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朕的相父是岳飞?!》
第20章 相父,朕的豆瓣酱管够!
宜兴的捷报,裹挟着长江的水汽和战场未散的硝烟味,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一支穿云箭,狠狠扎进了临安行宫沉闷的朝堂!
“报——!!!大捷!大捷!!!”传令兵几乎是滚进大殿,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云霄的狂喜,“岳枢密于宜兴城外三十里,设伏击破金虏先锋万骑!阵斩金将阿里孛!缴获战马辎重无数!金兀术震怒,然前锋已溃,暂退二十里扎营!!”
“轰——!”
整个朝堂瞬间沸腾!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主战派大臣们激动得面红耳赤,互相捶打着肩膀,高呼“天佑大宋!”“岳将军威武!”!连那些素来持重的老臣,也忍不住捻须颔首,老泪纵横!汴梁沦陷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久违的、酣畅淋漓的大胜撕开了一道耀眼的裂缝!
御座之上,刘禅的反应最为直接,最为炽烈!
“赢啦?!哈哈哈哈!赢啦!!”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光滑的下巴因为狂笑而剧烈颤抖,整个人手舞足蹈,差点从丹墀上蹦下来!巨大的喜悦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帝王威仪!他用力挥舞着拳头,朝着虚空,朝着那幅巨大的舆图,朝着岳飞所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
“相父——!岳将军!打得好!打得好啊!!”他喊着“相父”,眼神却无比精准地投向了岳飞所在的方向,那里面燃烧着纯粹的、狂热的崇拜和喜悦!“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能行!和相父一样行!!”
他兴奋地在御座前来回踱步,像只撒欢的小马驹,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赏!必须重赏!重重的赏!!”忽然,他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爆发出比刚才听到捷报时更加惊人的亮光!一个念头,如同火锅开锅时最沸腾的那个泡泡,“啵”地一声在他脑子里炸开!
豆瓣酱!郫县豆瓣酱!相父的灵魂!岳将军的命根子!胜利的源泉!
“王德用!笔墨!快!”刘禅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尖利刺耳。
王德用连滚爬爬地扑到御案前,铺开黄绫绢帛,双手颤抖着研墨。
刘禅一把抢过紫毫笔,蘸饱了浓墨,根本不顾什么章法格式,在那象征无上皇权的圣旨上,如同打铁般,力透纸背地狂书起来!字迹比以往更加狂放不羁,横竖撇捺都带着一股子要把绢帛戳穿的狠劲和喜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飞岳鹏举!打得好!打得妙!打得金狗呱呱叫!朕心甚慰!赏!重赏!!”
写到“赏”字,他顿了一下,眼中精光四射,仿佛找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笔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继续落下:
“赏——十年份郫县豆瓣酱——!!要窖藏最久的!要油最厚的!要最红最辣的!给朕装坛!装大坛!装一百坛!不!两百坛!八百里加急!送到岳将军营中!告诉将士们!敞开吃!蘸着酱吃!吃饱了!给朕接着打!把金兀术那龟儿子蘸着酱生吃了!!”
写完这石破天惊的赏赐内容,他似乎觉得还不过瘾,豪情直冲云霄,笔走龙蛇,在圣旨末尾又添上了更加惊世骇俗的承诺:
“将军凯旋之日,朕在汴梁…呃…”他笔锋一滑,汴梁二字写得有些歪斜,似乎觉得有点远?他毫不在意地涂掉,在旁边大大地写上:
“临安宫顶!摆最大的火锅!毛肚!管饱!管够!朕与你…不醉不归!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拖得老长,墨迹淋漓,带着一股子气吞山河的豪迈(和荒诞)。
“砰!”刘禅将笔狠狠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
“快!八百里加急!给朕的相父…岳将军送去!!”他挥舞着那张墨迹未干、散发着浓烈墨香和…隐约豆瓣酱臆想味的圣旨,兴奋得满脸通红。
“噗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如同重物坠地,瞬间打破了朝堂上狂喜和惊愕交织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班列最前方,宰相秦桧,双目圆睁,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如同一截被砍断的木桩,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金砖地上!口角甚至还溢出了一丝白沫!显然是被这“十年份豆瓣酱重赏”和“宫顶火锅庆功”的终极圣旨,彻底击溃了理智和承受力的防线!
“秦相公!”
“快传太医!”
朝堂瞬间又乱成一团。
宜兴,岳家军大营。
胜利的喜悦尚未散去,营地里飘荡着腊肉、新启封泡菜和淡淡血腥混合的气息。岳飞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虽然疲惫却士气高昂、眼神锐利的将士,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此战虽是小胜,却意义重大,打出了军威!
就在这时,熟悉的、如同催命符般的马蹄声再次由远及近! “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岳飞的心猛地一沉。又来?!这次是什么?更大的鹅毛扇?还是…泡菜坛子pro max版?
传旨太监在众将和士卒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展开圣旨。当他念到“赏——十年份郫县豆瓣酱——两百坛!”时,声音都变了调。念到“汴梁…临安宫顶…火锅…毛肚管饱…”时,更是如同梦呓。
圣旨宣读完毕。几个禁军吭哧吭哧地抬上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咸鲜辛辣气息的陶坛。坛身上还贴着红纸,上书御笔亲题(字依旧丑得惊心动魄):“郫县豆瓣十年陈酿北伐专供”。
岳飞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坛沉甸甸、油乎乎、散发着“皇恩浩荡”气息的豆瓣酱。冰凉的坛身贴着他的掌心,那浓烈到刺鼻的酱香混合着花椒的麻,如同实质般钻进他的鼻腔。
他捧着酱坛,缓缓站起身。台下是数千道目光的聚焦。有好奇,有敬畏,有对胜利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观看某种神秘仪式的茫然和困惑。
岳飞的背脊依旧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但只有离他最近的张宪,才能看到自家主帅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致的茫然和自我怀疑。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坛红得刺眼、油得发亮的“御赐至宝”,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一个巨大的、如同梦魇般的疑问,不受控制地在他铁石般的心头疯狂滋生、盘旋:
我岳飞…堂堂七尺男儿,统帅千军万马,矢志收复河山…
最终…难道就是为了…为了这个?!
临安行宫,偏殿。
刘禅支开了所有人。殿内依旧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红油火锅底料气息。一口巨大的黄铜火锅在炭炉上翻滚沸腾,红浪滔天,发出“咕嘟咕嘟”的、如同战鼓般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刘禅没有涮肉,没有喝酒。他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双手托着光滑的下巴,眼神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潭,静静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火锅里那翻滚不休、如同熔岩地狱般的红油汤面。
跳跃的炭火映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明灭灭。殿外,隐约传来新的八百里加急马蹄声,比以往更加急促,更加沉重!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那是前线最新的战报:金兀术亲率十万主力,号称二十万,铁浮屠尽出,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正以泰山压顶之势,滚滚南下!直扑岳家军!真正的决战,一触即发!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殿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王德用那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尖细嘶喊,穿透了殿门:
“陛下——!金兀术…金兀术亲率大军压境!岳将军…岳将军告急——!!!”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偏殿。
刘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那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红油漩涡中心。那“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此刻在他耳中,仿佛化作了五丈原的寒风,化作了金兀术铁蹄的轰鸣,化作了相父临终前不甘的叹息…
一丝极其冷冽、与平日嬉笑怒骂截然不同的锐光,如同出鞘的冰刃,在刘禅幽深的眸底骤然闪过!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一只手伸进了自己宽大的龙袍袖袋深处。
摸索着。
然后,在火锅升腾起的、带着辛辣气息的氤氲雾气中,在殿外那令人窒息的告急声背景里,刘禅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掏出了十二枚东西。
那是十二枚金灿灿、沉甸甸、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可以号令天下兵马、调动一切资源的——调兵金牌!
只是此刻,这些金牌上空空如也,尚未书写任何命令。冰冷的金属表面,倒映着火锅里跳跃的红色火焰,也倒映着刘禅那张在雾气中显得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决绝狠厉的脸。
他拈起一枚空白的金牌,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轻轻摩挲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翻滚的红油火锅,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算计的弧度,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金兀术…相父…岳将军…”
“该用…那招了…”
第21章 汴梁阴影下的犹豫
金兀术的拐子马在百里外扬起烟尘,斥候急报如滚雷炸响帅帐。
岳飞指尖划过地图上那道致命弧线——是千载难逢的围歼良机。
可案头堆积的腊肉军报和临安密信,像冰冷的锁链捆住他的将令。
“传令各营,未得帅令不得出击。”
帐帘掀起的刹那,牛皋一拳砸在柱上:“元帅!再等下去,金狗就…”
岳飞闭上眼,地图上那道战机裂痕,正随帐外风声无声扩大。
初秋的朔风已带上北地特有的凛冽,刀子般刮过连绵的军帐,扯得岳字大旗猎猎作响。中军帅帐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地图在长案上铺开,山川城池的墨线被摇曳的烛火拉扯得有些扭曲。岳飞背对帐门,凝立如岳,深锁的眉头下,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地图上一个用朱砂狠狠圈出的点——汴梁。那座魂牵梦萦的故都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道未愈的旧疤。
死寂被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骤然撕裂。帐帘猛地掀开,裹进一股刺骨的寒气与尘土。一名斥候踉跄扑入,单膝重重砸在地上,脸上混杂着汗水泥污与急迫的赤红,气息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
“报——大帅!金兀术本部主力动向有异!”斥候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路狂奔的力竭,却字字如铁钉楔入凝滞的空气,“侦得确报,其麾下最精锐一支拐子马,约三千骑,正急速向东南方向斜插!意图不明,但…但其路线,极似要绕过我左翼牛皋将军防区,直扑我后方粮道枢纽——长葛镇!”
斥候的声音在“长葛镇”三字上戛然拔高,如同冰锥刺破帐幕。
“什么?!”副帅张宪失声低呼,一步抢到地图前,手指急切地顺着斥候描述的路线划过。指尖最终停在代表长葛镇的墨点上,距离岳家军此刻的位置,不过百里之遥。一条清晰的、带着致命弧度的虚线,仿佛毒蛇的獠牙,在地图上瞬间成型。
“好个金兀术!”王贵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想断我粮道?这是自投罗网!大帅!”他霍然转向岳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战机!天赐的战机啊!他这支精兵孤军深入,左右皆无有力策应。只要我军即刻调动,以雷霆之势合围,必能将其一口吞掉!歼此精锐,金贼胆寒,汴梁门户洞开!”
帅帐内的空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点燃了。将领们脸上因连日僵持而积郁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亢奋,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岳飞身上,只待那一声令下。
然而,案后的身影却纹丝未动。
岳飞缓缓转过身,烛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紧蹙的眉头下,眼神深不见底,并无半点王贵等人的狂喜。他几步走到地图前,俯身,指尖精准地落在那条代表金军偏师的弧线上,顺着其轨迹,又移向长葛镇,再缓缓滑过岳家军各部的位置。他的动作沉稳得近乎迟滞,指尖划过地图的沙沙声,是此刻帐内唯一的声响,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声的推演中流逝。将领们脸上的兴奋渐渐冷却,被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取代。牛皋焦躁地挪了挪脚,甲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终于,岳飞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那眼神里,有洞察战机的锐利,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战机,”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确如王将军所言,稍纵即逝。”
他话锋一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长案边缘一份摊开的军报——那是昨日蜀中转运司送抵的文书,上面详细罗列着刚运到的“御赐军需”:腊肉两千斤,泡菜三百坛,干辣椒五十袋…数字后面,是军需官用蝇头小楷加注的忧虑:“鲜蔬转运艰难,多已腐烂,新补之菜尚在途中。部分士卒已有腹泄、口疮之症上报。”
“然,”岳飞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大军深入敌境,粮草转运线已如强弩之末。蜀道艰难,陛下的厚恩…”他目光扫过那份军报,“…腊肉、泡菜、辣椒,固然提振士气,然士卒久食辛燥,肠胃不堪,病患渐生。新鲜菜蔬,杯水车薪。此刻若倾力围歼,必是一场恶战,后续粮秣、伤药、被服…能否跟上?若一击不中,或成胶着,大军顿于坚城之下,粮道再被袭扰,后果不堪设想。”
帐内一片沉寂。王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份写着“腹泄、口疮”的军报上。
岳飞的目光并未停留,转而投向案角另一份未曾开封、却透着无形压力的信函——那是三日前自临安以普通驿递送来的公文。虽未署名,但封口处特殊的火漆纹样,已足够说明它来自何处。秦桧一党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在这军机要地投下冰冷的寒意。
“再者,”岳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手指轻轻拂过那份密函,“临安…风向未定。”他没有明言,但在场诸将谁人不晓?秦桧那张阴鸷的脸、那些“拥兵自重”、“结交蜀商”的污蔑之词,如同无形的锁链,在每一次捷报传回时,都悄然收紧一圈。他仿佛又看到历史上那一道道催命的金牌,听到那不容置疑的撤军旨意。此刻若贸然发动大战,一旦临安方向稍有风吹草动,一道议和的旨意,甚至一道勒令班师的“金牌”,就足以让数万将士的血汗付诸东流,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顾虑比任何金军的刀枪更沉重,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刺痛。他渴望胜利,渴望收复故土,但他更清楚,自己肩上担着数万忠勇将士的身家性命和一个王朝岌岌可危的脊梁。他输不起,更不能让这些追随他的袍泽因自己的“孟浪”而陷入绝境。
帐内死寂。炭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噼啪作响,更衬得气氛压抑。
岳飞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那条致命的弧线。战机如流沙,正从指缝间无情滑落。他仿佛能看到金兀术那支精锐拐子马的马蹄,正一下下踏在通往长葛镇的路上,踏在稍纵即逝的战机之上。
良久,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岳飞胸腔深处吐出。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那点因战机而燃起的星火已被强行压灭,只剩下磐石般的沉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传令各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严密监视金军动向,加固营防,谨守阵地。无本帅亲笔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将领们脸上最后一丝残存的希冀彻底粉碎。张宪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王贵颓然低下头。牛皋更是按捺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支撑帐幕的粗大木柱上!
“咚!”一声闷响,木屑簌簌落下。 “元帅!!”牛皋猛地抬头,虎目圆睁,血丝密布,吼声中带着不甘的悲愤,“再等下去,金狗就…就溜了!那是三千拐子马!是金兀术的心头肉啊!”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胸膛剧烈起伏。
岳飞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帐中任何一人。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幕,投向了北方那片被血色夕阳浸染的天空。地图上那道象征绝佳战机的弧线,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正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越来越大的缝隙,如同命运冰冷的嘲弄。
帐帘掀动,传令兵领命而出,卷进一股更冷的北风。
战机,终究在无边的顾虑与沉重的阴影下,悄然流逝。
第22章 临安宫中的火锅香与皇帝跳脚
临安皇宫深处,偏殿暖阁。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雕花木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本该是宁静的午后,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焦躁彻底搅碎。
“啪!”
一份被揉得皱巴巴的密报狠狠砸在铺满蜀锦的紫檀木御案上,震得旁边堆叠如小山的“北伐基金”账本都抖了三抖。账本封面上墨迹淋漓,写着诸如“皇家园林门票入账”、“御笔字画拍卖明细”、“腊肉预售货款”等令人瞠目的条目。
刘禅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躁熊罴,在并不算宽敞的殿内团团打转。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被他胡乱掖在腰带里,露出半截绸裤,头发也因他烦躁地抓挠而散乱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他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怒气。
“战机!战机!稍纵即逝?!”他猛地停下脚步,指着案上那份密报,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岳飞)咆哮,“相父!我的岳相父啊!金兀术那龟孙子都露腚了,你还等啥子嘛!等他把冻肉啃完了好跑路嗦?!”
他再次烦躁地踱起步子,步子又快又重,踩得金砖地面咚咚作响,仿佛要把满腔的憋闷都跺进地底去。
“顾虑!又是顾虑!腊肉不够嗦?泡菜不香嗦?朕连御花园的门票钱都刮地皮刮出来给你送去了!还有啥子好顾虑的嘛!”他越说越气,猛地一脚踹在御案腿上。沉重的紫檀木案发出痛苦的呻吟,案头一个精致的青瓷笔洗跳了跳,里面的清水泼洒出来,濡湿了摊开的账本一角,墨迹迅速晕染开一片模糊的“腊”字。
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两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皇帝那无处发泄的怒火下一刻就落到自己头上。殿内只回荡着刘禅粗重的喘息和焦躁的踱步声,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刘禅一把抓起那份密报,仿佛要把那上面的字句抠出来。他死死盯着岳飞那沉稳有力、却字字透着谨慎与无奈的字迹:
“……虏酋兀术部异动,其精锐拐子马似有穿插迂回,窥我粮道长葛之意。此诚歼敌良机,稍纵即逝。然…大军深入,转运维艰,蜀中军需虽源源至(腊肉、泡菜、椒辛等甚夥),然鲜蔬难继,士卒间有腹泄口疮之虞,恐难支撑大战消耗。更兼…临安朝议未靖,臣恐后方掣肘,若战事迁延,恐生不测。伏乞圣裁,示下机宜,以安军心……”
“后方掣肘…后方掣肘…又是那个秦老抠!”刘禅气得七窍生烟,把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老子给他送了那么多清火苦瓜,手都给他拍肿了,他还不晓得收敛?!还敢给老子相父使绊子?!等老子空了,非拿玉玺把他脑壳砸个坑出来!”
他想象着岳飞在帅帐中眉头紧锁、举棋不定的样子,那画面像根针一样扎着他的心。前世五丈原秋风中,相父那疲惫到极点的身影、那最终未能实现的北伐宏愿,与此刻地图前踌躇的岳将军,在刘禅混乱的思绪中重叠、撕裂。
“打啊!相父!当年在祁山,你就是太稳了!稳得把命都搭进去了!这次不一样!有朕在!朕给你兜底!你要啥朕给啥!你怕啥子嘛!”他对着北方的虚空,几乎是嘶吼出来,眼眶都有些发红,那是混杂着对前世遗憾的痛和对今生机会抓不住的急。
就在他胸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喷薄而出,恨不得插翅飞到前线揪着岳飞衣领吼“给老子打!”的当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香气,如同无形的攻城槌,猛地撞开了紧闭的殿门缝隙,蛮横地、不容拒绝地灌了进来!
那香气是如此浓烈,如此复杂,如此具有侵略性!滚烫的牛油混合着几十种香料在高温下反复熬炼出的醇厚脂香是它的基底,如同厚重的洪流;紧接着,是花椒被激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感,如同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空气中跳跃;再然后,是辣椒被热油逼出的、带着燎原之势的灼热辛香,霸道地刺激着鼻腔深处;其间还夹杂着豆豉的咸鲜、醪糟的微甜回甘、以及葱姜蒜等辛料被彻底驯服后释放出的复合韵味……
这香气,勾魂摄魄!它瞬间压倒了殿内龙涎香的清冷,驱散了刘禅满腔的怒火焦躁,甚至蛮横地唤醒了他沉睡的味蕾和肠胃,发出咕噜噜的轰鸣!
“呃?”刘禅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的焦虑,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猛地停下脚步,像被施了定身法。鼻翼不受控制地急速翕动着,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那令人灵魂颤栗的香味。口水在口腔里疯狂分泌。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香气袭来的方向——御膳房!
那股浓烈、滚烫、带着无与伦比诱惑力和…某种奇异熟悉感(蜀地记忆)的“特浓牛油火锅底料”的香气,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缠绕住了刘禅狂躁的神经末梢。
就在这一瞬间,刘禅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暴躁、焦虑、不甘…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后骤然凝聚的、近乎癫狂的、亮得骇人的精光!
一个荒诞绝伦、惊世骇俗、却又在他那穿越者与吃货双重灵魂深处显得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九霄之上劈下的金色雷霆,“咔嚓”一声,撕裂了他所有的思维定式,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他像一尊被点化开窍的石像,直勾勾地盯着御膳房的方向,咧开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足以让秦桧做噩梦、让满朝文武头皮炸裂的、混合着狂喜与恶作剧的弧度。
殿内死寂。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只看到皇帝陛下僵硬的背影,和那微微抽动、仿佛在捕捉某种无形猎物的…鼻子。一股寒意,莫名地顺着他们的脊椎爬了上来。
第23章 十二道“香辣金牌”的诞生
御膳房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刘禅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冲撞下,发出了濒临破碎的哀鸣。门板轰然洞开,将里面正在为晚膳做最后忙碌的御厨、帮工、内侍们惊得魂飞魄散。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门口,只见皇帝陛下龙袍散乱,发髻微斜,脸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双目如电,直刺灶台中央那口咕嘟作响、蒸汽缭绕的巨锅!
“陛…陛下?!”掌勺御厨手里的铜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舌头打结。
刘禅根本无暇理会满屋子瞬间石化的众人。他的全部心神、全部感官,都被那口巨锅彻底俘获。霸道绝伦的牛油香气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地拍打着他,瞬间填满了整个肺腑。那锅中翻滚着的是何等瑰丽的景象!厚重的牛油呈现出熔金般的赤红色泽,无数饱满的花椒粒在热浪中沉浮跳跃,释放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气息;鲜红的辣椒段如同战场上冲锋的士卒,在滚烫的油汤里翻滚搏杀,将灼热的战意化作燎原的辛香;豆豉的咸鲜、姜蒜的辛烈、醪糟的微甘、以及几十种秘制香料被反复熬煮后融合成的、足以勾动灵魂最深处的复合浓香…这一切在高温的催化下,完美交融,化作一锅沸腾的、活着的、香气炸弹!
“成了!就是它!朕要的就是这个!”刘禅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一个箭步冲到灶台前,无视那灼人的热浪,指着那锅还在激情澎湃、咕嘟冒泡的特浓牛油火锅底料,声音因激动而劈叉,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和孩童般的急不可耐:
“快!给朕装起来!用最好的罐子!要厚实!要密封得死死的!连一丝气儿都别给朕漏了!立刻!马上!快!!”
最后一个“快”字,如同惊雷在御膳房炸响。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打破,所有人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惊醒过来,陷入一片极度恐慌又高效的手忙脚乱之中。
“罐子!快!找最好的密封罐!要金漆的!象征御赐的那个规格!”御膳房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指挥着。几个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如同受惊的兔子,嗖地窜向库房深处。
“勺子!大铜勺!小心烫!快舀!”掌勺御厨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勺子,也顾不上烫手,抄起旁边一个巨大的铜盆,对着那滚沸的汤底就舀了下去。滚烫的红油溅起,吓得旁边的帮工哇哇乱叫,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帮忙稳住铜盆。
刘禅像一头焦躁的狮子,在灶台前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被舀出的、流淌着熔岩般色泽的底料,嘴里不停地催促:“快点!再快点!相父…岳将军那边等不及了!”
趁着御厨和太监们与滚烫底料搏斗的间隙,刘禅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御膳房,最终定格在角落一张沾满油污的小方桌上。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挥开桌上的杂物,露出底下粗糙的桌面。
“笔!墨!纸!快!”他冲着旁边一个已经吓傻的内侍吼道。
内侍连滚带爬地捧来笔墨纸砚。刘禅一把抓过那支兼毫笔,也不管什么蘸墨均匀,粗暴地在砚台里杵了几下,饱蘸浓墨,就着那张粗糙的、甚至沾着几点油星的黄麻纸,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被狗撵着跑出来的一般,笔画粗粝,带着一股子蛮横的急迫感,力透纸背:
将军不急朕急!再不打金兀术要跑回去啃冻肉了!速战!回来涮毛肚管够!
——刘禅(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权当玉玺)
没有繁复的辞藻,没有文绉绉的圣谕格式,只有最直白的催促和最接地气的许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刘禅此刻狂跳的心音和喷薄的唾沫星子。
“拿去!塞进罐子里!跟底料一起!”刘禅写完,看也不看,将墨迹淋漓、甚至被他手肘蹭花了一角的“圣谕”随手甩给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
此时,库房的小太监们气喘吁吁地抬来了十二个特制的陶罐。罐子本身是粗陶,但外面被精心漆成了象征皇家最高命令的金色,罐口有特制的凹槽,配套的是同样漆金的厚重金属盖,盖内嵌着耐高温的软木垫圈,边缘有螺旋卡口——这是专门用来密封传递最紧急军情、象征“金牌急递”的容器!
“装!快装!”刘禅指着那盆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香气浓郁到令人眩晕的牛油底料,声音嘶哑。
御厨们如临大敌,用特制的长柄铜勺,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粘稠、色泽诱人的红油底料舀入金色的罐中。滚烫的油脂接触冰冷的罐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腾起更浓烈的白气和香气。每一勺都舀得满满当当,直到那金色的罐子被赤红滚烫的“熔岩”填至罐口。太监们立刻上前,将配套的金色金属盖对准罐口螺旋口,用特制的扳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旋紧!直到那软木垫圈被彻底压实,确保一丝气息都无法逸出。
很快,十二个沉甸甸、金灿灿、密封得如同铁桶般的罐子,整齐地排列在刘禅面前。它们安静地矗立着,但罐壁传递出的惊人热度,以及那无论如何密封都顽强透出的一丝丝、一缕缕勾魂夺魄的牛油混合着花椒辣椒的霸道香气,无声地宣告着它们内里蕴含的“不凡”。
刘禅看着这十二个金光闪闪的“杰作”,眼中闪烁着极度亢奋的光芒。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早已被紧急召唤至御膳房外待命、身披轻甲、骑着最神骏驿马的十二名最精锐驿卒吼道:
“听着!这不是圣旨!是军需!是朕赐给前线岳将军的‘提神汤’!十万火急!用最快的马!用跑死马的速度!给朕送到岳将军手上!记住,是连发十二道!一道也不能少!少了一道,朕拿你们的脑袋当毛肚涮了!”
他的声音在御膳房外的空地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
驿卒们看着眼前这十二个散发着诡异热度和香气的“金牌罐”,又听着皇帝这匪夷所思的命令,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茫然、难以置信,但最终都化为军人对最高命令的绝对服从。他们齐刷刷抱拳,声如洪钟:“喏!谨遵圣谕!”
随即,十二名驿卒如同离弦之箭,翻身跃上马背。每人从旁边的太监手中,极其郑重地接过一个沉甸甸、热乎乎、散发着隐约异香的金色罐子,稳稳地抱在怀中。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抱着的是传国玉玺本身。
“驾!”为首的驿卒一声短促的呼喝。
十二匹神骏的驿马同时发力,马蹄铁踏在宫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爆响。十二道烟尘如同决堤的怒龙,以席卷一切的气势,从洞开的宫门狂飙而出,瞬间消失在临安城繁华的街巷尽头,只留下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混合着尘土与牛油底料的奇异味道。
刘禅叉着腰,站在御膳房门口的高阶上,眯着眼,眺望着那十二道绝尘而去的烟龙方向。初秋的夕阳给他散乱的龙袍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得意、期待和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神采。
他用力吸了吸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垂涎的香气,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低笑起来: “相父…岳将军,朕这份‘提神汤’,绝对够劲!金兀术?哼,看你这回往哪里跑!朕的毛肚…可都给你备好了!”
第24章 驿道狂奔与“香气”袭扰
临安城高大的城墙在身后急速退去,化为地平线上的一道灰影。十二匹神骏的驿马,如同十二支离弦的箭矢,撕裂了初秋黄昏的宁静。马蹄铁在官道的夯土路面上敲打出密集如鼓点般的爆响,卷起滚滚烟尘。马背上的驿卒,身体紧绷如弓,伏低身形,目光死死锁住前方蜿蜒的道路。他们的怀中,紧紧箍抱着此行的“使命”——那沉甸甸、金灿灿、散发着惊人热量的“火锅金牌”罐。
疾风扑面,却吹不散萦绕在驿卒鼻端那股霸道绝伦、无孔不入的香气。
尽管罐口被特制的软木垫圈和螺旋金属盖密封得严丝合缝,但那内里蕴含的、如同岩浆般炽烈滚烫的牛油底料,其香气的穿透力似乎超越了物理的界限。一丝丝,一缕缕,顽固地、持续不断地从罐体的细微缝隙中渗透出来,混合在驿卒狂奔带起的风里,顽固地钻进他们的鼻腔。
那是一种何等酷烈的煎熬!
滚烫牛油厚重的脂香,如同最醇厚的诱惑,疯狂地刺激着唾液的分泌,驿卒们喉头滚动,口腔里瞬间被泛滥的口水淹没,胃袋也发出咕噜噜的、不合时宜的哀鸣。然而,紧随其后的,是花椒被高温逼出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酥麻感,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头皮发麻,眼前阵阵发晕。辣椒的灼热辛香更是霸道,如同无形的火舌燎过呼吸道,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和抑制不住的呛咳欲望。
“咳…咳咳!”一名年轻的驿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抱着罐子的手臂却丝毫不敢放松。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传递军情,而是在抱着一个活着的、不断喷吐辛辣烟雾的妖怪!口水与眩晕齐飞,腹鸣共呛咳一色。这滋味,比连续狂奔三天三夜还要磨人。
更糟糕的是,身下的伙伴——那些训练有素、耐力惊人的驿马,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
动物敏锐的嗅觉,对这浓烈、陌生、充满侵略性的复合气味反应尤为激烈。马匹们不停地打着响亮的响鼻,喷出大股大股的白气,硕大的头颅焦躁地甩动着,试图摆脱这萦绕不去的“妖氛”。有些马甚至开始偏离直线,步伐变得凌乱,速度明显受到了影响。它们不明白主人怀里抱的是什么,但那可怕的味道让它们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抗拒。
“吁——!老伙计!稳住!稳住啊!”驿卒们不得不分出一只手,用力勒紧缰绳,拍打着马颈,用急促的安抚声试图让躁动的坐骑平静下来。一边是怀中被香气“污染”、不断挑战忍耐极限的烫手金罐,一边是身下因异味而抗拒狂奔的伙伴,驿卒们在生理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汗流浃背,苦不堪言,只能咬紧牙关,将鞭子抽得更响,用更严厉的呵斥逼迫马匹继续冲刺。
日落月升,星斗满天。官道上,驿站如同散落的明珠,在夜色中亮起点点灯火。当驿马喘着粗气,口吐白沫地冲进第一个驿站时,早已在此备好健壮替换马匹的驿丞和马夫们立刻迎了上来。
“快!换马!金牌急递!”驿卒几乎是滚鞍下马,声音嘶哑地吼道,急切地将怀中那依旧散发着惊人热度和诡异浓香的金罐,递给前来交接的下一棒驿卒。
就在这交接的瞬间,罐体在剧烈运动后温度更高,密封似乎也因颠簸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当金罐从一人手中传递到另一人手中时——
“嗡!”
仿佛打开了一个无形的香气炸弹!一股比沿途泄露强烈十倍、百倍的霸道浓香,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罐体的细微缝隙中爆发出来!滚烫牛油的脂香、花椒的酥麻、辣椒的灼烈、各种香料混合的奇异诱惑……瞬间弥漫了整个驿站小小的院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正准备牵马的驿丞,手僵在了半空,鼻子不受控制地狠狠抽动了几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金罐。马夫手里的刷子“吧嗒”掉在地上,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结上下滚动。等待换班的驿卒们更是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在那小小的金罐上。整个驿站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马匹不安的响鼻声和众人此起彼伏、难以抑制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不知是谁,响亮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这…这金牌…”驿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罐,“…怎么…怎么这么香?比醉仙楼的招牌菜还勾人!”
“闻着…闻着像是…牛油?花椒?还有…好多香料?”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马夫抽动着鼻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困惑和馋涎,“陛下…陛下这次送的是啥紧急军情?难不成是…是御赐的吃食?犒赏三军的?”
“可…可哪有把吃食用金牌急递送的?还连发十二道?”接棒的驿卒抱着那滚烫、喷香的金罐,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和这香气一样混乱了。他看着怀里这玩意儿,又看看周围一圈眼冒绿光、口水都快流到地上的同僚,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油然而生。
短暂的骚动和议论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驿卒们围着那香气源头的金罐,一边贪婪地嗅着,一边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这前所未有的“金牌”到底是什么。虽然“金牌急递”的绝对优先级让换马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但这突发的、由浓烈香气引发的集体失神和短暂讨论,以及安抚被香气刺激得更加焦躁的新换马匹所额外耗费的时间,终究还是让这次交接比平常多耽搁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这点时间,在平常或许微不足道,但在十万火急的军情传递中,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庞大的驿传系统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夜色深沉,驿道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在连绵的山丘与原野间蜿蜒。十二道烟尘,裹挟着那霸道奇异的香气,如同十二个移动的“污染源”,顽强地向着北方前线挺进。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第一道“火锅金牌”——也是十二道中因最早封装、密封可能稍逊、且颠簸最久而香气泄露最为严重的一道——如同一个疲惫却执着的信使,冲破了重重夜色,逼近了那座矗立在平原之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巨大军营——岳家军大营!
怀抱金罐的驿卒,已经累得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里衣,又在夜风的吹拂下变得冰凉。他的脸上沾满尘土,被汗水冲出几道沟壑,眼睛因为长时间的疾驰和香气的持续刺激而布满血丝,眼神都有些涣散。但怀中那个金罐,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度,如同揣着一块烙铁。而那股无论他如何努力呼吸新鲜空气都无法摆脱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牛油混合花椒辣椒的奇异香气,更是如同跗骨之蛆,将他从头到脚腌渍了个透。
大营辕门高耸,拒马森严。辕门两侧高耸望楼上的哨兵,如同雕塑般警惕地扫视着黎明前的黑暗。
突然,一名哨兵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困惑的表情。他疑惑地望向官道尽头那正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骑,以及马蹄后扬起的烟尘。
“嗯?”他用力嗅了嗅弥漫在清冷空气中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霸道的…肉香?麻香?辣香?一种他从未在军营附近、甚至从未在战场上闻过的、复杂而浓烈的奇异气味,正随着那疾驰的驿卒,迅速逼近!
“什么味道?”哨兵低声嘟囔了一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越来越近、怀抱着一个在熹微晨光中反射出诡异金色光芒物件的驿卒。那味道…太怪了!怪得让他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和…难以抑制的好奇。
第25章 帅帐惊“香”——第一道金牌降临
岳家军大营,中军帅帐。
黎明的微光尚未能穿透厚重的牛皮帐幕,帐内依旧点着数盏牛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压抑的空气中摇曳,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长案上的地图依旧铺展着,汴梁的轮廓在灯影下显得愈发沉重。自前日那份密报送达后,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便如同铅云般笼罩着这里,比深秋的寒意更刺骨。
岳飞背对着帐门,身形挺拔如松,指尖却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地图上那条已然失去意义的弧线——金兀术那支精锐拐子马穿插迂回的路线。根据最新探报,那支意图切断长葛粮道的金兵,在失去了最佳合围时机后,已然顺利抵达预定区域,虽然尚未发动大规模攻击,却如同楔子般钉在了岳家军柔软的侧后。战机,如同指缝间的流沙,彻底滑落。
帐内诸将分列两侧,无人言语。张宪眼观鼻、鼻观心,下颌线绷得死紧。王贵抱着手臂,目光放空,盯着摇曳的灯苗,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牛皋更是烦躁,宽厚的肩膀不时耸动一下,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次灯芯的轻微爆裂声,都惊得人心头一跳。懊悔、不甘、担忧、还有对临安那无形黑手的愤懑,在沉默中发酵、蒸腾,几乎要将这帅帐撑破。
岳飞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那份疲惫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自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重负。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怕是无用的安抚。
“报——!”
一声急促到撕裂空气的吼叫,如同惊雷般在帐外炸响!紧接着是沉重的、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夹杂着甲胄的铿锵碰撞,瞬间打破了帅帐内死水般的沉寂。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传令兵几乎是滚了进来,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甚至…一丝怪异:
“启禀大帅!临安…临安八百里加急金牌到!第一道!!”
“金牌?!”帐内诸将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齐刷刷地挺直了腰背,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眼神里爆发出混杂着惊悸与难以置信的光芒!牛皋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捏得发白。临安的金牌!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催命的符咒,还是…?
岳飞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沉甸甸的、关于十二道金牌勒令撤军的血色记忆,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但他面上不显,唯有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锐光。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沉凝如铁:“呈上来!”
话音未落,一名风尘仆仆、几乎站立不稳的驿卒,在两名亲兵的搀扶(或者说半架着)下,踉跄地踏入帅帐。驿卒身上的轻甲沾满泥点,脸上布满汗渍冲刷出的沟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中死死抱着的一个物件——
一个沉甸甸、金灿灿、在昏暗帐内兀自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密封罐!罐体漆金,形制庄重,正是传递最紧急、最重要命令的“金牌急递”专用容器!
驿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那滚烫(仿佛刚从热汤里捞出)的金罐,极其郑重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双手捧起,递向岳飞。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嘶声道:“大…大帅…陛…陛下…十万火急…金…金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金罐牢牢攫住。张宪、王贵、牛皋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帅帐内的空气,在“金牌”二字带来的巨大压力下,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罐中薄薄一纸,可能决定数万大军命运、甚至整个北伐成败的终极指令。
岳飞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他的手指修长稳定,骨节分明,但指尖在接触到那金罐温热的罐壁时,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那温度…异乎寻常的高,不似冰冷的青铜金牌,倒像是抱着一个暖炉。但他无暇细想,肃然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稳稳地接过罐子,入手的分量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比预想的沉得多。
他将金罐置于帅案之上。帐内落针可闻,只有驿卒粗重的喘息和众人压抑的心跳声。
岳飞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罐口。那里,一圈深红色的火漆印封得严严实实,上面清晰地拓印着象征皇权的盘龙纹样,龙爪张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是最高规格的封缄。他拿起案头一把锋利的小银刀,刀尖精准地、小心翼翼地插入火漆印的边缘。
“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火漆印被撬开一条缝隙。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暖香,似乎从那缝隙中悄悄溜了出来,若有若无地飘散开。距离最近的张宪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旋即又被紧张取代。
岳飞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他用刀尖轻轻挑开火漆印的碎片,露出下面封住罐口的、一层厚厚的蜡封。蜡封同样完好无损,透着温润的色泽。他放下小刀,用指尖捏住蜡封的边缘,沉稳地、缓缓地,将其剥离。
就在蜡封被彻底撕开的刹那——
“轰!!!”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的灵魂深处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无形的爆鸣!
一股被压抑禁锢了千里的、浓郁到令人发指的、狂暴而霸道的香气洪流,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又如同被释放出笼的远古凶兽,从那个小小的罐口,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喷薄而出!
那不再是之前若有若无的飘散,而是实实在在的、固态般的、浓稠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香气巨浪!滚烫牛油厚重醇烈的脂香是它的根基,如同怒涛拍岸,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紧随其后的是花椒被彻底释放的、铺天盖地的酥麻感,如同亿万根无形的细针,瞬间刺穿了每个人的鼻腔粘膜,直冲天灵盖,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头皮炸裂般的刺激;辣椒的灼热辛香如同燎原的烈火,带着毁灭性的侵略性,蛮横地灼烧着呼吸道,让喉头瞬间发紧,眼睛不受控制地涌上生理性的泪水;豆豉的咸鲜、醪糟的微甜回甘、葱姜蒜等辛料被高温彻底驯服后释放出的复杂韵味……无数种强烈到极致的气味分子,在狭小的帅帐内疯狂地冲撞、融合、爆炸!
这香气,带着滚烫的温度,带着狂野的生命力,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诱惑,又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荒诞!它蛮横地、不容分说地灌满了每个人的肺腑,瞬间驱散了帅帐内原有的汗味、皮革味、墨汁味、以及那沉甸甸的忧虑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沸腾的、香辣滚烫的、仿佛置身于蜀地最火爆的火锅店核心厨房的奇异世界!
“呃——!”王贵离得稍近,首当其冲,被这狂暴的香气浪头拍得一个趔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一个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口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在口腔里泛滥。
张宪身体猛地一僵,如同中了定身法。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沉稳瞬间崩解,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错愕和茫然,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那还在袅袅升腾着白气(香气)的金罐口,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妖物。
“咳!咳咳咳咳——!”牛皋的反应最为直接猛烈。他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这混合着麻与辣的“毒气”,瞬间被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一张黑脸憋得紫红,粗壮的手臂胡乱挥舞着,眼泪鼻涕齐流。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烧红的烙铁和一把花椒,又痛又麻,几乎窒息! 而帅案之后,亲手揭开这“潘多拉魔盒”的岳飞,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保持着微微俯身、刚刚揭开蜡封的姿势,如同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他那双深邃如寒潭、能洞察战场瞬息万变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茫然。那狂暴的、充满诱惑的、却又荒谬绝伦的浓烈香气,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扯着他所有的认知和逻辑。临安的金牌急递…里面…装的是…这个?!
帅帐内陷入了一种比先前更加诡异的死寂。咳嗽声停了,粗重的喘息也屏住了。只有那霸道绝伦、无孔不入的火锅底料香气,在无声地、固执地弥漫、渗透,钻进每个人的毛孔,挑动着每一条饥饿的神经,嘲弄着这里每一颗为军国大事而紧绷的心脏。
时间仿佛被这香气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牛皋终于缓过气来,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指着那金罐,声音嘶哑变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大…大帅!这…这他娘的是个啥?!毒…毒烟弹?!金狗的新妖法?!”他本能地想到最坏的可能。
张宪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发出干涩的疑问:“陛…陛下…何意?”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岳飞手中那金罐,仿佛想用目光将它刺穿,看清里面到底是圣旨还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贵则盯着那袅袅白气(香气),喉头再次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喃喃道:“香…真他娘的香…比俺婆娘炖的肉还香…”话音未落,他自己也觉不妥,赶紧闭紧了嘴巴,脸涨得通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岳飞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和巨大谜团的金罐上。
岳飞终于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僵直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滞,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从一片茫然,缓缓聚焦到罐口。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探入那依旧温热的罐中。指尖触碰到的,不是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圣旨卷轴,也不是什么书信纸张,而是一种…粘稠、温热的…膏状物?
他猛地将手指抽出。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沾染着一层鲜艳夺目、粘稠油亮、散发着更加浓烈霸道的牛油、花椒、辣椒混合香气的——赤红色膏体!
“!!!”张宪、王贵、牛皋三人,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看着元帅手指上那抹惊心动魄的红油,帅帐内本就脆弱的认知,彻底碎成了齑粉。
岳飞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指尖那抹妖异的赤红,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指。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那是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与惊悸。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移向金罐旁边——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小卷在传递中被压得有些皱巴巴的黄麻纸。
他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或者说朝邪)的谨慎,用指尖捻起那张纸卷。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他极其缓慢地、如同展开一件稀世珍宝(或者绝世凶物)般,将它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帅案上。
昏黄的灯光下,纸上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如同小儿涂鸦般的大字,清晰地映入岳飞的眼帘,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将军不急朕急!再不打金兀术要跑回去啃冻肉了!速战!回来涮毛肚管够!
——刘禅(一个画得极其敷衍潦草的圆圈)
没有“奉天承运”,没有“皇帝敕曰”,没有文绉绉的措辞,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帝王诏书的庄重与威严。
只有最直白、最粗俗、最接地气、也最…荒谬绝伦的催促和许诺!
“……”岳飞捏着那张薄薄黄麻纸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一片。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从头顶一直麻痹到脚心。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诸将那一张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彻底石化的脸。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帅案中央。
左边,是那罐依旧散发着恐怖热量和浓烈异香、金灿灿的“火锅底料”。
右边,是那张写着“涮毛肚管够”、字迹歪扭的“圣谕”。
中间,是他自己那根沾着赤红油膏、在灯光下反射着诡异光泽的手指。
帅帐内,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体,粘稠地包裹着每一个人。
落针可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岳飞雕塑般的身形终于晃动了一下,仿佛支撑他的某种东西正在寸寸崩裂。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聚焦在自己指尖那抹刺目的赤红油膏上。那粘稠、温热、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极致荒诞的触感,如同最灼热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数十年戎马生涯、忠君报国所构筑起的所有认知壁垒。
“相父…相父…”前世五丈原秋风中,诸葛亮那蜡黄枯槁的面容、那力竭而逝时眼中未熄的北伐星火,不受控制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扭曲。那个他愧疚了一生、追念了一世的影子,此刻却与眼前这罐滚烫喷香、金灿灿的“提神汤”,以及那张写着“涮毛肚”的鬼画符,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呕…”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恶心、眩晕和世界观崩塌带来的生理性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头。岳飞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由震惊的煞白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高大挺拔的身躯竟有些摇摇欲坠。 “大帅!”张宪和王贵同时惊呼,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牛皋也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元帅痛苦干呕的样子,再看看那罐“罪魁祸首”,黑脸上肌肉抽搐,怒吼道:“直娘贼!这…这劳什子玩意儿莫不是真有毒?!快!传军医!!”
“不…咳咳…不用!”岳飞猛地抬起手,阻止了他们。他强压下喉间的翻涌,深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却吸入了更多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牛油混合花椒辣椒的香气,呛得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他撑着帅案边缘,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毒…呵…”岳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浓重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茫然。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却空洞得吓人的眼睛,扫过帐内同样处于认知混乱状态的将领们,最终,视线落回到帅案上那两样东西。
他伸出那只沾着红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指向那卷写着“涮毛肚管够”的黄麻纸,指尖的油渍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油腻的指印。
“这…”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枯井,“…就是陛下的…金牌旨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寂静的帅帐里,也砸在每一个将领的心坎上。
张宪脸上的沉稳彻底碎裂,只剩下呆滞。他看看那纸,看看那罐,再看看元帅指尖刺目的红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王贵则死死盯着那罐子,喉结疯狂地上下滚动,口水吞咽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可闻,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和对眼前荒诞现实的巨大困惑,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激烈交战。牛皋更是彻底懵了,他挠着如同钢针般的短发,看看干呕的元帅,看看“有毒”的金罐,再看看那张“圣旨”,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石破天惊的粗话:
“俺…俺的亲娘咧!陛…陛下他老人家…莫不是…莫不是真被金狗的妖法…熏…熏糊涂了脑子?!拿…拿这玩意儿当金牌使唤?!”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玩意儿跟军国大事、跟催促进兵有半个铜板的关系?难道指望用这香气把金兵熏跑?还是想用这罐油把金兀术滑倒?
牛皋这句口无遮拦的粗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帅帐内那层由震惊和茫然构筑的厚膜。
“噗嗤…”一声极轻微、却又在死寂中无比清晰的笑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像是一个被强行压抑到极限的气球,终于不堪重负,漏了一丝气。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
“咳咳…”有人开始假咳,肩膀可疑地耸动。
有人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但微微抽搐的嘴角出卖了他。
王贵更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微微颤抖,显然是用了毕生功力在压制那即将喷薄而出的、不合时宜的狂笑。
荒诞!极致的荒诞!
八百里加急!象征着最高命令、最紧急军情的金牌急递!里面装的不是催命的圣旨,不是增兵的调令,不是议和的诏书,甚至不是一张白纸!而是一罐…滚烫的、香得离谱的、油乎乎的…火锅底料?!还有一张写着“回来涮毛肚”的…菜单?!
这巨大的、颠覆性的反差,如同最烈的酒,冲垮了将领们紧绷的神经。先是对未知“金牌”的极致恐惧,瞬间转化为面对这极致荒诞的、无法抑制的荒谬感和…一丝丝诡异的、被香气勾起的轻松?尽管他们深知此刻发笑是何等的大不敬,是对元帅痛苦的漠视,但那种从地狱到闹剧的急速转换,让他们的面部肌肉彻底失去了控制。
帅帐内,弥漫着浓烈香气的空气中,开始飘荡起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丝丝缕缕泄露出来的、沉闷的、古怪的…嗤嗤声。那是无数个喉咙在强行关闭笑阀时发出的悲鸣。
岳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帐下将领们那扭曲的、憋笑憋得痛苦万分的面孔,再看看自己指尖那抹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刺眼油腻的红,最后,目光落在那罐依旧“热情”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金罐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比错失战机、比担忧朝堂倾轧、比面对金兵铁骑更深的疲惫。那是一种源于认知被彻底粉碎、源于对那位皇帝陛下“奇思妙想”完全无法理解、源于对自己戎马生涯终极意义的荒诞拷问所带来的…灵魂层面的无力感。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是斥责将领们的失态?是分析这“旨意”背后可能存在的深意(如果真有的话)?还是下令把这罐“妖物”扔出去?
最终,他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认命的)姿态,将那张沾着他油腻指印、写着“涮毛肚管够”的黄麻纸,轻轻地、郑重其事地…放在了那罐依旧滚烫的金色火锅底料旁边。让那张荒诞的“菜单”,和这罐更加荒诞的“御赐军需”,并排躺在象征最高军权的帅案之上。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曾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却失去了所有焦距。瞳孔深处,是一片被浓烈香气和荒诞现实彻底冲刷后的、无边无际的…呆滞。仿佛他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坚毅,都在这一刻,被那罐特浓牛油火锅底料散发出的香气…溶解了,蒸发了。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帅案上那两件并排的“圣物”,呆呆地感受着指尖那粘稠油腻的触感,呆呆地呼吸着帐内那令人窒息又诡异的浓香。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油腻的、香辣的红光。
帐内那极力压抑的嗤嗤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将领们看着元帅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茫然和灵魂出窍般呆滞的表情,心中那点荒诞的笑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恐惧所取代。元帅…不会被这罐东西…熏傻了吧?
就在这死寂的、被浓香和呆滞统治的帅帐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顺着脚下的土地,隐隐传来。
“嗒…嗒嗒…”
起初很轻,如同雨点敲打帐篷。 但很快,那声音变得密集、沉重、急促!
“嗒嗒嗒!嗒嗒嗒嗒——!”
是马蹄声!密集如鼓点、迅疾如奔雷的马蹄声!正从大营辕门的方向,由远及近,以一种撕裂空气的速度,狂飙而来!而且…听那声势,绝不止一骑!
帐内诸将悚然一惊,纷纷侧耳倾听。连陷入呆滞的岳飞,那空洞的眼神也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蹄声惊扰。
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再次冲入帐中,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不解而彻底变了调,尖锐地划破了帅帐内粘稠的空气:
“报——!!!大帅!临…临安…八百里加急…第二道金牌到!!!”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在报告世界末日。
“还有…还有第三道!第四道!后面…后面还跟着一串!!!”
第26章 帅帐余“香”与第二波冲击
帅帐内,时间仿佛被那第一罐“火锅金牌”喷薄而出的浓烈香气凝固成了粘稠的油脂。岳飞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指尖上那抹刺目的赤红油膏在昏黄灯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帅案之上,敞开的金罐如同一个微缩的火山口,袅袅升腾的白气(香气)是它无声的咆哮,无声地嘲弄着这象征着军机重地的肃穆空间。张宪、王贵、牛皋三人僵立如木偶,脸上残余的震惊被一种更深沉、更茫然的空洞所取代。空气里,浓稠的牛油混合着花椒的麻、辣椒的灼,霸道地填塞着每一个肺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眩晕的诱惑和荒诞。
死寂,如同实质的幕布,沉沉地压着每一个人。
“报——!!!”
一声比刚才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几乎撕裂喉咙的嘶吼,如同第二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再次在帐外炸响!紧接着是更加混乱、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气势汹汹!
帐帘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这一次,冲进来的不是一名驿卒,而是两名!他们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狂奔了三天三夜。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们脸上糊成了泥壳,眼珠因极度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而布满骇人的血丝。他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才没有一头栽倒,但怀中,却都死死箍抱着一个物件——金灿灿!沉甸甸!散发着惊人热度与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隐约香气的——另一个金牌罐!
“启…启禀大帅!临安…八百里加急…第二道金牌到!!”左侧驿卒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颤抖着将怀中金罐高高捧起。
话音未落,右侧驿卒也噗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急迫:“第…第三道金牌…到!!”他同样将怀中的金罐奋力举起。
两个金罐!两道金牌!同时抵达?!
帅帐内的空气,在原有的浓香之上,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扭曲、沸腾、爆炸!
“呃?!”牛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跳了一步,粗壮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两个新来的金罐,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又…又来俩?!!”
张宪那万年不变的沉稳面具终于彻底崩碎,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身体晃了晃,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骇然。
王贵更是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嗬”声,如同离水的鱼。他看着那两个新加入的金罐,再看看帅案上那个依旧在“热情”喷香的第一罐,最后目光落在岳飞指尖那抹妖异的赤红上,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混合着更加汹涌的困惑直冲脑门,让他脸色瞬间煞白。
而岳飞,他终于从那石化般的呆滞中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两个跪地高举金罐、狼狈不堪的驿卒,最终落在那两个崭新的、散发着不祥金光的罐子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被巨大荒诞反复冲刷后的…麻木。
他甚至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只是极其缓慢地、机械般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亲兵上前。
亲兵强忍着空气中那愈发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香气(新罐的隐约香气叠加第一罐的霸道浓香),以及驿卒身上浓重的汗馊和尘土味,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两个沉甸甸、热乎乎的金罐,如同捧着两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捧着两枚即将引爆的震天雷,战战兢兢地放到了帅案上。
哐当。哐当。
两声沉闷的轻响。
帅案上,三个金罐并排而立。罐口密封完好,但那隐约透出的、更加浓郁的复合香气,如同无形的触手,与第一罐喷薄的香气疯狂交织、叠加。整个帅帐内的空气,香气的浓度瞬间翻倍!不再是诱惑,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实质的、粘稠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牛皋用力揉了揉被熏得发酸发胀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划破了帐内粘稠的寂静:“陛…陛下他老人家…这…这是把临安城的御膳房…连锅端了给咱送来了?”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张宪终于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那素来冷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他用力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些钻入脑髓的香气分子和荒诞现实一并揉碎。
王贵则死死盯着那三个金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疯狂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擂鼓。他的肚子,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吓和反胃后,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无孔不入的霸道香气彻底唤醒,发出一连串响亮而绵长的“咕噜噜噜——”的抗议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帅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王贵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牛皋闻声,扭过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着他。张宪揉太阳穴的动作也顿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然而,帅帐内的闹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仿佛是为了印证牛皋那“连锅端御膳房”的荒谬猜测,帐外的喧嚣并未停止。马蹄声、嘶鸣声、驿卒嘶哑的报号声、亲兵急促的通传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帅帐的牛皮帐幕!
“报——!第四道金牌到!!!”
“第五道金牌到!!!”
“第六道…第六道到了!!!”
传令兵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带着哭腔般的绝望。帅帐的帘子如同被狂风卷动的门板,不停地被撞开!一个又一个风尘仆仆、累得像死狗一样的驿卒被架进来或者自己滚进来,每一个人的怀里,都毫无例外地、死死抱着一个沉甸甸、金灿灿、散发着惊人热度和那要命香气的罐子!
哐当!哐当!哐当! 帅案上,金罐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加!
四个…
五个…
六个…
亲兵们手忙脚乱,帅案的空间迅速告急。那些象征着至高皇权、最紧急军令的“金牌”容器,此刻像廉价的山货一样被堆叠起来。金罐碰撞发出的沉闷响声,每一次都像重锤敲在帐内诸将脆弱的心脏上。空气中香气的浓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滚烫的牛油脂香、花椒的酥麻、辣椒的灼烈、豆豉的咸鲜…各种气息混合发酵,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的油脂,糊在每个人的口鼻、皮肤上,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充满颗粒感的香辣浓汤,呛得人头晕眼花,眼泪直流。
驿卒们瘫倒在帅帐冰冷的地面上,像一群被抽干了骨头的软泥,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他们身上的汗味、马匹的腥臊、长途奔袭的尘土气,与那浓烈到极致的火锅底料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古怪、令人作呕又莫名勾魂的奇异气息,弥漫在帅帐的每一个角落。
将领们彻底失语了。
张宪放弃了揉太阳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牛皋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连一句粗话都骂不出来了。王贵则彻底放弃了抵抗,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依旧咕咕作响的肚子,另一只手捂着口鼻,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香气,但通红的眼眶和不断吞咽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徒劳。
帅案,早已不再是那张象征军权的紫檀长案。它变成了一座由十二个(还在增加?)金光闪闪、热气腾腾、散发着致命诱惑和极致荒诞的罐子堆砌而成的…小型火山群!每一个罐子都像一座沉默的、随时可能喷发的香辣火山口,无声地宣告着来自临安那位皇帝陛下匪夷所思的“关怀”和“决断”。
终于,在帐内诸将的神经被拉伸到极限、濒临彻底崩断的时刻,帐帘最后一次被猛烈撞开。
最后一名驿卒,几乎是爬着进来的。他连跪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门口,怀里却依旧死死护着最后一个金罐。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金罐奋力向前一推,那罐子咕噜噜滚到了帅案脚下。驿卒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报…报大帅…第…第十二道…金…金牌…”传令兵的声音带着解脱般的虚脱,最后一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十二道。
整整十二个金灿灿、沉甸甸、散发着惊人热量和浓烈异香的罐子,终于全部到齐!它们如同十二位来自临安的、行为艺术般的“天使”,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帅案几乎所有的空间,甚至有几个叠放在了一起。罐壁在牛油灯下反射着温润而诡异的光芒,形成一片小小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湖泊”。而那叠加了十二倍的、狂暴浓烈的牛油火锅香气,此刻已浓郁到了顶点,仿佛拥有了重量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肩膀,渗透进每一寸皮肤,钻进每一个毛孔,霸道地宣告着它对这片空间的主权!帅帐不再是帅帐,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封的、正在熬煮着特浓牛油火锅的…高压锅!
岳飞的身体,在听到“第十二道”时,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帅案上那座由十二座“香辣火山”组成的、金光闪闪的“奇观”。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如同退潮般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苍白之下,是一种被反复蹂躏、彻底榨干后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所有的震惊、错愕、恶心、愤怒、甚至那丝荒诞的暖流,都在这一波接一波、永无止境般的“金牌”冲击下,被碾磨成了最细碎的尘埃。
他的眼神,越过那堆金罐,投向虚空。那双曾洞察战场风云、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锐利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仿佛支撑他戎马半生、精忠报国的某种信念基石,就在这十二个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金罐面前,无声地、彻底地…坍塌了。
他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空壳,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十二个金罐。帅帐内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帐内诸将那如同梦游般麻木的表情,地上瘫倒一片、生死不知的驿卒,都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浓雾。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驿马奔腾、更加杂乱却充满生气的声浪,隐隐约约地穿透了厚厚的帐幕,顽强地钻了进来。
那是军营的方向。
是无数士兵交头接耳的嗡嗡议论声,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哄笑,是此起彼伏、如同夏日蛙鸣般响亮的肚子咕咕叫声,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喊:
“…香!真他娘的香死老子了!”
“…快看帅帐那边!烟囱冒的是香雾吧?!”
“…陛下的‘御香’!绝对是陛下的‘御香’!闻一口都能多活十年!”
“…俺就想知道…啥时候开饭?这味儿…顶不住啊!”
士兵们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好奇、被极致诱惑勾起的原始渴望,以及一种被这持续不断的“异香”点燃的、躁动不安的亢奋。这声音,与帅帐内死寂般的麻木和崩溃,形成了地狱与人间般刺耳的反差。
岳飞空洞的眼神,似乎因为这来自帐外的、充满烟火气的喧闹而微微波动了一下,但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他依旧呆呆地望着那十二座沉默的“火山”,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已与他无关。
第27章 军营飘“香”与士兵的困惑
岳家军帅帐的牛皮帐幕,厚实坚韧,足以抵御塞北的狂风暴雪,隔绝战场上的金戈杀伐。然而此刻,它面对一种前所未有的“敌人”,却显得如此脆弱无力——那是十二罐特浓牛油火锅底料叠加释放出的、霸道绝伦的浓烈香气。
这股香气,早已超越了“味道”的范畴。它如同拥有实质的生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匹的侵略性,从帐幕的每一条细微缝隙、每一处针脚孔洞中,顽强地、持续不断地向外渗透、弥漫。起初,它还只是帅帐附近萦绕不去的奇异氤氲,但很快,它便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洪流,又似无数条无形的、香辣的触须,在初秋微凉的晨风助力下,蛮横地、无可阻挡地向着整个岳家军大营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去。
它飘过肃立的亲兵卫队。那些身经百战、纪律严明的精锐士卒,原本如同岩石般纹丝不动,此刻却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鼻翼不受控制地频频翕动。眼神虽然依旧直视前方,但那微微放大的瞳孔和悄然加快的呼吸频率,暴露了他们内心的剧烈波澜。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诱惑和本能警觉的奇异感觉,在他们钢铁般的意志下悄然滋生。
它飘入喧闹的演武场。此刻正值晨操,数千士卒列成方阵,随着口令挥汗如雨地操练着枪棒劈刺。震天的呼喝声和整齐划一的动作,本是军营最雄壮的景象。然而,当那股浓烈到化不开、带着灼热麻香的气息如潮水般漫过整个场地时,这钢铁洪流般的景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滞。
“哈!——呃?”一声整齐的劈枪呼喝,中途卡了壳。
士兵们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整齐的队列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无数颗脑袋不自觉地转向帅帐的方向,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嘶…啥味儿?咋这么香?”前排一个年轻士卒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不大,但在动作放缓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香?香得邪门!比…比上次陛下送来的腊肉还冲!”旁边一个老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发亮。
“好像就是从大帅那边飘过来的…乖乖,这大清早的,煮啥好东西呢?馋死个人!”队伍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无数个鼻子在空气中贪婪地探寻着香气的源头。原本杀气腾腾的演武场,气氛变得古怪而躁动,训练的效率肉眼可见地直线下降。
它更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军营的核心腹地——弥漫着柴火气和食物原味的伙房区域。巨大的行军灶上,十几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里面是清可见底的白水煮杂粮,间或漂浮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伙夫们正挥汗如雨地切着同样缺乏油水的腌菜,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最本真也最寡淡的气息。
然而,当那股来自帅帐的、霸道浓烈、充满油脂和复杂香料诱惑的香气席卷而来时,伙房区域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净化”了,不,是被彻底“污染”了!原本那点可怜的饭食味道,在这股香辣洪流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掌勺的大师傅老赵,正舀起一勺寡淡的汤水尝咸淡,那股香气猛地钻进他的鼻腔。他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神从专注变成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他看看锅里清汤寡水的杂粮粥,又看看手中粗糙的木勺,再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浓郁到令人发指的异香,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呸!”老赵猛地将勺子里的汤水啐在地上,声音带着浓浓的憋屈和不甘,对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帮厨吼道:“都愣着干啥?!闻闻!都他娘的给老子闻闻!这…这叫啥事儿?!咱锅里煮的是啥?是猪食吗?!啊?!人家那边飘来的是啥?是龙肝凤髓吗?!香得这么不讲道理!还让不让咱们这些伙头军活了?!”他的吼声在香气弥漫的伙房里回荡,充满了劳动成果被无情碾压的悲愤。帮厨们看着自家锅里惨淡的景象,闻着空气中那要命的勾魂香,一个个垂头丧气,手里的刀都慢了下来。
这股妖异的香气甚至没有放过军营里最需要安静的地方——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苦涩气息的伤兵营。低低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是这里的主旋律。一个腹部裹着渗血麻布的年轻伤兵,正痛苦地蜷缩在草铺上,脸色蜡黄,额上冷汗涔涔。浓烈的药味和伤口腐败的气息折磨着他的感官。
突然,一丝极其霸道、极其蛮横的香气,如同利剑般穿透了伤兵营浑浊的空气,精准地钻入了他的鼻腔。那滚烫的牛油香、那钻心的椒麻、那灼人的辣意…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唤醒生命本能的强大力量!
年轻伤兵痛苦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他下意识地、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多的奇异香气涌入肺腑。这股香气是如此浓烈,如此鲜活,如此…充满诱惑!它蛮横地驱散了鼻端萦绕的死亡和药石的气息,像一股滚烫的暖流,注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嗬…”伤兵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渴望的呻吟。他竟然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撑起了上半身!蜡黄的脸上奇迹般地浮现出一丝潮红,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营帐门口香气飘来的方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喃喃道:“香…好香…比…比药汤子…好闻多了…想吃…”这突如其来的生机和渴望,让旁边照顾他的老军医都看呆了。
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都因为这股无孔不入的“异香”而陷入了奇特的躁动。士兵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话题无一例外地围绕着这香气的来源和本质。
“哎,兄弟,闻出来没?这到底啥味儿?咋这么勾人馋虫?”一个刚换下岗的哨兵,靠在栅栏上,一边用力嗅着空气,一边问旁边的同伴。
“有点像…蜀地那边最顶辣的锅子味儿!我在鄂州(岳飞早期驻地)当差时闻过,可没这么冲!这味儿…邪乎!”一个老兵咂摸着嘴,眼神放光。
“蜀地锅子?不能吧!谁大清早在军营里,还是帅帐里头开火煮锅子?元帅犒劳将军们也没这么早啊!”旁边一个瘦高个士兵表示怀疑。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消息灵通、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小个子士兵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我亲眼瞧见的!天没亮透,就有驿卒抱着金灿灿的罐子往帅帐里送!一个接一个,足足有十来个!那罐子,我认得,是传‘金牌’用的!”
“金牌?!”周围几人倒吸一口凉气。金牌急递,那是何等紧急重要的军情!
“对!就是金牌!”小个子士兵用力点头,“可你们闻闻,这香得让人腿软的味儿,像是从装金牌的罐子里飘出来的吗?邪门不邪门?”
“圣旨…是香的?还…还香得这么馋人?”一个憨厚的新兵蛋子挠着头,脸上写满了“这世界太复杂我看不懂”的迷茫,“难道陛下…陛下在圣旨上抹了香油?还是…把圣旨泡在肉汤里煮过?”他这离奇的猜测引来周围一片哄笑,但笑声中同样充满了困惑。
“扯淡!圣旨那是啥?是皇命!是王法!能这么糟践?”老兵斥道,但随即自己也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可这味儿…真他娘的…香啊…”他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猜测如同野草般在军营里疯长,流言在香气中发酵。从“陛下又送来了绝世美味”,到“元帅开小灶犒赏心腹”,再到“金牌罐子里封着蜀中秘制仙肴”…各种荒诞不经又带着士兵们朴素渴望的版本在营地里飞速流传。整个军营弥漫着一种奇特的、躁动不安的亢奋感。士兵们心不在焉,训练敷衍了事,巡逻时脚步拖沓,眼睛却总是忍不住瞟向帅帐的方向,鼻子像猎犬般不停地抽动。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肃杀的战争气息,而是一种被极致美食诱惑勾起的、原始而热烈的渴望与困惑交织的奇异氛围。军营的秩序,在这霸道香气的持续轰炸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松散和…“馋涎欲滴”。
这股在宋营内引发躁动与垂涎的奇异浓香,并未止步于军营的栅栏。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也忠实地充当了香气的信使,将它们向着更远的地方吹送。
军营外,约莫一里地开外,一处长满半人高蒿草的土坡背面,两个身影如同融入了环境中的土拨鼠,正匍匐在地,只露出两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宋军营地的动静。他们是金兀术派出的精锐探子,已在此潜伏了大半夜,监视着宋军的一举一动。两人脸上涂着泥浆,身上披着蒿草编织的伪装,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探子甲(年长些,经验丰富)正小心地用一块粗糙的皮子擦拭着随身的短刃。探子乙(年轻些,眼神锐利)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宋营辕门,低声道:“头儿,宋狗营里今天有点怪,大清早的,辕门那边动静不小,驿马进进出出好几拨,抱着些金闪闪的罐子…”
探子甲头也不抬,声音沙哑:“管他金罐银罐,盯紧兵马调动才是正经。岳南蛮诡计多端,莫要分心…”他话音未落,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油脂、辛麻和奇香的气息!
这股气息是如此突兀,如此霸道,瞬间灌满了探子甲的鼻腔!
“呃——!”探子甲擦拭短刃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大口这浓郁到发指的气息,瞬间感觉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鼻腔直冲天灵盖,紧接着是火烧火燎的辛辣刺激,呛得他眼泪差点飙出来!这味道…太陌生!太强烈!太…邪门了!
“头儿?你怎么了?”探子乙被同伴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转头问道。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只是没有探子甲那么猝不及防。
探子甲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强压下喉咙的不适和胃里被勾起的翻腾感。他顾不上回答探子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宋营的方向,鼻子像猎犬般急速而用力地抽动着,贪婪又警惕地捕捉着风中断断续续送来的每一丝气息。那浓烈、复杂、充满侵略性的香味,在清晨清冽的空气衬托下,显得愈发清晰、诡异。
“香…真他娘的香…”探子乙也忍不住小声嘀咕,喉结滚动,“宋狗营里在煮啥好东西?这味儿…从来没闻过!”
“煮东西?”探子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惊疑不定的尖锐,他猛地抓住探子乙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后者痛呼出声,“不对!阿木尔!这味儿不对!香得太邪门了!香得…让人心慌!”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根说道:
“这…这宋营搞什么鬼?!煮啥呢这么香?不对…香得邪门!香得…妖里妖气!你闻闻!这味儿像不像…像不像大萨满做法时,烧的那些古怪香料?只是…只是浓烈了百倍千倍!”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岳南蛮…莫不是请来了什么道行高深的妖人,在营中…行那魇胜妖法?!这异香…就是妖法发动的征兆?!”
探子乙被头儿这突如其来的“妖法论”惊得目瞪口呆,但看着头儿那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惊惧表情,再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确实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浓烈异香,一股寒意也顺着他的脊梁骨爬了上来。他望向宋营方向的眼神,瞬间从单纯的监视,变成了混杂着恐惧和探秘的复杂光芒。
那股在宋营引发困惑与馋涎的奇异浓香,此刻在金军探子的嗅觉里,已然化作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氛!无声的警报,随着这香气的飘散,在金军暗哨的心中,凄厉地拉响。
第28章 金营惊疑与“妖法”传闻
金兀术的中军大帐,坐落在一片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帐幕由厚实的熟牛皮缝制,染成深沉的黑褐色,帐顶装饰着象征猛禽的白色鹰羽和狰狞的狼头骨。巨大的青铜火盆在帐内熊熊燃烧,松脂混合着兽脂的粗犷气息弥漫其间,间或夹杂着皮革、汗水和烤肉的膻味。这是典型的金军帅帐气息,粗犷、蛮横,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此刻,帐内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金兀术——完颜宗弼,这位以“兀术”之名令宋人闻风丧胆的金军统帅,身披黑熊皮大氅,踞坐在铺着完整虎皮的狼皮交椅上。他面庞方正,颧骨高耸,浓密的虬髯几乎覆盖了下半张脸,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精光内敛,如同假寐的猛虎。下首两侧,分坐着十几名披甲挎刀的万夫长、猛安谋克,以及几名穿着萨满纹饰皮袍的随军巫师。长案上摊着粗糙的羊皮地图,气氛凝重。他们正在商讨如何应对岳家军那支已如楔子般钉在侧后的精锐拐子马,以及岳南蛮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按兵不动。
“岳南蛮不动如山,其意叵测。我军偏师虽据长葛,然孤军深入,若岳家军不顾一切回身合围…”一名面有刀疤的万夫长完颜阿鲁低声分析,眼中带着忧虑。
“怕他作甚!”另一名满脸横肉、脾气暴躁的万夫长蒲察浑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案上铜碗乱跳,“岳南蛮不过仗着些诡计!他那点人马,粮草转运艰难,顿顿飘些肉香不过是强撑门面!依我看,趁他犹豫,我大军主力直接压上去,碾碎他那道防线,直扑汴梁!”他言语间对宋军那持续飘香的“腊肉后勤”充满了轻蔑,却也隐隐透着一丝被其长久困扰的不耐。
金兀术眼皮微抬,扫了蒲察浑一眼,并未言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虎皮扶手。岳飞的按兵不动,确实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不像那个锐意进取、动如雷霆的岳鹏举。是陷阱?还是…力有不逮?
帐内争论正酣,一股紧张而沉闷的气氛弥漫着。
突然!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极度惊惶的嘶吼,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夜枭哀鸣,猛地撕裂了大帐外沉凝的空气!紧接着是沉重、慌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部件疯狂碰撞的哗啦乱响!
“狼主!狼主!大事不好!宋营有异!有异啊!!!”
帐帘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探子阿木尔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甚至顾不上金军森严的礼仪,噗通一声重重摔在金兀术的案前!他脸上精心涂抹的伪装泥浆被汗水和恐惧冲刷得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因极度的惊骇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幽冥地府逃回人间。
“混账东西!成何体统!”蒲察浑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大怒,猛地站起身呵斥道。
金兀术却猛地一抬手,制止了蒲察浑。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开,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两点幽火,锐利如刀锋,死死钉在阿木尔身上。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不仅仅是探子身上浓重的汗馊和尘土味,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说!”金兀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阿木尔被这目光刺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刚才的狂奔而嘶哑变调,带着哭腔喊道:“狼主!宋营…宋营那边…邪门!太邪门了!妖…妖气冲天啊!”
“妖气?”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解。
“是香!是香!一种…一种要命的香!”阿木尔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描述那无法言喻的感觉,“不是花香!不是肉香!不是咱们烧的松脂香!那味儿…霸道!霸道得邪乎!像…像烧开的牛油混着滚烫的石头砸进鼻子!又像…像被成千上万只毒马蜂的刺扎穿了脑仁!又麻!又辣!又烫!香得…香得让人头晕眼花,心肝脾肺肾都跟着哆嗦!闻一口,嘴里能流出三斤涎水,可再闻一口,又觉得嗓子眼像被烙铁烙过,火烧火燎!”
他用力地吸着气,仿佛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结果又被空气中残留的想象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涕泪横流:“咳咳…那香气…浓得…浓得像凝固的火焰!像活着的毒雾!它…它根本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它从宋营帅帐那边冒出来,像…像妖云一样罩着整个岳家军大营!小的…小的潜伏在草稞子里,离着至少一里地,那味儿…那味儿都像长了爪子一样,硬生生往你鼻孔里、脑子里钻!躲都躲不开啊狼主!”
阿木尔声嘶力竭的描述,在粗犷的金军帅帐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染力。他描述的香气如此怪异、如此霸道、如此充满侵略性,完全超出了金军将领们对“香味”的认知范畴。
帐内陷入短暂的死寂。
“噗嗤!”片刻后,蒲察浑第一个忍不住,爆发出响亮的嗤笑,打破了寂静。他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阿木尔,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阿木尔,你小子莫不是被宋狗的炊烟熏昏了头?还是偷喝了马尿?什么牛油石头、毒马蜂刺?香还能香出花来?香还能熏死人?我看你是饿疯了,馋人家锅里的油星子,自己吓自己吧!哈哈哈哈!”
他粗鄙的嘲笑引来帐内几个年轻将领的附和笑声。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蒲察浑这般心大。
“蒲察将军,稍安勿躁。”一个沉稳而略带苍老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坐在金兀术左下首的老将完颜突合速。他是追随金太祖阿骨打起兵的老将,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眉头紧锁,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疑云。他并未嘲笑阿木尔,反而侧耳细听,沉声道:“阿木尔是我帐下最好的‘夜不收’,鼻子比猎犬还灵。他如此失态…此事绝不寻常。”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扫过帐内诸将,声音带着一种经历沧桑后的凝重:“诸位仔细想想,阿木尔所说的这香气…霸道邪异,浓烈如实质,闻所未闻…这岂是寻常饭食炊烟能有的气象?即便是宋人宫廷御宴,又怎能香飘一里而不散,还带着这等…这等钻心蚀骨的邪门劲儿?”
帐内的笑声渐渐平息。将领们脸上的轻蔑被一丝凝重取代。是啊,若只是普通饭香,阿木尔何至于如此惊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阴影里、身披一件缀满兽牙骨片和诡异符文皮袍的老萨满——额尔古,缓缓抬起了头。他那张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他原本枯槁平静的神色,在听完阿木尔的描述后,骤然剧变!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默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动着颈间一串由细小兽骨和人牙串成的项链。
“额尔古大萨满?”金兀术敏锐地注意到了老萨满的异常,沉声问道。
额尔古猛地站起身,皮袍上的骨片哗啦作响。他佝偻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幽绿的眼瞳死死盯住金兀术,声音嘶哑尖锐,如同夜枭啼鸣,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惧:
“狼主!祸事了!大祸事了!”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宋营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刺耳异常,“此异香绝非人间烟火!霸道如狱火,钻骨如虫噬,惑心乱神,邪异至极!此乃…此乃最上乘的魇胜妖法发动时的‘引魂香’啊!” “妖法?!”帐内众将悚然一惊,连蒲察浑也收起了嘲弄之色。
“不会有错!”额尔古斩钉截铁,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扭曲,“老朽侍奉长生天五十余载,只在最古老的萨满秘卷中见过类似记载!需以九十九种剧毒虫豸熬炼尸油为基,辅以极阴之地的惑魂草、焚心花等邪物,再以生灵魂魄为引,于月晦之时由法力通天的妖巫点燃!此香一出,百里生灵皆受其扰!轻则心智迷乱,自相残杀;重则魂魄离体,沦为妖巫傀儡!岳南蛮…岳南蛮定是请来了道行高深的妖人,在营中行此绝灭人寰的邪法!这笼罩宋营的异香…就是妖法降临的征兆!他们在做法!他们要咒杀我大金将士啊!!!”
老萨满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帐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他那充满原始恐惧的解读,配合阿木尔那身临其境的恐怖描述,瞬间在将领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妖法…萨满…做法…”完颜突合速脸色煞白,喃喃自语,猛地联想到什么,失声惊呼:“狼主!末将想起来了!难怪!难怪之前探报都说,岳家军顿顿飘着浓烈的肉香,士兵们吃得油光满面,士气高昂得不像话!我等只道是宋狗皇帝搜刮民脂民膏,供应军需…如今看来,那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腊肉!那也是妖术!是这妖法的前奏!是用邪术催生的‘妖肉’,吃了能让人力大无穷,不知疲惫,如同被妖邪附体!岳南蛮就是用这邪术,养出了一群不知疼痛、不惧生死的妖兵!”
“妖肉?妖兵?!”这个联想如同火上浇油,瞬间引爆了帐内压抑的恐慌!那些关于宋军士兵在“腊肉”滋养下“油光水滑”、“士气诡异高昂”的传闻,此刻在“妖法”的滤镜下,全都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佐证!
“对!一定是这样!我说岳家军怎么越打越邪性!”
“难怪他们粮道被袭也不慌,原来吃的根本就不是人间的粮食!”
“妖法!是妖法!岳南蛮请了妖人助阵!”
“长生天在上!这可如何是好?刀枪能杀人,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法…怎么挡啊?!”
恐慌如同瘟疫,在金军高层将领中迅速蔓延。即便是最悍勇的蒲察浑,此刻也脸色发白,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看向宋营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未知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永远是最能摧毁士气的武器。
金兀术端坐于狼皮交椅之上,面沉如水,虬髯下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细长的眼眸中,精光剧烈地闪烁着,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不安的雷霆。他内心深处,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征战半生,他只信手中的刀和胯下的马!然而,阿木尔那绝非作伪的极致惊恐,老萨满额尔古那源自信仰的斩钉截铁,还有完颜突合速那将“腊肉”与“妖法”联系起来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合理”推测…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他这位枭雄也感到了阵阵窒息般的压力。
“够了!”金兀术猛地一拍虎皮扶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强行压下了帐内的骚动和惊惶议论。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帐下诸将,声音带着强行镇定的威严:“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岳南蛮惯使诡计,些许异香,焉知不是其疑兵之计?休得自乱阵脚!”
他口中虽斥责“妖言惑众”,但那双紧握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钉砸下:
“蒲察浑!加派三倍探马!给本帅死死盯住宋营!任何风吹草动,立时来报!特别是…那异香的源头!务必查清!”
“阿鲁!传令各营,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哨卡加倍!巡逻队增加频次!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营地!严防宋狗妖兵突袭!”
“额尔古大萨满!”金兀术的目光转向老萨满,眼神复杂,“烦请…召集所有萨满弟子,准备好…‘禳解’之物。于营中要害之处…设下法坛!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涩,显然内心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为。
“谨遵狼主令!”众将和萨满齐声应诺,声音却不再如往常般洪亮,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金兀术的帅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疑惧,却如同帐内缭绕不散的松脂烟气,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很快,整个金军大营的气氛骤然一变。
原本相对松散的营防瞬间绷紧。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巡逻士卒被紧急调派出来,人数比平时多了数倍。他们挎着弯刀,背着强弓,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凶狠彪悍,而是充满了警惕和惊疑,如同惊弓之鸟,行走间步伐都带着几分僵硬和急促。哨卡的数量翻了几番,刁斗上的哨兵不再懒散,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宋营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妖魔鬼怪。
营地里,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关于“宋营妖香”、“萨满做法”、“岳家妖兵”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在营地每一个角落疯狂滋生、传播。
“听说了吗?宋营那边在烧‘引魂香’!闻多了魂儿就被勾走了!”
“何止!大萨满说了,那是用死人油和毒虫炼的!岳南蛮请了妖人,要咒死咱们!”
“难怪他们顿顿肉香,那吃的都是妖肉!力大无穷,刀砍上去都不流血!”
“长生天保佑…这仗还怎么打?”
“快看!萨满们出来了!在那边设坛呢!”
只见营地中央的空地上,老萨满额尔古带着十几名同样装束诡异的弟子,正神色凝重地布置着一个简陋的法坛。他们点燃了气味刺鼻的草药,敲打着蒙着兽皮的骨鼓,摇晃着缀满铜铃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跳着一种充满原始野性却又透着诡异阴森的舞蹈。烟雾缭绕,铃声叮当,咒语低沉,更给营地增添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气氛。许多士兵远远围观,脸上充满了敬畏和祈求之色,有的甚至跪伏在地,默默祈祷。
金兀术在亲兵的簇拥下,走出帅帐,登上营中一处高台。他披着黑熊大氅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山岳。他目光阴沉地扫视着自己的大营。看着那些明显增多的、神经紧绷的巡逻队;看着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难掩惧色的士卒;看着远处萨满法坛上升腾的诡异烟雾;再望向南方宋营的方向——那里,在沉沉的暮霭之下,似乎真的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带着香辣气息的…妖氛?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风中,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霸道的、混合着牛油、椒麻与灼热的奇异气息?
金兀术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强压下心头那丝不该有的悸动,脸色却更加阴沉如水。 岳家军营飘来的无形香气,此刻,在金军大营的上空,已然化作了最凌厉、最诡异、最令人胆寒的——心战妖氛!
第29章 元帅的决心与“接地气”的军令
帅帐内,时间仿佛被那十二座沉默的金色“火山”喷发出的浓烈香气所凝固,粘稠得如同滚烫的牛油。十二个金罐在昏黄的牛油灯光下,散发着温润而诡异的光芒,整齐地排列在帅案上,如同一支来自荒诞深渊的仪仗队。罐壁传递出的惊人热力,混合着无孔不入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牛油、花椒、辣椒的复杂香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渗透进每一寸布料,钻进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滚烫的、充满颗粒感的香辣浓汤,灼烧着喉咙,麻痹着神经,让思维也变得粘滞而沉重。
岳飞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他站在帅案后,背脊挺直如松,却给人一种空壳般的脆弱感。脸色是失血后的惨白,眼窝深陷,那双曾令金兵闻风丧胆、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麻木。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这堆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金罐,投向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点。帐内瘫倒一地、昏死或脱力的驿卒发出的沉重喘息和呻吟,将领们那如同梦游般呆滞茫然的表情,以及空气中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奇异混合气味(香辣、汗馊、尘土),都似乎与他隔着一层厚重的、油腻的浓雾,无法触及他封闭的内心。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错失的战机,秦桧之流如影随形的掣肘阴影,像两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而眼前这十二罐从天而降、匪夷所思的“火锅金牌”,更像是一记精准的、带着浓香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作为统帅的尊严和对正常逻辑的最后一丝坚守。那罐壁上反射的,仿佛不是灯光,而是临安那位皇帝陛下充满“智慧”的、得意洋洋的笑脸。
帐外,军营的喧哗声浪却愈发清晰、汹涌地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幕,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拍打着帅帐内死寂的堤岸。
士兵们被那持续不断的、霸道绝伦的香气彻底点燃了。起初的困惑和猜测,此刻已转化为一种原始而炽烈的亢奋。
“香!香死老子了!陛下万岁!火锅万岁!”一个粗豪的嗓门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在远处嘶吼着,引发一片哄笑和更大声的应和。
“开饭!啥时候开饭?!老子肚皮贴着脊梁骨,快被这味儿馋得啃自己胳膊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急切,伴随着响亮的口水吞咽声。
“大帅!大帅!开恩啊!让俺们见识见识这‘御香’锅里煮的啥仙肴吧!”几个胆大的年轻士兵甚至凑近了帅帐辕门,带着嬉皮笑脸的哀求喊道。
“闻着味儿都饱了三分!要是真能尝一口…啧啧,砍十个金狗都不带眨眼的!”一个老兵油子的声音充满了对力量的朴素想象。
更有甚者,不知哪个促狭鬼起了个头,士兵们竟开始有节奏地、用兵器敲击着盾牌或地面,发出整齐而充满渴望的呼喊:
“开——锅!开——锅!开——锅!”
这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狂笑、欢呼、口水声、肚子咕噜声以及“开锅”口号的声浪,带着滚烫的生命力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蛮横地冲撞着帅帐内凝固的死寂。它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数万将士被极致诱惑勾起的、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所汇聚成的洪流!
这喧嚣,如同无形的针,刺破了包裹岳飞的麻木外壳。他空洞的眼眸,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虚空中缓缓收回,带着千斤的重量,落在了帅案之上。
十二个沉默的金罐,依旧散发着无声的嘲讽。
旁边,是那张被揉得有些皱巴巴、沾着他油污指印的黄麻纸——那张写着“将军不急朕急!再不打金兀术要跑回去啃冻肉了!速战!回来涮毛肚管够!”的“圣谕”。
“相父…”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岳飞混乱的思绪中激起一圈涟漪。前世五丈原秋风中,诸葛亮蜡黄枯槁的面容、那力竭而逝时眼中未熄的北伐星火,与眼前这张歪歪扭扭写着“涮毛肚管够”的鬼画符,以一种撕裂灵魂的方式重叠在一起。
荒谬!极致的荒谬!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喉头。然而,就在这恶心感升腾的瞬间,他沾着红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文书上“速战!”那两个字。指尖油腻的触感,与那歪斜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子蛮横急切的字迹重合。
毫无保留!
岳飞的心猛地一震!
这文书通篇没有一个“奉天承运”,没有一句文绉绉的官话,甚至字迹丑陋如同涂鸦。它粗俗、直白、荒谬绝伦!可就在这极致的荒诞之下,岳飞却突然品咂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毫无保留的、不掺杂任何猜忌的…信任和支持!
“速战!”——是催促,更是对他能力的绝对肯定。
“回来涮毛肚管够!”——是许诺,更是对他和麾下将士最接地气的犒赏。
没有“功高震主”的猜忌,没有“劳民伤财”的指责,没有“迎还二圣”的掣肘,只有最简单直白的:“去打!打赢了,回来吃好的!”这份支持,简单粗暴得可笑,却又纯粹炽热得…烫人!
这份纯粹,与临安朝堂上秦桧之流那阴鸷的眼神、那些“结交蜀商”、“拥兵自重”的污蔑构陷,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那些冰冷的猜忌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心神;而眼前这张沾着油污的鬼画符,虽然荒诞不经,却像一道毫无保留的、滚烫的阳光,蛮横地刺穿了笼罩心头的阴霾!
一股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一种奇异的悸动,猛地冲撞着岳飞冰封的心湖。那份深埋在灵魂深处、对“相父”诸葛亮未能尽忠的愧疚与追随的渴望,竟在这荒诞离奇的场景下,与这位以火锅底料当金牌的“疯癫”皇帝,产生了一种穿越时空的、扭曲却又无比真实的…共鸣!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打断了岳飞翻江倒海的思绪。一名斥候疾步冲入帅帐,带来一股帐外清冽的空气,瞬间被帐内浓香吞噬。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难以置信:
“启禀大帅!金营有异动!我方暗哨回报,金军自午后起,突然大规模增派巡逻队,各营寨哨卡数量陡增!营中气氛紧张异常,士卒间交头接耳,面带惊惶!更有甚者…金军随军萨满竟在营中空地设起法坛,燃起怪烟,跳起巫舞,似在…似在做法事禳解?!” 斥候的声音在浓香弥漫的帅帐内回荡,带着一种战场特有的荒谬感。
“做法事?”牛皋第一个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嗤笑出来,“金狗这是被咱营里的肉香…呃…香气吓破了胆?跳大神保平安?”
张宪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抓住了关键:“大帅!定是我营中这…这‘异香’(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随风飘入金营,引发金军猜忌恐慌!结合之前他们对我军‘腊肉’的种种不解流言,金兀术恐是疑心我军行…行那‘妖法’?!”
“妖法?”王贵愕然,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哈哈!妙啊!陛下这…这‘金牌’送得…歪打正着?!金狗自己吓自己,阵脚先乱了!”
岳飞的眼神,在斥候回报、张宪分析、王贵狂喜的话语中,如同被投入火炉的寒铁,迅速褪去了冰冷和麻木,开始灼热、发亮!空洞被一种急速凝聚的、久违的锐利所取代!
金军的恐慌!因香气而起的、自乱阵脚的恐慌!
这不正是他苦苦等待、却因顾虑而错失的战机吗?!那支孤悬侧后、让他投鼠忌器的金兀术精锐拐子马,此刻其主力大营却因这荒诞的“妖法”流言而风声鹤唳,自顾不暇!战机!千载难逢的战机!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这十二罐滚烫的火锅底料…硬生生“香”出来了!
岳飞猛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忍受那浓烈香气的侵袭,而是主动地、深深地,将那股混合着牛油、花椒、辣椒的霸道气息吸入了肺腑!那灼热、酥麻、带着侵略性的气流,如同最烈的烧酒,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压抑已久的战意!驱散了所有的迷茫、疲惫和无力感!
他霍然转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沉寂火山骤然喷发的沛然气势!那沾着赤红油膏的手掌,不再是茫然无措的象征,而是凝聚了千钧之力,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猛地拍在沉重的紫檀帅案之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帅帐内炸开!
整个帅案剧烈地一震!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作响。那十二个沉甸甸的金罐更是如同受惊的活物,猛地跳动起来,罐壁相互碰撞,发出“嗡嗡”的颤鸣!粘稠滚烫的牛油底料在密封的罐内疯狂晃荡,仿佛随时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浓郁的香气在这一掌的震动下,如同被惊扰的蜂群,更加狂暴地弥漫开来!
帐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掌震得浑身一颤!瘫在地上的驿卒被惊醒,茫然地睁开眼。昏厥的驿卒也被这巨响震得抽搐了一下。张宪、王贵、牛皋更是瞬间挺直了腰背,所有残留的呆滞和茫然被这雷霆一掌彻底驱散,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与期待,聚焦在岳飞身上!
只见岳飞一掌拍落,身形已如标枪般挺立!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空洞麻木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如同熔岩般炽热、如同寒星般锐利的精光!那光芒穿透了帅帐内粘稠的香雾,带着一种久违的、睥睨天下的战神威仪!
他目光如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缓缓扫过帐下诸将惊愕而振奋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战机已至!诸将听令——!”
第30章 “涮火锅”令下!士气爆燃!
帅帐内,时间仿佛在岳飞那石破天惊的一掌中重新开始流淌。案上十二个金罐的嗡鸣声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牛油、花椒、辣椒的香气,被掌风激荡得更加汹涌澎湃,如同无形的怒潮,拍打着帐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岳飞挺立如岳,那双刚刚还深陷于荒诞深渊的眼眸,此刻已燃尽迷茫,淬炼出比精钢更冷冽、比熔岩更炽热的战意!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带着千军辟易的威严,缓缓扫过帐下诸将。
“诸将听令!”他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交击,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清晰地烙印在因香气和震惊而凝滞的空气里,“战机已至!金兀术所部因‘异香’自乱阵脚,妖法流言惑其军心,此乃天赐良机!”
他猛地指向案上羊皮地图,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点在代表金军侧后精锐拐子马据守的长葛镇方位。
“牛皋!”岳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末将在!”牛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爆射。
“着你率本部八千精骑,并两千重甲步卒,出左翼,沿黑水河谷潜行!务必于寅时三刻前,穿插至长葛镇以西十五里处断头崖!扼守咽喉要道,截断金兀术拐子马西逃之路!待中路发动,即刻自西向东,全力挤压!不得放走一兵一卒!”
“得令!”牛皋虎吼一声,声震屋瓦,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胸甲,“奶奶的!憋屈够了!看俺老牛把那群金狗崽子碾成肉泥!”
“张宪!”岳飞目光转向副帅。
“末将在!”张宪抱拳躬身,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因这突来的战机和元帅爆发的战意而泛起激动的红潮。
“率中军主力一万五千!步骑混编!自正面,强攻长葛镇东北主寨!此乃金狗核心,壁垒森严!本帅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正面给我凿开它!吸引其主力,为左右两翼创造战机!攻势务必迅猛如雷,不惜代价!”
“末将领命!定不负元帅所托!”张宪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破坚摧城的决心。
“王贵!”岳飞的目光最后落在右翼。
“末将在!”王贵早已按捺不住,一步跨出,眼神热切。
“率本部六千轻骑,两千轻装锐卒!出右翼,自大雁滩迂回!绕过正面金狗耳目,直插长葛镇东南!袭扰其侧后,焚烧其粮秣辎重!制造混乱,配合张宪正面强攻!记住,以袭扰牵制为主,一击即走,不可恋战!待牛皋、张宪得手,即刻合围!”
“喏!元帅放心!末将定让金狗后院起火,首尾难顾!”王贵用力捶胸,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清晰、凌厉、如同战鼓般敲击在诸将心头的作战部署,在弥漫着浓郁香气的帅帐内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沓,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名将洞察战机的敏锐和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帐内的空气仿佛被这充满杀伐之气的命令点燃,连那粘稠的火锅香气都似乎带上了金戈铁马的硝烟味!
部署完毕,岳飞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仿佛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扫向了帅案中央——那十二个依旧散发着惊人热度和浓烈异香的金罐。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混杂着对这份“御赐军需”荒诞本质的最终无奈,对那位皇帝陛下匪夷所思“支持”方式的最终释然,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浓烈“烟火气”悄然带偏的痕迹。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忍受,而是主动地、近乎贪婪地,将帐内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牛油脂香、花椒麻意、辣椒灼烈、将士汗味、驿卒尘土、以及金戈铁马气息的复杂空气,深深吸入肺腑!
那灼热、酥麻、带着侵略性的气流,如同最烈的烧酒,瞬间点燃了他胸腔中所有的火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帐下诸将那因军令而彻底沸腾、战意昂扬的脸庞,朗声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局限于帅帐,而是灌注了内力,如同龙吟虎啸,清晰地穿透了厚厚的牛皮帐幕,轰然传向辕门内外,响彻在已然被香气点燃、躁动不安的军营上空:
“…此战,务必全歼金兀术所部!待得胜班师…”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营造出巨大的悬念。在无数道紧张、期待、渴望的目光聚焦下,他抬起手臂,带着一种近乎神圣(或者说神圣地搞笑)的仪式感,稳稳地指向帅案上那堆金光闪闪、香气四溢的罐子,以及弥漫整个空间的浓烈气息,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句注定载入史册(或者野史笑谈)的终极承诺:
“…本帅请全军将士——涮火锅!毛肚管够!!!”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帅帐内外,时间仿佛被这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彻底冻结!
张宪脸上的沉稳和激动瞬间凝固,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嘴巴微张,瞳孔放大,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茫然。他甚至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浓香熏出了幻觉。
王贵脸上的兴奋表情直接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地盯着岳飞指向金罐的手,又看看元帅那张无比严肃认真的脸,最后看看同样呆若木鸡的张宪和牛皋,一股强烈的、不合时宜的笑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直冲天灵盖,让他整张脸瞬间憋成了紫红色,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
记住本站: 牛皋的反应最为直接。他先是像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足足愣了两息。随即,他那张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粗壮的脖颈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吸入了更多那要命的香气,呛得他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咳…我…我操…”
然而,当“毛肚管够”这四个字在他那被香气和震惊搅成一锅粥的脑子里终于形成清晰认知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度亢奋和巨大荒诞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神经!
“哈哈哈哈——!!!”牛皋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笑!他用力一拍自己锃亮的光头(发出清脆的响声),再狠狠一拍大腿(甲叶哗啦作响),虎目圆睁,眼中燃烧着狂野的战意和一种找到终极答案般的狂喜,用尽全身力气,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帅帐内外的死寂:
“得令!为了毛肚!为了…咳咳…为了大宋!杀他娘的——!!!”
“为了毛肚!为了大宋!杀!!!”张宪和王贵也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巨大的荒谬感非但没有削弱战意,反而如同最烈的催化剂,将他们胸中的火焰彻底引爆!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紧跟着牛皋发出震天的咆哮!脸上那点残留的想笑不敢笑彻底化为一种极度亢奋、视死如归的狂热认同!眼中除了熊熊燃烧的战火,还清晰地跳跃着一丝对那传说中的“毛肚”和“火锅”的…原始渴望?!
“得令!杀!!!”帐内其余偏将、亲兵,乃至地上刚刚被巨响震醒、还处于半懵状态的驿卒们,都被这狂热的气氛彻底感染,挣扎着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的应和!帅帐内,瞬间被一种荒诞与热血完美交融的、狂暴到极点的战意所充斥!
“元帅有令——!!!”
帅帐外,早已被帐内动静和元帅那声震四野的宣言撩拨得心痒难耐的传令官们,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声嘶力竭地将这惊世骇俗的军令接力棒般吼了出去:
“全军出击——!!!”
“打完了——回来涮火锅——!!!”
“毛肚管够——!!!”
这前所未有的、接地气到令人喷饭的终极命令,如同燎原的野火,又似引爆了火药桶的引信,以超越任何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瞬间席卷了整个岳家军大营!
军营,陷入了刹那的死寂。
仿佛数万人的呼吸和心跳在这一刻同时停止。
下一秒!
“轰——!!!”
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洪流瞬间决堤!整个军营上空,炸开了山呼海啸般的、混杂着狂笑、欢呼、嘶吼、口哨、以及无数个肚子同时发出震天“咕噜”声的恐怖音浪!
“啥?!涮火锅?!”
“毛肚管够?!我的亲娘咧!陛下万岁!元帅万岁!”
“听见没?!打完了就能吃上那香死人的锅子!毛肚随便造!”
“为了火锅!为了毛肚!杀金狗啊——!!!”
“嗷嗷嗷——!!!开荤啦!!!”
士兵们彻底疯了!之前被浓烈香气折磨了一夜、勾引得馋虫钻心的渴望,此刻被这简单粗暴、直击灵魂的承诺瞬间点燃,转化为最狂暴、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战意!所有的纪律、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每个人的眼睛都因极度的兴奋和渴望而变得赤红,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群终于看到了血肉!
军营瞬间化作了沸腾的油锅!士兵们丢下手中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红着眼睛,嗷嗷狂叫着,以平时操练时数倍的速度,疯狂地涌向各自的集结地和战马!刀枪碰撞声、盔甲摩擦声、兴奋的咆哮声、狂野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香气,此刻不再是折磨,而是化作了点燃灵魂、助燃战火的无形薪柴!士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荒诞却又空前爆棚的方式,冲破了天际!
与此同时,金军大营。
金兀术正阴沉着脸,在亲兵的簇拥下巡视着气氛紧张、戒备森严的营地。空气中弥漫着萨满焚烧的草药那刺鼻的怪味和士兵们压抑的恐惧。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
地平线上,岳家军那原本沉寂的营盘,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无数营门轰然洞开!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百倍的、混合着牛油、花椒、辣椒的霸道浓香,如同无形的海啸,裹挟着震耳欲聋、充满诡异词汇的恐怖声浪,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杀——!!!”
“为了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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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喊杀声中,清晰地夹杂着“毛肚”、“火锅”等令人费解却又莫名心悸的词汇!声浪之狂暴,气势之凶悍,前所未见!仿佛宋军士兵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抢夺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金军营地瞬间大乱!
“妖兵!是妖兵出动了!”刁斗上的哨兵发出凄厉的尖叫,吓得差点从高处栽下。
“毛肚?夺魂?是夺魂咒!岳南蛮的妖兵念咒了!”一个百夫长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长生天啊!好浓的妖气!快…快敲鼓!萨满!萨满在哪里?!”普通士兵更是魂飞魄散,看着远处那如同决堤怒涛般涌出的、带着滚滚“香辣妖氛”的宋军洪流,腿肚子都在转筋。
本就因“妖法”流言而风声鹤唳的金军,此刻被这狂暴到极点、夹杂着“咒语”的冲锋气势彻底震慑!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阵脚大乱!
金兀术脸色剧变,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厉声嘶吼:“稳住!给本帅稳住!放箭!拦住他们!”然而,他的声音在那恐怖的声浪和己方蔓延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战场前沿,牛皋一马当先!他胯下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手中门板般的厚背大砍刀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他听着身后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为了毛肚!”的狂热呼喊,感受着空气中那无孔不入的浓烈香辣气息,胸中豪情与荒诞感交织沸腾,猛地将大刀高举过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注定响彻整个战场、载入野史笑谈的终极战吼:
“弟兄们!随老子冲——!!!”
“剁了金兀术那孙子——回去涮毛肚——!!!”
“吼——!!!”
数万岳家军齐声应和!声浪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无匹的杀意和…对火锅毛肚的终极渴望,汇成一股焚天灭地的香辣洪流!马蹄踏碎大地,刀锋撕裂晨风,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已然陷入混乱与惊恐的金军阵营!
大战,以最荒诞、最热血、最“有味道”的方式,悍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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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袭!香辣洪流破敌胆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长葛镇周遭的旷野和丘陵。没有月光,只有几点疏星在厚重的云层缝隙间挣扎着透出微光,吝啬地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轮廓。深秋的寒气无声地渗透着,凝结在枯草尖上,化作冰冷的露珠。风不大,带着北地特有的萧瑟,掠过空旷的原野,发出低沉的呜咽,卷起细微的尘土,更添几分肃杀。
然而,在这片看似死寂的黑暗之下,三股蕴含着狂暴力量的暗流,正悄无声息地向着长葛镇这个金军楔入的据点,汹涌汇聚。
**断头崖。**
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扼守在长葛镇通往西面平原的咽喉要道上。崖下,黑水河在黑暗中流淌,水声沉闷,如同地底传来的呜咽。
崖顶阴影最浓处,牛皋庞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半蹲着,几乎与嶙峋的山岩融为一体。他身后,是八千精骑和两千重甲步卒组成的庞大军阵。没有一丝火光,没有人语马嘶,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甲叶摩擦发出的、被刻意控制的轻微沙沙声。浓重的黑暗和绝对的静默,将这支庞大的军队化作了真正的幽灵。
牛皋一双铜铃般的虎目,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下方通往长葛镇的蜿蜒小道。他的鼻子用力抽动了一下。空气中,除了冰冷的夜露气息和泥土的腥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香辣气息**?那味道若有若无,却像一只无形的小钩子,挠得人心头发痒。牛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哼:“他娘的…阴魂不散…”
他的视线投向崖下金军设立的一处明哨。两个裹着皮袄的金兵哨卒,正缩在背风的岩石后,本该警惕的目光却频频飘向东面——岳家军大营的方向。他们的脸上,在昏暗的星光下,清晰地映照着一种混杂着恐惧、疑惑和深深不安的神情。其中一个甚至抱着长矛,身体微微发抖,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显然,“妖法”、“异香”、“萨满做法”的恐怖流言,早已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了这些底层士卒的心神,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警觉。
“上!”牛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
几道比夜色更黑的影子,如同真正的鬼魅,从牛皋身侧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他们贴着嶙峋的岩石,利用风声和水声的掩护,如同壁虎般向崖下金军哨位游去。动作迅捷、精准、不带一丝烟火气。
“呃…”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般的闷哼。
“噗通…”重物倒地的轻响。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两名心神不属的金兵哨卒便彻底消失在岩石后的阴影里,再无声息。通往长葛镇西面的咽喉,被幽灵之手悄然扼住。
**长葛镇东北,主寨。**
这里是金兀术偏师的核心壁垒,寨墙高厚,刁斗林立。寨墙之上,火把的数量比平日多了一倍,跳动的火光将垛口后的女墙映照得忽明忽暗,也照亮了巡逻士卒脸上紧张而疲惫的神情。
寨墙之外,无边的黑暗中,张宪如同潜伏的猎豹,伏在一处浅浅的土沟里。他身后,是一万五千名岳家军主力,步骑混编,如同蛰伏的钢铁丛林。张宪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寨墙上那些来回走动的金兵身影上。
他看到,本该全神贯注警戒的巡逻队,脚步明显带着拖沓。许多士兵的目光,并非投向脚下黑暗的原野,而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东南方——那里,是岳家军大营的方向,也是那股令人不安的“异香”飘来的源头!每一次目光的飘移,都伴随着喉结的滚动和脸上难以掩饰的惊疑。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仿佛能钻入骨髓的香辣气息,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锁住了他们的心神,让警惕性降到了冰点。
“天助我也…”张宪心中默念,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对那“火锅金牌”荒诞力量的复杂感慨,在胸中激荡。他轻轻抬手,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将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大军如同黑暗的潮水,开始以更缓慢、更隐蔽的姿态,向那灯火通明却心神不宁的壁垒,无声地漫涌。
**大雁滩。**
位于长葛镇东南,是金军偏师的后营和部分辎重囤积之地。地势相对平坦,视野开阔,本不易偷袭。然而此刻,这片本该戒备森严的区域,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混乱和压抑。
营火倒是不少,但火光映照下的金军士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并非在警戒或操练,而是在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和不安。空气中,那股被风送来的、若有若无的异香,似乎在这里被放大了,如同无形的鬼手,撩拨着每一根恐惧的神经。
“听说了吗?萨满大人说那香气是‘引魂香’!闻多了魂就没了!”
“东北寨子那边的人说,看到宋营方向有黑烟冲天,像妖魔在做法!”
“长生天保佑…这仗怎么打?刀枪能挡,妖法怎么挡?”
“嘘!小点声!让当官的听见…”
恐惧如同霉菌,在金军士兵的心中疯狂滋长。营地的秩序变得松散,岗哨虽然还在,但哨兵的眼神飘忽,心神早已被妖法流言占据。防御?在他们看来,面对无形的妖法,再坚固的营寨也形同虚设。
王贵伏在远处一片枯黄的芦苇荡里,将金军营地的混乱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低声道:“一群惊弓之鸟!传令!轻骑在前,锐卒随后!目标,辎重营!给老子狠狠地烧!狠狠地搅!”
**子时三刻!**
长葛镇东北方向,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高台上。岳飞一身玄甲,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他手中紧握着一支裹着黑布的巨大令旗,目光如同寒冰,穿透黑暗,精准地捕捉着三路大军如同毒蛇般悄然就位的信号。空气中,那来自帅帐方向、经过一夜风尘稀释却依旧顽强存在的香辣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他这场战役那荒诞的起源。
时机已至!
岳飞眼中精光爆射!紧握令旗的手臂,肌肉贲张,带着千钧之力,猛地向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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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旗划破黑暗,发出短促而凌厉的破空声!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嘹亮的号角!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了整夜的、来自数万岳家军将士胸腔深处骤然爆发的、混杂着对胜利的渴望和对“毛肚”终极承诺回应的——**低沉咆哮**!
“杀——!!!”
“为了毛肚——!!!”
“为了火锅——!!!”
这声音并不整齐,甚至有些混乱,却充满了最原始、最狂野、最不讲道理的力量!如同沉寂地底万年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压抑到极致的洪流瞬间冲垮堤坝!带着滚烫的杀意和…一丝诡异的香辣气息,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夜空下轰然炸响!瞬间撕裂了长葛镇周边死寂的夜幕!
“轰——!!!”
三路大军,如同三股积蓄了无穷力量的香辣洪流,在同一时刻,从三个方向,向着惊魂未定的长葛镇金军,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敌袭——!!!”
凄厉到变调的警报声终于从金军营地中响起,但已经太迟了!
恐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在金军阵营中瞬间爆炸!达到了顶点!
“妖兵!是妖兵来了!”
“萨满救命啊!宋狗的妖法发动了!”
“快跑!挡不住的!会被抽魂炼魄的!”
“长生天啊!救我!”
恐惧的尖叫、绝望的哭嚎瞬间压过了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东北主寨的寨墙上,刚刚还在偷瞄东面的金兵,此刻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黑暗中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发出“为了毛肚”诡异咆哮的宋军身影,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许多人甚至丢下了兵器,抱头鼠窜,互相践踏!整个长葛镇外围的金军营地,在岳家军三路齐出的狂暴冲击和自身无边恐惧的双重打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雪堆,瞬间土崩瓦解!无数金军士兵未等接战,便已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溃逃!
张宪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他率领的中路主力,如同烧得通红、淬炼了千遍的尖刀,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便狠狠刺入了长葛镇东北主寨那看似坚固的壁垒!
“轰隆!”简易的寨门在冲车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
“放箭!压制垛口!”张宪的怒吼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依旧清晰。
“为了毛肚!冲上去!”宋军士兵红着眼睛,如同饿狼般顺着缺口和云梯疯狂涌上寨墙!
激烈的短兵相接在狭窄的寨墙上下骤然爆发!刀枪碰撞的刺耳锐响、利刃入肉的沉闷噗嗤声、濒死的惨嚎、愤怒的咆哮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寨墙上浴血搏杀的身影。
火光摇曳,清晰地映照出与岳家军士兵疯狂搏杀的金兵的脸。那上面,没有愤怒,没有凶狠,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面对非人恐怖存在的——**极致恐惧**!他们的眼神涣散,瞳孔放大,每一次格挡都带着绝望的颤抖,仿佛面对的不是血肉之躯的敌人,而是来自幽冥地狱、裹挟着香辣妖氛的索命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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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妖氛蚀骨,金军阵脚崩
长葛镇东北主寨的寨墙,在宋军狂暴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火光冲天,将夜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寨墙上下,已彻底沦为血肉磨坊。
“杀——!为了毛肚——!!!”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中,岳家军的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药剂,红着眼睛,面目狰狞,挥舞着刀枪,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疯狂地向上攀爬、向内挤压!他们身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但眼中燃烧的战意却比寨墙上的火把更加炽烈!每一次劈砍,每一次突刺,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凶悍!这哪里是寻常的士兵?分明是一群被彻底激怒、又被某种神秘力量加持的——**嗜血狂魔**!
“妖兵!是妖兵!他们被妖法附体了!刀枪砍不死啊!”一个刚被砍掉半条胳膊的金兵,倒在血泊中,看着那个砍伤自己的宋兵又嗷嗷叫着扑向下一个目标,发出绝望的、非人般的嘶嚎。
恐惧如同瘟疫,在金军士兵中疯狂蔓延、变异、失控!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名金军百夫长须发戟张,挥舞着弯刀,试图组织起一道薄弱的防线。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甚至砍翻了一个企图后退的溃兵。“不准退!后退者死!萨满大人正在做法!妖法伤不了我们!”
然而,他的怒吼在宋军“为了毛肚”的狂热咆哮和金军自身无边无际的恐惧哭嚎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士兵们眼神涣散,双腿如同灌了铅,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们看着那些状若疯魔、红着眼睛扑上来的宋军士兵,耳边回荡着“妖兵”、“抽魂”的恐怖叫喊,心理防线早已彻底崩塌。
“去他娘的萨满!命都没了还做法!”一个被恐惧逼疯的金兵突然狂吼一声,猛地将手中的长矛调转,狠狠捅向正在督战的百夫长后心!
“噗嗤!”百夫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回头,看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熟悉面孔,口中涌出鲜血,颓然倒下。
“跑啊!快跑!督战队都疯了!”这血腥的内讧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附近的金兵彻底崩溃,发一声喊,丢下兵器,互相推搡践踏着,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内寨方向亡命奔逃!督战队?督战队自身也被恐慌的人潮裹挟、冲散,甚至被疯狂的溃兵掀翻在地,淹没在无数双奔逃的脚掌之下!
混乱!彻底的混乱!建制被打乱,号令完全失灵。传令兵在哭爹喊娘、狼奔豕突的人潮中寸步难行,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秩序和理智。
更可怕的是,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混合着血腥、硝烟、以及…一丝丝顽强渗透而来的、来自宋营方向的**香辣气息**!这气息在激烈的厮杀和血腥味中似乎被冲淡了,但在金军士兵高度紧张、濒临崩溃的神经感知下,却仿佛被无限放大!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变成了真实存在的、缠绕在鼻端、钻入脑髓的“妖法”具象!
“是那妖香!更浓了!它们在作法!在吸我们的魂魄!”一个金兵惊恐地捂着鼻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仿佛那无形的香气是噬魂的毒蛇。
“长生天啊!我闻到了!那麻味!那辣味!是地狱的味道!”另一个士兵丢下刀,跪倒在地,朝着东北方向(萨满法坛所在?)疯狂磕头,“萨满大人救命!救命啊!”
这股被恐惧具象化的“妖氛”,如同最后一根绞索,勒断了金军残存的抵抗意志。有人跪地求饶,有人抱头鼠窜,有人精神崩溃,呆立原地如同木偶,被冲上来的宋军轻易砍倒。
寨墙西南角,一处垛口争夺异常激烈。一小队宋军陷阵营精锐,在队长李老黑的带领下,正奋力向上攀爬。垛口上方,五六个金兵在什长的督战下,死命地向下砸着擂石滚木,推搡着云梯。
“他娘的!这帮金狗属王八的!壳真硬!”李老黑左臂被滚木擦伤,火辣辣地疼,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被死死压制在云梯半腰、寸步难进的弟兄们,心急如焚。时间就是生命,每拖延一刻,就有更多弟兄倒在攀爬的路上!
情急之下,李老黑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里除了干粮,还有一个沉甸甸、冰凉的小陶罐。那是御赐的“郫县豆瓣酱”,出发前每个什长都分了一小罐,说是陛下的恩典,蘸干粮吃能提神解乏。此刻,这玩意儿能顶啥用?当石头砸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李老黑被战火和“毛肚”激励得发烫的脑子!
“金狗!尝尝你爷爷的宝贝!”李老黑也顾不上许多了,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密封的小陶罐,用尽全身力气,瞄准垛口后一个正探出身、面目狰狞向下砸石头的金兵什长,狠狠掷了过去!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那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
“啪嚓——!”
一声清脆的爆响!陶罐精准地砸在金兵什长那张大张着、正欲呵斥的脸上,瞬间四分五裂!
深红油亮、粘稠无比、散发着霸道咸鲜和浓烈辛辣气味的豆瓣酱,混合着碎裂的陶片渣滓,如同天女散花般,糊了那什长满满一脸!甚至溅射到旁边两个金兵身上!
“嗷——!!!”金兵什长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粘稠辛辣的酱料糊住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冲入他的口鼻和眼睛!火辣辣的剧痛和窒息感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踉跄着向后倒去!
“什长!”
“什么东西?!”
“血!是血咒!宋狗的妖法!!”旁边被溅射到的金兵,看着同伴脸上那深红粘稠、气味刺鼻的“污秽之物”,闻着空气中陡然爆开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咸辣气息,再联想到“妖法”、“引魂香”的恐怖传说,魂飞魄散!他们如同见了世间最可怕的毒物,怪叫着连连后退,仿佛那溅在身上的不是豆瓣酱,而是滚烫的岩浆和蚀骨的毒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几个金兵的怪叫后退,瞬间在垛口这个小小的防御节点上撕开了一道致命的缝隙!
“好机会!弟兄们!上啊——!”李老黑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空档,手脚并用,如同猿猴般猛地窜上垛口!手中钢刀带着复仇的寒光,狠狠劈向那个还在抓挠着脸、痛苦翻滚的金兵什长!
“杀——!”他身后的陷阵营士兵也被这意外“助攻”激得士气大振,怒吼着紧随其后,如同猛虎出闸,瞬间涌上了这个因“豆瓣酱妖法”而洞开的垛口!寒光闪烁,血花飞溅!这个坚固的防御点,竟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被一罐御赐豆瓣酱…砸开了!
如同连锁反应,随着李老黑小队在西南角打开缺口,如同注入堤坝的蚁穴,张宪指挥的中路主力在其他方向也接连撕开了数个突破口!越来越多的岳家军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寨墙之内!金军精心构筑的东北主寨核心防御圈,在内外交困的恐慌和混乱中,如同被白蚁蛀空的大坝,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长葛镇西面,断头崖上。
牛皋如同一尊黑色的怒目金刚,矗立在崖边。他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北方向那片被火光映红、杀声震天的夜空。空气中,那混合着血腥、硝烟和若有若无香辣气息的风,吹拂着他虬结的须发。
“哈哈哈哈哈!”牛皋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他猛地将手中那柄门板般的厚背大砍刀高高举起,刀刃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血光!
“弟兄们!”牛皋的吼声如同滚雷,瞬间压过了崖下的风声水声,清晰地传入身后八千铁骑和两千重甲步卒的耳中,“看啊!张宪兄弟已经把金狗的乌龟壳子捅成筛子了!轮到咱们了!”
他刀锋猛地指向下方陷入一片混乱和火光的长葛镇,眼中燃烧着狂暴的战意和…对“毛肚”的终极渴望,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声注定响彻战场的冲锋号令:
“包饺子的时候到了——!!!”
“随老子冲——!!!”
“剁了这群冻肉金狗——回去涮热乎的毛肚——!!!”
“吼——!!!为了毛肚——!!!”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浪冲天而起!早已按捺多时的左翼大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又似蓄满了万钧之力的洪峰,在牛皋一马当先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怒涛,又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洪荒猛兽,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从断头崖上狂冲而下!铁蹄踏碎大地,刀锋撕裂寒风,带着无匹的杀意和滚滚的烟尘,向着那已然陷入炼狱的长葛镇,狠狠地、碾压般地扑了过去!
第33章 大捷!捷报飞传火锅香
东南方向,通往大雁滩的狭窄土道上,烟尘滚滚,蹄声如雷。不足百骑的金军残兵,在完颜娄室状若疯魔的带领下,如同离弦的箭矢,亡命狂奔。他们盔歪甲斜,战马口吐白沫,眼中只剩下对生的最后一丝渺茫希望——冲破王贵袭扰部队的封锁,向南,向南!只要能汇入金兀术主力大军的洪流,或许就能逃出生天!
完颜娄室冲在最前,弯刀挥舞,劈开拦路的低矮灌木,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冲!冲出去!长生天庇佑!”他身后的亲兵们也被这绝望的疯狂所感染,爆发出最后的凶性,紧紧跟随。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进入前方视野受阻的丘陵地带时——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极点的弓弦震颤声,毫无预兆地从两侧低矮的土丘后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如同飞蝗过境般的锐器破空声!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弩箭,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覆盖了整条土道!这些弩箭并非漫射,而是来自王贵预先埋伏在两侧制高点的强弩手!他们屏息凝神,早已等候多时!
“唏律律——!”
“啊——!”
惨烈的马嘶和人嚎瞬间撕裂了清晨的空气!冲在最前面的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轰然栽倒!高速奔驰的战马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绊倒、翻滚,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狭窄的土道上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绊马索!起——!”一声厉喝从前方土坡后响起!
“唰啦!”几条粗如儿臂、浸过桐油的坚韧绳索猛地从尘土中弹起,绷得笔直!正好横亘在混乱的金军残兵前方!
“砰砰砰!”
“咔嚓!”
后续冲来的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战马的前蹄狠狠撞上绊马索!清脆的骨裂声令人牙酸!高大的战马惨嘶着向前扑倒,将背上的骑士如同破麻袋般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筋断骨折!
完颜娄室的坐骑也未能幸免!他胯下神骏的战马前蹄被一根绳索狠狠绊住,巨大的惯性让马匹整个躯体向前猛折!完颜娄室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身下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向前飞了出去!
“轰!”一声闷响!沉重的身躯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饶是他身披重甲,这一摔也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保护将军!”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兵挣扎着扑过来,试图将完颜娄室拖起。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杀——!”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早已埋伏在土丘两侧和前方丘陵后的王贵所部锐卒,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他们手持刀枪,眼神冰冷,将这支陷入彻底混乱、失去机动力的金军残兵死死围困在洼地之中!
长矛如林,狠狠攒刺!
刀光如雪,无情劈砍!
绝望的抵抗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完颜娄室被几个亲兵死死护在中间,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勇士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他拄着弯刀,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一名宋军小校用长枪狠狠捅穿了膝盖!
“呃啊——!”剧痛让他跪倒在地。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围拢上来的宋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甘的嘶吼,最终,被冰冷的枪杆狠狠砸在后脑,彻底陷入了黑暗。
长葛镇的最后一搏,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消融。突围,彻底失败。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曦艰难地穿透笼罩战场的硝烟,洒在长葛镇内外时,这场血腥的夜袭终于落下了帷幕。
朝阳的光芒,无情地照亮了战后的疮痍。断壁残垣间,焦黑的木梁还在袅袅冒着青烟。被烧毁的辎重车只剩下扭曲的骨架,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长葛镇内外,金军的尸体层层叠叠,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冰冷的土地上,凝固的血液将泥土染成了深沉的紫褐色。残破的金军旗帜沾满泥污,无力地倒伏在废墟和尸堆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硝烟味、皮肉焦糊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顽强地钻入鼻腔的、混合着牛油和花椒气息的奇异香气。
幸存的少量金军俘虏,被绳索串成一串串,在宋军士兵冰冷刀锋的押解下,垂头丧气、步履蹒跚地走向临时设立的俘虏营。他们脸上沾满血污和烟灰,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岳家军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呼喝指挥下,开始打扫这片惨烈的战场。他们脸上同样带着疲惫,甲胄上沾满血污和尘土,许多人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口。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胜利的耀眼光芒,以及一种更为炽热、更为原始的…**期待**!
“赢了!真他娘的赢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一边费力地将一具金兵尸体拖开,一边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对着旁边的年轻士兵大声说道,“老子砍了三个金狗崽子!这趟值了!”
“值?这才哪到哪!”年轻士兵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眼睛亮得吓人,“你没听元帅说吗?打完了…嘿嘿…涮火锅!毛肚管够!”说到“毛肚”两个字,他忍不住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毛肚!对对对!毛肚!”老兵眼睛也瞬间亮了,仿佛身上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俺这辈子还没尝过御赐的火锅啥滋味呢!听说那汤底,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还有那毛肚,七上八下,又脆又弹…”
“不知道元帅啥时候开锅?”旁边另一个正在捡拾箭矢的士兵凑过来,脸上满是憧憬和一丝焦灼,“打扫完战场就开吗?俺这肚子…从昨晚上闻到那味儿就开始叫唤,打了一宿仗,早他娘的前胸贴后背了!”
“快了快了!元帅说话算话!没看捷报都让人送走了吗?等临安那边陛下的毛肚…呃…等陛下的旨意一到,肯定开锅!”
“为了这顿毛肚火锅,再砍十个金狗俺也乐意!”
关于“毛肚”、“火锅”、“开锅”的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战场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地响起,迅速汇聚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喜悦而焦灼的声浪。士兵们一边麻利地清理着战场,一边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盛宴”,脸上的笑容驱散了杀戮的阴霾,胜利的喜悦和对美食的终极期待,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岳飞在张宪、王贵、牛皋等将领的陪同下,缓步行走在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战场上。他步履沉稳,玄色的甲胄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渍和尘土,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寒潭映日,锐利而明亮,扫视着这片被收复的土地。
他看着士兵们虽然疲惫却士气高昂的身影,听着他们关于“毛肚”的热烈讨论,感受着空气中那混合着血腥硝烟和顽固香辣气息的复杂味道,心中百感交集。荒诞的起点,匪夷所思的激励方式,却最终导向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那份来自临安的、滚烫而纯粹的支持,如同暖流,悄然融化着他心中因朝堂掣肘而凝结的坚冰。胜利的喜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元帅!快看!是李老黑那小子!”牛皋粗大的嗓门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他指着不远处一处被攻破的寨墙垛口下,一小队陷阵营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其中就有那个黑壮敦实、左臂裹着渗血布带的队长李老黑。
岳飞的目光随之望去。李老黑正指挥着手下搬开一具金兵尸体,动作麻利。似乎感受到元帅的目光,他猛地站直身体,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激动,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
岳飞迈步走了过去。张宪等人紧随其后。
“参见元帅!”李老黑和手下士兵连忙行礼,声音洪亮。
岳飞的目光落在李老黑脸上,又扫过他身后那处被攻破的垛口。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在李老黑那厚实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肯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老黑浑身一震!元帅的手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透过冰冷的甲片传递过来。他看到了元帅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光芒——有赞许,有感慨,甚至还有一丝对他那“豆瓣酱破敌”壮举的哭笑不得?李老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激动得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把胸膛挺得更高了。
岳飞收回手,没有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留下李老黑和他手下士兵激动得面面相觑,仿佛元帅这两下拍肩,比任何赏赐都来得珍贵。
回到长葛镇内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处还算完好的宅院,权作帅帐。这里远离了战场最血腥的核心区域,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淡了许多,但那十二道“火锅金牌”留下的香辣余韵,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强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帅案已擦拭干净。岳飞解下佩剑,放在案头。他沉默地坐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案面,最终停留在亲兵小心翼翼放在案角的一个金罐上——那是十二道“火锅金牌”之一,作为某种象征被留了下来。罐壁依旧温润,散发着那熟悉的、令人心绪复杂的气息。
亲兵早已备好笔墨纸砚,磨好了浓墨。
岳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混合着香辣、尘土和墨汁的味道,让他微微蹙了蹙眉。他提起兼毫笔,饱蘸浓墨,悬腕于铺开的素白奏疏之上。笔尖在纸面上空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字迹沉稳有力,力透纸背:
>**臣飞谨奏:**
>**长葛大捷。尽歼金虏兀术所部精锐拐子马三千余骑,阵斩其偏师主将完颜娄室,俘获副将以下四百余人,缴获甲仗马匹辎重无算。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戮力效死,终除此心腹之患,廓清汴梁侧翼…**
他书写着捷报的正文,语言简洁,重点突出战果。写到“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戮力效死”时,笔锋微微一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案角那个沉默的金罐。那滚烫的牛油香气似乎更加清晰了,士兵们“为了毛肚”的狂热咆哮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荒诞?感激?无奈?最终,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融入笔端。
他再次落笔,在奏疏的末尾,郑重地、清晰地添上了一行字:
>**…军中将士,皆感念陛下“火锅金牌”之恩,士气如虹,方有此胜。**
写完这最后一句,岳飞搁下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看着那墨迹淋漓的“火锅金牌”四字,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将奏疏仔细吹干墨迹,小心地折叠好,装入特制的加急奏报封套,以火漆封缄,盖上自己的帅印。
“来人!”岳飞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凝。
“末将在!”一名早已在帐外等候的精锐信使应声而入,单膝跪地。
岳飞将封好的奏报递给他,目光锐利如电:“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将此捷报,直送临安,面呈陛下!不得有误!”
“喏!谨遵帅令!”信使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奏报,如同捧着万钧重宝,声音因激动和责任而微微发颤。他郑重地将奏报贴身藏好,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帅帐。
帐外,早已备好了驿站中最神骏的四匹快马。信使翻身上了头马,猛地一抖缰绳!
“驾——!”
马蹄铁踏碎青石,扬起一溜烟尘!一人三马(轮换),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临安的方向,绝尘而去!初升的朝阳给信使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他怀中那份注定在临安掀起轩然大波的、带着香辣气息的捷报!
帅帐内,岳飞缓步走到门口,望着信使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军营各处,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望向南方官道腾起的烟尘。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脸上,但更深的,是一种眼巴巴的、如同嗷嗷待哺雏鸟般的——**焦灼期待**。
空气中,那混合着血腥、硝烟、焦土、以及一丝丝顽固香辣气息的风,轻轻拂过军营。不知哪个角落,又传来了士兵们压抑不住的低语:
“送信的走了…那…毛肚啥时候下锅啊?”
第34章 临安朝堂,火锅庆功!
临安皇城,紫宸殿。
天光穿过高阔的殿门,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带。殿内檀香幽微,混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文牍和陈年木料的沉闷气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阻力。文武百官按班肃立,宽大的袍袖纹丝不动,只有笏板偶尔反射出一星半点冷硬的光。龙椅上的刘禅,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颊略显苍白,一只手支着下颌,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焦躁的韵律,轻轻叩击着光滑冰冷的扶手。他的目光,越过阶下那些低垂的冠冕和花白的头颅,时不时飘向大殿之外那片被阳光照得刺眼的汉白玉广场,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的不耐烦。
“……陛下明鉴!”一个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声音的主人立于文臣班列前端,身着紫袍,身形清癯,正是权相秦桧。他手持玉笏,面色沉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岳飞所部,孤军深入,已近汴梁!粮秣转运,千里迢迢,损耗民力何止亿万?其麾下岳家军,号称十万之众,然其粮饷军械,皆赖蜀中供给,自成一体,几如藩镇!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更兼其手握重兵,远离中枢,若生异心,或为金人所乘,悔之晚矣!臣恳请陛下,速下明旨,严令岳飞谨慎持重,不可浪战,更宜……”
秦桧的话语如同浸透了冰水的丝线,一根根缠绕上殿中主战派大臣的心头。枢密副使韩世忠站在武将班中,须发戟张,胸膛剧烈起伏,几次欲要出列反驳,都被身旁老将张俊以眼神死死按住。殿内气氛愈发压抑,主和派、观望派大臣们的头垂得更低了,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秦桧那抑扬顿挫、条理分明的“忠言”在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人心之上。
刘禅的指尖叩击扶手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相父……岳将军在前线等战机,等朝廷的态度,等得心焦,这些人在后方,却只想着掣肘!他只觉得胸中憋闷,秦桧的声音嗡嗡作响,像一群惹人厌的苍蝇在耳边盘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即将达到顶点,秦桧正欲抛出那句酝酿已久的“拥兵自重”的终极指控时——
殿外!一阵急促到撕裂耳膜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瓦砾!紧接着,是靴子疯狂撞击御道金砖的“哐哐”巨响!
“八百里加急——!!”一个嘶哑得几乎破音、带着血沫味的狂吼,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裹挟着千里风尘的粗粝,蛮横无比地撞碎了紫宸殿沉重的殿门,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长葛——大捷——!!!”
“大捷”二字,如同带着万钧之力的重锤,轰然砸落!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
秦桧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张着嘴,脸上的凝重瞬间冻结,化作一种极其滑稽的僵硬。他手中的玉笏似乎都忘了该放回何处,就那么突兀地悬在半空。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目光——惊愕的、狂喜的、难以置信的、阴沉的——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向那洞开的殿门。
一个浑身裹满黄尘、如同从泥浆里捞出来的驿卒,被两名殿前武士几乎是架着拖了进来。他脚步踉跄,嘴唇干裂出血,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燃烧着疲惫到极致却又亢奋到极点的火焰。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沾满泥点的黄绫包裹,那便是染血的捷报!
“报……报陛下……”驿卒挣扎着想跪下,声音嘶哑如破锣,“长葛……长葛……大捷!岳元帅……报捷……”话音未落,人已力竭,歪倒在殿前武士臂弯中,昏死过去,脸上却凝固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笑容。
掌印太监王德全几乎是扑了过去,双手颤抖着,用尽平生最大的小心,解开那染血的黄绫,取出里面盖着岳元帅火漆大印的奏捷文书。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异常洪亮,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大吕:
“臣飞,诚惶诚恐,顿首再拜,奏闻陛下:天佑大宋,赖陛下洪福齐天,将士效死用命,于长葛镇外,大破金贼!阵斩金兀术麾下精锐拐子马三千余级!缴获军械、马匹、旌旗无算!金军偏师,几近覆没!此战,挫敌凶锋,扬我国威!更赖……更赖陛下运筹帷幄,恩泽广被,军中上下,皆感念陛下‘火锅金牌’之恩,士气如虹,方能摧枯拉朽,一战功成!臣飞再拜!”
“火锅金牌”四个字,如同魔咒,从王德全口中清晰吐出,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
轰!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爆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韩世忠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弯下脊梁的老将,此刻竟是老泪纵横,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后,所有主战派的武将、文臣,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激动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之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巨大的喜悦和扬眉吐气的狂潮瞬间席卷了他们。
而那些中立观望的大臣们,脸上的表情则凝固在一种极致的错愕与茫然之中。大捷?长葛大捷?歼灭了金兀术最倚重的拐子马?这已是泼天之功!可……“火锅金牌”是什么?“军中皆感念陛下‘火锅金牌’之恩,士气如虹”?这……这捷报上的字,他们每一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这超越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仿佛来自另一个荒诞离奇的世界。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世界观被粗暴颠覆后的巨大困惑和茫然无措。
秦桧一党的脸色,则在瞬间经历了由青转黑、由黑转紫的剧烈变化。秦桧本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裹挟着牛油麻辣气息的巨锤狠狠砸中面门!他悬在半空的手臂猛地一颤,玉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欢呼的余波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沉凝、忧切,瞬间被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羞愤以及被当众狠狠打脸的剧痛所取代!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脚下虚浮,竟似要站立不稳。他之前所有的弹劾,所有的暗示,所有精心编织的“拥兵自重”、“劳师糜饷”的罪名,在这份带着浓烈战场血腥气和……某种奇异香气的捷报面前,都成了最可笑、最拙劣的表演!像一记响亮的耳光,裹挟着胜利的嘲讽,狠狠抽在他脸上,抽得他眼冒金星,气血逆涌。他身后的党羽们,更是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那“火锅金牌”四个字摄走了,在满殿狂喜的浪潮中,如同几座摇摇欲坠的泥塑木雕。
而龙椅上的刘禅——
在听到“尽歼拐子马三千余”、“俘获无算”时,他的眼睛已经亮得如同点燃了两团小小的火焰,那股憋闷瞬间被狂喜冲散。
当“军中皆感念陛下‘火锅金牌’之恩,士气如虹”这句话如同天籁般灌入耳中时——
“哈哈哈哈哈!!!”
一声无法抑制的、充满孩童般纯粹狂喜的大笑猛地炸响!刘禅像是被巨大的弹簧从龙椅上弹射起来!他整个人都活了!所有的焦躁、不安、憋屈一扫而空!
“看见没!看见没!朕说什么来着?!”他完全不顾帝王威仪,在御阶上手舞足蹈,像个终于证明了自己是对的顽童,手指激动地、毫无顾忌地指向阶下表情各异的群臣,尤其是秦桧那张铁青发紫的脸!
“相父……咳咳咳……”他激动得差点又喊出那个深埋心底的称呼,急忙咳嗽掩饰,但那份亲昵和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岳将军懂朕!他就懂朕!他明白朕的心意!”
话音未落,在满朝文武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刘禅做出了一个足以载入史册(或者奇谈野史)的惊世骇俗之举!他猛地一弯腰,竟从那张宽大威严的蟠龙金漆御座后面,拖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红油翻滚、正“咕嘟咕嘟”疯狂沸腾着的巨大铜火锅!
那口锅是如此沉重,红亮的牛油汤底在翻滚,浓烈到近乎霸道的香辣气息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密封解除的瞬间,轰然喷发!滚烫的铜壁灼烤着空气,刘禅被烫得龇牙咧嘴,倒抽着冷气,却依旧死死抱着,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抱着这口沸腾的魔锅,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炫耀战利品,在御阶上兴奋地蹦跳着,金冠上的珠串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摇摆。
“火锅金牌!名不虚传!香飘万里,克敌制胜!哈哈哈哈!!”刘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畅快,响彻整个紫宸殿,“毛肚管够!朕说到做到!传旨!快传旨!给前线岳将军,再加送……加送五百坛!不!一千坛上好豆瓣酱!要最辣的!让金贼闻着味儿就屁滚尿流!!”
辛辣!滚烫!浓烈!霸道!
那口沸腾火锅散发出的恐怖香气,如同无形的、粘稠的、带着强烈攻击性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紫宸殿。它蛮横地冲散了檀香的清幽,驱赶了文牍的腐朽,将一切属于朝堂的庄严肃穆、钩心斗角都粗暴地覆盖、吞噬!
韩世忠等主战派老臣,被这浓烈到呛人的气味一冲,先是愕然,随即看着抱着火锅蹦跳欢呼、像个大孩子似的皇帝,脸上肌肉抽搐着,想笑又觉得实在不成体统,最终却都被那份荒诞又无比真挚的胜利喜悦感染,咧开嘴,露出带着泪花的、哭笑不得的笑容。罢了罢了,大捷当前,陛下高兴就好!
中立大臣们则彻底石化。他们僵立原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龙阶上那口翻滚着红油、散发着恐怖热力和气味的铜锅,以及抱着锅子蹦跳的皇帝。这……这真的是大宋天子?这真的是在举行朝会的紫宸宝殿?浓烈的香辣气无孔不入,钻进他们的鼻腔,刺激着泪腺,让他们头晕目眩,三观碎裂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清晰可闻。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庄严的朝堂,而是误入了某个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市井酒楼。
而秦桧一党,则在这香辣风暴中遭受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酷刑!那浓郁的气味,对他们而言不再是香气,而是裹挟着胜利者极致嘲讽的毒气!它辛辣、刺鼻、呛人肺腑,带着一种底层市井的粗粝和喧嚣,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羞辱着他们这些自诩清高的士大夫!秦桧的脸色由紫转黑,再由黑变成一种濒死的灰败。他死死盯着刘禅怀中那口翻滚着红油、如同妖魔般散发着热气和浓香的铜锅,那“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在他听来,就是对他毕生信念和权谋手段最恶毒的嘲笑!胸口如同被千斤巨石死死压住,又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攒刺!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口压抑到极致的、粘稠的暗红,终究没能忍住,从秦桧紧抿的嘴角猛地溢了出来!他身体剧烈一晃,全靠旁边一个面无人色的党羽死死搀扶才没有当场瘫倒。那口血,如同他破碎的颜面和崩塌的算计,刺目地染红了他紫色的官袍前襟。其他党羽更是如坠冰窟,又似身处油锅,在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胜利者狂欢气息的香辣味中,瑟瑟发抖,汗出如浆,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当场昏死过去。
刘禅抱着那口依旧滚烫、依旧在“咕嘟”作响的铜火锅,得意洋洋地环视着下方众生相——狂喜的主战派,石化的中立派,以及面如死灰、嘴角染血的秦桧。他那张年轻的脸庞因为兴奋和锅子的热气而泛着红光,眼神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照着阶下每一张或激动、或茫然、或绝望的脸。
“退朝!”刘禅的声音带着大获全胜的酣畅,响彻大殿,“朕要去给相父……嗯,给岳将军,亲自挑几块上好的、最新鲜的毛肚!要厚切!要脆爽!”
话音落下,他竟真的抱着那口沉重的、还在冒着滚滚热气和浓烈香味的铜火锅,无视了礼制,无视了帝王威仪,像个刚刚得了新奇玩具迫不及待要去分享的孩子,一步三跳地、笨拙却又无比轻快地从御阶上跑了下来,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欢快地摆动。他绕过目瞪口呆的群臣,在太监宫女们惊恐又茫然的簇拥下,抱着那口象征着他“火锅金牌”无上功勋的魔锅,蹦蹦跳跳地穿过后殿的珠帘,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御膳房方向的回廊深处。
“咕嘟…咕嘟…”
铜锅中红油翻滚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旷的大殿里隐隐回响。
浓郁、辛辣、滚烫、霸道……胜利的味道,混杂着牛油的浓香、花椒的麻、辣椒的烈,如同实质般粘附在每一个人的衣袍上,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深处,久久不散。
紫宸殿内,死寂重新降临。
韩世忠抹了把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看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秦桧玉笏的碎片和那抹刺目的暗红,最终只是长长地、复杂无比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中立大臣们依旧僵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还没从那个抱着火锅蹦跳的皇帝身影中回过神来,空气中浓烈的香辣气息熏得他们几乎流泪。
秦桧被党羽搀扶着,脸色灰败如死人,嘴角的血迹刺眼。他死死盯着后殿的方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口魔锅的影子和那令人作呕的浓香,已经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他的魂魄之上。
一殿朱紫,满堂公卿,尽数凝固在这浓郁得化不开的、荒诞绝伦却又带着铁血胜利余温的……火锅香气里。
凌乱,且怀疑人生。
第35章 火锅飘香,军营变“食堂”
长葛大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的焦土与血腥气,却被一种更加强势、更加霸道的气息所取代、所覆盖。
岳家军的大营,扎在背风向阳处,连绵的军帐如同灰褐色的蘑菇群。此刻,这肃杀的军营,却被一股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牛油火锅香气,彻底地、无孔不入地浸泡着。
这香气,仿佛拥有了生命,拥有了重量。
清晨,当第一缕带着寒意的曙光刺破薄雾,唤醒沉睡的营盘,那香气便如同无形的号角,率先钻入每一个士兵的鼻腔——那是昨夜大锅涮煮后的余韵,混合着晨露的清冷,带着一种沉稳的、厚重的香辣,唤醒沉睡的肠胃和朦胧的意识。伙夫们早早起身,支起大锅,重新点燃灶膛,当那凝固成暗红色的牛油块在热力下渐渐融化、翻腾,新一波更猛烈、更鲜活的香辣风暴便轰然爆发!它席卷过校场,钻入营帐的缝隙,缠绕上冰冷的兵刃和甲胄,甚至附着在飘扬的“岳”字军旗上。
正午,日头最烈,军营里人头攒动,训练、巡逻、修缮,一派繁忙。那火锅的香气也随之达到顶峰。无数口大锅在营区各处同时沸腾,“咕嘟咕嘟”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烟火气的军营交响。红亮的汤底翻滚着,蒸汽裹挟着花椒的麻、辣椒的烈、牛油的醇厚、豆瓣酱的咸鲜,还有各种香料混合的复杂气息,在干燥的秋日空气里弥漫、碰撞、融合。这味道霸道而持久,压过了汗味、皮革味、马粪味,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新的、无可争议的主宰。即便是远在数里之外金军撤走后留下的废弃营盘,若有残存的探子,怕也能隐隐嗅到这随风飘来的、令人不安又垂涎的奇异香气。
黄昏,夕阳给营帐镀上一层金边。训练结束,疲惫的士兵们拖着脚步走向各自营区,饥肠辘辘。这时,那持续了一整天的浓郁香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进食时刻,变得更加诱人,更加充满期待。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士兵们的脚步,勾动着腹中的馋虫。暮色四合中,点点篝火燃起,每一簇跳动的火焰旁,都必定伴着一口热气腾腾、红油翻滚的大锅,那香气便在这温暖的暮色里,愈发显得抚慰人心,成为辛劳一天后最踏实的归处。
这牛油火锅的浓香,昼夜不息,如同岳家军此刻昂扬的脉搏,成为了这座军营最新鲜、最独特、也最深入骨髓的标志性气味。它宣告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富足,一种皇帝恩泽的具象化,一种与“腊肉妖术”、“火锅金牌”紧密相连的传奇,正在这片驻扎着百战雄兵的土地上,活色生香地上演。
军营里士兵们的精神面貌,也在这持续不断的香辣滋养下,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长途跋涉、连续征战带来的菜色与憔悴,如同被投入滚烫红汤中的冰片,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油光满面”的滋润感。这并非富贵闲人的肥腻,而是长期缺乏油水骤然得到充足补充后,由内而外焕发出的健康红晕。皮肤不再是干涩紧绷,而是透出一种饱食后的光泽;眼神也不再是疲惫空洞,而是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精力。行走坐卧间,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铠甲下包裹的身躯,也显露出更加饱满的轮廓。充足的油脂和盐分,如同最强劲的燃料,烧旺了每一个士兵的生命之火,让他们精力充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训练间隙,校场边的树荫下,或营帐口的空地上,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息。闲聊的话题,十有八九,都绕不开那口令人魂牵梦萦的锅。
“啧,老张,昨儿个我们左营伙头军老李那锅底,熬得可真叫一个绝!”一个脸上带着新疤的年轻士兵咂着嘴,回味无穷,“那红油,又亮又厚!花椒下得足,麻得舌头直跳,可就是停不下筷子!比右营老王那锅强多了,他那锅,看着红,入口总觉得差点意思,不够香醇。”
旁边一个络腮胡老兵立刻反驳:“放屁!老王那锅才地道!辣得够劲,香得霸道!哪像你们老李,光顾着麻了,辣味都让麻味盖过去了!涮毛肚,要的就是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辣劲儿!懂不懂?”
“毛肚?”另一个瘦高个士兵立刻加入战团,眼睛放光,“说到毛肚,我可有心得!那玩意儿,就得掐着点涮!火候是命根子!七上八下!多一下就老了,嚼不动,少一下又腥气,夹生!就得在滚汤里那么快速一涮,卷了边儿,刚变色,立马捞起!这时候入口,脆!嫩!弹牙!裹着那红油,啧……”他边说边比划,仿佛手里正捏着筷子在锅里捞,口水差点流下来。周围一圈士兵听得聚精会神,仿佛在听将军讲解如何破金兵的拐子马阵。
“为了毛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为了毛肚!”众人立刻哄笑着应和,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满足和期待。这句原本荒诞不经的口号,如今已彻底融入军营,成为了比“精忠报国”更接地气、更能瞬间点燃共鸣的日常口号。它代表着皇帝的恩赏,代表着元帅的承诺,更代表着他们此刻油水充足、斗志昂扬的美好生活。
而在帅帐附近,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几个亲兵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被腾空的金色罐子。罐子不大,却制作精良,罐身还残留着洗刷不掉的淡淡红油痕迹和霸道香气。这正是当初装载“火锅金牌”底料的容器之一。
“嘿,瞧见没?这可是‘功勋罐’!”一个亲兵得意地用软布擦拭着罐底,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当初装着陛下的‘仙汤’飞马送来,助咱元帅定下决心,才有了长葛大捷!听说临安城里,这玩意儿都成传说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接口道,语气带着敬畏,“这罐子,比金元宝还金贵!搁这儿镇着,咱营里的锅底都格外香!邪门儿了!”
“你说,等咱班师回朝,这罐子能不能换个爵位?”有人半开玩笑地嘀咕。
众人哄笑,却都下意识地把那擦得锃亮的金罐摆得更端正些。这小小的罐子,承载着那段荒诞又辉煌的记忆,也成了士兵们心中“火锅传奇”最神圣的象征物。不时有路过的士兵,会特意绕过来瞅一眼这“功勋罐”,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某种神秘的力量和好运。
日头西斜,将营帐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天最令人期盼的时刻终于降临。
“开饭——!!”
伙夫那粗犷嘹亮的吼声如同冲锋号,瞬间点燃了各营区的热情。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如同听到了进攻的鼓点,呼啦一声,端着粗陶大碗,拿着削尖的竹筷,迅速而有序地涌向各自营区的伙房空地。
空地上,早已支起数口特制的大铁锅,每一口都足有半人高,锅口宽阔得能涮下一只半大的羊。锅下,粗大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跳跃着旺盛的橘红色火焰。锅里,是足以让最疲惫灵魂瞬间复苏的景象——红亮、浓稠、翻滚着密集气泡的牛油汤底,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充满诱惑力的声响。滚烫的汤汁如同熔化的红宝石,在锅中肆意翻腾,每一次翻涌都带起浓郁到化不开的香辣蒸汽,直冲云霄。红油表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花椒粒、干辣椒段、饱满的豆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目的香料,在沸腾中沉浮、旋转,将所有的辛香麻辣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这翻滚的红汤,就是军营食堂的灵魂,是士兵们眼中最壮丽的风景。
伙夫们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在火光和红油的映照下闪着油光。他们如同战场上的指挥官,挥舞着巨大的锅铲和长柄漏勺,指挥着这场关乎士气的“盛宴”。
“腊肉!下——!”随着一声令下,大块大块色泽深红、油脂丰腴的蜀中腊肉被投入翻滚的红汤。这些腊肉是后勤的绝对主力,经过长时间熬煮,咸香渗透,肥肉部分变得透明软糯,瘦肉丝丝入味,吸饱了滚烫麻辣的汤汁,在士兵们的筷子下迅速消失。
“菜!快!就这点,手慢无!”伙夫吼着,将有限的新鲜蔬菜——几把洗干净的、还带着水珠的菘菜(大白菜)叶子,或者几根切成段的萝卜——投入锅中。这些青翠或嫩白的色彩,在翻滚的红汤里显得格外珍贵,瞬间就被无数双渴望的眼睛锁定。它们在红油里打个滚,迅速变得油亮软塌,被眼疾手快的士兵精准捞起,成为油腻盛宴中难得的清爽点缀。
更有大胆的士兵,献宝似的拿出白天在营地附近河沟里摸到的几尾小鱼,或在林子里套到的野兔、山鸡,甚至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菌菇。这些“野味”被简单处理,带着山林河泽的原始气息,投入那口万能的大锅。它们在红油辣汤里翻滚片刻,便被赋予了全新的、浓墨重彩的生命,成为餐桌上的意外惊喜,引发阵阵哄抢和赞叹。
士兵们围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里三层外三层。火光映照着他们一张张因兴奋和热气而泛红的脸庞,油光锃亮。他们手持长筷,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锅中翻滚的食物,如同最老练的猎手盯着自己的猎物。每一次汤面翻涌,露出某块诱人的腊肉或珍贵的菜叶,都会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筷子闪电般的出击。
“我的!那块厚的!”
“嘿!那毛肚是我的!刚下去的!”
“老赵!快!捞那块兔肉!要糊了!”
“别抢!都有!都有!为了毛肚——!”
“为了毛肚——!!”众人齐声应和,笑声、喊声、筷子碰撞声、满足的咀嚼声、被辣得“嘶哈嘶哈”的抽气声,混合着锅底翻滚的“咕嘟”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原始生命力和荒诞满足感的军营食堂交响曲。
粗粝的陶碗里,堆满了红油浸润的食物。士兵们蹲着、站着,或随便找个木墩、石块坐下,甩开腮帮子,大口咀嚼。滚烫的食物裹挟着浓烈的麻辣直冲味蕾,瞬间点燃口腔,刺激得额头冒汗,鼻涕眼泪齐流,却没有人停下。他们吃得酣畅淋漓,辣得龇牙咧嘴,却又满脸都是极致的满足和痛快。油亮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衣襟上,也毫不在意。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思乡、对战争的恐惧,仿佛都在这口滚烫、辛辣、浓香四溢的大锅前,被短暂地熨平、麻痹、遗忘。只有舌尖的灼烧感和胃囊的充实感,无比真实。
夜色渐浓,篝火噼啪,映照着锅边一张张满足而略显疲惫的笑脸。饱食后的士兵们打着响亮的饱嗝,拍着滚圆的肚皮,三三两两散去,营地里弥漫着食物消化带来的温暖和安逸。空气中,那霸道的火锅香气依旧顽强地萦绕着,如同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拥抱着这座沉浸在胜利余韵和饱足酣畅中的军营。
后勤官张三背着手,站在离最近一口大锅稍远的阴影里。火光跳跃,映照着他那张黝黑、精干、此刻却布满愁云的脸。他望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食堂”景象:士兵们油光满面的满足笑容,锅中翻滚不息的红油,伙夫们忙碌而疲惫的身影,地上散落的骨头和菜叶……这本该是后勤保障成功的明证,是皇帝恩泽深入军心的体现。
然而,张三的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他的眉头紧紧锁着,两道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目光沉重,越过这喧嚣的篝火和人群,投向远处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后勤仓库区。
那里,本该是井然有序、储备充足的景象。此刻,却像一座被各种“御赐厚恩”撑爆了的怪兽巢穴。
第36章 仓库告急!甜蜜的负担
岳家军后勤大营,如同整个军营跳动的心脏,本该是血液(粮秣)有序输入输出、确保肌体强健的枢纽。然而此刻,这座“心脏”却像是被塞进了远超负荷的、粘稠油腻的脂肪,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濒临梗死。
军需官张三的主帐,设在一排巨大仓库的入口处。帐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张行军床,以及几乎将整个空间都淹没的——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和物资清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墨臭、汗酸、皮革味,还有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从隔壁仓库顽强渗透进来的各种“御赐厚恩”的气息——腊肉的咸香、泡菜的酸腐、干辣椒的呛烈、豆瓣酱的醇厚发酵味,以及那永远挥之不去的牛油火锅底料的霸道辛香。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强烈后勤压力的独特氛围。
张三,这位曾经以精干利落著称的后勤官,此刻正深陷在他那张被账册包围的破旧圈椅里。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肩膀垮塌,背脊佝偻,原本黝黑精悍的脸庞此刻灰暗憔悴,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因为焦躁而干裂起皮,下巴上的胡茬也凌乱地冒了出来,更添几分狼狈。他一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的指节则因为过度用力攥着一卷厚厚的物资清单而泛出青白色。那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品名,如同无数只吸血的蚂蟥,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精力和理智。
崩溃,如同瘟疫,在后勤营区蔓延。而崩溃的日常,则是通过一声声急促、疲惫、带着绝望尾音的禀报,不断撞击着张三已然脆弱的神经。
“报——!”一个浑身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辅兵小校,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张大人!蜀中新到……新到三百坛泡菜!押运官催着入库!可……可仓库丙区早塞满了!连耗子都钻不进去了!实在……实在无处堆放了啊!”
张三揉着太阳穴的手猛地一顿,指节捏得咔吧作响。丙区?那地方三天前就报告说连顶棚支柱都快被坛子压弯了!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拆了旁边那个放废旧马具的棚子,先堆露天!盖严实油布!防雨!防耗子!快去!”命令下得飞快,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露天堆放?这天气说变就变,万一淋雨,几百坛泡菜全得完蛋!可他又能怎么办?
小校领命,哭丧着脸刚退出去,帐帘“唰”地又被掀开!
“报——!!张大人!急!急报!”这次冲进来的是个负责卸货的队正,他满脸通红,不是累的,是被呛的!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手拼命扇着面前的空气,仿佛要驱散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百筐!整整一百筐干辣椒!刚卸下来!那味儿……咳咳咳……那味儿太冲了!弟兄们眼泪鼻涕止不住!咳咳……隔壁马厩的马都疯了!全在打响鼻,尥蹶子,差点把槽子都掀翻了!这……这玩意儿往哪儿搁啊?!”
张三只觉得一股辛辣无比的气味仿佛随着队正的报告直接冲进了他的鼻腔,刺激得他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干辣椒!又是干辣椒!那东西轻飘飘不压秤,可体积庞大,味道极具侵略性!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堆积的账册都跳了一下:“废物!不会用油布蒙严实吗?!马厩隔壁?马厩隔壁不是堆豆瓣酱的丁字库吗?挤一挤!把辣椒堆到豆瓣酱缸上面!码高!码稳!快滚!”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堆在豆瓣酱缸上面?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辣椒粉尘落进酱缸怎么办?可除了见缝插针,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队正被吼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跑了。张三喘着粗气,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刚想灌一口早已冰冷的粗茶压压惊,帐帘第三次被粗暴地掀开!这次冲进来的是仓库的库管老陈头,一个平日里最是沉稳的老吏。此刻他头发凌乱,官帽歪斜,脸上混杂着汗水、灰尘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张大人!救命啊!”老陈头扑到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五十缸!五十缸上好的郫县豆瓣酱!密封是尚好……可……可仓库里面……真的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了!通道全堵死了!泡菜坛子摞到房梁!干辣椒堆成了山!豆瓣酱缸……连耗子洞都塞满了!大人!您……您亲自去看看吧!小的……小的实在没辙了!仓库……仓库要炸了!”
“炸了?!”张三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倒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堆积如山的文书被他挥臂扫落在地,雪片般散开。他再也无法安坐在这充斥着绝望报告的大帐里了。“带路!我倒要看看,这仓库到底能撑到几时!”
当张三一脚踏进后勤仓库的核心区域时,一股混合着浓烈酸腐、刺鼻辛辣、醇厚酱香以及陈旧谷物和皮革霉味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让他呼吸猛地一窒,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这位经历过无数后勤风浪的老兵,也瞬间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是仓库?这分明是一座被“御赐恩典”撑爆了的、光怪陆离的垃圾山,或者说,是一座由食物构成的、即将崩塌的魔窟!
**泡菜坛的“丘陵”**:首先占据视野的,是望不到边的泡菜坛子!粗陶制成,肚大颈小,每一个都沉重无比。它们被毫无章法地层层叠叠码放,如同连绵起伏、狰狞丑陋的丘陵,一直堆砌到仓库那由粗大原木和厚实帆布构成的顶棚边缘!顶棚的帆布被沉重的坛子顶得向外鼓胀变形,连接处的绳索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几缕微光从顶棚被顶开的缝隙中艰难透入,在坛子堆成的“山峦”上投下诡异的光斑。有些坛子因为堆放过高、地基不稳,已经微微倾斜,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塌,引发连锁反应。浓烈、复杂、带着发酵酸腐气味的泡菜气息,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形成一股有重量的气味压迫。几个瘦小的辅兵,如同在悬崖峭壁上攀爬的蚂蚁,正战战兢兢地试图将新到的坛子塞进那看起来已无立锥之地的缝隙里,每一次移动都引起坛子轻微的碰撞和晃动,看得人心惊胆战。而在仓库大门外,更多的坛子被草草堆放在露天,只用一些破旧的油布勉强覆盖,如同巨大的坟包,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辣椒的“火山群”**:穿过泡菜坛子构成的“丘陵”间一条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红色淹没!那是干辣椒!小山般堆积的干辣椒!鲜红的、暗红的、带着褐色斑点的……如同刚刚喷发凝固的火山熔岩,又像被鲜血染红的巨大沙丘!它们就那么直接倾倒在仓库的地面上,形成几座陡峭的、极不稳定的斜坡,高度几乎触及仓库的横梁。通道?早已不复存在!辣椒堆彻底堵死了通往仓库更深处的道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带着细小粉尘的辛辣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形成一道无形的、灼烧鼻腔和喉咙的屏障。负责清点数量的辅兵们,个个用湿布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两只被熏得通红、眼泪汪汪的眼睛。他们小心翼翼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辣椒“山”的边缘挪动,每一次落脚都会带起一阵红色的“沙尘暴”。即使如此,剧烈的咳嗽声仍此起彼伏。更远处,靠近仓库通风口(早已被辣椒堆堵死大半)的地方,拴着的几匹用来转运物资的驮马,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疯狂地打着响鼻,喷着粗气,蹄子用力刨着地面,显然是被这无孔不入的辛辣气味折磨得痛苦不堪。
**豆瓣酱的“填缝剂”**: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在泡菜坛“山”的阴影下,在干辣椒“海”的缝隙里,在一切可以利用的、甚至不能利用的犄角旮旯,都见缝插针地塞满了一个个敦实厚重的酱缸。深褐色的粗陶缸体,沉重无比。缸口用厚厚的油纸、黄泥和草绳密封得严严实实,但那股浓郁的、咸鲜中带着发酵酱香和隐隐辣意的独特气味,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从缝隙中弥漫出来,顽固地加入这场混乱气味的大合唱。这些酱缸被横着、竖着、甚至斜着塞进一切可能的空隙,有的半截埋在辣椒堆里,有的被挤在两个泡菜坛之间摇摇欲坠,有的则干脆叠罗汉般堆在更小的杂物箱上,形成岌岌可危的危楼。它们的存在,彻底榨干了仓库最后一丝空间,也彻底堵死了任何有序管理的可能。几个试图搬动酱缸调整位置的辅兵,累得脸色发白,汗如雨下,粗重的喘息混合着咳嗽,在辣椒粉尘弥漫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艰难。
仓库的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的干辣椒、破碎的陶片(不知是哪个倒霉坛子牺牲了)、踩烂的菜叶、滴落的酱汁、辅兵们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泥脚印……构成了肮脏混乱的地毯。负责搬运和整理的辅兵们,个个衣衫褴褛,汗流浃背,脸上、身上沾满了红色的辣椒粉、深色的酱渍和灰色的尘土。他们或瘫坐在冰冷的酱缸旁,背靠着刺鼻的辣椒堆,目光呆滞,胸膛剧烈起伏;或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相对干净的通道(如果那还能叫通道的话)上,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败仗。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疲惫。整个仓库区,就像一头被撑到极限、濒临爆炸的巨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呻吟。
“陛下啊…岳帅啊…”张三站在仓库入口,望着眼前这足以让任何后勤官精神崩溃的荒诞景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在砂纸上摩擦,“这恩典…太厚重了!太厚重了啊!”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仿佛要将头皮扯下来:
“腊肉是好!顶饿!油水足!弟兄们吃了有劲儿!”
“底料是香!提士气!那‘火锅金牌’的功劳,我张三认!”
“泡菜…也能下饭,偶尔解解腻,算它有用!”
他的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干辣椒“火山”,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悲愤:
“可这干辣椒!这玩意儿!除了让仓库呛得进不来人,让马厩的马发疯,让弟兄们多流几斤眼泪鼻涕!它还能干什么?!当柴烧吗?!烧起来那味儿,怕不是要把整个大营都点了?!”他气得一脚踢飞脚边一个散落的干辣椒,那红艳艳的果实翻滚着消失在辣椒堆深处。
他的手指又颤抖地指向那些见缝插针的酱缸和堆积如山的泡菜坛:
“还有这些!这些豆瓣酱!这些泡菜!陛下是把整个蜀中的酱园子和菜窖都搬空了吗?!坛坛罐罐!又沉又脆!运过来十坛碎三坛!堆在这里,要防潮!防鼠!防虫!防挤压!防霉变!光是照看它们,就得多耗上百号人手!这哪是军需?这分明是祖宗!是请回来折磨我张三的活祖宗!”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几乎被他攥烂的物资清单,哗啦一声抖开,手指戳着上面密密麻麻、还在不断增加的条目,对着虚空(仿佛在质问远在临安的皇帝和蜀中的转运使)咆哮:
“看看!看看这单子!腊肉、泡菜、干辣椒、豆瓣酱、花椒、八角……源源不断!源源不断啊!仓库满了?塞不下了?没关系!运过来堆露天!堆在营区空地!堆在士兵帐篷边上!反正陛下恩典如山,我张三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可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几年?它们不是能存十年的军粮!它们会烂!会臭!会长毛!尤其是那些新鲜菜蔬……想都别想!千里迢迢运过来?怕是半路就烂成泥了!这……这哪是运粮道?这分明是……是扔银子的无底洞啊!”
就在张三对着仓库的混乱和手中的清单,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控诉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坛摇摇欲坠的泡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辣椒“沙地”,艰难地蹭到了张三身边。正是昨天傍晚向他报告士兵“劲儿大”的那个伙夫头目。他此刻的脸色比昨天更差,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双手不安地搓着腰间油腻的围裙。
“张……张大人……”伙夫头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仿佛生怕惊动了这座濒临崩溃的物资火山。
张三猛地从狂躁的情绪中惊醒,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钉在伙夫头目脸上,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又是你?什么事?!快说!”他揉着仿佛要炸裂的太阳穴,语气极其不耐。
伙夫头目被张三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踩进辣椒堆里。他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脸憋得通红,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大……大人……小的……小的知道您烦……可……可这事儿……它压不住了……”
张三的心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点。他强压下烦躁,咬着牙:“说!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你说‘劲儿大’、‘火气旺’,到底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伙夫头目仿佛豁出去了,猛地抬起头,语速飞快,带着哭腔:“大人!弟兄们……弟兄们是真扛不住了!顿顿!天天!顿顿都是红油辣锅泡腊肉!油水是足!可那玩意儿……它燥啊!它烧心啊!”他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嘴和喉咙,“您去看看营里!十个弟兄得有七八个嘴里起泡!舌头上长疮!牙龈肿得老高,吃饭都疼得龇牙咧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赧和痛苦,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是……是‘后门’!大人!弟兄们……拉……拉不出来了!要么几天没动静,憋得脸通红满营房转圈!要么……好不容易拉一回,那……那简直跟上刑场一样!拉出来的……都是火疙瘩!带……带血丝啊!疼得人直抽抽!茅厕那边,从早到晚排长队!进去一个,没半炷香出不来,出来都是扶着墙,龇牙咧嘴,一步一挪!医官那边,清热去火的黄连、黄芩、大黄,早断货了!连给牲口降火的青蒿、车前草都拔光了!现在只能熬点甘草水糊弄……根本压不住那邪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这时,两个辅兵抬着一副简易担架,正艰难地从张三面前那条狭窄的“辣椒峡谷”里挤过。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士兵,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双手死死捂着腹部,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异味,混合在浓烈的仓库怪味中,隐约飘来。
伙夫头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副担架,脸上满是“您看我没瞎说”的苦涩。
“劲儿大……火气旺……”张三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死死追随着那副远去的担架,再缓缓扫过眼前这座由泡菜、辣椒、酱缸构成的、散发着荒诞气味的“恩典”大山。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些士兵油光满面下的强忍不适,那些拍着肚皮却微微扭曲的表情,那些蹲在营帐角落偷偷揉屁股的身影,那些茅厕外排起的长龙和蹒跚而出的身影……所有的画面瞬间串联起来,无比清晰,无比残酷!
这哪里是甜蜜的负担?
这分明是……是足以烧穿肠胃、灼伤“后门”的熊熊烈火啊!而这烈火,正是由那堆积如山的“御赐恩典”,源源不断地添柴加薪!
第37章 王小二的“青菜”请愿
岳家军帅帐,如同整个军营的心脏,肃穆而沉静。丈余高的“岳”字帅旗在帐外猎猎作响,旗杆下,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任何未经通传靠近此地的身影,都会引来无声的警告。
此刻,帅帐侧面背阴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是被推举出来的士兵代表,王小二。
王小二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一张被北地风霜吹得粗糙泛红的脸庞上,稚气尚未完全褪尽,此刻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巨大压力和惶恐。他身上的号衣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此刻后背心那一块,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他不停地搓着手,掌心滑腻腻的全是汗,在粗布裤子上反复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
“腊肉极好!底料极香!将士们感恩戴德!”王小二对着冰冷的帐壁,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演练着老兵们教他的开场白。可每次练到关键的地方,舌头就像打了结:“就是…就是…元帅…弟兄们…嗯…”后面那几个字——“上火”、“拉不出”、“屁股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根本不敢出口。他急得抓耳挠腮,一张脸憋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下意识地伸手,飞快地、极其隐蔽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偏下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今早蹲茅厕时那种撕裂般的灼痛感,让他忍不住又咧了咧嘴。怀里揣着的那几个用布巾仔细包好的、还带着泥土气的野浆果,此刻也像揣着几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胸口发慌。这是同帐几个要好弟兄偷偷塞给他的“孝敬”,说是给元帅尝个鲜,其实是变相表达“想吃点清口东西”的集体心愿。这玩意儿,能拿出来吗?会不会被当成贿赂?王小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
帅帐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肃杀和王小二的焦灼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浓郁、厚重、带着岁月沉淀咸香的腊肉气息,霸道地占据着主导。这股味道源自于帅案一角,一个粗陶大碗里盛着的、尚未动过的食物残羹——红亮粘稠的汤汁已经冷却凝固,如同半透明的琥珀,牢牢包裹着几块深红色的腊肉片和几根泡得发胀的干菜梗。汤面上,凝固的牛油泛着冷硬的光泽,几粒花椒、几段干辣椒沉浮其间,昭示着它曾经滚烫辛辣的身份——一份典型的、象征着皇帝“恩典”和后勤“富足”的军营火锅。尽管已经凉透,但那混合了盐分、油脂、香料和肉类长时间炖煮的浓烈气味,依旧顽固地萦绕在帐内每一个角落,与墨香、纸味以及皮革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倍感压力的氛围。
帅案之后,岳飞正襟危坐。他身姿挺拔如松,并未披甲,只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常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烛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此刻更是紧紧锁着。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正快速扫过摊在面前的两份文书。
一份是后勤官张三那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的告急清单。上面罗列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堆积如山的泡菜坛、呛死马匹的干辣椒、无处安放的豆瓣酱缸、露天堆放的物资、辅兵累倒的惨状……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岳飞心头。清单末尾,是张三近乎绝望的控诉:“……此非军需,乃祖宗也!恩典如山,压垮仓廪,更灼将士脏腑!”
另一份,则是军中医官呈上的报告,字迹工整却透着凝重。“……全军上下,因饮食燥热厚味过甚,‘上火’之症蔓延。口舌生疮、牙龈肿痛者十之六七,便秘、肛裂、便血者日增……清热去火药石早已告罄,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折损战力……”报告后面,还附着一份长长的、请求补充清热草药的清单。
两份文书,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将“皇帝恩典”背后那荒诞而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在岳飞面前。他放下文书,疲惫地闭上眼,抬手用力揉捏着紧锁的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腊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碗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药?亦或是甜蜜的枷锁?帐内那无处不在的腊肉底料混合气味,也变得格外刺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
“报——!”亲兵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启禀元帅,营兵王小二求见,言有……有下情禀报。”亲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显然对外面那个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小兵印象深刻。
岳飞揉捏眉心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瞬间恢复了统帅的清明。王小二?这个名字在张三的报告中似乎提到过一句,是士兵们推举的代表?他瞥了一眼案上那两份沉重的文书,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沉声道:“传。”
帐帘被轻轻掀开。
王小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进来。那沉重的帐帘仿佛有千钧之力,掀开的瞬间,帅帐内那股混合着腊肉浓香、墨汁和统帅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冲得七零八落。他只觉得腿肚子一软,膝盖完全不听使唤,“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声音响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小……小人……营兵王……王小二……叩……叩见元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像只受惊的鹌鹑。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根本不敢看前方那道如山般的身影。
“起来说话。”岳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王小二嗡嗡作响的耳中。
王小二如蒙大赦,又像接到了无法抗拒的命令,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可双腿软得不听使唤,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直,身体却依旧佝偻着,微微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王小二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帅案后那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无所遁形。
“腊肉……极好!”王小二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出了老兵们千叮万嘱的开场白,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又陡然降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背诵感,“底料……极香!弟兄们……都……都吃得饱,有劲儿!陛下天恩浩荡……元帅……元帅体恤……将士们……感恩戴德!没齿……没齿不忘!”他一口气说完,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聚成流,滴落在脚下的毡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短暂的停顿,帐内静得可怕。王小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腊肉像只冰冷的眼睛,正嘲弄地盯着他。
“就是……就是……”王小二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要把那几个烫嘴的字眼硬吞下去。他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声音却越来越小,细若游丝,几乎变成了气音,“元帅……弟兄们……嗯……吃了这许久……陛下御赐的……厚味……身子骨……是壮实了……油水足……干活有劲儿……”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气,脸憋得由红转紫,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衣角。
“就是……就是……嘴里……有点淡……”他终于吐出了这个预先想好的、相对“安全”的词,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随即,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脑海里浮现出家乡春日里那片绿油油的菜畦,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强烈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声音也稍微大了点,带着一种朴素的向往:“看到……看到那……绿油油的……水灵灵的……地里的……菜……就……就特别……那个……想……”最后一个“想”字出口的瞬间,仿佛触发了某个羞耻的开关,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身体下意识地一僵!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极其迅速、极其隐蔽地、飞快地朝着自己后腰偏下的位置摸了一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但那份因触碰而产生的、条件反射般的轻微龇牙咧嘴的表情,却清晰地落入了帅案后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整个帅帐,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岳飞端坐于帅案之后,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王小二那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充满感激却又欲言又止的请愿,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连同他那涨红到脖子根的脸色、躲闪惊恐的眼神、以及最后那个快如闪电却又饱含痛楚的隐蔽动作……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瞬间串连起来!
张三报告中辅兵抬走的肛裂士兵……
医官清单上触目惊心的“便秘、肛裂、便血”字样……
军营茅厕外那排起的长龙和步履蹒跚的身影……
士兵们油光满面下偶尔流露出的强忍不适……
还有此刻,眼前这个小兵那难以启齿的窘迫和痛苦!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画面,在岳飞脑中瞬间清晰、聚焦!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猛地在他胸中炸开!
荒诞!皇帝那“火锅金牌”的奇思妙想,蜀中源源不断的“厚味恩典”,最终竟导致数万将士“后门”失守!
理解!这些淳朴的士兵,吃着最辣的锅,忍着最痛的伤,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敢怯生生地说“嘴里淡”、“想青菜”!
无奈!他深知后勤的困境,堆积如山的无用物资,千里转运新鲜蔬菜的绝无可能!
还有……一丝沉重的、挥之不去的愧疚!作为统帅,他未能及早察觉这“甜蜜负担”下隐藏的灼痛,未能及时为士兵们解决这难以启齿的疾苦!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王小二那因紧张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移开,落在了帅案一角。那碗早已冷却凝固、红油包裹着腊肉和干菜的残羹,在烛光下泛着冷硬油腻的光泽,像是对眼前这一切无声的嘲讽。
帐内,那浓郁的腊肉底料混合气味,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岳飞沉默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王小二感觉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元帅那长久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恐惧。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囚,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要支撑不住再次跪倒。
终于,岳飞抬起了眼。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王小二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被冒犯的冰冷。那目光落在王小二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王小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岳飞看着他,沉默了足有数息之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本帅知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小二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差点瘫软下去。
“你且退下。”岳飞的声音依旧平静,“安心回营。”
“是!是!谢元帅!谢元帅!”王小二如梦初醒,巨大的惊喜和逃出生天的虚脱感让他语无伦次。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军礼了,连滚爬爬、踉踉跄跄地就往帐外退去,动作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差点被帐帘绊倒。他几乎是撞开帘子冲了出去,将那碗凝固的红油和帅案后那道深沉的目光,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都抛在了身后。帐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只觉得浑身虚脱,后背一片冰凉。
帅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帐帘轻轻晃动着,最后一丝缝隙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只有凝固的腊肉残羹,和帐内弥漫不散的浓郁底料气味,固执地宣告着某种存在的延续。
岳飞的目光,并未追随那仓皇逃离的身影。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帅案的正中。
那里,摊开着空白的奏折。细腻的宣纸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一方端砚,墨锭斜倚,墨池中,是早已研磨好、浓黑如漆的墨汁。一支紫毫笔,静静地躺在笔搁之上,笔尖饱满,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岳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久久地、深深地,定格在那片空白的奏折之上。烛火在他深邃的瞳仁中跳跃,映照出那如山岳般沉静的眉宇间,一丝极其凝重、极其复杂的思虑。
帐外,隐约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号子声,中气十足,却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正强忍着“后门”的灼痛。
帐内,唯有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那碗凝固红油无声的凝视。
第38章 元帅的“菜篮子”奏请
帅帐内,烛火摇曳,将岳飞端坐的身影拉长,沉重地投在帐壁上。空气里,那混合了凝固红油、腊肉咸香、陈旧墨汁与冷兵器的复杂气味,如同粘稠的胶质,沉沉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之间,无声地挤压着人的肺腑。案头那碗象征“恩典”的残羹,红油凝结如血痂,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油腻的光,沉默地嘲弄着帐内的寂静。
岳飞深吸一口气,那沉滞的空气带着浓郁的底料余味涌入胸腔,并未带来清醒,反而平添几分沉闷。他提起了那支饱蘸浓墨的紫毫笔。笔尖悬停在洁白的奏折上方,墨汁饱满欲滴,仿佛凝聚了千钧重负。
笔锋落下,沉稳有力,在纸面上游走,留下清晰工整的字迹:
“臣飞顿首再拜,恭奏陛下:”
“北地秋深,金贼慑于长葛之败,龟缩汴梁,暂敛锋芒。臣已严令各部,加固营垒,广布斥候,日夜巡防,不敢懈怠。将士操练,未曾一日稍废,弓马娴熟,阵型严整,士气可用……”
字字句句,皆是军情要务,措辞严谨,条理分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此刻帅帐内唯一的声响,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节奏感,仿佛在竭力维持着统帅应有的冷静与秩序。
写到此处,笔锋微微一顿。岳飞的目光掠过奏折上“士气可用”四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案头那份来自后勤官张三的告急文书。那上面字字泣血般的控诉和仓库濒临崩溃的图景,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定了定神,笔锋继续下行,转向后勤部分。这一次,落笔显得格外审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赖陛下洪恩浩荡,体恤将士戍边之苦。蜀中转运之腊肉、底料、泡菜、椒辛等物,源源不断,足量供应军中。三军将士,得以饱食强身,感念天恩,无不思奋,以报陛下拳拳之心……”
“源源不断”,“足量供应”,“感念天恩”……这些词句落在纸上,岳飞只觉得笔尖愈发滞重。他知道这是实情,是必须的铺垫,更是对蜀中后方巨大付出的肯定。然而,当写下这些字时,他眼前却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出:
王小二那张紧张惶恐、涨得通红的脸,眼中强忍的痛楚和提到“青菜”时那份近乎卑微的渴望;
军医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递上那份触目惊心的“上火”、“肛裂”、“便血”清单时沉重的叹息;
后勤营区那堆积如山、散发着呛人辣味和酸腐气息的泡菜坛、干辣椒、豆瓣酱缸,以及辅兵们瘫倒在物资缝隙中绝望的身影;
士兵们虽油光满面却偶尔流露出的、强忍不适的龇牙咧嘴,以及茅厕外那排成长龙、步履蹒跚的背影……
这些画面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蜀中那毫无保留、甚至有些“蛮横”的支援,刘禅那近乎孩童般赤诚却总能引发巨大混乱的“厚爱”,此刻都化作沉重的砝码,压在他心头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是三军将士难以启齿的痛苦呻吟和正在被“恩典”灼伤的身体。
笔锋,在“感念天恩”之后,彻底停滞了。
岳飞握着笔,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紧锁的眉头下,是深潭般翻涌着挣扎的眼眸。帐内沉滞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注视着他的犹豫。
士兵们捂着屁股蹒跚的身影,医官焦头烂额的神情,王小二最后那个下意识的痛苦动作……这些画面最终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倒了所有的顾虑。对士兵健康的深切忧虑,如同滚烫的岩浆,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饱含底料气息的空气灼烧着喉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手腕微沉,笔尖再次落下,在那份原本严谨的军情奏报末尾,添上了极不协调、却又重若千钧的一行小字。笔迹依旧工整,但每一笔都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难以言喻的艰涩:
“……将士体魄日健,唯因久食辛燥厚味,于新鲜时蔬…盼之尤切。倘蒙天恩,酌量添补些许,则三军将士沐恩更甚,感激涕零。”
“时蔬”二字落下的瞬间,岳飞只觉得手中那支惯用的紫毫笔,陡然变得沉重无比!仿佛不再是笔,而是插在阵亡袍泽遗体上的长枪!笔尖划过“蔬”字最后一捺,墨迹饱满,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乌光。就在这墨迹未干、笔画刚成的刹那——
轰!
一股冰冷刺骨的、如同雪崩般的巨大悔意,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
临安皇宫,刘禅接到这份奏报。当看到“相父”(尽管他努力克制这个称呼,但在刘禅心中,他永远都是)竟然主动开口要东西,而且是“青菜”时,那张年轻的脸庞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被需要”的满足感点亮!龙颜大悦!
“相父要青菜?!哈哈!好!好!朕就知道,相父懂朕的心意!腊肉管够,青菜更要管够!”刘禅兴奋得在御阶上手舞足蹈。
紧接着,一道措辞激烈、充满了皇帝“慷慨”与“关怀”的圣旨,八百里加急飞驰蜀中:“速!速!速!倾蜀中之鲜蔬,尽拔园圃之青翠!岳将军所需,务必优先!足量!不!十倍供应!要最新鲜,最水灵!快马加鞭!不得有误!”
然后,灾难降临:
蜀中平原,广袤的田野。无数插着明黄色“御赐军需”小旗的牛车、马车,如同贪婪的蝗虫群,疯狂地涌向田间地头。农夫们被勒令放下所有活计,在监工的催促甚至鞭打下,将尚未完全长成的青菜、白菜、萝卜缨……甚至连田埂边的野菜,都一股脑地拔起!绿色的汁液染黑了土地,菜畦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整个蜀中平原的绿色,被粗暴地、掠夺性地搜刮一空!
无数辆满载着脆弱绿叶、根茎的车辆,汇集成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绿色洪流,涌向那条早已被腊肉、底料、泡菜坛、辣椒筐、豆瓣酱缸塞得奄奄一息的粮道!沉重的车辆在泥泞中艰难蠕动,新鲜的菜蔬在颠簸和挤压中迅速萎蔫、发黄、腐烂!黏稠的、散发着酸腐气息的汁水从车厢缝隙中不断渗出,滴落在泥泞的路上,形成一道道恶心的绿色污痕。
岳家军后勤大营。军需官张三,这位早已被“恩典”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汉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正在迅速腐烂发臭的“御赐青菜”,彻底崩溃!他跪倒在泥泞中,怀里死死抱着一捆已经烂成泥、散发着恶臭的菜叶,发出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嚎啕大哭:“元帅啊——!这…这哪是青菜啊!这…这是催命符啊——!”腐烂的菜叶汁水混着污泥和泪水,糊满了他憔悴的脸庞。
而临安的朝堂之上,秦桧一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意,手持这份写有“索要鲜蔬”的奏报副本,开始了最恶毒的攻击:“陛下!岳飞所部,骄奢淫逸,竟于前线索要时鲜菜蔬!此乃靡费国帑,动摇军心!腊肉底料尚嫌不足,竟索此奢靡之物!其心可诛!拥兵自重,其意昭然!此风断不可长!”唾沫星子在金銮殿上横飞,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直指岳飞忠心……
木已成舟!
墨迹已干,清晰地烙印在洁白的奏折上。“……于新鲜时蔬…盼之尤切。倘蒙天恩,酌量添补些许……”那“酌量”、“些许”四个字,此刻在岳飞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在刘禅那种毫无节制的“厚爱”面前,这四个字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会被“管够”、“十倍”的洪流彻底淹没!
岳飞死死盯着那句亲手写下的请求,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一条正在蠕动的、会带来无尽灾难的毒虫!一股冰冷的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笔。他重重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无奈、沉重的忧虑和深切的懊悔。他抬起手,用力揉捏着突突狂跳、仿佛要裂开的眉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预见到的灾难画面从脑海中硬生生挤出。
帐内,烛火依旧跳动,映照着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腊肉,也映照着奏折上那行刚刚写下、墨迹已干却仿佛还在灼烧的“菜篮子”请求。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那浓郁的底料余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浓烈的、不祥的腐烂气息。
良久,岳飞才缓缓放下揉捏眉心的手。脸上所有的挣扎、懊悔、无奈都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忧虑所覆盖。他拿起那份奏折,仔细地卷好,用丝绦系紧,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包裹一件极其危险的物品。
“来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帐帘掀开,一名亲兵肃然而入,叉手行礼:“元帅!”
岳飞将卷好的奏折递过去,目光复杂地落在那黄绫封套上,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千里之外即将掀起的风暴:“八百里加急,送呈陛下。务必……亲手交予陛下御览。”他特意强调了“亲手”二字,仿佛这能增加一丝渺茫的希望。
“得令!”亲兵双手恭敬接过奏折,转身大步离去。靴子踏在帐外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坚定,迅速消失在营地的喧嚣中。
岳飞起身,缓步走到帐门边,掀开帘幕一角。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灌入,稍稍吹散了帐内沉滞的气息。他深邃的目光越过连绵的营帐,投向南方临安的方向。远处,点点营火闪烁,士兵们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正围坐在篝火旁,隐约还能听到模糊的喧哗声,其中似乎夹杂着那句熟悉的、带着满足与期盼的口号——“为了毛肚!”
夜风中,那霸道浓郁的牛油火锅香气,依旧顽强地弥漫在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钻入岳飞的鼻腔。
他望着信使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夜色。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微不可闻、饱含着无尽忧虑与渺茫期盼的叹息:
“但愿…陛下…能明白‘酌量’二字…”
寒风卷起他青色的袍角,猎猎作响。那张刚毅的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阴云,沉沉地压着对即将到来的、更加荒诞混乱的“甜蜜风暴”的深深忧惧。
第39章 御笔朱批,“青菜”风暴起!
临安皇宫的偏殿,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空气里,一丝霸道而顽固的香气如同无形的游丝,在梁柱间悄然萦绕、沉淀——那是“特浓牛油火锅底料”留下的辉煌遗迹,即便罐子早已空空如也,其魂灵般的味道却仿佛已沁入殿宇的每一寸木石,无声地宣告着一位帝王独特的“战略储备”。
刘禅,大宋名义上的天子,此刻正毫无帝王威仪地瘫陷在宽大的紫檀木御座里。那身明黄色的龙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件不合时宜的戏服。他修长的手指间,一个内壁沾满凝固橙红油脂的粗陶罐子正滴溜溜地打着转,发出轻微的、沉闷的摩擦声。这罐子,正是那十二道“火锅金牌”之一的残骸,如今成了他解闷的玩物,指腹反复摩挲着罐壁,仿佛能从那些干涸的油渍里,咂摸出千里之外军营大锅沸腾的喧嚣与辛辣。
御案上,摊开着一本墨迹簇新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令人咋舌的数字:
>蜀中转运司呈报:绍兴十年六月
>转运前线军需明细:
>-蜀锦腊肉:拾万斤
>-老坛泡菜:伍千坛
>-郫县豆瓣酱:叁千缸
>-朝天椒干:捌百担
>-特浓牛油火锅底料:贰百罐(另库存五百罐待运)...
数字庞大得足以让任何一个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当场心梗,但在刘禅眼中,这些墨迹仿佛只是模糊的背景板。他的眼神空洞地掠过那些象征着海量物资消耗的记录,焦点涣散,最终又落回指尖旋转的陶罐上。
“唉……”一声拖长了调子、百无聊赖的叹息,在寂静得只剩下窗外蝉鸣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刘禅“哐当”一声将陶罐撂在御案上,震得旁边的青玉笔架一阵轻晃。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动着账册的页角,发出单调的“哗啦”声,目光却穿透了厚重的宫墙,飘向了遥远的北方。
“相父……”两个字无意识地溜出嘴唇,随即被他猛地顿住,烦躁地抓了抓梳理得并不齐整的发髻,改口嘟囔道,“啧,岳将军……这都多少日子了?上次长葛大捷的捷报墨迹都干透了吧?新的军情呢?仗打得顺不顺?金兀术那厮是缩回老巢啃他的冻肉去了,还是又在憋什么坏水?最重要的是……”
他略微坐直了些,眉头微蹙,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老母亲般的忧虑,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发问:“……将士们吃得怎么样?腊肉还够不够香?底料熬得火候足不足?顿顿这么吃,嘴巴里会不会起泡?屁股……咳,会不会难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下方,仿佛那持续高油高辣的“恩典”已经跨越时空,隐隐作用在了自己身上。
“相父…将军也是,那么实诚干嘛?想要什么就跟朕说啊!朕还能亏待了你不成?这后勤,可是朕的‘老本行’!”他拍了拍胸脯,脸上瞬间焕发出“包在我身上”的豪气干云,但转瞬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下去,“可你不说,朕怎么知道你还缺啥呢?总不能让朕把整个御膳房连人带灶给你打包塞进运粮队吧?虽然……”他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似乎真的在认真权衡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好像也不是不行?就是路上颠簸,大师傅颠吐了影响颠勺手感……”
就在他天马行空地构想着如何将御厨团队连同他们的宝贝铁锅一起塞进运粮车时,殿外遥远的宫门方向,猝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嘶吼!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和一种刻不容缓的、撕裂空气般的急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将偏殿慵懒沉寂的空气砸得粉碎:
“报——!!!”
“八百里加急——!!!”
“岳元帅——前线奏报——到——!!!”
最后一个“到”字,如同炸雷般在殿门外轰然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颤音,震得殿内梁柱上的微尘都簌簌落下。
轰!
刘禅像屁股底下装了强力机括,整个人从御座上弹射而起!动作之迅猛,带倒了旁边高几上那摞关于“北伐基金”的账册。哗啦啦一阵乱响,雪片般的纸张散落一地,他却看也不看。那双原本涣散无神、仿佛蒙着江南水汽的眼眸,此刻骤然爆射出饿狼盯上猎物般的精光,死死钉在紧闭的、厚重的雕花殿门上!
“来了!终于来了!”他低吼一声,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雀跃。他甚至等不及内侍通传,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扑到殿门边,一把拉开了那扇象征着帝王威仪的沉重木门!
门外,一名风尘仆仆、满脸汗水泥垢几乎糊成面具的驿卒,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急促而嘶哑的喘息。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份用油布仔细包裹、沾满尘土和汗渍的文书。文书封口处,象征着最高紧急程度、如凝固血块般的火漆封印,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鲜红刺目。
一个小太监正要从驿卒颤抖的手中接过这份承载着前线千钧重量的奏报,刘禅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探身出去,几乎是“抢”一般,用他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将那沉甸甸、还带着驿卒体温和汗味、尘土味的包裹夺了过来!动作之快、之霸道,让驿卒和小太监都骇了一跳。
“岳将军的!是岳将军的!”刘禅捧着这“稀世珍宝”,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毫无掩饰的惊喜,如同守财奴挖到了金山。他完全无视了驿卒几乎虚脱的疲惫和应有的宫廷礼仪,转身就冲回殿内,一边跑一边粗暴地撕扯着包裹的油布和捆绑的坚韧绳索。
“快!快给朕拿裁纸刀来!不,不用!”他嫌小太监动作慢,情急之下,竟直接张开嘴,用他那口保养得宜的白牙,去啃咬那坚硬冰冷的火漆!咯嘣一声脆响,火漆碎裂,几片碎屑沾在他唇边,他也毫不在意,呸呸两声吐掉。
终于,那份被旅途磨损得有些毛糙的奏报,被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急切地展开。纸张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驿路的风尘扑面而来,上面是岳飞那熟悉的、刚劲有力却又总带着一丝谨慎内敛的笔迹。
刘禅的心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激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带着无比的焦灼和期待,飞速地掠过一行行墨迹。
开篇是严谨而克制的军情汇报:
>“臣飞谨奏:我军前锋已抵汴梁外围长葛镇,与金兀术所部形成对峙。斥候连日探察,金军主力似有异常调动迹象,然其部属因前次‘异香’之故,军心浮动,戒备虽严,然士卒疑惧之色难掩……”
>“各部操练不辍,军械粮秣……赖陛下洪恩,蜀中转运之腊肉、底料、泡菜、椒辛等物,源源不断,足量供应,将士饱食,感念天恩,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切……”
看到“源源不断”、“足量供应”、“饱食”、“感念天恩”、“士气高昂”、“求战之心甚切”这些词句,刘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好!太好了!后勤保障得力!将士们吃得饱饱的,精神头足足的!这就是他刘禅最大的功绩!比打一百个胜仗还让他开心!一股暖烘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的目光贪婪地继续向下扫动,像在寻找宝藏。那些关于战术部署、敌情分析、防线构筑、兵力调配等等在岳飞笔下条理清晰、字字千钧的专业内容,此刻在刘禅眼中却如同蒙上了一层快速掠过的薄雾,成了模糊而次要的背景板。他焦灼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穿透这些“无关紧要”的文字,死死锁定了奏报接近末尾的几行字——那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情报”!
终于,他的目光如同钉子般,牢牢地钉在了那里!
那几行字,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斟酌和反复的推敲,措辞极其委婉含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然,将士体魄虽日健,唯因久食辛燥厚味,肠胃稍感壅滞,于新鲜时蔬……盼之尤切。倘蒙陛下天恩浩荡,能于万机之中,酌量添补些许绿叶之鲜,以解油腻,调和脏腑,则三军将士沐恩更甚,必当感激涕零,戮力杀敌,以报圣恩于万一……”
“酌量添补些许”?“盼之尤切”?
“辛燥厚味”?“肠胃稍感壅滞”?
刘禅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针尖!所有的精神瞬间高度凝聚在这几个关键词上。他那强大的脑补能力和选择性接收系统瞬间超频运转,高效地进行了如下“优化处理”:
“酌量”?“些许”?——自动过滤!忽略不计!这两个词在刘禅的字典里,其潜台词就是“不够”、“含蓄的请求更多”!岳将军脸皮薄,不好意思多要,朕懂!
“辛燥厚味”?——背景噪音!吃香喝辣哪能没点“劲儿”?这叫提神醒脑!有益身心!是朕的恩典!(他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偶尔贪嘴被辣得猛灌凉水、第二天如厕时龇牙咧嘴的惨痛经历)。
“肠胃稍感壅滞”?——小问题!肯定是水土不服或者运动量不够!多吃点就好了!吃菜正好解决!(至于具体是哪种不适,他拒绝深想,自动归类为“需要青菜”)。
“盼之尤切”!!!——核心重点!灵魂之眼!这四个字如同漆黑夜空中的璀璨灯塔,瞬间照亮了刘禅的全部心神!放大!加粗!标红!循环播放!
他看到了!他明白了!岳将军和将士们想吃菜了!想吃新鲜水灵的绿叶菜了!不是腊肉不好,不是底料不香,而是他们想念那口清爽了!这是一种多么朴实、多么正当、多么让人心酸又欣慰的请求啊!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他的后勤保障深入人心!证明了他的“相父”终于开始主动向他这个“陛下”提出生活需求了!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和依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强烈的“被需要感”和“使命感”,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般轰然冲垮了刘禅的理智堤坝,直冲天灵盖!巨大的满足感让他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酣畅淋漓的爆笑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偏殿中炸响!笑声之洪亮、之突兀、之充满纯粹的喜悦,吓得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们浑身一激灵,差点当场腿软跪下。刘禅用力拍打着坚硬厚重的紫檀木御案,发出沉闷而响亮的“砰砰”声,震得案上那个空陶罐像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嗡嗡作响。
他猛地从御座后跳了出来,像个被点了笑穴又喝了十斤蜜糖的顽童,在御案前手舞足蹈,来回踱着步,脸上洋溢着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和一种“终于等到你”的欣慰满足感。
“开窍了!开窍了啊!相父…岳将军他终于开窍了!”他对着空气大声宣告,声音洪亮,仿佛要让整个临安城都听见,又仿佛岳飞就站在他面前接受表扬,“想吃菜了!想吃新鲜水灵的绿叶菜了!好!太好了!朕就说嘛!光吃肉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菜……呃,虽然顿顿有肉也挺好,但总得换换口味!得吃点绿叶子!这才健康!这才均衡!这才叫生活!”
他停下脚步,双手叉腰,挺起并不算厚实的胸膛,对着那想象中的岳飞身影,摆出一副“一切包在朕身上”的豪迈姿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充满了帝王(自认为)的决断力:
“将军啊!你带着千千万万的儿郎在前线浴血奋战,餐风露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金狗拼命!流了那么多血,出了那么多汗,受了那么多苦!想吃点青菜怎么了?!这是天经地义!这是理所当然!怎么能只是‘酌量’?怎么能只是‘些许’?那点玩意儿够塞牙缝的吗?寒碜谁呢?这不是打朕的脸吗?!显得朕多小气似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手臂用力挥舞着,仿佛在指挥一场规模空前、意义重大的“绿色通道”战役:
“必须管够!敞开了供应!像腊肉底料一样,源源不断!还得是最好的!最顶尖的!最新鲜水灵的!要刚从地里摘下来,带着清晨露珠儿的那种!娇嫩得能掐出水来!从蜀中到前线,一路都得用最好的冰镇着!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人歇马不歇!耽误一刻钟都是对前线将士的犯罪!是对北伐大业的不负责任!”
狂喜和使命感化作了笔下千钧的力量。刘禅一个箭步冲回御案前,眼神灼灼,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的探险家。他一把抓起那支搁在青玉笔山上、蘸饱了鲜红如凝固血液般朱砂的御笔。此刻,这支象征无上权力的御笔,在他手中仿佛不是批阅奏章的权柄,而是一柄即将为前线将士开辟生命绿色通道的神圣令箭!是连接他与“相父”之间信任的纽带!
他甚至等不及让内侍铺开新的、象征最高规格的明黄诏书用纸——那太慢了!太繁琐了!前线将士等着吃菜呢!那份岳飞亲笔书写的奏报,末尾不是还有一片空白吗?正好!就在这上面,就在岳将军那含蓄委婉的墨迹旁边,他要留下自己浓墨重彩、力挺三军的“恩旨”!让将军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火热的支持!
刘禅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虽然这状态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手腕悬停在那片象征着无限可能的空白之上。下一秒,他手中的朱笔如同被注入了狂热的生命力,带着主人此刻澎湃激昂、不容置疑的意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地落了下去!
朱砂鲜红,浓稠欲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艳丽。笔锋起落,毫无章法却又气势磅礴,充满了孩童涂鸦般的任性和帝王金口玉言的霸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呐喊,在咆哮,在向整个帝国后勤体系下达不容置疑的死命令:
“准!”(一个大大的、几乎占满一行高度的朱红“准”字率先落下,如同定鼎乾坤的巨锤!笔力千钧!)
“岳将军与将士劳苦功高,血战沙场,岂可无鲜蔬滋养脏腑、清心明目?!”(反问句式,气势汹汹,强调其必要性与神圣性!朱砂几乎晕染开。)
“着蜀中转运使衙门:”(明确责任主体!字字如刀!)
“火速征选蜀中顶尖儿菜、豌豆颠(苗)、新鲜莴笋!务求品相绝佳,水灵鲜嫩,带露含珠者为上上之选!凡蔫老黄败者,一概弃之!”(具体品种,最高标准!“带露含珠”、“上上之选”几字朱红刺目!)
“精选天下快马良驹,特辟八百里加急鲜蔬专道!沿途所有驿站,即刻征用民夫,挖掘深窖,广储寒冰!以湿布细裹,竹筐衬垫,接力传送,昼夜不息!风雨无阻!敢有片刻延误者,斩!”(运输保障,细节拉满!“寒冰”、“湿布细裹”、“昼夜不息”、“斩”字写得尤其狰狞!)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多多益善!”(连续三个“多多益善”,朱砂重叠,触目惊心!如同三重惊雷,强调数量!一个比一个写得大!)
“此乃朕体恤前线将士之特旨,关乎北伐大业士气根基!关乎大宋中兴伟业!凡有懈怠、克扣斤两、以次充好、敷衍塞责者,无论品阶,立斩不赦!抄没家产!钦此!”(上升到国家存亡高度,并祭出最严厉的杀威棒!“立斩不赦”、“抄没家产”八字猩红欲滴!)
最后的“钦此”二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霸气侧漏,朱红的墨迹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孩童般的执拗,要破纸而出!
“呼……”刘禅掷下朱笔,长长地、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丰功伟业。他拿起那份奏报,对着自己那鲜红刺目、几乎将岳飞原本工整墨迹完全淹没的批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凑近了看,拿远了看,越看越觉得满意。那淋漓的朱砂,在他眼中仿佛不是墨迹,而是前线将士们即将吃到的、鲜翠欲滴、带着露珠的菜叶!是胜利的曙光!是君臣情深的铁证!
他挺直了腰板,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扬起,脸上是那种“朕洞察秋毫、急臣下之所急、解三军之所需,真乃千古仁君明主”的极度满足感和自我陶醉。解决了岳将军和将士们的“小小”需求,仿佛比他当年在成都安稳度日还要有成就感。
“王德全!”刘禅朗声唤道,声音洪亮,带着未消的兴奋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直如同影子般躬身侍立在殿角、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心腹大太监王德全,闻声立刻像装了机括般弹了出来,以最快的速度、最标准的宫廷小碎步趋近御案,深深弯腰,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砖:“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顺平稳,如同最精密的乐器,但低垂的眼皮下,眼角的肌肉却几不可察地剧烈抽搐了一下,捧着拂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刘禅志得意满地将那份被他朱批“加持”、变得沉甸甸(心理上远超物理重量)的奏报递了过去,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如同一个刚完成了最得意画作、急于向人展示的孩子:“速速将此发往蜀中转运使衙门!用最快的驿马!换马不换人!告诉他们,这是朕给岳将军和前线将士的‘特旨恩典’!关乎北伐士气,关乎将士康健,关乎大宋国运!务必给朕办得漂漂亮亮!要最好的!最鲜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谁敢打半点折扣,耽误了将士们吃菜,朕扒了他的皮!诛他九族!”最后两句,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却令人胆寒的狠厉。
王德全伸出保养得宜、此刻却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极其恭敬、如同捧着滚烫烙铁或随时会爆裂的惊雷般,接过了那份奏报。当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那鲜红刺目、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批示——“多多益善”、“水灵鲜嫩”、“带露含珠”、“昼夜不息”、“立斩不赦”。
作为在深宫沉浮数十年,深谙物资采买、转运、储存之道,甚至亲自督办过无数宫廷用度、见识过各种奢靡浪费的老太监,王德全太清楚这份充满了帝王“赤诚”与“慷慨”的“恩旨”,一旦执行起来,意味着怎样一场恐怖的灾难!
“水灵鲜嫩”、“带露含珠”?那豌豆颠(苗)是何等娇嫩之物?离土半日即蔫!更遑论跨越千山万水?还要“带露含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要蜀中转运使和沿途驿丞的命!
“昼夜不息”、“快马加鞭”?快马颠簸之下,娇嫩的蔬菜能坚持多久?怕是一路狂奔一路腐烂,等到了前线,十成能剩下一成勉强能看的就已是祖宗保佑!这得浪费多少民脂民膏?沿途驿站为了紧急挖冰窖、抢购储存寒冰(六月天!)、征调民夫护卫,又得靡费多少国帑?激起多少民怨?
“多多益善”?这三个字如同三座泰山,重重压在了王德全心头!前线仓库本已因堆积如山的腊肉、泡菜、辣椒、豆瓣酱而岌岌可危,如同一个撑到极限、随时会爆裂的皮囊。现在还要塞进去海量娇贵易腐、且体积蓬松的鲜蔬?放哪里?怎么放?腐烂发臭了算谁的?前线那位可怜的军需官张三,怕是要直接哭晕在恶臭的仓库里!
“关乎国运”、“立斩不赦”?这顶诛心的大帽子扣下来,蜀中转运使和地方官员谁敢怠慢?必然是层层加码,拼命搜刮,甚至可能强征民田菜圃,提前采摘未成熟的蔬菜,弄得蜀中鸡飞狗跳,民怨沸腾!最终损耗的巨量物资和人力,产生的所有混乱和浪费,都将被牢牢地记在“陛下的恩典”这笔账上!
一幅幅可怕的画面在王德全脑中飞速闪过:蜀中沃野,菜农在衙役皮鞭的催促下,含泪采摘着尚未长成的嫩苗;崎岖的蜀道上,驿卒抱着装满冰块和烂菜叶的箱子亡命狂奔,身后留下腐烂的汁液;前线仓库外,堆积如山的烂菜散发着冲天恶臭,张三抱着脑袋蹲在臭水沟边嚎啕大哭;户部官员看着如流水般消失的库银和暴涨到天文数字的转运开支账目,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而这一切混乱、浪费、民怨的源头,就是此刻他手中这份轻飘飘又重逾万钧的纸!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德全贴身的丝质里衣,黏腻冰冷。他感觉手中的奏报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又沉重得让他双臂发酸。他张了张嘴,喉头艰涩地滚动了一下,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呐喊:“陛下!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恐酿大祸啊……”一丝劝谏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然而,当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触及皇帝陛下那张因“完美解决了大问题”而容光焕发、写满了“朕真乃千古明君”的极度满足和自得的脸庞时,所有到嘴边的话,都被一股无形的、名为“帝王心性”的寒流死死地冻在了喉咙里。陛下的心思如同赤子般单纯而炽热,此刻正沉浸在对前线将士的“拳拳关爱”和对自身“明察秋毫”的巨大成就感中。任何扫兴的、现实的、关于执行困难和可怕后果的提醒,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刺耳,甚至可能被这位心思跳脱的陛下误解为对圣心的质疑、对将士福祉的漠视!
王德全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几乎要把额头嵌入冰冷坚硬的金砖地缝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脸上那无法抑制的忧虑、绝望和近乎荒谬的感觉压下去,硬生生挤出了一副混合着感激涕零和无限敬畏的扭曲表情。他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恰到好处激动和颤抖的尖细嗓音应道:
“奴才……遵旨!陛下天恩浩荡,体恤将士,无微不至,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德圣君!奴才感佩五内!这就去办!定以八百里加急中之最急,将此‘特旨恩典’星夜兼程送达蜀中!确保岳元帅和前线将士,沐浴陛下圣恩,早日享用那水灵鲜嫩、带露含珠之仙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裹着蜜糖的毒药,充满了虚伪的恭维和实质的恐惧。
说完,他如同捧着一颗滋滋作响、随时可能将半个大宋后勤炸上天的炸弹,倒退着,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绝望的心跳上,缓慢而艰难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牛油余香和帝王“恩泽”的偏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殿内,刘禅看着王德全消失的方向,终于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轻松惬意。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然后无比舒坦地重新瘫回宽大的御座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搞定!”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脸上是纯粹得毫无阴霾的开心,如同一个刚把最心爱的玩具分享给了好朋友的孩子。他重新拿起那个空荡荡、油乎乎却让他倍感亲切的火锅罐,用手指细细地、爱惜地摩挲着罐壁内残留的橙红油渍,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那熟悉的、霸道的牛油香气再次顽强地钻入鼻腔,勾得他腹中馋虫咕咕作响。
心情大好的刘禅,忍不住哼起了一段荒腔走板、完全不成调的小曲儿,曲调依稀能辨出是蜀中欢快的采茶调,歌词却被他篡改得面目全非,充满了个人特色:
“嗯…啦啦啦…将军要吃菜…啦啦啦…朕有好安排…啦啦啦…水灵又鲜嫩…啦啦啦…多多益善快送来……”
哼到一半,他咂了咂嘴,开始认真地盘算起今晚的御膳,仿佛刚才那场即将席卷帝国的“绿色风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相父…将军那边有新鲜菜吃了,朕也不能亏待自己啊……今晚涮点啥好呢?毛肚?黄喉?鸭肠?还是……来点清爽的……莴笋片?对!就莴笋片!清爽!解腻!王德全,晚膳给朕……”他下意识地扬声想吩咐,才想起王德全刚被他派去送那“绿色风暴”的源头了。
“啧,算了。”他撇撇嘴,脸上并无不悦,反而又开心起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眼神亮晶晶的,“等将军凯旋,朕一定要和他好好涮一顿!毛肚管够,青菜也管够!朕请客!用最大的锅!”
他完全沉浸在对未来“君臣同乐涮火锅”的美好畅想中,哼着更加跑调的小曲,手指在油乎乎的罐壁上欢快地敲打着节奏。至于蜀中平原即将掀起的菜农征召狂潮、后勤线上即将上演的“鲜蔬生死时速”、驿站冰窖的劳民伤财、前线仓库里即将爆发的“绿色灾难”以及军需官可能崩溃的哀嚎……这些“细枝末节”,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在皇帝的认知里,“恩典”只需要考虑心意是否足够“赤诚”,数量是否足够“管饱”,方式是否足够“直接”。至于执行起来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都是臣子们应该鞠躬尽瘁、想方设法去克服的“小小困难”。
殿内,牛油火锅的余韵、刘禅荒腔走板的小曲,以及那份刚刚离开、注定要搅动帝国风云的朱批奏报所留下的无形压力,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午后的阳光与微尘里。一场因“青菜”而起、裹挟着帝王“赤诚”与后勤噩梦的风暴,已在临安宫墙内悄然生成漩涡,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着富庶的蜀中和烽火连天的汴梁前线,无可阻挡地席卷而去。
第40章 蜀中震荡,“鲜蔬特快”启!
蜀地,天府之国,沃野千里。初夏的阳光慷慨地洒在成都平原上,将连绵的翠绿稻田和星罗棋布的菜畦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生长的蓬勃生机。蜀中转运使衙门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这里是帝国庞大后勤机器在西南地区最重要的枢纽,无数关乎前线命脉的物资——腊肉、泡菜、辣椒、豆瓣酱,还有那传奇的“火锅底料”——都从这里汇聚、整理,然后沿着艰险的蜀道,源源不断地输往烽火连天的汴梁前线。
衙门内,气氛却与窗外的勃勃生机截然不同。转运使李敬堂,一个年过五旬、鬓角微霜的干练官员,正伏在堆满文牍的案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面前摊开的,是户部刚到的行文和蜀中各州县报上来的物资清单。
“大人,”一名司库主事苦着脸递上一份册子,“上批运走的腊肉已经掏空了三个县的储备,新腌的至少还要等半月。泡菜坛子倒是够,但库房实在堆不下了,再运来只能露天堆放,这日头一晒一淋,怕是要糟蹋……”
“还有辣椒,”另一名仓曹参军接口,声音带着焦虑,“陛下严令多多益善,可干辣椒占地太大,仓库已无立锥之地!新运来的几百担只能暂时堆在衙门外空场,昨夜一场小雨,底层的袋子都浸湿了,今早一看,红彤彤一片,像……像血水渗出来了似的,看着就瘆人!”
李敬堂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前线那位皇帝陛下对后勤的“关怀”简直令人窒息,尤其是对“香辣”物资的执着,已经超出了后勤运转的极限。他刚提笔想给户部写份陈情,请求暂缓部分非核心香辛料的转运,集中力量保障主粮和腊肉,就被一阵由远及近、如同炸雷般的马蹄声和嘶吼彻底打断!
“八百里加急——!!!”
“临安御前特旨——到——!!!”
“转运使李敬堂——速速接旨——!!!”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撕裂空气的急迫,瞬间刺破了衙门内沉闷压抑的空气!
轰!
李敬堂霍然起身,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剧变,心脏猛地一沉。八百里加急!临安御前特旨!在这种时候?!难道是前线战事突变?还是陛下对后勤又有新的……“奇思妙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快!开中门!设香案!”李敬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自镇定地吩咐道。整个衙门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各级属官、书吏、杂役乱哄哄地涌向正堂,手忙脚乱地搬香案、点香烛、铺红毡。李敬堂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官袍,带着一众属官,面色凝重地跪倒在香案前。
传旨的驿卒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汗水将脸上的泥垢冲出一道道沟壑。他滚鞍下马,动作却丝毫不慢,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封着火漆的沉重卷轴。那卷轴,仿佛带着临安宫墙内的威压和那位陛下独特的“赤诚”,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蜀中转运使李敬堂接旨!”驿卒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洪亮。
“臣,蜀中转运使李敬堂,率转运司上下,恭聆圣谕!”李敬堂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地砖上,身后的属官们也齐刷刷地伏下身去。整个正堂落针可闻,只剩下驿卒展开卷轴的悉索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驿卒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开篇是皇帝对前线将士的褒奖和对后勤工作的“肯定”,这让李敬堂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瞬。然而,当驿卒念到核心内容时,李敬堂和所有跪着的官员,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寒冰冻住,瞬间集体石化!
“……着蜀中转运使衙门:火速征选蜀中顶尖儿菜、豌豆颠(苗)、新鲜莴笋!务求品相绝佳,水灵鲜嫩,带露含珠者为上上之选!凡蔫老黄败者,一概弃之!”
“……精选天下快马良驹,特辟八百里加急鲜蔬专道!沿途所有驿站,即刻征用民夫,挖掘深窖,广储寒冰!以湿布细裹,竹筐衬垫,接力传送,昼夜不息!风雨无阻!敢有片刻延误者,斩!”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此乃朕体恤前线将士之特旨,关乎北伐大业士气根基!关乎大宋中兴伟业!凡有懈怠、克扣斤两、以次充好、敷衍塞责者,无论品阶,立斩不赦!抄没家产!钦此!”
驿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众人心上。尤其是那连续三个触目惊心的“多多益善”,以及“带露含珠”、“昼夜不息”、“斩”、“立斩不赦”、“抄没家产”等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李敬堂的耳膜!
“豌豆颠(苗)?带露含珠?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息?多多益善?斩?立斩不赦?抄家???”
李敬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身后的属官们更是面无人色,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脖颈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官袍的后背。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驿卒宣读完,将圣旨卷好,递到依旧保持着跪姿、却仿佛灵魂出窍的李敬堂面前。“李大人,陛下严旨,十万火急!请速速接旨办理!”
李敬堂猛地一个激灵,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中回过神来。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份仿佛有千钧重的圣旨。明黄的锦缎触手冰凉,却像烙铁般烫得他手心刺痛。
“臣……领旨……谢恩……”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身后传来一片压抑的、带着哭腔的附和:“臣等……领旨谢恩……”
驿卒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转运司衙门内一片死寂和弥漫的绝望气息。
李敬堂缓缓站起身,双腿如同灌了铅,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展开圣旨,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朱批的字迹——鲜红、霸道、充满了孩童般任性的残忍。他看得如此用力,以至于眼球都布满了血丝。
“水灵鲜嫩……带露含珠……豌豆颠……”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割他的肉,“那豌豆苗是何等娇贵之物?离土一个时辰便打蔫!露珠?太阳一出来就没了!还要跨越蜀道天险,八百里加急?昼夜不息?这……这不是要菜,这是要命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对着满堂面如土色的属官咆哮起来:
“都聋了吗?!圣旨在此!都给我听清楚了!这是陛下的特旨!关乎北伐大业!关乎我等项上人头!关乎阖家性命!”
他用力拍打着圣旨,发出啪啪的响声,唾沫星子横飞:
“传令!即刻传令下去!给我动用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
“一!通令蜀中各州县!所有菜园,无论官田民田,即刻起征为军用!优先供应儿菜、莴笋、豌豆颠!尤其是豌豆颠!有多少要多少!”
“二!儿菜、莴笋,给我挑最水灵的!现挖现装!豌豆颠?!”李敬堂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荒谬感而扭曲,“他娘的豌豆颠怎么‘带露含珠’?!给我想办法!搭暖棚!高价悬赏有经验的菜农,专门伺候!采摘要赶在日出之前!采下来立刻用浸透井水的细麻布一层层裹好!装进衬着新鲜苔藓的竹筐!动作要轻!要快!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那些嫩苗!”
“三!给我抽调驿卒里最精壮的汉子!马厩里最强健的快马!准备最轻便的车辆!不,车辆颠簸!豌豆颠经不起!给我组织挑夫!要脚力好、肩膀稳的!组成‘御赐鲜蔬特供队’!专门负责豌豆颠!”
“四!八百里加急鲜蔬专道?好!给我开!沿途所有驿站!听着!是所有!立刻停止其他一切非紧急驿传!征发民夫!给老子挖!挖深窖!深窖懂吗?越深越好!有多少冰存多少冰!没有冰?给我去买!去抢!去山里找!高价收!买不到?那就给老子现造!用硝石!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驿站必须变成冰窖!变成给这些菜祖宗续命的‘蔬菜ICU’!湿布、细麻布、苔藓、竹筐,多多准备!”
“五!”李敬堂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但眼神却凶戾得吓人,“制定最严格的接力时间表!精确到每一刻钟!延误一刻?斩!菜在谁手上烂了?斩!品相达不到‘带露含珠’?斩!听清楚了吗?斩!斩!斩!这是陛下的死命令!谁办砸了,老子先砍了他,再让陛下诛他九族!”
一连串的“斩”字,如同冰雹般砸下,砸得满堂官员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即将到来的血腥味。
圣旨如同瘟疫,迅速从转运司衙门蔓延开去。整个蜀中平原,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田野间:往日宁静的菜畦成了战场。如狼似虎的衙役骑着快马,挥舞着盖有转运司大印的公文,踹开农家院门,冲进菜地。
“奉旨征菜!所有儿菜、莴笋、豌豆颠,一律充作军需!违者以抗旨论处!”
“官爷!行行好!这茬豌豆颠才刚冒头啊!再等两天!就两天!现在摘了太糟蹋了……”一个白发老农跪在田埂上,抱着衙役的腿苦苦哀求,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
“滚开!圣旨说了,就要现在摘!要嫩!要带露水!耽误了时辰,老子吃不了兜着走!”衙役一脚踹开老农,对着身后如狼似虎的帮闲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摘!动作麻利点!露水快干了!”
妇女和孩子们被迫含着泪,在衙役的皮鞭催促下,小心翼翼地采摘着那些尚未长成、柔弱不堪的豌豆嫩苗。菜刀砍在粗壮的莴笋根茎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嫩的汁液溅在泥土里。成筐成筐的“鲜蔬”被粗暴地装上牛车、驴车,运往成都集中。菜价如同坐了火箭般飞涨,市集上怨声载道,普通百姓望着空空如也的菜摊和天价的白菜萝卜,欲哭无泪。
驿站系统:沿途驿站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蚂蚁窝,彻底炸开了锅。
驿丞们看着手里那份措辞严厉、充满了“斩”、“立斩不赦”字样的公文,眼前阵阵发黑。
“挖冰窖?!现在是什么时节?六月!盛夏!老子去哪给你找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驿丞跳着脚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对面的驿卒一脸。
“大人!公文说了,买不到就自己造!用硝石制冰!可……可咱们驿站哪有钱买那么多硝石?硝石制冰的法子,小的……小的也只是听说过啊!”驿卒哭丧着脸。
“老子不管!上面说了,这是陛下的死命令!关乎北伐!关乎咱们的脑袋!”驿丞红着眼,像输光了的赌徒,“征民夫!把附近村子里的壮劳力全给我抓来!挖!给老子往深了挖!挖地窖!存放硝石!再去城里药铺、杂货铺,把所有的硝石都买光!赊账!打欠条!抢!快去!”
驿站内外一片狼藉。民夫们挥汗如雨,挖掘着深坑。牛车驴车运来一袋袋昂贵的硝石。驿卒们手忙脚乱地尝试着从未操作过的硝石制冰法,弄得一地狼藉,冰没制出多少,倒是弄得驿站烟雾缭绕,气味刺鼻。本就简陋的驿站,彻底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充满刺鼻气味的“鲜蔬急救中心”。
成都转运基地:仓库区早已是灾难现场。腊肉堆成了连绵的小山,散发着浓郁的油脂气息。泡菜坛子层层叠叠,摞得几乎要顶破仓库的横梁,酸味扑鼻。辣椒袋像沙包一样堵住了所有通道,刺眼的红色和辛辣的气味无处不在。豆瓣酱缸见缝插针地塞满了每一个角落。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咸、酸、辣、酵的复杂气味。
而现在,新的灾难降临了。一车车、一担担从各地紧急征调来的“御赐鲜蔬”开始涌入。
儿菜和莴笋相对耐储,但也蔫了不少,被草草地堆放在仓库角落甚至露天空地上,像一座座绿色的小坟包。
而真正的噩梦,是那些豌豆颠(苗)。
为了满足“带露含珠”和“水灵鲜嫩”的要求,它们被采摘得极嫩,然后用浸透冰冷井水的细麻布一层层小心包裹,再放进衬着湿润苔藓和新鲜竹叶的精致竹筐里。每个竹筐都像供奉着易碎的珍宝。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也难敌时间的流逝和转运的颠簸。当第一批豌豆颠筐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仓库时,李敬堂亲自上前查看。
掀开湿润的麻布一角,那曾经嫩绿欲滴、顶着晶莹露珠的豌豆苗尖儿,此刻已经失去了大半光泽,变得有些发暗、发软,如同受惊少女般蔫头耷脑。筐底渗出微黄的汁液,带着植物腐败前特有的甜腥气。那所谓的“露珠”,早已在颠簸和时间的流逝中消失无踪,只剩下苔藓上湿漉漉的水痕。
“这……”李敬堂的手指颤抖着,捻起一根明显开始发黄的嫩苗,脸色惨白如纸。这品相,离圣旨上要求的“带露含珠”、“水灵鲜嫩”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可怕的是,这仅仅是第一站!后面还有漫长的、颠簸的八百里加急路途在等着它们!这玩意儿能撑到汴梁?李敬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冒上来。
“大人!‘御赐鲜蔬特供队’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一名满脸汗水的军官跑进来报告。这是李敬堂能抽调出的最精锐力量:一百名最强健的驿卒,五十名肩膀稳如磐石的挑夫,五十匹耐力最强的川马。他们神情肃穆(或者说麻木),如同即将奔赴死地的勇士。
李敬堂看着眼前这支“特供队”,又看看仓库里堆积如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物资,最后目光落在那些装着豌豆颠的、如同精致棺材般的竹筐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道:
“装车!出发!挑夫队,负责豌豆颠!给老子走稳了!驿卒队,护送其他蔬菜!走官道!用最快的速度!记住!沿途驿站冰窖已备(尽管他自己都不信),接力时动作要快!要轻!延误一刻,提头来见!”
在沉重的气氛中,那一个个装着豌豆颠的竹筐被挑夫们极其小心地担上肩膀,如同担着千斤重担。装着儿菜、莴笋的轻便车辆套上了健马。队伍最前方,一面崭新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朱砂大字赫然写着:
“御赐鲜蔬·八百里加急·特供专运”
李敬堂站在衙门口的高阶上,目送着这支肩负着不可能任务的队伍缓缓启动,离开转运基地,踏上了通往地狱(或者说汴梁前线)的漫漫征途。初夏的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官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那面刺眼的杏黄旗消失在官道尽头,又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身后那如同巨大肿瘤般膨胀、散发着各种不祥气味的仓库区。
就在这时,一名书吏连滚爬爬地冲到他面前,手里举着一份新的、盖着户部大印的公文,声音带着哭腔:
“大……大人!户部……户部急令!陛下又有旨意……命我蜀中转运司……再追加速运‘郫县豆瓣酱’……五百坛!务必……务必与本批鲜蔬同抵前线!说……说是岳元帅……点名要的……”
“噗——!”
李敬堂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一口老血终于喷了出来!殷红的血迹溅在官袍前襟和冰冷的石阶上,触目惊心!
他指着那仓库的方向,又指向车队消失的官道,最后手指颤抖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哀嚎:
“仓库……仓库真的要炸了!这豌豆颠…这豌豆颠怕是半路就得化成菜汤!现在…现在还要加五百坛豆瓣酱?!陛下啊!您这是……这是要臣的命!要这蜀中后勤的命啊——!!!”
凄厉的哀嚎在转运司衙门前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绝望,如同为那支远去的“鲜蔬特供队”奏响的一曲悲怆挽歌。而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腊肉、泡菜、辣椒,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这场由“青菜”引发的、席卷蜀中的巨大灾难。
第41章 仓库爆满!“甜蜜”的绿色灾难
岳家军后勤大营,位于大军驻地稍后方的缓坡上,本应是秩序井然、保障有力的象征。然而此刻,这里却如同一个被撑爆了肚皮的饕餮巨兽,正散发着令人窒息、混乱不堪的垂死气息。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早已超越了“复杂”二字所能形容的范畴——那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腊肉油脂气、老坛泡菜发酵的酸腐味、晒干辣椒的刺鼻辛烈、以及郫县豆瓣酱特有的咸鲜酵香,几种霸道的气息如同数条恶龙,在营地上空凶狠地纠缠、撕咬,争夺着霸主地位。寻常人靠近这片区域,恐怕连呼吸都要为之停滞。
而今天,这“四龙争霸”的局面,迎来了第五位更加凶猛、也更加令人绝望的挑战者——腐烂蔬菜的、甜腻中带着刺鼻酸败的死亡气息。
军需官张三,这位曾经精干、如今却憔悴得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咸菜般的汉子,正瘫坐在他那间被各种账册、清单淹没的主帐里。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份关于“仓库饱和度及新增库容需求”的绝望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焦虑的笃笃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混合着油脂、酸菜和辣味的毒气,让他胃里一阵阵地翻腾。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异常喧嚣的动静打破了主帐内死水般的沉寂。那声音混合着人声的嘶喊、牲畜疲惫的喘息、车轮沉重的碾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闷热中迅速腐败发酵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报——!!!”一个浑身沾满泥点、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传令兵,连滚爬冲进主帐,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新的恐惧,“大人!大人!到了!‘御赐鲜蔬特供队’……到了!”
张三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摞摇摇欲坠的账册。“到了?!这么快?!”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按照常理,从蜀中到汴梁前线,即便是八百里加急,运送这种娇贵货物也绝不可能这么快!除非……除非他们真的昼夜不息,用命在拼!
他抓起桌上那顶油腻的帽子扣在头上,脚步踉跄地冲出主帐。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憔悴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营地入口处,一片狼藉。
一支形容枯槁、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队伍瘫倒在地。负责押送的驿卒们一个个面如金纸,嘴唇干裂,眼窝深陷,身上的号衣被汗水和尘土糊成了硬壳,不少人直接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那些原本精壮的挑夫,此刻肩膀红肿破皮,双腿打颤,瘫软在担子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几十匹强健的川马,口吐白沫,肋部急速起伏,身上蒸腾着白色的汗气,显然已到了极限。
而真正的主角——那些象征着皇帝陛下“体恤圣恩”的“御赐鲜蔬”,则静静地躺在车辆和担子上,散发着无声的……恐怖。
“快!验货!清点入库!”张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祥的颤抖,嘶吼着指挥早已麻木的辅兵上前。
开箱验“伤”的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残酷的尸检。
儿菜:粗壮一些的尚能保持几分脆生的模样,只是边缘有些发黄发蔫。但更多的小儿菜和菜心部分,在长途颠簸和闷热中,叶片已经发黄萎蔫,有些甚至出现了挤压的痕迹,渗出淡黄色的汁液,散发出一种青草腐败前的微甜气息。勉强算是有“幸存者”,但品相离“水灵鲜嫩”差了十万八千里。
莴笋:情况更糟。长长的莴笋棒子,原本翠绿挺拔,此刻大多变得软塌塌的,失去了脆生的筋骨。顶端的嫩叶更是重灾区,大部分已经发黑、腐烂,像被开水烫过一样黏糊糊地耷拉着。靠近根部的切口处渗出浑浊的汁液,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土腥和腐败混合的气味。蔫、烂、黑是它们的主旋律。
豌豆颠(苗):这是真正的灾难核心,是这场“绿色风暴”中最为惨烈的牺牲品。当辅兵们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些用湿布细裹、衬着苔藓和竹叶的“精致”竹筐盖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中带着刺鼻酸败的腐臭味,如同实质的毒气弹般轰然炸开!离得近的几个辅兵当场被熏得干呕起来,连连后退。
筐内景象惨不忍睹。那些曾经嫩绿欲滴、顶着“仙露”、被蜀中上下如祖宗般伺候的豌豆苗尖儿,此刻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机。大部分嫩苗已经变成了令人恶心的黄褐色,软烂如泥,黏糊糊地纠缠在一起,渗出大量浑浊的、黄绿色的汁液,将底层的苔藓和竹叶浸泡得如同腐烂的沼泽。仅有极少数藏在筐中心的嫩苗,还残留着一丝可怜的绿色,但也蔫头耷脑,叶片边缘发黑卷曲,奄奄一息。所谓的“带露含珠”?露珠早已化作腐液的一部分,所谓的“水灵鲜嫩”,只剩下死亡前的糜烂。筐底不断渗出的黄绿色汁液,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散发着恶臭的污迹。
“呕……”张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这哪里是“御赐鲜蔬”?这分明是一车车、一担担的“绿色瘟疫”!
“入……入库……”张三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知道这命令有多荒谬,但他别无选择。这是陛下的“恩典”,谁敢弃之不顾?
于是,这场“甜蜜”的绿色灾难,正式撞上了早已不堪重负的后勤仓库。
仓库实景:地狱绘图
当辅兵们推着、抬着这些蔫的蔫、烂的烂的蔬菜,试图塞进那早已膨胀到极限的仓库时,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原有困境:丙字仓门口,堆积如山的腊肉条(十万斤?二十万斤?谁还数得清?)像一座座油腻的肉山,散发着浓烈的油脂哈喇味,几乎堵死了半扇门。辅兵需要像攀岩一样,踩着摇晃的肉堆边缘才能挤进去。丁字仓里,泡菜坛子如同密集的蜂巢,层层叠叠摞到房梁,摇摇欲坠,浓烈的酸腐气息几乎能溶解人的鼻腔黏膜。戊字仓更可怕,火红的辣椒袋像决堤的洪水,不仅塞满了仓库,甚至“漫溢”出来,堆在门口形成了一道刺眼的红色“堤坝”,浓烈的辛辣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豆瓣酱缸则像一个个沉默的、散发着咸鲜气的肥胖巨人,见缝插针地塞满了仓库的每一个角落缝隙,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膏,混合着咸、酸、辣、酵的复合“毒气”,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肺部的酷刑。
新灾难降临:勉强还能下锅的蔫儿菜、发黑的莴笋棒子,被粗暴地塞进仓库角落里最后一点空隙,甚至直接堆放在露天的空地上,像一座座迅速失去水分的绿色坟茔。而那些散发着致命恶臭的、腐烂的豌豆颠筐,则成了烫手山芋。扔了?那是陛下的恩典!谁敢?只能找个相对“通风”的角落(比如仓库背阴处)暂时堆放。结果就是,黄绿色的腐液不断渗出,顺着地面流淌,散发出更加浓烈的甜腥恶臭,吸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作响,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腐烂的气息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迅速融入并开始压倒仓库原有的复杂气味,成为新的、更令人绝望的霸主。
混乱现场:搬运的辅兵们苦不堪言。脚下是黏滑的腐液,稍不留神就会摔个四脚朝天,沾上一身恶臭。空气中弥漫的混合毒气,熏得他们头晕眼花,眼泪鼻涕齐流。有人试图推开堵门的辣椒袋,结果引发了小规模的“辣椒山雪崩”,火红的干辣椒哗啦啦倾泻而下,呛得周围一片咳嗽和咒骂。清理堵住丁字仓门口的烂豌豆颠筐的辅兵,更是需要屏住呼吸,如同处理瘟疫尸体般小心翼翼,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人被那浓烈的腐臭味直接熏晕了过去,被同伴七手八脚地拖了出来。
气味污染:这股混合了腐烂蔬菜、油脂、酸菜、辣椒的终极恶臭,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从仓库区弥漫开来。离得最近的马厩首先遭殃,战马们被这前所未有的恐怖气味刺激得焦躁不安,打响鼻、喷粗气、用蹄子刨地,暴躁地拒绝进食草料。负责喂马的马夫哭丧着脸跑来:“张大人!马大爷们闹绝食了!这味儿……比战场上的血腥味还冲!它们受不了啊!”
伙房危机:紧接着遭殃的是营中伙房。距离仓库区不算太近的伙夫们,也清晰地闻到了这股随风飘来的、难以形容的恶臭。一个胖伙夫头目捂着鼻子冲进张三的主帐,脸色发绿:“张大人!不行了!真不行了!弟兄们……弟兄们说,仓库飘来的这味儿……比咱们熬了一天的红油锅底还‘上头’!又酸又臭又辣又腻……熏得人脑仁疼!伙房里全是这味儿,锅碗瓢盆都腌入味了!这……这饭还怎么做啊?士兵们闻到这味儿,怕是把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报!张大人!丙字仓勉强塞进去一半蔫莴笋,可门口又被新到的腊肉车堵死了!腊肉没地方卸啊!”
“报!张大人!丁字仓门口清理出来了,但晕倒的兄弟醒了就吐,说头晕眼花,干不了活了!那烂豌豆颠的味儿……太毒了!”
“报!张大人!马厩那边彻底乱了!马惊了好几匹,撞坏了栅栏!兽医说再这么熏下去,马都得废了!”
“张大人!伙房真的没法待了!您闻闻!您闻闻这风!”胖伙夫几乎要哭出来。
坏消息如同冰雹般接连砸来。张三站在主帐门口,望着那片如同巨大、腐烂伤口般的仓库区,看着辅兵们在恶臭和混乱中挣扎,听着四面八方的告急和抱怨。他精心维持的后勤秩序,在陛下“多多益善”的“恩典”之下,彻底土崩瓦解,变成了一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烂粥!
积压已久的怒火、委屈、绝望,如同压抑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啊——!!!”张三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吓了周围人一跳。他双眼赤红,几步冲到一堆刚从车上卸下、散发着微甜腐败气息的烂豌豆颠筐旁。他不管不顾地伸手进去,抓起一把黏糊糊、黄绿相间、散发着刺鼻恶臭的腐烂菜泥,狠狠摔在地上!黏腻的腐液四溅,沾了他一身。
他指着地上那摊恶心的污秽,又指向堆积如山的腊肉、泡菜坛、辣椒袋,最后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扭曲变调:
“陛下啊——!!!”
“岳帅啊——!!!”
“你们看看!你们睁开眼看看!!”
“‘酌量’?!你们要的‘酌量’呢?!”
“这他娘的就是‘多多益善’?!!”
“仓库炸了!菜烂了!马不吃了!人快熏死了!!”
“这哪里是什么‘恩典’?!这他娘的是要命的阎王帖!是催命的符咒啊——!!!”
凄厉的咆哮在混乱嘈杂的仓库区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控诉,如同末日的哀鸣。周围的辅兵、驿卒、伙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默默地看着他们崩溃的上官,脸上写满了同病相怜的绝望。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绝望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营地方向狂奔而来,正是负责营中伙食的另一个伙夫头目,王小二的顶头上司——老赵头。他脸色惨白如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到张三面前,连行礼都顾不上,一把抓住张三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
“张…张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营里…营里炸锅了!”
张三木然地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老赵头喘着粗气,指着士兵营房的方向,声音颤抖:“士兵们…士兵们‘上火’…彻底压不住了!茅厕那边…排的队伍比校场还长!哭爹喊娘的!医官那儿…医官那儿挤爆了!全是捂着屁股、捂着嘴、肿着腮帮子的!都在骂…都在骂……”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毫无人色:
“都在骂这‘陛下的恩典’伙食!说是顿顿腊肉红油锅…吃得他们嘴里长疮、腚眼冒火!现在…现在连茅坑都快被血染红了!医官说清热去火的药早用光了!再这么下去…不用金狗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得被这‘恩典’送走了啊,张大人——!!!”
“轰——!”
老赵头最后那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砸在了张三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鸣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想抬手扶住什么,却抓了个空。
在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中,军需官张三,这位在后勤线上挣扎了无数个日夜的汉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眼前彻底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只有那只沾满了豌豆颠腐液的手,还在无意识地、痉挛般地抓握着空气,仿佛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酌量”二字。