽河东岸,高句丽,安市城。 这座以坚固和顽强著称的边境重镇,此刻,正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 唐军在泊灼口惨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辽东。 数千唐军伏尸河滩,无数粮草军械被缴获(实际上是被洪水卷走大半),唐军太子狼狈逃窜…… 每一个消息,都被无限地夸大,变成了高句丽将士们口中,最引以为傲的战绩。 安市城守将,渊盖苏文的心腹大将,高延寿,此刻正在自己的帅府之内,大排筵宴,庆贺这场“辉煌”的胜利。 酒过三巡,高延寿已是满面红光,他举起酒杯,对着帐下的诸将,得意洋洋地说道: “哈哈哈!诸位!都听说了吧!那不可一世的唐军太子,竟被我们,在泊灼口,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什么大唐天兵,不过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罢了!” “将军神威!” “唐军小儿,何足道哉!” 帐下诸将,纷纷阿谀奉承,气氛热烈。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禀报道: “启禀将军!营外,有一名自称是‘唐军降将’的汉子求见!他说,他有关于唐军太子下一步动向的绝密情报,要献给将军!” “哦?唐军降将?绝密情报?” 高延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大手一挥:“带上来!本将倒要看看,这唐军的丧家之犬,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道狰狞刀疤,穿着一身破烂唐军服饰的汉子,被带了上来。 那汉子一进帐,便立刻跪倒在地,用一种充满了“恐惧”与“谄媚”的语气,高声喊道: “罪……罪将王五,叩见高将军!将军神威盖世,小人……小人愿弃暗投明,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此人,正是那个在长安城外,刺杀太子失败,后被李承乾“策反”的刺客头目,王五! 他是李承乾,派往高句丽的卧底! 高延寿打量着王五,眼中充满了怀疑。 “你,便是那唐军降将?” “正是小人!”王五点头哈腰,“小人原是那太子李承乾帐下的一名亲卫队长。只因……只因在泊灼口之战中,劝谏太子不可轻敌冒进,便被那心胸狭窄的太子,寻了个由头,要将小人斩首示众!小人侥幸逃脱,自知在大唐已无容身之处,故而,特来投奔将军,望将军收留!” 他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忠言逆耳反遭迫害”的悲情角色。 “哦?如此说来,那唐军太子,倒真是个刚愎自用的蠢材了?”高延寿饶有兴致地问道。 “何止是蠢材!简直是草包!”王五立刻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那李承乾,仗着自己是太子,在军中独断专行,不听良言!此次泊灼口大败,便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如今,唐军士气低落,粮草不济,军心涣散,早已不堪一击!” “哈哈哈!说得好!”高延寿抚掌大笑,“那你今日前来,又有何‘绝密情报’,要献给本将啊?” 王五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对高延寿说道: “将军,小人此次前来,是冒死为将军送上一份……天大的功劳!” “那李承乾,贼心不死!他见泊灼口强渡不成,竟……竟想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 “他,要效仿当年汉将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要在三日之后,于泊灼口,再次集结残部,大张旗鼓,佯装渡河!以吸引我军主力!” “而他自己,则会亲率一支精锐,约莫五千人,趁着夜色,从上游五十里处,一个名为‘黑风渡’的隐秘渡口,偷渡辽河!然后,绕道奇袭安市城的……粮草大营!” 黑风渡! 奇袭粮草大营! 高延寿的瞳孔,猛地一缩! 安市城的粮草大营,确实是他布防的薄弱环节!那里守军不多,一旦被唐军偷袭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情报,太过重要,也……太过巧合了! “你此话当真?”高延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王五的身上。 “千真万确!”王五立刻赌咒发誓,“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乃是小人,从太子身边一个相熟的内侍口中,偷听到的!那内侍,因为太子近日喜怒无常,对他动辄打骂,心怀怨恨,才偷偷将此机密,告知了小人!” 他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羊皮绘制的,简陋的地图。 “将军请看!这是小人,凭记忆画下的,黑风渡的地形图,以及……唐军太子,计划的行军路线!” 高延寿接过地图,仔细地看了看。 图上,黑风渡的地形,以及周边的山川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唐军计划的扎营地点,都画了出来。 这……这不像是伪造的。 高延寿的心中,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方面,他本能地,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降将”,抱有怀疑。 但另一方面,这个情报,又太过诱人! 如果,这情报是真的。 那么,他高延寿,就能将计就计,在黑风渡,设下天罗地网,将那不可一世的唐军太子一举擒获! 这是何等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超越所有同僚,成为渊盖苏文大人座下,第一心腹! “你,想要什么?”高延寿看着王五,沉声问道。 “小人……小人不敢奢求太多。”王五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只求,将军能保小人一条性命。待到功成之后,能赏小人一些金银,让小人在贵国安度晚年,便心满意足了。” 高延寿看着王五那副卑微而又贪婪的模样,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许多。 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叛徒”,该有的样子。 为了活命,为了金钱,为了利益,出卖一切。 “好!”高延寿猛地一拍桌案,做出了决定! “本将,信你一次!” “你,暂时留在本将帐下。若情报属实,本将定不食言!” “若你敢欺骗本将……”高延寿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杀机,“……本将就是死也要先把你给剁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王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 …… 当夜。 王五,被安排在了一顶单独的帐篷里,外面有四名高句丽士兵,日夜看守。 他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鱼儿,似乎已经……咬钩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竹管做成的,不起眼的哨子。 将哨子放到嘴边,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频率,吹出了一段,不成调的音节。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飘出很远,很远…… 而在数十里之外,辽河西岸,唐军大营。 一处隐蔽的哨塔之上。 一个同样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的,沉默的突厥少年,阿史那·云,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他抬起头,望向了漆黑的对岸。 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与王五如出一辙的弧度。 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用狼牙雕刻而成的哨子。 同样,吹出了一段,回应的音节。 两只,被太子殿下,放出去的“鹰”,在黑暗中,完成了它们,第一次,无声的……信息交换。 一张,由假情报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只等着,高句丽的“猎物”,自己一头撞进来。 而此刻的李承乾,正在中军大帐内,对着一众核心将领,下达着他真正的作战命令。 “……明日,侯君集,依旧率领一万兵马,于泊灼口,大张旗鼓,佯装渡河!务必,将高句丽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而孤,则亲率两万精锐,以及……所有的‘新式武器’,趁着夜色,从下游一百里处,一个名为‘龙王滩’的隐秘渡口,秘密渡河!” “我们的目标,不是什么粮草大营。” 李承乾的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战意! “我们的目标,是安市城!是高延寿的……帅府!” “孤,要用一场最干脆利落的斩首行动,告诉所有人!” “我大唐的太子,是猎人,不是……猎物!” 第52章 龙王滩夜渡,奇兵直捣安市城 这一片天,黑得像泼翻的墨汁。 辽河下游,一百里处。 这里河面宽阔,水流却异常湍急,河床下更是布满了暗礁和漩涡。两岸则是陡峭的悬崖和茂密的原始森林。 此地,名为“龙王滩”。 在当地的传说中,这里是辽河龙王发怒之地,寻常舟船,根本无法通过,一旦闯入,便会被无情的河水吞噬,尸骨无存。 因此,高句丽人在此地,几乎没有设防。 然而此刻,就在这片被视为“绝地”的龙王滩畔,却潜伏着一支庞大的军队。 东征先锋营的精锐,人人衔枚,马蹄裹布,悄无声息地集结在黑暗的河岸边。 他们是太子李承乾,手中最锋利的剑! 李承乾,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涂着伪装的油彩,亲自站在最前方。 他的身边,是同样装束的纥干承基、称心,以及……新任什长罗通,和他那个三人小组的裴宣、阿史那·云。 经过上次的“顶撞事件”,罗通这个“一根筋”的伍长,反而因祸得福,被太子殿下看中,破格提拔,成为了负责保护太子安全的亲卫什长之一。 此刻罗通的心中,充满了激动与紧张。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横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殿下,都准备好了。”纥干承基低声禀报道,“一百艘特制的‘蒙冲皮筏’(一种用牛皮和竹子扎成的,轻便快捷,适合在急流中行驶的小型突击舟),已经充气完毕。” “每艘皮筏,可载二十人。第一批两千名弟兄,皆是军中挑选出来的,识水性的勇士。” 李承乾点了点头。 这“蒙冲皮筏”,正是他根据后世皮划艇的原理,让工部巧匠,秘密赶制出来的渡河利器。 他看了一眼波涛汹涌的辽河,又看了看对岸那片漆黑的、仿佛巨兽般蛰伏的森林。 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传令!”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一批,由纥干承基统领!务必在天亮之前,于对岸建立起稳固的登陆场!” “称心,你带领五十名好手,随第一批渡河。你们的任务,是渗透,侦察……为后续大军,清除一切可能的障碍!” “罗通,裴宣,阿史那·云,你们三人,随孤坐镇中军等待时机!” “喏!” 众将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很快,一百艘黑色的“蒙冲皮筏”,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辽河之中。 两千名唐军勇士,手持短桨,奋力划水,在湍急的河流中艰难地向着对岸挺进!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河水拍打皮筏的“哗哗”声,和士兵们压抑的喘息声。 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夜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承乾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一般。 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渡河这一步,至关重要。 一旦渡河失败,或者被对岸的高句丽人发现,那么他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两万大军,将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终于!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对岸,那片漆黑的森林边缘,忽然闪烁起了三下,微弱的火光。 那是……称心发回来的,成功登陆的信号! “好!” 李承乾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 他的眼中,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传令!第二批,第三批,所有舟船,立刻下水!全军以最快速度渡河!” “目标——安市城!” …… 与此同时。 距离龙王滩足有两百里之遥的泊灼口渡口。 侯君集,正指挥着他那一万“佯攻”大军,搞得声势浩大。 战鼓擂得震天响,号角吹得呜呜咽咽,数千名士兵,乘坐着临时征集来的渔船和木筏,在河面上来回穿梭,做出要强行渡河的假象。 河对岸,高句丽的守军果然上当。 他们严阵以待,箭如雨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主攻”方向。 丝毫没有察觉到,在他们的侧后方,一支真正的死亡镰刀,已经悄然举起,直取侧腰。 …… 安市城。 高句丽辽东重镇,也是高延寿的帅府所在地。 经过了泊灼口的“大捷”,整个安市城,都陷入了一种盲目的乐观和松懈之中。 城内的守军,大部分都被高延寿,派往了泊灼口和……那个被王五“泄露”出来的“黑风渡”,去“围剿”唐军太子。 此刻的安市城,城防空虚到了极点。 当第一缕晨曦,照亮东方天际之时。 两万名如同从天而降的唐军,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安市城的西门之外! 他们一夜急行军,人困马乏,但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战火! “殿下,安市城西门,守军不足五百,且大多是老弱病残!” 称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李承乾的面前,低声禀报道,“城内,高延寿的主力,皆已调往黑风渡。此刻,帅府之内,只有他的亲卫数百人!” “很好!”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高延寿,想在黑风渡,给孤设一个口袋?” “那孤,便先把他这个安乐窝,给端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剑指安市城那低矮的城楼! “传孤的令!” “纥干承基,率五千玄甲卫,为先锋!给孤用最快的速度,砸开城门!” “罗通!裴宣!阿史那·云!你们三人,带领一百名亲卫,随孤,亲入城中!直取高延寿的项上人头!” “其余将士,随李长史,控制四门,肃清残敌!” “此战,孤只要一个结果——天亮之前,安市城必须插上我大唐的龙旗!” “杀——!!!” 两万名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唐军将士,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向着那座看似平静的安市城,席卷而去! 安市城的守军,还在睡梦之中,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醒! 他们衣衫不整地冲上城头,看到的,是黑压压一片,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唐军!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敌袭!敌袭!唐军……唐军打过来了!”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安市城。 但,已经太晚了! 纥干承基率领的玄甲卫,早已冲到了城门之下! 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攻城器械! 几十名力大无穷的壮士,抬着一根用巨木临时制作的攻城槌,狠狠地撞向了那扇早已年久失修的木制城门! “轰!” “轰!” “轰!” 在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安市城的西门,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冲进去!杀了高延寿!” 李承乾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了城内! 罗通、裴宣、阿史那·云,以及一百名最精锐的亲卫,紧随其后! 直充高延寿的帅府! 一场围绕着安市城的,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唐军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入羊群! 他们将泊灼口惨败的怒火,将连日来行军的疲惫,将对功勋的渴望,全部化为了手中锋利的刀锋,无情地收割着那些早已失去斗志的高句丽士兵的生命! 鲜血染红了安市城的街道。 哀嚎声,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黎明。 而高延寿,这位刚刚还在帅府内,做着生擒唐军太子的美梦的高句丽大将。 当他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听到“唐军已入城”的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些唐军,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难道他们会飞吗?! 他甚至来不及穿上铠甲,便被李承乾带着罗通等人,堵在了帅府的内堂之中! 看着那个脸上带着血痕,眼神冰冷如刀的唐军太子。 看着他身后,那些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的亲卫。 高延寿,这位在辽东战场上,也曾威风八面的将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完了,全完了!” 高延寿绝望得低下头。 他的安市城,也完了。 “高延寿。”李承乾用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孤,送你一份……惊喜。” 第53章 长安暗流,失意与潜龙 就在李承乾奇袭安市城,震惊整个辽东的同一时刻。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改变大唐国运的战争,其天平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人们议论的,依旧是家长里短,市井奇闻。 东阿郡公府。 曾经门庭若市的魏王府,如今门可罗雀。 府邸的牌匾,也从“魏王府”,换成了冷冰冰的“东阿郡公府”。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李泰,这个曾经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天之骄子,死死地囚禁在了这里。 书房内,依旧是那副奢华的模样,但却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颓废与酒气。 李泰,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头发散乱,面色苍白,正抱着一个酒壶,自斟自饮。 他的面前,摊开着一卷书,但他那双曾经充满了智慧与神采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没有半分焦距。 他,似乎已经彻底沉沦了。 “殿下……不,公爷。” 他的心腹谋士杜楚客,端着一碗醒酒汤,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您……已经喝了一天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垮了?”李泰抬起头,醉眼惺忪地笑了,那笑声,充满了自嘲与怨毒,“我李泰,如今已是天下人的笑柄,一个被圈禁的废物!身子垮与不垮,又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我恨!我恨啊!”他低声咆哮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我恨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我恨房玄龄那个伪君子!我更恨……我更恨李承乾那个贱种!那个瘸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个废物,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不服!我不甘心!” 杜楚客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李泰的心,已经被嫉妒和仇恨,彻底扭曲了。 “公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杜楚客只能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远在辽东,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更何况……陛下,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只要我们,耐心等待,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机会?”李泰冷笑一声,“还有什么机会?父皇的心,已经完全偏向他了!你没看到吗?” “他要钱,世家富商,争相解囊! “他要兵,父皇便让他,自建一军!如今,他更是挂帅东征,一旦功成,这天下,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李泰说的,确是事实。 如今的太子,势头太盛了,盛得让人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 一个下人,匆匆来报。 “公爷,门外……门外,清河崔氏的崔元浩公子求见。他说……有万分紧急之事,要与公爷商议。” “崔元浩?”李泰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那个在扬州,被李承乾吓破了胆,还被抄了半个家产的废物?他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不见!让他滚!” “可是……公爷……”那下人迟疑道,“他说……他带来了一个,能让太子殿下,万劫不复的……秘密。” “秘密?”李泰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让他,从后门,悄悄进来。” 晋王府。 与东阿郡公府的冷清颓败,截然不同。 晋王李治的府邸,显得安静而又祥和。 年仅十三岁的李治,正在书房内,认真地,临摹着一幅字帖。 写的,正是他舅父长孙无忌的书法。笔法虽然稚嫩,但一笔一划,都充满了恭谨与认真。 他的身边,没有侍读,没有玩伴。 只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眉目如画,身段窈窕的宫女,在为他小心翼翼地研着墨。 这名宫女,正是刚刚从掖庭,被分配到晋王府当差的……武顺。 “殿下,您的字,写得真好。与赵国公的字,几乎一模一样了。”武顺柔声赞叹道,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脆悦耳。 李治腼腆地笑了笑,那笑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哪里,我还差得远呢。舅父的字,雍容大气,我这只是学了个皮毛罢了。” 他说着,放下了笔,有些苦恼地揉了揉手腕。 “殿下,是累了吗?要不,奴婢给您讲个故事吧?”武顺善解人意地说道。 “好啊。”李治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你今天要讲什么故事?” 武顺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深邃的光芒。 她一边为李治轻轻地捶着背,一边用一种看似天真,实则意有所指的语气,缓缓说道: “奴婢今天,要给殿下,讲一个……关于‘狮子和兔子’的故事。” “从前,在一片大草原上,住着一头非常强大的狮子王。狮子王,有很多儿子。其中,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非常凶猛的小狮子,它们每天都在为了争夺未来谁能当上‘狮王’,而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它们都忘了。草原上,还有一只最小的,看起来最温顺、最胆小的……小兔子。” “这只小兔子,从不参与它们的争斗。它只是每天安安静静地吃着草,看着那两头小狮子互相撕咬。” “最终,那两头小狮子,都因为打架,而受了重伤,再也无法奔跑了。” “而那只一直被所有动物,都忽略的小兔子,却依旧健康、活泼。” “狮子王,年纪大了,它看着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非常失望。” “它想,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安心,能继承我王位的继承者。” “这个时候,它,才终于看到了那只……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兔子。” 李治静静地听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闪烁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只是个宫女,却仿佛懂得很多事情的武顺,好奇地问道: “那……那后来呢?狮子王,会让一只兔子,来当它的继承者吗?” 武顺停下了捶背的手,俯下身,凑到李治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轻声说道: “会不会,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所有的狮子,都倒下之后……” “……这片草原,最终,只会属于那只活到最后的‘兔子’。” 李治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武顺那双美丽的眼睛。 长安城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 失意的野心家,在寻找着复仇的火种。 潜伏的巨龙,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 但是到底在等什么呢? 第54章 安市城中,一份写给“功臣”的捷报 安市城,帅府内堂。 烛火将李承乾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魔。 他脚下跪着的,是刚刚还在梦中,做着生擒大唐太子的美梦,此刻却沦为阶下囚的高句丽大将——高延寿。 高延寿浑身抖如筛糠,他怎么也想不通,那固若金汤的安市城,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就被攻破的。 “高将军,”李承乾用剑尖,轻轻挑起高延寿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脸上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微笑,“孤,送你的这份‘惊喜’,你可还喜欢?”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高延寿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罪将……罪将愿降!愿为殿下,说服我王,献城归降!” “献城归降?”李承乾笑了,那笑容,充满了不屑,“现在,才想起来投降?晚了。” “孤,不需要你,来为我献上平壤城。” “因为,那座城,孤会亲自去取。” “而你……”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你的用处,只有一个。” …… 翌日,辽河西岸,泊灼口。 侯君集,正焦急地,等待着“黑风渡”方向的消息。 他派出的斥候,一波又一波,却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唐军太子被伏击”的消息。 反而,从对岸,隐隐约-约,传来了安市城方向,似乎有喊杀声。 一股浓重的不安,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他的大帐。 “报——!侯将军!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侯君集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他……他攻下安市城了!” “什么?!”侯君集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吼道,“这不可能!他区区五千人马,如何能……” “不是五千!”那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两万大军!太子殿下,亲率主力,从下游的龙王滩,秘密渡河,一夜之间,便奇袭了安市城!守将高延寿,兵败被俘!” “太子殿下有令,命您……立刻率领本部兵马,前往安市城,与主力,会师!”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侯君集的头顶! 什么黑风渡!什么五千精锐!全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他侯君集,连同那两万高句丽大军,都被那个年轻的太子,当成了猴子,耍得团团转! 他,才是那个,被用来吸引火力的……诱饵!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堂堂的陈国公,大唐的名将,竟然……竟然成了别人戏耍的玩物。 “李承乾……你……你……”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军令如山。 他不敢违抗。 只能带着满腔的憋屈与不甘,率领着他那支,在河边白白演了两天戏的一万大军,垂头丧气地,前往安市城。 当侯君集和李勣,踏入安市城,来到那座曾经属于高延寿的帅府时。 看到的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李承乾,正高坐于主位之上,与众将谈笑风生。 他的身旁,罗通、裴宣、阿史那·云等一众亲卫,盔明甲亮,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百战精锐的彪悍之气。 而大堂的中央,则用一个巨大的木笼,关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囚犯。 正是,高延寿。 旁边还堆放着一箱箱从高延寿府中搜缴出来的金银珠宝。 “侯副帅,李长史,你们来了。”李承乾看到二人,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来来来,快请上座!孤,已备下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侯君集看着李承乾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着脸说道:“殿下,好手段。” “哪里哪里。”李承乾摆了摆手,笑得更加灿烂,“此战之所以能胜,皆赖父皇天威。当然,更要感谢……侯副帅你啊!” “感谢我?”侯君集一愣。 “当然!”李承乾站起身,走到侯君集的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不是侯副帅你,将计就计,以身为饵,在泊灼口和黑风渡,大张旗鼓,演得跟真的一样,所以高句丽的主力,都被你吸引了过去。” “孤,又岂能如此轻易地,就拿下这空虚的安市城呢?” “所以,侯副帅当居首功!” 侯君集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比直接打他一耳光,还要让他感到羞辱! 这简直就是在……杀人诛心!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告诉他: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就你还想跟我斗?但我就是不说破。我还要,把功劳,硬塞给你。我就是让你难看,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殿下……谬赞了……”侯君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哎,侯副帅何必过谦?”李承乾哈哈一笑。 “没有侯副帅之前强渡泊灼口以身入局,让高句丽放松警惕,我又怎会打得这么轻松呢?”随即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早已写好的奏疏。 “来,这是我们联名,上奏给父皇的‘捷报’。孤,已经将侯副帅您的‘奇策’和‘大功’,详详细细地,写在了上面。” “侯副帅,可要过目一番?若有不妥之处,我们还可以再改改。” 侯君集看着那封“捷报”,只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凌迟着他的尊严。 “不必了……”侯君集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好!”李承乾满意地点了点头,“来人!将这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往长安!” “另外,将高延寿的人头割下来,传示三军!并悬于安市城楼之上!” “告诉所有高句丽人,这,就是与我大唐为敌的……下场!” 众将皆是激动且崇敬地看向李承乾。 从此以后,这支东征先锋营,才算是真正地姓了“李”。 ——李承乾的李。 第55章 平壤城下,一场来自天空的“劝降” 安市城的大捷,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彻底震碎了高句丽人最后的抵抗意志。 李承乾,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留下部分兵力,交由“戴罪立功”的侯君集驻守安市,负责清剿残余和稳固后方。 而他自己,则亲率两万五千名,士气正虹的精锐主力,挟大胜之威,长驱直入,兵临高句丽国都——平壤城下! 当大唐的龙旗,出现在平壤城外,那黑压压的军阵,如同乌云一般,压向这座孤城时。 整个平壤城,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城内的守军,大多是临时征召的民夫和被打散的残兵败将,早已听闻了安市城的惨败,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看着城外那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唐军,许多人连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 城楼之上。 高句丽王高建武,与大对卢(官职)渊盖苏文,面色惨白地,注视着城外的景象。 高延寿的人头,已经被唐军,高高地,悬挂在了一根长杆之上,就在阵前,迎风飘荡。 那死不瞑目的表情,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唐军太子的恐怖与强大。 “完了……全完了……”高建武瘫坐在城楼的墙垛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大王!振作起来!”渊盖苏文的眼中,虽然也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平壤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我们,还有十万军民!只要死守,未必没有机会!唐军劳师远征,拖不起!” 然而,李承乾,似乎根本就没有跟他们打一场持久消耗战的打算。 他要的,是……诛心。 第二日,天刚亮。 平壤城头的守军,惊奇地发现。 城外的唐军,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开始打造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 他们只是在城外,慢悠悠地放起了……风筝。 成百上千个,用轻薄的油纸和竹篾扎成的,巨大的风筝,被唐军士兵放上了天空。 这些风筝的下面,都用细长的麻绳,吊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那……那是什么东西?”城头上的高句丽士兵,指着天空,议论纷纷。 渊盖苏文见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弓箭手!准备!将那些不祥之物,给本将,全都射下来!” 然而,唐军的风筝,放得极高,早已超出了弓箭的射程。 它们只是借着风力,慢悠悠地在平壤城的上空盘旋。 然后,那些吊在风筝下面的竹筒,底部忽然打开! 无数的,雪白的,东西,从天而降! 如同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纸雪。 城内的百姓和士兵,好奇地接住了那些从天而降的纸片。 当他们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所有的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击中了灵魂! 那上面没有劝降的檄文,没有威胁的言语。 只有一个又一个,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生动的故事。 是连环画! 第一组连环画,名叫《国贼渊盖苏文》。 画中描绘了渊盖苏文,如何专权跋扈,如何残害忠良,如何将高句丽的百姓逼上战场,去为他一人的野心流血牺牲。 画的最后一格,是渊盖苏文住着豪宅,搂着美女,而无数的百姓,则在冰天雪地里,啃着树皮。 那强烈的对比,瞬间点燃了平民百姓心中,对这个权臣最原始的阶级仇恨! 第二组连环画,名叫《大唐仁义之师》。 画中描绘了大唐的繁华与富庶。长安城里,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紧接着,画风一转,是唐军太子李承乾,在看到辽东百姓被欺凌后,悲愤交加,誓师东征的场面。 画中唐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甚至还有唐军士兵,将自己的口粮,分给高句丽饥民的场景。 画的最后一格,是太子李承乾,亲自为一名受伤的高句丽平民,包扎伤口。他的脸上,带着温和而悲悯的笑容。 第三组,也是最致命的一组连环画,名叫《投降之后》。 画中描绘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左边一栏,是“抵抗者”的下场:城破之后,负隅顽抗的士兵,被当场斩首;他们的家人,被贬为奴隶,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而右边一栏,则是“投降者”的未来:主动放下武器的士兵,不仅没有被杀,反而,在唐军的组织下,参与战后重建,每天,都能领到足够全家糊口的饭!他们的孩子,甚至还有机会进入唐军开办的“学堂”,学习识字! 分化! 瓦解! 攻心为上! 李承乾,用这种超越了整个时代的“宣传”手段,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以一种最直观、最简单、最无法阻挡的方式,精准地投送到了平壤城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要瓦解的,不是平壤的城墙。 而是平壤城内那早已不堪一击的民心! “妖术!这是唐人的妖术!” 渊盖苏文,看着城内,那些因为捡到了传单,而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闪烁的士兵和百姓,气得浑身发抖,状若疯魔! 他下令,全城搜捕,凡私藏传单者,一律处死! 一时间,平壤城内,风声鹤唳,血流成河。 然而他越是高压,城内的恐慌和不满,便越是滋长。 那一张张轻飘飘的纸片,仿佛成了,催命的符咒,彻底搅乱了这座孤城的最后安宁。 李承乾,站在城外的山坡上,用望远镜,注视着城内的一切。 他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现在,需要给它浇上最后一瓢滚烫的血。 他转头,对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称心,下达了命令。 “称心。” “属下在。” “还记得,我们抓到的那个‘降将’王五吗?” “记得。” “此人,已按殿下吩咐,送往安市城,由侯君集,‘看管’。”称心回答道。 “很好。”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是时候,让他,发挥最后的作用了。” “你,亲自去一趟安市城。” “将王五提来。” “三日之后,午时三刻。”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孤,要在这平壤城下,再表演一场好戏!” “要让所有的高句丽人,都亲眼看看,背叛者的下场,以及与我大唐合作,究竟能得到什么!” 第56章 城下之盟,一场献给平壤的“大戏” 三日后,正午。 平壤城外,唐军大营前。 一座用新砍的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已经矗立起来。 高台之上,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太子李承乾,一身玄色龙鳞甲,端坐于正中的帅位之上,神情冷峻,不怒自威。 在他的下方,有两名囚犯。 一个,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降将”王五。 另一个,则是一个巨大的木匣,里面,盛放着的,正是高句丽大将高延寿那颗,早已风干,却依旧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 高台之下,是黑压压一片的唐军方阵,鸦雀无声,杀气腾腾。 而在军阵的前方,还跪坐着数百名,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高句丽战俘。 李承乾特意将他们从安市城的战俘营中押解至此,让他们,来亲眼见证,这场即将上演的大戏。 平壤城楼之上。 渊盖苏文和高句丽王高建武,以及一众高句丽的文武大臣,也都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城外的一举一动。 他们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唐军太子,又想耍什么花样。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响之后。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台前沿。 他的声音,通过几十个被巧妙安放在阵前的“传声筒”(用薄铁皮卷成的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甚至,连城楼上的渊盖苏文,都听得一清二楚。 “平壤城内的军民们!抬起你们的头!看一看!” 李承乾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威严。 “跪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名叫王五!他,曾是我大唐的军人!但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自己的袍泽,向你们的主将高延寿,出卖军情,摇尾乞怜!” “他以为,他可以因此,苟活于世,换取荣华富贵!” “但是!”李承乾的声音,陡然转厉! “孤,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者,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无论他躲在谁的羽翼之下,其最终的下场,都只有一个!” 他猛地一挥手! “——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 王五那颗充满恐惧的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高台。 城楼之上,渊盖苏文的心,猛地一沉。 唐军太子,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是在告诉平壤城内,所有那些,看了传单之后,心生动摇的人——不要妄想投机取巧!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李承乾接下来的动作,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处决了王五之后。 他并没有将矛头,继续对准城内的守军。 反而转头看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高句丽战俘。 他的脸上,收起了所有的杀气,换上了一副“温和”而又“悲悯”的表情。 “诸位,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通过传声筒,缓缓响起。 “孤知道,你们,与王五不同。” “你们,只是奉命行事。你们的背后,有你们的家人,有你们的国家。你们为国而战,虽败犹荣。” “孤,敬佩,真正的勇士。” 说着,李承乾竟然亲自走下高台,来到那群战俘面前。 他身后的亲卫,立刻端上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一个个窝头! “将士们,饿了吧?”李承乾的声音,充满了“关切”。“来,都吃吧。这是孤,代表我大唐,赐予勇士的犒赏。” 那数百名高句丽战俘,都惊呆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冒着热气的肉汤和窝头。 他们本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屠杀,是奴役。 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如同魔神一般的唐军太子,竟然给他们饭吃?还称呼他们为“勇士”?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许多人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城楼之上,渊盖苏文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终于明白了! 杀王五,是立威!是警告那些企图投机的“叛徒”! 而犒赏战俘,则是施恩!是瓦解他们这些“抵抗者”的军心! 一打一拉! 恩威并施! 这位太子殿下,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而李承乾的“表演”,还未结束。 他看着那些狼吞虎咽的战俘,再次高声宣布道: “孤,今日当着两军将士之面,再次承诺!” “凡平壤城内,主动放下武器,开城投降者,孤,不仅保证其性命与财产安全!” “孤,还将从大唐国库中,拨出专款!为所有投降的士兵,发放安家费!为所有平民,免除两年的赋税!” “孤,要让平壤,比以往更加繁华!” “孤,要让你们都过上我大唐百姓那样的好日子!” 他又指了指身旁,那个盛放着高延寿人头的木匣。 “至于,那些执迷不悟妄图挟持全城军民,为他一人之野心,陪葬的国贼……”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高延寿,便是他的下场!” “孤,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明日此时,若城门不开……” 李承乾缓缓拔出天子剑,剑指平壤城楼! “……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最后的通牒! 最直接的,也是最致命的,选择题! 李承乾的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平壤城内,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抵抗意志! 城楼之上,早已是一片死寂。 高句丽王高建武,看着城下,那些因为得到了“承诺”,而眼神发亮,开始交头接耳的士兵。 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脸色铁青,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的渊盖苏文。 渊盖苏文,是权臣,是能臣。 但他给不了自己活路。 而城外那个年轻的,可怕的,却又似乎信守承诺的唐军太子,能! …… 当夜,三更。 平壤城,南门。 城门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高句丽王高建武,穿着一身便服,在几十名最心腹的禁军的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那道缝隙中,仓皇地出来。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 包裹里装着的,正是他刚刚亲手从睡梦中砍下来的……大对卢渊盖苏文的人头! 他选择用自己最大的“盟友”,也是最大的“政敌”的项上人头,来作为献给大唐太子的投名状! 当高建武,跪在李承乾的帅帐之内,呈上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时。 李承乾看着这个为了活命,而不惜出卖一切的高句丽王,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辽东之战,终于以一种,最“戏剧性”,也最“兵不血刃”的方式结束了。 他李承乾,以一场辉煌的堪称完美的胜利,为自己的东征,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的威望,也将在这一刻,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帅帐之外,李勣看着那颗属于渊盖苏文的人头,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帅帐,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深深的忧虑。 他缓缓地转过身,望向长安的方向,口中几不可闻地喃喃自语: “功高……震主啊……” 第57章 捷报入京,甘露殿内 辽东大捷的奏报,如同一道划破天际的惊雷,在沉寂了数日的长安城上空轰然炸响!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人双马,冲入朱雀门的那一刻,整个长安感觉都沸腾了! “捷报!辽东大捷!” “太子殿下,兵临平壤城下,高句丽王献城投降!” “大对卢渊盖苏文,授首!” “我大唐天兵威武!太子殿下,千岁!”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皇城传到里坊,从酒楼传到瓦肆。 百姓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前隋三征高句丽而不得的国耻,似乎就在今日,被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殿下一战洗刷! “太子仁德”、“太子军神”的赞誉之声响彻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东宫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此时,甘露殿。 气氛却与外界的欢腾,截然不同。 李世民,手握着那份由太子李承乾与副帅侯君集“联名”上奏的捷报,已经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但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让侍立一旁的长孙无忌感到心惊。 捷报的内容,写得很好。 将整个战役的胜利,归功于“父皇天威浩荡,将士用命效死”,并将战术层面的“首功”,大度地给予了副帅侯君集。 太子李承乾自己则轻描淡写,只说自己“不过是奉父皇之命,总领大局,不敢居功”。 这份措辞,任谁来看都是一份完美的,让君父无可挑剔的捷报。 但是,李世民,信吗? 他是什么人?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马上皇帝! 一生之中,打过的硬仗、恶仗,比侯君集吃过的盐都多! 泊灼口的“小挫”,黑风渡的“佯攻”,安市城的“奇袭”…… 这一连串的战斗,看似是侯君集“将计就计”,实则其中的凶险与巧合,多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尤其是侯君集,是他亲自派去用来“掣肘”太子的,竟然会在这份捷报中,对太子,推崇备至,毫无怨言? 这,可能吗? 李世民的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在辽东,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自己的儿子,一定是用了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手段,将侯君集,这个桀骜不驯的功臣,给彻底地,打服了。 甚至是收服了! 李世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执掌天下的人。 可现在他发现,这天下,似乎自己已经开始看不透了。 他派出去的“牧羊犬”,非但没能看住那头“头狼”,反而快要变成,头狼的……帮凶了! “陛下,此乃天佑我大唐啊!”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那阴晴不定的脸色,试探着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初次出征,便立下此等不世之功,足以震慑四夷,扬我国威!臣,为陛下贺!为大唐贺!” “是啊,是该贺。”李世民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捷报,语气听不出情绪,“承乾,确实……长大了。” “长得,比朕想象的还要快。” 他顿了顿,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看着长孙无忌。 “辅机,你说这封捷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写?”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躬身答道:“回陛下,若臣是太子,打了如此大胜。奏报之中,必当详述战况,彰显自身之运筹帷幄,以显其能,以固其位。” “说得好。”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所以啊,承乾比你要聪明得多。” “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别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滴水不漏啊!” 长孙无忌听出了陛下话语中,那隐藏的深深忌惮,立刻顺势说道: “陛下圣明。太子殿下,此次功劳,确实……太大了。军中威望,一时无两。” “长此以往,恐不利于朝局安稳。依臣之见,当尽快召太子班师回朝。” “并……寻一机会,稍稍……磨一磨殿下的锐气。” “磨?”李世民摇了摇头,“如何磨?朕,总不能因为他打了胜仗,而惩罚他吧?” “朕现在不仅不能罚他。还要大大地赏他!”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看着那片已经被纳入大唐版图的辽东,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传朕旨意!” “太子承乾,功勋卓著,扬我国威!特,晋封太子太师之衔!赏金万两,御马百匹!其东征将士,亦皆官升一级,赏钱三月!” “命其留李勣将军,率一万兵马镇守辽东,处理战后事宜。” “太子本人,及副帅侯君集,则即刻率主力大军,班师回朝!” “朕,要在朱雀门,亲自,为我大唐的英雄,举行最盛大的……凯旋仪式!”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大惊。 “陛下!不可!太子殿下,本就威望过盛!若再为其举行凯旋之礼,那……那岂非火上浇油?” “朕,就是要如此!” 李世民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那是一种,属于帝王的,绝对的自信! “朕,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朕是何等的宠爱这位太子!朕的父子之情,是何等的和睦!” 李世民的声音,变得如同寒冰冰。 长孙无忌,听懂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已经动了真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陛下,在等。 第58章 长安凯旋 一个月后,长安。 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一片节日的狂欢之中。 数十万百姓,自发地涌上街头,将从朱雀门到承天门的御道,挤得水泄不通。 等待着,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太子李承乾,和那支征服了高句丽的虎狼之师凯旋归来。 辰时,朱雀门缓缓打开。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数百名身披玄甲,手持龙旗的东宫玄甲卫。 他们气势森严,步伐整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 紧随其后的,便是这场凯旋的主角。 太子李承乾,身着一身专门为此次凯旋而打造的,镶金的赤色龙鳞甲,骑在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 阳光照耀在他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为他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他的身后,是同样身披重甲的侯君集。 只是此刻的侯君集,脸上再无半分倨傲,他微微落后李承乾半个马头,姿态恭敬得像一个最忠心的副将。 再往后,则是数千名从东征先锋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精锐。 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由鲜血和胜利,淬炼而成的铁血煞气。 在他们的队伍中,还押解着数百名,被铁链锁住的高句丽王公贵族,以及那辆囚禁着高句丽王的巨大囚车。 “太子殿下千岁!!” “大唐万胜!!” 当李承乾的身影,出现在朱雀大街的那一刻,街道两旁,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百姓们,疯狂地,向着道路中央,抛洒着鲜花和彩带。 无数的少女,更是将自己的手帕和香囊,毫不吝啬地,扔向那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年轻储君。 那场面,其狂热程度,甚至比当年李世民登基之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承乾骑在马上,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 他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骄傲与从容。 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 他能感觉到,在那些欢呼的人群中,在那些看似友好的笑脸背后,隐藏着无数双,充满了嫉妒、怨恨、与杀机的眼睛。 御座之上,承天门城楼。 李世民,带着满朝文武,亲自在此等候。 他看着下方,那被万民簇拥,光芒万丈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慈父”般,欣慰的笑容。 “辅机,你看看。”李世民对身旁的长孙无忌说道,“朕的这个儿子,如今可有几分,朕当年的风采了?” 长孙无忌躬身答道:“太子殿下,青出于蓝,实乃我大唐之福。” 李世民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李承乾,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些神情狂热的将士,和那些欢呼的百姓身上。 …… 凯旋仪式,在承天门前,达到了高潮。 李承乾下马,走上城楼,向李世民,献上了高句丽的降表与国玺。 李世民,当众对李承乾大加赞赏,极尽荣宠。 就在凯旋仪式结束,夜宴将起之时。 东阿郡公府。 李泰,这个被所有人,都快要遗忘的失意者,终于等到了他认为的,最佳时机。 他换上了一身素服,亲自写下了一封,血泪交织的“陈情表”。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亲自长跪于宫门之外! 以“罪臣”的身份,请求面见天子!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长安城的上层圈子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李泰,这个不甘寂寞的野心家,要……反击了! 而且,他选择的时机,是如此的精准,如此的歹毒! ——就在太子李承乾,声望达到顶峰,也最容易引来陛下猜忌的这一天! 甘露殿内。 李世民听着内侍的汇报。 问道:“他,可说了所为何事?” “回……回陛下,”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东阿郡公说……他要……他要揭发一桩,足以动摇国本,欺君罔上的……弥天大罪!” “哦?”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 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李泰被带进了甘露殿。 他一见到李世民,便立刻泣不成声地叩首在地。 “父皇!儿臣……儿臣有罪!儿臣,不该与大哥相争!儿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说吧,你到底想揭发什么?” 李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份,由崔元浩送来的“礼物”——一个禁军小校的供词,和一块沾着血迹的腰牌! “父皇!您……您还记得,当初,那个魅惑大哥,被您下令,杖毙的乐童……称心吗?” 听到这个名字,李世民皱起了眉头,眼神一下子严厉起来! “父皇!他……他没有死!” “大哥他……他阳奉阴违,欺君罔上!他用一个死囚,换下了称心!并将此妖人,一直,藏匿于东宫,甚至……甚至让他,掌管东宫的秘密卫队,参与了此次东征!” “大哥他……他将父皇您的圣旨,视若无物!将我大唐的法度,踩在脚下!他……他的心中,早已没有了您这个父皇,没有了君臣之分!” “这是证人的供词和物证!” 李泰将那份供词和腰牌,高高举过头顶! “父皇!此等欺君罔上,包藏祸心之人,岂配为我大唐储君?!” “恳请父皇,明察秋毫,废黜此等不忠不孝之逆子!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致命一击! 终于,来了! 李世民看着那份供词,看着那块带血的腰牌。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欺君罔上! 私藏罪人! 这足以摧毁李承乾所有的功绩,所有的荣耀! “好……好……好一个……我的好儿子啊……” 李世民的口中,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低沉的咆哮。 他的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愤怒! “朕要亲自审一审,我这个好儿子!”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 “来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甘露殿内,回荡着,带着一丝令人战栗的金属质感。 “传朕旨意!” “让乐童称心到甘露寺觐见。” “将太子李承乾,给朕……拿下!” “打入天牢!” “……朕,要让他,在里面,好好地,想一想。” “君,与臣的距离。” …… 当夜,东宫。 庆功的夜宴,正进行到高潮。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高声传报道: “陛下有旨!传乐童称心,入甘露殿觐见!” “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侯君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而罗通等人,则是一脸茫然。 称心? 哪个称心? 不是早就被陛下下令杖毙了吗?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父皇……怎么知道了! 他又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传召”称心? 是交人,还是不交人? 交人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欺君罔上”之罪! 不交人,那就是公然抗旨!罪加一等! “殿下……”称心从李承乾身后的阴影中走出,脸色有些苍白。 李承乾看着他,又看了看殿上,那些神情各异的将领。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常何。” “老奴在。” “备车。” “孤,亲自送称心去见父皇。” 然而,当李承乾,带着称心,刚刚走出东宫大门时。 数百名手持火把,身披重甲的金吾卫,早已将整个东宫包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兵部尚书,刚刚还在宴会上,对他阿谀奉承的……侯君集! 侯君集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他展开手中的圣旨,高声宣读道: “陛下有旨!东宫之内,竟私藏朝廷罪囚,形同谋逆!太子李承乾,罔顾君恩,欺君罔上,即刻剥去冠冕!押入天牢,听候圣裁!” “不!” 李承乾的瞳孔,猛地收缩! 如果让称心单独觐见,那就于是羊入虎口了,李承乾便丧失了主动权,丧失了辩解的机会。 “动手!”侯君集狞笑着,下达了命令。 几名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手持横刀,便向着手无寸铁的称心扑了过去! “谁敢!” 李承乾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挡在了称心的身前! “称心,是孤的人!谁想动他,先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 “殿下!”侯君集假惺惺地劝道,“您这是……公然抗旨吗?为了一个区区乐童,值得吗?” 李承乾看着眼前,那一张张冰冷无情的脸,看着侯君集那得意的嘴脸,看着远处,那深不见底的皇城。 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身后的东宫。 又望向了远处那片属于东征先锋营将士们临时驻扎的营地。 他眼中那最后的一丝温情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与……决绝! 李承乾将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狼牙哨子,放到了嘴边。 他看着侯君集,看着所有金吾卫,一字一句地,冷冷说道: “侯君集,你,会后悔的。” “我父皇,也一样。” 话音落。 一道充满了无尽杀机的凌厉哨音,划破了长安城的夜! 第59章 天牢一夜 天牢。 大唐帝国最阴暗也最令人恐惧的角落。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血腥、腐朽与潮湿的味道。 墙壁上青苔遍布湿滑黏腻。过道里偶尔传来几声老鼠“吱吱”的叫声,和远处囚犯那压抑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李承乾就被关在这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没有刑具。 只有四面冰冷的石墙,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仅能透进一丝微弱月光的天窗。 这是专门用来囚禁那些身份尊贵,却犯下大罪的皇室宗亲的。 李承乾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静静地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脸上的血迹早已擦去,那身镶金的龙鳞甲,也被剥下换成了这身还算干净的囚衣。 从万民敬仰的英雄,到阶下之囚,不过一夜之间。 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彻底崩溃。 李承乾闭着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 他在复盘。 从穿越至今,他所走的每一步,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扳倒李泰,改革盐法,东征大捷…… 他赢了无数次。 但只需要一次的“失误”,他之前所有的功绩和荣耀,便瞬间化为了泡影。 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时代。 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它可以让你一步登天。 也可以让你一念入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这个时代的束缚。 可到头来他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在父皇手掌心中,挣扎的……孙猴子。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缓缓打开。 昏暗的火光,照了进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是东宫总管,常何。 脸上早已没了血色,眼眶红肿,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殿下……” 常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老奴……老奴无能!老奴,救不了您啊!” “起来吧。”李承乾睁开眼,声音依旧平淡,“哭什么?孤还没死呢。” “父皇让你来的?” “是……是陛下,恩准老奴,来为您,送一顿饭。”常何擦了擦眼泪,打开食盒。 里面是四菜一汤,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这不像是给囚犯的饭,倒像是……断头饭。 李承乾看着那些菜肴,却摇了摇头。 “孤,不饿。” 他看着常何,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常何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 “殿下,您被拿下之后。陛下,当夜,便召集了宗正寺与三法司的重臣,连夜审理。” “魏……不,东阿郡公,将那份‘证据’呈了上去。” “朝堂之上已是一片……请求陛下,‘废黜东宫,另立储君’之声。” “长孙大人(长孙无忌),和兵部尚书侯君集大人,更是……带头,上本弹劾于您。” “不出所料。”李承乾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在历史上长孙无忌这个人还是不够“忠诚”的。 还有那个让刚刚“饶过一命”的副帅,在最关键的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落井下石。 这就是,政治。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房相和李勣将军呢?”李承乾又问道。 “房相……称病在家,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了。”常何答道,“而英国公(李勣)……他只是上奏,说辽东军务繁忙,对于京中之事,不敢妄言。” “只有李纲大人,和马周大人,还在为您,据理力争。” “但人微言轻,早已被淹没在弹劾的浪潮之中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 房玄龄的“称病”,是在明哲保身。 李勣的“不妄言”,是在隔岸观火。 他已经众叛亲离,陷入了真正的死局。 “殿下……”常何看着李承乾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称心……他……他还活着的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老奴敢以性命担保,当初之事,做得天衣无缝,所有经手之人,都已……” “不必猜了。”李承乾打断了他,“能将此事,查得如此清楚,又能将证据直接递到父皇面前的。除了我那位‘好四弟’,和那些恨我入骨的世家还能有谁?” “他们,联手了。” “孤,还是……小看了他们那颗想要置孤于死地的心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常何说道: “常何。” “老奴在。” “你,附耳过来。” 李承乾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几句。 常何听着,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恐惧! “殿下!不……不可啊!您……您这是要……” “去做吧。”李承乾的声音不容置疑。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记住,此事只能由最可靠的人去办。” “而且,要快!” 常何看着太子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吓人的眼睛。 太子殿下,这是要走一步足以将整个大唐都拖入万丈深渊的……惊天险棋! 他的命,早已和太子捆绑在了一起。 “……老奴……遵命。” 常何颤抖着,收起食盒重重地对着李承乾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如同一个即将慷慨赴死的死士一般,走出了这间阴暗的牢房。 牢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整个世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与死寂。 李承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李世民在甘露殿内,那张充满了猜忌与严肃的脸。 父皇。 您不是想看看您的儿子,在绝境之中还能不能创造奇迹吗? 好啊。 那儿臣,就给您,演一出,最大的! 一出足以让这天都为之色变的……大戏! 他将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由狼牙雕刻而成的哨子放到了嘴边。 吹出了一段急促而又充满了杀机的音节。 哨音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石墙,在阴暗的天牢之内,无声地回荡。 它,好像是在呼唤。 ——清君侧!靖国难! ——兵锋所指,长安城下! 第60章 天牢对峙,父与子的“底牌” 天牢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无声融化的声音。 李承乾那一句“兵锋所指,长安城下”,如同最决绝的战书,让常何这位在宫中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得不,将这道足以颠覆大唐的“密令”带出这片阴暗之地。 牢门重重地关上。 黑暗与死寂,再次将李承乾包裹。 他缓缓走到那扇唯一的小天窗下,借着那丝微弱的、清冷的月光,看着自己那双,干净而又修长的手。 这双手,曾握过笔,写下过足以活民百万的《以工代赈疏》。 这双手,也曾握过刀,为辽地百姓的安稳砍出了一条血路。 而现在,它即将要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甚至可能血流成河的……滔天巨浪。 他后悔吗? 不。 李承乾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与决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李二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也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所有的父子亲情,都不得威胁到他的皇权。 玄武门下,李世民的刀能对准他的亲兄弟。 今日在这天牢之中,父皇自然也能对他这个“忤逆”的儿子痛下杀手。 退让,只会死得更快。 解释,只会被认为是狡辩。 既然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那么,就只能用最激烈、最直接、也最让父皇恐惧的方式,去砸开一条生路! “兵谏”,或者说,“谋反”的罪名,他担不起。 但是,他可以让父皇“相信”他担得起! 他要用那支,由他亲手缔造的,对他忠心耿耿的虎狼之师,作为悬在父皇头顶的利剑! 他要逼迫父皇,坐回到谈判桌前! 去权衡!去思考! 到底是,他这个太子的“欺君之罪”更重要。 还是整个大唐江山的安危更重要! 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豪赌。 赌的就是那位打下了几乎整个大唐帝国的李世民心中,那作为“千古一帝”的,最后一丝理智。 …… 长安城,彻底乱了。 “太子密令征东大军,以‘清君侧’为名,即将班师回京”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所有王公贵胄的府邸。 整个长安的上层社会,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东阿郡公府。 李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整个人,都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极致的狂喜,而变得扭曲。 “哈哈哈哈!好!好!好啊!”他疯狂地大笑着,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李承乾!你这个蠢货!你终于……终于自己,走上了绝路!” “兵谏?清君侧?哈哈哈!父皇最恨的就是这个!这比什么‘欺君’之罪要大上一万倍!” “他死定了!他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死定了!” 李泰立刻对杜楚客下令:“快!立刻去联络长孙无忌!去联络侯君集!去联络所有,对李承乾不满的官员!” “让他们,立刻上奏!请父皇下旨平叛!将李承乾,明正典刑!挫骨扬灰!” 他仿佛已经看到,李承乾的人头,被高高地,挂在承天门的城楼之上。 而与之相对的。 赵国公府内,长孙无忌,在听完心腹的汇报后,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脸上并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凝重。 “蠢货……太子他,怎么会如此不智……”他喃喃自语。 作为最了解李世民的人,“兵谏”是触碰天子逆鳞的自杀之举。 但他同样也了解,那支“东征先锋营”,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是太子,一手打造的私军! 其战力之强,军心之稳,况且刚刚又打了大胜仗,远非京师这些安逸已久的“十六卫”所能比拟。 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备车!”长孙无忌猛地站起身,“老夫要立刻进宫面圣!” 他必须在陛下做出最坏的决定之前,去……劝! 甘露殿。 李世民,一夜未眠。 他的面前,摆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情报。 一份,是李泰、侯君集等人,联名上奏请求“发兵平叛,以正国法”的奏疏。 另一份,则是百骑从拼死传回的,关于“东征先锋营”内部情况的……真实报告。 报告上写着: “……太子被拿下后,军心震动。然,其心腹将领纥干承基、罗通等人,已迅速控制住局面。全军,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通往长安的道路,皆被封锁。” “……军中‘为太子复仇,清君侧,靖国难’的呼声,日益高涨。三万将士,群情激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西进!” 李世民的手,死死地攥着那份报告。 他的心,在滴血。 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 李承乾真的敢于用这支军队,来威胁自己这个父皇! “陛下!” 长孙无忌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辅机,进来。”李世民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陛下,万万不可啊!”长孙无忌一进殿,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太子殿下,虽然行事孟浪,但罪不至此啊!他,毕竟是您的亲骨肉,是大唐的储君!” “如今,大军在外,军心不稳。若此时,宣布太子为‘叛逆’,与之开战。无论胜负,我大唐都将元气大伤,必为四夷所趁!届时悔之晚矣!”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 “那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难道要朕,向那个用兵权来要挟朕的逆子低头吗?!” “朕的颜面何在?天子之威何在?!” “陛下!”长孙无忌重重叩首,“臣,有一策,或可解此危局。” “说!”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军心,避免兵戈。”长孙无忌抬起头,缓缓说道,“陛下,可下一道‘罪己诏’!” “什么?!”李世民猛地站起,怒不可遏。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连忙解释道,“此‘罪己诏’,非是向太子认错。而是向天下人,表明您的‘仁德’与‘苦心’!” “诏书中您可以说,是您教子无方,致使太子德行有亏;是您,偏听偏信致使忠臣蒙冤。” “然后,再将‘称心案’,重新发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李泰和崔氏的身上,将他们明正典刑!” “最后,再派一位如房玄龄这般的元老重臣,持您的亲笔信,前往辽东大军!” “如此一来,陛下您保全了仁德之名。太子殿下,也得到了‘清白’,有了台阶可下。” “一场天大的干戈,便可消弭于无形!” 李世民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长孙无忌的这个计策,是目前看来,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用最小的代价,来平息这场,即将爆发的内乱。 但是…… 他不甘心! 堂堂天可汗,竟然要向自己的儿子……低头?! 然而,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 一份由李勣从辽东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送到了他的面前。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站队,没有劝谏。 只有一句,出自《左传》的古语。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兄弟在家里争斗,但能一同抵御外来的侵侮。) 看着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李世民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颗被愤怒和猜忌,包裹得坚硬如铁的帝王之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仿佛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当年在玄武门前,与自己的兄弟那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又想起了,如今在边境,那数十万,正虎视眈眈的突厥、吐蕃、以及……那些尚未被彻底征服的蛮夷。 是啊。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如果大唐因为他们父子二人的内斗,被外敌所趁,分崩离析。 那他李世民,和他那个同样骄傲的儿子,李承乾,都将成为历史的……千古罪人! 良久。 李世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愤怒、不甘、与杀机,都已消失不见。 “……就依,辅机,你所言吧。”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拟旨吧。” 一场,足以颠覆大唐的巨大风暴,就在这最后关头,以一种最戏剧性的方式,被缓缓地按了下去。 但这不是结束。 父与子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已经,深可见骨。 第61章 朝堂新局,《氏族志》风波起 “太子兵谏”的风波,在李世民“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雷霆手段与帝王权术中,终是缓缓落下了帷幕。 李泰被废为庶人,押往黔州,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崔成浩被斩首。 而太子李承乾,则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东宫。 但这位太子殿下,也同样输得一无所有。 ——他输掉了,君父心中最后的一丝信任。 自此,李承乾彻底沉寂。 东宫的大门,常年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曾经权倾朝野的“水利总司”,也已烟消云散。 从宫里传出的,都是太子殿下,耽于黄老之术,每日炼丹求道,或是于别业之中,躬耕田亩,效仿隐士的“颓唐”之闻。 长安城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位曾经搅动了无边风云的储君。 朝堂的权力天平,开始向着新的方向悄然倾斜。 晋王李治,在舅父长孙无忌的全力扶持下,日益受到李世民的青睐。 这位看起来“仁孝恭顺”的年轻皇子,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政治场合。 李世民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教导他如何批阅奏折,如何权衡朝臣。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大家心照不宣,一个新的“储君”人选正在冉冉升起。 就在长安城,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之下。 李世民,这位帝国的掌舵者,为了进一步巩固皇权,打压那些桀骜不驯的旧日门阀,亲自投下了一颗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巨石。 贞观十二年,春。 太极殿,朝会。 李世民于御座之上,颁布了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 “……自古帝王,褒崇功臣,以劝忠良。然,近代以来,门阀之风日盛,山东士族尤为骄矜。” “其等,以数百年之郡望自矜,不屑与当朝国戚联姻,以门第高下论人优劣,而非以功勋德行,此,大违朕意!” 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威严。 “朕,意欲,重修《氏族志》!” “以我李唐皇室,为天下第一等!” “当朝三品以上,文武功臣,为第二等!” “其后,方论郡望。以此明尊卑,定秩序,为我大唐立万世之基!” “此事,由吏部尚书高士廉主修!中书令房玄龄,黄门侍郎韦挺,监察御史马周,协同编撰!”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道圣旨,如同一封战书,直接向盘踞了华夏数百年之久的“门阀制度”,发起了最猛烈的挑战! 以高士廉、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勋贵”集团,闻言皆是精神大振,高呼“陛下圣明”! 因为他们正是这项新政最大的受益者! 而以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以及朝中诸多出身于“五姓七望”的山东士族官员,则是脸色大变,如丧考妣! 将皇族与功臣,列于他们这些百年士族之上? 这,是在从根子上,刨除他们引以为傲的,那份血脉里的“高贵”! “陛下!万万不可!” 一名出身于“范阳卢氏”的御史,第一个站了出来,悲声劝谏。 “门第之别,乃是礼法之基石!非德行功勋,所能替代!” “若强行以官爵定高下,恐……恐天下士林之心,将因此而离散啊!” “正是!陛下!”另一名“清河崔氏”的官员,也立刻附和,“我等士族,传家数百年,靠的是诗书礼乐,是圣人教化!此乃文脉之所系!若轻易更易,实乃……动摇国本!” “一派胡言!” 户部尚书戴胄,这位寒门出身的铁面尚书,立刻出言反驳。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到了这门第之上,就要分个三六九等?” “依臣之见,陛下此举,正是要打破这等陋习,让我大唐,唯才是举,不论出身!此乃千古之盛政!”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如同一个菜市场一般,吵作一团。 关陇勋贵,与山东士族,这两个大唐最庞大的政治集团,开始了最直接,也最激烈的交锋!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战,从“礼法道统”,争到“祖宗家法”,互不相让。 李世民,冷冷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那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吵吧。 吵得越凶越好。 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你们这些自诩高贵的世家门阀,彻底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天下人都看看,你们那副,为了维护自家利益,而丑态百出的嘴脸! 然而这场争论,持续了数日,却依旧僵持不下。 山东士族,虽然在“势”上,不如当朝新贵。但他们毕竟掌控了“舆论”和“文脉”。 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即便是李世民,也感到有些棘手。 就在此时。 一份由监察御史马周,呈送上来的,看似并不起眼的奏疏,被送到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 只是弹劾江南道几个州的赋税,今年比往年少了三成。 并列举了一些,地方豪族,隐匿田产,偷逃税款的初步证据。 而这些,被弹劾的地方豪族,其背后,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山东,五姓七望。 李世民看着这份奏疏,又看了看站在大殿之下,那个不显山不露水,却总能在最关键时刻,递上最关键东西的马周。 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哼。” 李世民的心中,冷哼一声。 “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在朕面前邀功买好吗?” “天真。” 但这把刀,确实挺好用。 李世民猛地将马周的这份奏疏狠狠地摔在了朝堂之上! “诸位爱卿!都不要再吵了!” 天子之怒,瞬间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你们在这里与朕争论什么‘礼法’,什么‘道统’!” “可你们,知不知道!” 李世民指着那份奏疏,厉声喝道! “就在你们,夸夸其谈之时!那些,被你们视为‘文脉所系’的世家大族,正在江南之地,疯狂地兼并土地,隐匿人口,偷逃国税!将我大唐的国库,蛀得千疮百孔!”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圣人教化吗?!” 此言一出,那些山东士族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62章 晋王南下 晋王李治,要以亲王之尊,南下彻查江南赋税案。 这个消息,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发酵出了不同的味道。 在普通百姓眼中,这是新一位“贤王”的崛起。他们津津乐道于晋王殿下的“仁孝”,以及他主动为君父分忧的“担当”。 而在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勋贵集团眼中,这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彻底打垮老对手,并扶持“自己人”上位的……绝佳机会。 钦差团队出发的前一夜,赵国公府,灯火通明。 长孙无忌在他的密室之中,单独召见了他即将远行的小外甥,李治。 “雉奴,”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个,姿态恭顺,眼神清澈的外甥,心中充满了满意。 与那个越来越让他看不透,甚至感到恐惧的太子李承乾相比,李治这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实在是太“完美”了。 李治聪慧,但不锋芒毕露。 李治仁孝,所以懂得“听话”。 他没有太子那般赫赫的战功和盘根错节的势力,这意味着李治需要完全地依赖自己这个舅父。 这才是长孙无忌心中最理想的未来君主的人选。 “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人心叵测。”长孙无忌的语气,如同一个谆谆教诲的慈祥长辈,“江南士族,与山东本家同气连枝又在地方上经营百年,关系错综复杂。你切记,不可操之过急。” “舅父教诲的是,雉奴都记下了。”李治恭敬地回答,那模样像一个正在认真听讲的三好学生,“父皇也嘱咐过,此行当以‘安抚’为主,‘查案’为辅。雉奴,绝不敢辜负父皇与舅父的期望。” “嗯,你明白这个道理我就放心了。” 长孙无忌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给了李治。 “这份名单你收好。”长孙无忌的声音压低了些许,“上面是江南道几个最桀骜不驯也是与山东世家勾结最深的家族。” “他们,是陛下最想拔掉的钉子。” “你到了江南,可以先拿他们开刀立威。” 李治接过名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舅父,这些人,皆是地方望族。若无确凿证据,侄儿恐怕……不好下手啊。万一激起民变,反倒不美。” “证据?”长孙无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属于顶级权臣的不屑与冷酷。 “雉奴,你要记住。” “在这官场之上,有时候证据并非是查出来的。而是……”长孙无忌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字——“造”。 他随即又立刻将字迹抹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然”长孙无忌的语气又恢复了慈祥,“你是亲王,是钦差。做事情,要光明正大,不能用此等下作手段。” “你只需要将这些人,‘请’到你的行辕‘好言相劝’便可。” “至于剩下的事情……”长孙无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舅父在长安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李治听完,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而又“心悦诚服”的表情。 他对着长孙无忌深深一揖。 “多谢舅父为侄儿指点迷津!侄儿,此去江南,一切皆听舅父安排!” 长孙无忌看着他那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心中更是欢喜。 他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个年轻的外甥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仿佛已经看到,在自己的扶持下,李治一步步地登上那至高的宝座。 而他长孙无忌,将成为大唐开国以来权势最盛的……人臣。 …… 送走了李治,长孙无忌又在密室中,接见了另一位深夜来访的客人。 来人,正是刚刚从东征先锋营,返回长安的兵部尚书侯君集。 此刻的侯君集,早已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那场“牵马三日”的奇耻大辱,和他亲眼目睹的“辽东大捷”,再加上太子经历“谋反”一事后还能平安无事,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陈国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长孙无忌明知故问。 侯君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地说道: “赵国公!救我!” “如今太子殿下,威望日隆,军中将士,皆视其为神明!我……我在军中,早已被架空,形同虚设!” “我怕……我怕迟早有一天,他会寻个由头将我……彻底除去!” “放眼朝堂,能与太子抗衡,救我一命的,只有……只有您了!” 长孙无忌看着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侯君集,心中闪过一丝鄙夷。 但这条“狗”,虽然不中用,但还是有利用的价值。 “侯将军,何出此言?”长孙无忌缓缓说道,“你,乃是国之功臣,又是陛下的心腹。太子殿下,岂敢对你无礼?” “赵国公,您就别安慰我了!”侯君集苦涩地说道,“您比谁都清楚,那位太子殿下,其心智手段早已非我等所能揣度!他若想杀我,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嗯……”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也罢。你我皆是为陛下效力。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忠臣良将蒙冤受屈。” 他扶起侯君集,低语了几句。 “……晋王殿下,此次南下,陛下极为看重。但江南之地鱼龙混杂,难免会有些……不开眼的宵小意图不轨。” “我需要一些‘可靠’的人手,去暗中保护晋王殿下的安全。” “你在军中多年。手底下,总有那么几个敢打敢杀又绝对忠心的……亡命之徒吧?” 侯君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就明白了长孙无忌的用意! 这是要他去江南替晋王干脏活! 去制造,那些所谓的……“意外”! 一旦接受了,他就等于彻底地与太子决裂,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了赵国公和晋王这条船上! 可若是不接……以太子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还能活多久? “……公爷放心!” 侯君集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此事包在末将身上!末将定会派出最得力的人手,确保晋王殿下,在江南万无一失!任何敢于阻碍殿下办案的宵小,都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长孙无忌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接下来,就看,江南的那些蠢货,够不够识相了。 第63章 江南风起 晋王李治的钦差仪仗,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苏州府。 李治,这位年仅十三岁的皇子,其言行举止堪称“皇子”的典范。 李治没有立刻传唤任何官员,也没有摆出钦差的威风。 而是先去祭拜了当地的文庙,对圣人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文脉”的尊重。 而后又亲自前往城外的粥棚,慰问那些因去年旱情,而生活困苦的流民,并以自己的名义捐出了百石粮食。 李治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仁孝”与“亲民”的气息,让苏州的百姓对他赞不绝口。 在面对那些心中惴惴不安前来拜见的江南豪族时,李治的态度,更是温和到了极点。 “诸位皆是江南的才俊,大唐的栋梁。” 在苏州府衙的大堂之上,李治的声音温和而真诚,如同一阵春风拂去了众人心中的些许寒意。 “父皇此次派本王前来,非为问罪,实为彻查。是想查明这赋税亏空背后,究竟是如传言所说,有人故意偷逃,还是另有隐情?比如,遭遇了水患,或是……被地方酷吏,多有盘剥?” “本王不愿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还请诸位能体谅本王的难处,主动将府上的账目呈送上来,自查自纠。如此,本王也好在父皇面前,为诸位多多美言几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传达了皇帝的“威”,又展现了自己这位皇子的“恩”。 那些江南豪族们,听完之后,心中稍定。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言辞恳切,面带微笑的少年皇子,心中的警惕不自觉地便放下了几分。 这位晋王殿下虽然是钦差,但毕竟年幼又素有“仁孝”之名,想必不会像当初的太子那般手段酷烈。 只要他们将账目做得“漂亮”一些,应该不难糊弄过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苏州各大豪族的府上,灯火通明。 无数的账房先生,都在连夜赶制着一本本,足以以假乱真的“完美账簿”。 但这些豪族即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文雅的较量”。 意外,突然就开始了。 第一个出事的,是苏州汪氏的族弟,汪守信。 此人是此次联合各大家族,对抗朝廷查账的主要牵头人。 三日前的夜里,有人发现他在自家的后花园中“不慎”失足落入了池塘,竟活活淹死了。 苏州府的仵作查验过后,给出的结论是——酒后失足意外身亡。 家属悲痛欲绝。 晋王李治听闻此事后,更是“痛心疾首”,亲自前往汪府吊唁,并厚赏其家人,以示“皇恩浩荡”。 第二个出事的,是本地最大的丝绸商,顾氏家主。 顾家是此次制作假账最为“完美”也最为嚣张的一家。 两日前,顾府深夜莫名失火。 一场大火,将整个账房烧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账本都化为了灰烬。 只有一份由顾家家主亲笔画押,“自愿”向朝廷捐献家产之半以助“关中水利”的……认捐书。 被“恰好”路过巡夜的官兵,从火场边缘捡了出来。 而顾家家主本人,则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至今昏迷不醒,已然痴傻。 李治再次表现出仁德,下令太医全力救治,并对其家人多加抚恤。 有一个倒霉蛋是负责审核各家账目的一位苏州府户曹参军。 此人是范阳卢氏的门生,为人精明,据说已经看出了某些账目中的“破绽”,并准备以此为要挟,向其他家族勒索钱财。 可就在昨日,他在从府衙回家的路上连同全家老小,被一伙突然冒出来的“山贼”,残忍地灭了门。 苏州府的府兵接到报案,赶到之时,只剩下一片血泊和几具冰冷的尸体。 一件件,一桩桩,似乎全是“意外”。 每一个死者,都死得“合情合理”,死得“恰到好处”。 但所有活着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没有人敢去猜。 因为他们怕下一个“意外”,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江南士族圈。 那些前几日还在负隅顽抗的家族,吓得一个个跟摇尾乞求的狗一样。 争先恐后地涌向晋王李治的行辕。 不是来送假账的。 而是献上自己的所有,以求活命! “殿下!罪臣……罪臣有罪!罪臣,愿将家产之七成‘捐献’给国库,以赎前罪!” “殿下!那山东的本家,才是真正的国贼!他们在山南道隐匿的人口就不下五万!罪臣愿为殿下指证他们!” “殿下!饶命啊!求殿下,饶了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晋王李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如同丧家之犬般的江南士族。 那张“仁孝恭顺”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不忍”。 “诸位……诸位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李治亲自将为首的几人扶了起来,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 “本王早就说过,父皇只是想彻查真相,并非是要赶尽杀绝。” “汪二爷与顾家主之事,本王也深感痛心。想必是他们心中有愧,才自寻了短见吧。” “唉,罢了,罢了。” 李治叹了口气,脸上是满满的怜悯和同情。 “既然诸位已经幡然悔悟,愿意捐献家产,戴罪立功。那本王便在父皇面前为诸位美言几句吧。” “只望,诸位日后能好自为之,忠君爱国莫要再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了。” 一番话说得是那么的“仁慈”,那么的“宽宏大量”。 那些江南士族们听完之后,如蒙大赦,纷纷对着李治感恩戴德叩首不止。 仿佛这位晋王殿下,真的是将他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活菩萨。 …… 东宫。 李承乾,正站在一架巨大的,正在缓缓转动的水车旁。 这是他根据后世的知识,改良出的“筒车”,可以利用水流自身的动力,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高处的田地里。 李承乾看着那清澈的河水,被一节节竹筒带上高处,再倾泻而出,灌溉着那片新开垦的试验田。 脸上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容。 常何,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将一份由马周的参谋司,刚刚从江南传回的密报呈送了上来。 “殿下,江南,出事了。” 李承乾接过密报,缓缓展开。 上面记录着一条条,关于“意外身亡”、“深夜失火”、“全家被灭”的记录。 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好手段。” 良李承乾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杀人于无形,嫁祸于无踪。既达成了目的,又摘清了自己。” “我这位九弟,比我想象的,还要会‘藏’。” 李承乾本以为,这场江南的棋局是他与晋王,以及那些江南士族之间,一场关于“智谋”与“经济”的较量。 可没想到,这位好弟弟,根本就没打算安生。 直接掀了桌子。 用最血腥、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殿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常何问道,“晋王,如今大功告成,即将回京。陛下对他,可是赞不绝口啊!您……您再不有所行动,这……这东宫之位,恐怕……” “行动?”李承乾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谁说孤没有行动?” 李承乾指了指面前,那正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的水车。 “这,就是孤的行动。” 李承乾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在阳光下长势喜人的水稻。 “这也是孤的行动。” 李承乾转过身,看着忧心忡忡的常何,缓缓说道: “常何,你记住。” “权谋,是术,非道。” “稚奴他用酷烈的手段,得到的只是江南士族一时的畏惧,和深入骨髓的仇恨。” “就像是是沙滩上的城堡,看似华美,一推就倒。” “而孤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界。” “用这水车,让天下万亩良田不再干涸。” “用这稻种,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再挨饿。” “当所有的百姓都因为孤的‘道’,而吃饱了饭,过上了好日子。” “你觉得到那时,天下的人心会在谁那边?” “父皇那张龙椅,又会传给谁?” 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常何从未见过的,如同神明般自信的光芒。 “稚奴他赢了江南。” “而孤,要赢的是……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